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五章 布衣卿相(273B.C.—264B.C.)      瀟水 Xiao Shui

  (一)
  年幼的國君往往被貴族集團欺負。十五世紀,英國的亨利五世繼位時是個幼主,貴族和議會(也是貴族組成的)緊緊地控製着他。即使到了這個幼主長大以後,貴族們仍然不肯輕易退出政治舞臺,而是繼續發號施令,以維護貴族集團的既得利益。後來爆發了著名的玫瑰戰爭,王族和貴族之間大戰了三十年才略見分曉。
  秦國歷史上也有過這樣的時期。如今的秦昭王雖然呼風喚雨,但他當年繼位的時候(公元前306年)卻是個小孩。媽媽宣太後以輔政的名義奪去了他的權力。宣太後趁機大封宗室貴族,形成了以其弟弟魏冉,以及涇陽君、高陵君、華陽君(號稱“四貴”)為代表的貴族掌政局面,所謂的貴族政治。
  什麽叫做貴族政治呢?
  這裏首先得明確兩個概念:1、布衣,就是像你我這樣的人,DNA普普通通。2、貴族,這是個西方的詞,對應到東方來講,沒有嚴格的定義,大致相當於國君的親戚傢族——比如齊國的孟嘗君、秦國的“四貴”、魯國的“三桓”。還有一些非國君親戚但是長期知名的世襲大傢族,比如齊國的國氏、鮑氏,屬於“世傢”,也相當於是貴族。
  貴族政治是分封製下的産物,盛行於春秋時代。簡單來說,就是一些受分封的貴族集團和國君一起,聯合執掌國命。
  貴族政治有什麽好處呢?
  1、貴族政治是多傢族聯合體政治,減少了君主一元獨裁。事實也確實如此,春秋戰國的君主,都不是那麽兇巴巴地。
  2、貴族們自己有封地,所以腰桿比較硬,造就了春秋時代人的個性獨立、追求人格尊嚴、個性自由等等時代魅力。相對於未來的皇帝專製,貴族政治更容納人的個性自由和尊嚴,並且,自由的氛圍也促成了這個時代創造力的爆發,這都是好處。
  壞處也不少:
  第一,貴族政治,政府裏全是看大傢族血統的,布衣們根本擠不進去。譬如春秋時代,出徵打仗的軍隊將佐序列,全是由世傢大族的子弟構成。
  第二,貴族自己有世代相傳的封邑,分裂了國傢的財力和軍力。
  第三,貴族掌權,導致君權虛弱,貴族之間互相砍殺,內禍頻仍。
  進入戰國時期以來,法傢開始流行起來,法傢改革的目的就是遏製分封、抑製貴族,把貴族政治嚮便於強化王權的職業官僚政治轉換。
  但是,雖然改革在進行,趁着秦昭王年幼無力,媽媽宣太後以及“四貴”又把這種貴族政治的逆流捲回來了。
  舉例以四貴中的老大魏冉來說。魏冉是宣太後的弟弟(宣太後是秦昭王的媽),自然也是貴族,他長期擔任秦國相國。秦國的事都是具體由他來操辦。當初,秦國處心積慮要阻止齊湣王滅宋,就是魏冉設計運作的。著名軍事傢白起也是在魏冉的薦舉和提攜下,成功取得了對東方各國作戰的一係列輝煌勝利。魏冉本人也曾經帶兵作戰,有過攻破魏將暴鳶,斬首四萬,奪得列城若幹的記錄。
  雖然數有功於國傢,但魏冉作為貴族政治的大頭,免不掉兼具貴族政治的所有缺點:
  第一、揩國傢的油。貴族有特權,又參與掌政,加上人都是顧及私利的,所以就難免要調動國傢機器而為自己私人傢族利益跑腿兒,揩國傢的油。比如魏冉長期堅持“遠攻近交”的錯誤戰爭路綫圖:驅趕秦兵躍過中原對遠東齊國作戰,以便從齊國的虎口中奪得宋國的“油田”陶邑作為自己的私邑。魏冉占領陶邑以後,嚮陶邑著名的倒爺和小老闆們收稅,大發其財。後來魏冉失勢的時候,傢産裝了一千多輛大車纔運走,車輛中的“寶器珍怪,多於王室”。這就是他富裕和揩油的證明。
