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王蒙散文随笔集:忘却的魅力   》 第45节:交响乐新作      王蒙 Wang Meng

  那时候(现在也一样)我喜欢听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四季》中的《十一月》(即《雪橇》),当然,我写的《夜雨》要稍微沉郁一些。
  另一个短篇《夜的眼》,我自以为是大提琴曲,而《风筝飘带》里,佳原和素素在饭馆里对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在他们的身后是有伴奏的,他们说的是"老豆腐""四两粮票两毛钱""端盘子",然而他们的真情流露在伴奏里。后来佳原的奶奶死了,几天没有到素素的清真馆来吃炒疙瘩,素素恍然若失,想起了在内蒙插队放马时失落了小马驹的悲哀。我又写素素和佳原的再见面,又写幻想中小马驹的奔跑,如果说素素和佳原的再见面是用弦乐来表现的,小马驹的奔跑则像是敲响木琴。把木琴插进去,也许能更好地衬托出弦乐。
  《春之声》里也写了歌和乐,写的是德文歌和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但这篇小说本身,我自以为是中国的民乐小合奏,二胡、扬琴、笙、唢呐、木鱼、锣、鼓一齐上。《春之声》里用了大量的象声词,"咣""叮咚叮咚""哞哞哞""叮铃叮铃""咚咚咚、噔噔噔、嘭嘭嘭"、"轰轰轰、嗡嗡嗡、隆隆隆""咣嘁咣嘁""喀楞喀楞""咣哧""叭"……本来就是写"声"的嘛。
  那么《海的梦》呢?也许我希望它是一只电子琴曲吧?
  《蝴蝶》大概是协奏曲,钢琴的?提琴的?琵琶的?《布礼》呢?像不像钢琴独奏?《相见时难》呢?
  一九五三年我开始写我的处女作《青春万岁》的时候,最感困难的是结构。那时,在我心目里,是有一批人物、有一系列生活画面、有一些激情的,怎么把这些东西组织起来呢?这可苦恼死我了,原因是,从一动笔,我就没有采用那种用一条完整的情节贯穿线来组织全篇的办法。
  就在为《青春万岁》的结构而苦恼、而左冲右撞、不得要领的时候,我去当时的中苏友协文化馆听了一次唱片音乐会。我已经记不清那是谁的作品了,反正是那时一个苏联作曲家的交响乐新作。交响乐的结构大大启发了我、鼓舞了我、帮助了我,我所向往的长篇小说的结构正应是这样的呀,引子、主题、和声,第二主题、冲突、呈示和再现。一把小提琴如诉如慕,好像是某个人物的心理抒情。小提琴齐奏开始了,好像是一个欢乐的群众场面。鼓点和打击乐,低沉的巴松,这是另一条干扰和破坏书中的年轻人物的生活的线索,一条反抒情线索的出现。竖琴过门,这是风景描写。突然的休止符,这是情节的急转直下。大提琴,这是一个老人的出场……
  我悟到了,小说的结构也应该是这样的,既分散又统一,既多样又和谐。有时候有主有次,有时候互相冲击、互相纠缠,难解难分。有时候突然变了调、换了乐器,好像是天外飞来的另一个声音。小说里也是这样,写上四万字以后,你可以突然摆脱这四万字的情节和人物,似乎另起炉灶一样,写起一个一眼看去似乎与前四万字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来。但慢慢地,又和主题、主旋、主线扭起来了,这样就产生了开阔感和洒脱感。狄更斯的小说--如《双城记》就很善于运用这种天马行空百川入海的结构方法,而我,是从音乐得到了启示。所以说,对文学作品的结构,不但要设想它、认识它、掌握它,而且要感觉它。
  音乐是我的老师,当然,音乐也为我服务,它可以引起我的回忆,触发我的感受。当我写《相见时难》的时候,我不停地与蓝佩玉和翁式含一起重温四十年代、五十年代的那些歌儿。我是哼哼着那些歌写作的,包括儿歌"我们要求一个人……""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也包括用徐志摩的诗谱写的《偶然》。这首歌我本来几乎早已忘了,不知道是因为写《相见时难》而想起了《偶然》,还是因为一九八○年秋在美国衣阿华大学参加"中国周末"时偶然听到了《偶然》(只是片断地听了一两句),才触发了我要写《相见时难》,并从而忆起了这首也许并不太好的歌的曲和词。
  当然,更多的时候,音乐给我以美的享受和休息。我说过听音乐是给灵魂洗澡,使人净化的说法。当我因为工作杂务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当我因为过分紧张而失眠、焦躁的时候,听上一个小时的钢琴曲或者管弦乐就能把自己的心理机能调整过来,从而获得心理的以至生理的好处。如果能够有机会和条件自己唱上一阵子所喜爱的歌,我的心情就会更加舒畅。可悲的是,对我的歌声表示愉快的人大概远远少于听到我唱歌就捂耳朵或关紧门的人。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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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忘却的魅力第2节:又到杭州第3节:断裂与整合第4节:钗头凤
第5节:我爱喝稀粥第6节:榴莲第7节:海的颜色第8节:摇拐
第9节:新疆的歌第10节:阿娜尔姑丽第11节:无花果第12节:四月的泥泞
第13节:搬家的经历第14节:清明的心弦第15节:喜欢雨第16节:周扬的目光
第17节:张洁的顶撞第18节:交通工具船第19节:惊天巨浪的一代第20节:摇沫
第21节:鳞与爪第22节:俄罗斯八日第23节:宇宙饭店第24节: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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