烟虫在瘾朋友肚子里乱爬,是谓之"戒烟之痒",那股痒劲大矣盛矣,鸦片的痒属于生理,故其反应是痛苦的焉,纸烟只不过情绪难于稳定,故其反应是奇痒难忍。凡痒皆有"痒源",蚊子在你腿上叮了一口,你只抓胳膊,就是把胳膊抓掉,该痒还是痒。一旦戒烟,爬格纸动物不过写不出文章而已,有些人则还有更恶劣的遭遇。即以柏杨先生为例,我这一辈子最怕顶头上司戒烟,当他戒烟的第一天,面有喜色,好象啥癌他都不怕啦,此时大家就不得不大加赞扬,说他有毅力有果断,说他英勇而且智能,说他戒烟乃明智之举,真是世界上第一等货色。可是到了第二天,戒烟之痒发作,情形就开始不对,他阁下初则唉声叹气,继则对着桌子发呆,一会叫工友买口香糖,一会叫侍女买花生米,张科员偶尔谈了一句大声的话,他就大发雷霆,斥其不懂规矩;老板打下的官腔,他也不买账,表示已无生趣。此时千万别惹他,一惹必爆。有些有学问的人先意承旨,佯作不知他已戒烟,急递一支,上司勉强受之,这才算天下太平。因而想起来,上帝的十诫应多增一诫,曰"不可在戒烟的人面前恭维他戒烟"。
戒烟最大的危险,在于如果戒不成,二度复吸之后,瘾会更大。诗云:"一番秋雨一番凉。"我们可套之曰:"一次戒烟一次重。"一天本来只吸一包的瘾朋友,如果稍微有点头脑,千万别戒,盖戒成是祖宗的福,戒不成再吸时,便一天非两包不可矣。一天吸四包的瘾朋友,如果戒烟失败,便非五包不可矣。这玩艺不宜随便去试,尤不可因人劝告去试,大多数瘾朋友都是"掏井式"的戒法,越戒越深。
55.难戒难戒
有烟瘾的爬格纸动物一旦没有了烟,犹如老兵一旦没有了枪,亦犹如官崽一旦没有了权。其惨兮兮之状,不忍卒睹。有些朋友在夜色初降时,伏案写稿,烟盒内支支并列,毫无缝隙,口袋里还有一包后备军。斯时也,意气昂然,气壮山河,每支只不过吸三分之二,便随手丢掉。可是到了后半夜,文思虽仍泉涌,而纸烟则已吸光,抓耳搔腮,恨不得全世界沉入地狱。于是伸出其苍白之脖,再伸出其颤抖之手,在烟灰缸里仔细拣屁股焉,拣到一根长一点的,便心花怒放。最惨的莫过于一时不慎,缸中有水(有人喜以茶水浇灭烟头,乃天下最坏的习惯,慎之,慎之)。懊丧之气上冲,不大开国骂者,未之有也。不要说爬格纸动物写稿如此,据说搞政治的也以吸烟为佳,盖可使其更深入人生焉。丘吉尔先生的大雪茄就闻名于世,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雪茄采配给制,独对他无限供应,没有那玩艺塞到嘴里,他就心乱如麻。当六月六日诺曼底登陆时,他的雪茄忽然不见,前线火急电报竟压到案头,得不到批示,满头大汗的秘书进去催他,见他老人家正在翻箱倒柜找他的烟哩,后来若不是那位秘书从垫子底下替他找出,说不定那次登陆会陷于失败。然而,即令如此,英荷联军的滩头阵地在岩石中便停滞了半小时之久,因接济不上而几乎全军覆没。呜呼,爬格纸动物没烟便写不出文章,可谓小焉者矣。
灵感如自来水,烟乃龙头,打不开则流不出,啥都不能代替,有些人在报上看了洋大人写的补白文学,就起而实践,戒烟之后买口香糖乱嚼,或买泡泡糖乱吹,以求贯彻。其实那有啥用乎,如果糖可代烟的话,烟店早关了门矣。所以戒烟之举,真不简单,马克吐温先生曰:"戒烟?嘿,那玩艺容易得很,我已戒了几百次啦。"常听有些人讥讽美国历史太短,文化没有根底,但马克吐温先生这一句话足可以抵得上一部《论语》,道尽人生的全部奥秘。社会越进步,世界越繁荣,人的情绪也越彷徨,需要吸烟稳定。虽明知有害,但理智不能抵挡精神需要。这年头,理智坚强,往往太刚则折,对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吸烟遂成为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于是,戒烟不但是不可能的,而且是惨无人道的。圣人常曰:"戒烟的人不可交,他对自己都如此残酷无情,对朋友就更下得毒手啦。"这种"不可交"的种类多,有"离婚的人不可交"焉,有"喜欢告状的人不可交"焉,有"写文章攻击人的人不可交"焉,有"打老婆的人不可交"焉,有"借钱不还的人不可交"焉,但以戒烟的人最为罪大恶极,盖别的都是对人,情或可原;对自己竟也如此,不是蛇蝎是啥。
根据"戒烟是对自己残忍"的理论,瘾朋友乃得到最大的鼓励,这和穿不合脚的鞋一样。有一个老头每天都在抱怨他的鞋子太窄,挤得他脚下痛苦难忍,朋友就劝他何不买一双大一点的,他答曰:"你懂得啥,老妻去年逝世,女儿今年跟人跑掉,房子失了火,又被宣告破产。万般无奈,只好穿一双窄鞋,盖只顾得抱怨窄鞋,便把那些痛苦都忘啦。"呜呼,吸烟似乎就有穿窄鞋之妙,如果把那老头的窄鞋丢掉,另给他穿一双合脚的,他的脚固不再痛,可是各式各样别的痛,纷至沓来,恐怕非上吊不可。瘾朋友一旦一支在手,心中就有一种笃定泰山的感觉,坐也坐得住,站也站得稳。这个时代的烦闷多矣,大烦闷不用说啦,小烦闷也足以使人发羊癫疯,如果再狠心去把烟戒掉,使感情天秤上少了一块砝码,劝人如此,固不通人情,自己去戒,也未免太过于自苦。于是,仁人君子们乃发现,这种虐待自己的朋友,最为危险。
戒烟的人可交不可交,我不置词,因柏杨先生乃是戒烟之人,不好开口。但却因戒烟之故,发现了两点,好象颇有点学问。一点是,逃避现实之法甚多,不一定非吸烟不可。像阿Q先生,其逃避之法是"儿子打老子",一想到把自己得脸青耳肿的家伙,竟是自己的儿子,用不着吸烟,气就自消。最近学术界由辩论而飞红帽子,就是用的这种妙法,居学格先生一看胡秋原先生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心中一急,立刻说胡先生是共产党,于是,他阁下虽不知道工业革命是那一年,照样的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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