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突然情势急转直下。某天，聂鲁达突然接到塞尔达总统的电报，电文说，总统佩德罗今晨惊讶地获悉，聂鲁达正在安排西班牙移民前往智利，总统要求他立刻对此消息予以否认。聂鲁达读后，目瞪口呆。昨天，他还将自己视作拯救者，将他的祖国视作希望的天堂，但现在一封电报将这一切美好都粉碎了。 怎么办？签证已经发出，所有人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正满怀希望等待启程离开欧洲。但突然，要聂鲁达去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或是一个玩笑，一场骗局。这怎么可能呢？怀着无比崇高心情，任劳任怨得投入工作的聂鲁达，最后却将被莫名其妙地置于历史丑角的位置上。聂鲁达非常愤怒，但又一时无计可施。他决定去找内格林商量对策。聂鲁达说，目前可能采取的解决办法有三个：简单通知西班牙人，向智利的移民已经取消；公开表示抗议，结束领事的使命，再对准自己的胸膛开一枪，自杀以谢罪；温尼伯号照常起锚，不经同意径自开往智利，聂鲁达和他们同行，生死同舟。内格林听完后，对聂鲁达的不冷静和缺乏斗争经验微微一笑，回答道：“您不能利用一下电话吗？”那时候，欧洲和智利之间通话非常苦难，杂音振耳，经常突然断线，在一顿大喊大叫之后，聂鲁达终于让智利外交部长明白，他不服从总统的新命令，因为这是与派他来法国的使命相悖的。那天晚上，聂鲁达一夜无眠。第二天下午，他得知外交部长不同意撤销对聂鲁达的任命，并宣布为此辞职。这使得塞尔达总统终于清醒过来，顶住右翼势力的压力，重新授权聂鲁达，让他继续开展工作。 温尼伯号终于如期启航，满载数千人渴盼新生的殷切之心。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在这一天爆发了。 当看到西班牙人经由自己的帮助逃离苦海，聂鲁达心绪起伏。他多想把在西班牙的所有朋友都接到智利来，如果洛尔卡活着多好，如果能把埃尔南德斯也接来多好。他差一点就把埃尔南德斯带到智利。埃尔南德斯曾经从马德里写信给他，说他先回家乡奥里维拉（Olivera）一下，然后立刻同聂鲁达去智利。但是他一回去就被捕了，最终死在法西斯监狱中。聂鲁达认识埃尔南德斯的时候，他刚刚从奥里维拉来到马德里，穿着一双草鞋和一条农民穿的灯芯绒裤子。这位牧童出身、自学成才的农民诗人，浑身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和羊奶的醇香。聂鲁达为他蓬勃的朝气和质朴的魅力所感动，他说“埃尔南德斯的脸像是土块或刚从根上摘下来的并保持着地下凉意的马铃薯构成的。……他给我讲了许多关于鸟兽的土气十足的故事。这位作家来自大自然，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石头，拥有大森林的纯真和势不可挡的生命力。他告诉我，把耳朵贴在入睡的母山羊肚皮上是何等令人激动；这样能听见乳汁流到乳房的声音……另外几次他跟我谈到夜莺的歌声。……他爬上街头的一棵树，在高高的树梢头用口哨像他喜爱的家乡的鸟儿一样啼啭起来”。质朴淳厚的埃尔南德斯在大城市中衣食无着，于是聂鲁达替他找工作。一位在外交部任高级官员的子爵读过埃尔南德斯的诗，非常仰慕，他答应聂鲁达只要埃尔南德斯愿意，想做什么工作都可以。聂鲁达兴高采烈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埃尔南德斯：“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工作，他们才好任命你。”谁知埃尔南德斯久久未回答，他那过早布满皱纹的脸，罩上了一重疑虑神色。直到下午才答复聂鲁达。“由于找到了解决生计难题的办法，他目光熠熠地对我说：‘那位子爵能不能让我在马德里附近管一群山羊呢？’”聂鲁达无法从心底抹去对埃尔南德斯的回忆。这只来自莱万特（Levante）V的夜莺的歌声，它的啼鸣高塔似的在黑夜和橙花之间冲上云霄。西班牙莱万特地区各种各样浓烈的色彩、香气和声音，都柔和在他的血液和诗歌里了。埃尔南德斯的脸是西班牙的脸，由阳光削成，一脸皱纹，如同一块播过种的土地，略呈面包和地球那样的圆形。他那双在灼热的外表下燃烧的火辣辣的眼睛，是两道既有力又温柔的闪电。从他说的话里，聂鲁达看见诗的成分源源涌现。他说再没有见过在语言方面比埃尔南德斯更有天赋的诗人。161936年内战爆发，埃尔南德斯立即加入了西班牙共产党，并参军入伍，奔赴前线，投身保卫共和国的战斗。他身穿士兵制服，在战火纷飞的最前线朗诵自己的诗篇。他曾到智利大使馆寻求庇护，但是曾经庇护了4000多法西斯长枪党分子的大使馆怎么会保护埃尔南德斯呢？尽管聂鲁达是诗人的兄弟，但一切于事无补。被拒之门外的埃尔南德斯不久便被捕。佛朗哥政权叛他终身监禁。在狱中他得了肺结核病，但是法西斯监狱拒不为他寻医问药，最后他惨死狱中。聂鲁达悲愤无比，他说“夜莺怎能被囚禁呢”。后来聂鲁达写过两首悼念埃尔南德斯的诗，一首是收在《葡萄园与风》的《西班牙》，另一首是《漫歌》中的《献给在西班牙的监狱里遇害的米格尔·埃尔南德斯》。 结束在法国工作的聂鲁达，在1939年底也返回智利。但是温尼伯号仍然继续将更多的西班牙移民带到美洲的土地上。圆满完成此项重大使命的聂鲁达，心中充满自豪。他觉得，这是他写过的最好的诗。图74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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