  為了守住這塊孤懸在千裏以外的生財之地陶邑,魏冉又不得不動員大量國傢軍隊去戰鬥維護它:公元前271年,魏冉聽信一個巴結者的勸告,再次動用秦國軍隊勞師襲遠,攻打了齊國的剛、壽兩地,目的是在陶邑外圍建立緩衝區,保護魏冉的陶邑不受齊國人威脅。剛、壽兩邑隨後被並入魏冉的封邑。伐諸侯之利,盡歸了個人腰包,而且屬於錯誤的遠攻近交,對國傢沒産生任何收益,全是耗費國力去謀求個人好處。這件事情,後來成為魏冉被人揪住的小辮子。
  總之,他們把傢族利益放在國傢利益之先,這是所有貴族專權者的通玻
  第二:貴族的私人封邑分裂和削弱了國傢實力。貴族們的特權地位和貪婪本性使得他們不斷擴大自己的封邑圈子。秦國的一些發達工商城市,如穰、宛、鄧、陶,紛紛被劃入了魏冉等“四貴”的封地範圍。國傢失去了這些重要的稅收來源,財力變得虛弱。這是分封製下貴族政治的一貫特點,封邑的擴張像一個毒瘤,導致國力削弱。
  第三:貴族政治壓製布衣人才。貴族們壟斷朝綱,布衣士人鑽不進去,即便鑽進來,也被打擊和壓製。這種不敞開、不公平的用人環境,導致人才匱乏,政治昏敗。魏冉一反秦國任用客卿的優良傳統,規定外來人士要受到嚴格檢查,那些私帶外國人才入境者要受到重罰。這是他作為貴族,對市場化人才的排斥。終於,“四貴”們獨霸政壇、結黨自固,近親繁殖,國事糜爛。
  第四:架空和上侵君權。由於滿朝文武多成了魏冉的貴族黨人,他們互為羽翼,禦下蔽上,導致君權虛弱。當時魏冉“擅行不顧”(作决策不用請示秦昭王),“出使不報”(出使什麽國傢,執行什麽外交政策,不用對秦昭王講),“進退不請”(來串門不跟傳達室的說),全不把秦昭王放在眼裏,跟亨利五世時代的貴族大爺們一樣。貴族們專了秦國的命,國君成了窗邊族。
  以宣太後、魏冉為代表的貴族黨與秦昭王王權之間的不可調和的矛盾,遲早要爆發。而那個能替秦昭王辦事的知己人,與貴族集團去搏鬥的咬狗——名字叫范雎,則剛剛在魏國挨了貴族們的一頓胖揍,肋骨也斷了,正步履蹣跚地嚮秦國走來呢
  宣太後女士二三事:
  魏冉能夠獨攬秦國大權,是靠了背後他姐姐宣太後的撐腰。
  宣太後是秦昭王的老媽,平心而論,她和魏冉一樣,也是對秦國有功勞的。貴族們還是幹了一些事的。當初,秦國西部的強悍蠻邦“義渠國”的首領前來朝賀。“義渠王”驕悍兇惡,桀驁不馴,居心叵測,時時威脅秦國的西側。而秦昭王尚年幼,宣太後不顧年長色衰,為了國傢利益,毅然犧牲了自己半老徐娘的色相,朝“義渠王”放電,終於與之私通(屬於老草吃嫩牛),最後使得義渠王放棄了進攻秦國的打算。
  後來秦國力量強大以後,宣太後趁義渠王沉溺於溫柔之鄉,將這個嫩牛殺死。接着,秦軍攻滅義渠,占有了甘肅寧夏一帶,為秦國除去了後顧之憂,可放手東嚮了。為了國傢利益,宣太後充當慰安婦的事跡廣為流傳。據司馬遷說,宣太後與義渠王倆人前後保持了三十多年的不正當關係,聯合生産了倆孩子。
  宣太後是個很酷的女生,她老傢是楚國人(大約是楚懷王的姊妹行),所以性格奔放自由,說話大大咧咧,不註意場合,帶有精神污染性質。有一次,韓國使者前來搬救兵:“楚國人來打我們了。臣聽說,掀起嘴唇,牙齒就會感到寒冷,希望貴國營救一下您們的鄰居韓國吧1
  宣太後不願意得罪娘傢楚國人,於是說了一段驚世駭俗的話:“我和我老公從前做愛的時候,我老公(就是秦惠文王,張儀侍奉過的)來了一段前戲:他一屁股坐在我身上,差點壓死了妾我。我實在吃不消。後來他全身壓在我身上(進入正戲了),反到感覺一點都不重了。為什麽呢?因為後者對我有好處啊(比較爽啊)。但是,如果我們出兵的話,戰爭費用一日千金,這對我們有什麽好處呢?所以我們不能出兵1聽得韓國使者直翻白眼。
