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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陽光八萬裏:2007年最具實力的散文集 》
第45節:東長街(3)
古清生 Gu Qingsheng
老的男人,則瘦,皮膚呈深棕色,是鐵樹臨風的骨感風度,與老婦人的壯碩、膚色的藕白形成對照,此不獨東長街罷,蘄州城大約如此。男人喝酒,最沒有力量,用三錢小泡(杯),每餐一二泡,有喝三餐者,在早點攤上不難見識到喝酒者。東長街的男人,喝啤酒者日漸的多,左近皆有小賣鋪,就飯前拎一空啤酒瓶去,換一瓶啤酒回,一顆喝酒的心,便也一並拎起,悠悠晃晃,像一瓶淺慄色的日子等待開啓。東長街的男人一餐衹喝一瓶啤酒,並且不分老中青。老婦人就信佛,念經、敲木魚,她們擁有電子的念經設備,敲木魚則完全手工。月光下,由美聲唱法錄製的“南無阿彌陀佛”飄蕩在空曠的東長街,伴着星鬥和夜露的涼意經久彌漫,久久沐浴在這樣的虔誠之旋律中,心底的積鬱漸淡,化為遙遠的遠天薄雲,亦如湖上清波淡霧,在柳梢輕拂間消隱。木魚聲與誦經聲是老街夜裏的惟一音響,也衹有少數的窗較晚仍透着寧靜的燈光。白天間或可以聽見街坊誰人坐在閣樓吹簫,旋律悠揚而凄美,蟬鳴纔是主旋律,它們在烈日普照的樹陰下尖銳地鳴叫,間雜着母雞産蛋後的得意自鳴。
東長街每一扇門後面,都拴着一串讀書人的故事。下象棋的時候,街鄰的老先生給我支招,他是鎮辦企業採購員,退休了,言談間數落許多東長街掌故,他在東長街住了60年,歲月漂白了他的鬢發。他喜歡眯眼微笑,眼角擠出魚尾紋,牙齒潔白整齊,冷不丁他說:“我當年考上了清華呢。”果真是東長街罷,日日與這些“麻木”司機、板車司機、機修工和下崗工人廝混,未想此間有金榜題名者居於其間,他是二哥的一個冤案影響了前程,二哥早年任鄭州紡織廠總工程師,歷盡人生坎坷。他女兒就讀於武漢理工大學,他希望女兒讀研。他說一切都是命運,女兒應屆高考時考的三類大學不願讀,再考,送考生去考場的車發生車禍,同學受了傷,女兒把同學送到醫院再趕到考場,遲到了半個小時,考語文,就誤了女兒的作文,那作文題與她一篇獲奬作文同題,卻沒時間寫完。她原來是文科成績最好的,衹好報了理科。下棋,東一句西一句,推枰請其言歸正傳,老者不言,東長街人大多如此,不問自言,問其不言,或答非所問,好惱好氣,卻也無奈。他衹是贊揚了女兒一句,女兒將老伴推薦到大學去做了校工,管理女生宿舍,他認為這不容易,可見女兒了不起。
七月,太陽灼烤大地,源源蒸騰的熱氣令街旁樟樹下的狗伸出猩紅的長舌頭,街坊們在電扇狂轉的廳房“打晃晃”或“鬥地主”,話題則轉移到高考錄取分數綫。“麻木”司機也罷,板車司機也罷,皆知重點大學分數綫,二類大學分數綫和三類大學分數綫,包括專業的冷與熱。但是,這裏議論的是街坊誰傢的兒女上了重點,誰傢的兒女衹夠二類,誰傢的兒女堅决不肯讀二類大學而要等待來年再考,街坊為此深憂,因此要多付出一年復讀的開銷。在東長街,高考是數得上的熱門話題,不過是邊“打晃晃”邊議,惟散淡的生活在東長街經久不變。讀書人已經遠去或即將遠去,打工的人客居遠方,另一個話題就是讀書人或打工人的匯款,郵遞員給誰傢送來了高額匯票,街坊也會紛紛前來打探,從更南的南方或者太平洋那邊匯來的匯票也是一味興奮劑,令老街人有一個短暫的振奮。爾後,這段290步長的老街一切平靜如初。
在新改造的東長街,居住在外飾豪華的小樓裏的人,亦將鋥亮的鐵門敞開,嚮着門內望去,可見臨門的竹椅靠背和靠在其上的棕色背脊,這裏邊就有告老還鄉的養老者,有親屬在海外賺美鈔、歐元、日元、英鎊,做寓公,就不用為度日操持。亦有代為親戚看房的,做生意租房的,也有在街上做事的。有些新樓則被嚴密鎖住,那樓是海外的東長街人回來修建,海外的東長街人在故鄉營建的一個思念空間,將一腔思念用一把鐵鎖鎖住,愈漸的濃了。然而,百年以後,新街定也會成為老街麽?如他們過去將其叫做“壩上”的現在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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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湖南人民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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