  宣太後不懂得壓強的計算公式,以為他趴她在身上她卻感覺不重了是因為“有好處”,其實是分母“面積”變大了而已,所以相比於他坐在她身上,她感覺不重了。但我們不要責怪她不懂科學,她公開嚮外國大臣描述性交姿式以拒絶了韓國使者,也算是立論新奇,修辭驚人,被後人(清人王士禎)評價為“此等淫褻語,出於婦人之口,入於使者之耳,載於國史之筆,皆大奇1
  宣太後不但說話沒遮攔,私生活也不靦腆。她熱愛生活,臨死的時候捨不得自己的男寵“魏醜夫”,公開要求把“魏醜夫”先生(瞧這帥哥的名字起的)殉葬,隨自己一道走。魏醜夫害怕,不樂意見鬼,就派人說服她老人傢道:“宣太太,倘若人死後無知的話,您帶個魏醜夫去,到了地下也無法享用。倘若人死後有知呢,則先王(秦惠文王)在地下苦等您這麽多年,早就積怒日久了——因為您在陽間長期行為不貞,找了好多男寵。您再帶這麽個小白臉下去,還不得把他老人傢氣得七竅生煙,和小白臉在地下戰鬥起來。”宣太後也怕老公吃醋,於是放棄殉葬打算,乖乖地獨自找老公去黃泉公園的長椅碰面去了。
  (二)
  范雎(音“居”)這人有談天說地之能,翻江倒海之辯,大國卿相之才。但是出身寒微,衹淪落得給人拎包。
  有一次,范雎拎着包,跟隨主人——魏國的中大夫“須賈”先生——出使齊國。齊國當時正是可憐的齊湣王的兒子齊襄王接班不久,忙着四處醫治戰爭創傷(到處都是樂毅屠齊期間留下的森森白骨和“化學武器”)。齊襄王靠着田單復了國,似乎極缺人才,他風聞范雎明天下之事,有口辯之才,值得重用,於是把酒啊牛啊和十斤黃金,送給范雎來了。想讓范雎簽約在齊國工作。
  范雎百般推辭,不敢接受:“我的Boss知道了就百口莫辨了。”
  由於禮品之中牛的嗓門太大了,哞哞叫着,還是把須賈先生吵着了。他叫來范雎狠狠地批評,駡他接受賄賂。
  范雎解釋說:“不是的,Boss,齊王以為門下我懷抱異稟,所以欲交結為友,送來這些東西。”
  “哼哼,就憑你的區區纖芥小纔,齊王能賜你金子和牛?一定是你出賣了我們魏國的國傢機密,換了這些贓錢。你不要再說了,我是很相信我的直覺的!你退下吧。”
  須賈回到魏國以後,覺得這事情挺嚴重,就主動嚮相國魏齊匯報自己門下范雎貪財賣情報的事。魏齊是個沒腦子的貴族子弟,覺得打范雎一頓或許有助於范雎世界觀的改造。於是范雎被拖上堂來,挨竹板暴揍。
  在暴打中范雎展現出一係列奇譎怪異的姿勢:先是像一條歡蹦亂跳掙紮的魚,隨後變成一條棉被,被捶打得暴土狼煙,衹作輕微振動了。但是打手們不肯停息,捏着竹板,粗手粗腳地繼續嚮范雎做功。竹板的動能紛紛在范雎身上轉化為熱能,打得范雎直喊熱啊熱啊!打手覺得他這麽熱可不太雅觀,於是就用竹板朝着他喊熱的嘴巴猛拍下去。於是范雎的牙齒好像迴旋加速後的電子那樣飛濺了出去。
  范雎挨打的場面很好地教育了群衆,在場的賓客們紛紛表示引以為戒。陽光在窗和門之間流成一條河,河水微波閃閃地把鱗光印在堂地上范雎的臉上。范雎像一床棉被一樣,已經奄奄一息了。他朦朦朧朧地覺得,自己的軀幹又被人迫着作角弓反張運動,他的頭極力地去咬自己的脊背,終於到了駭人視聽的地步,隨着咔吧一聲什麽東西折斷的脆響(肋骨斷了),這個徹底癱瘓了的棉被纔算疊好了,堆在地上,不醒人事。
  范雎斷了好幾根肋條,被人用席子裹着擡下堂去的時候,大梁城公元前271年的陽光透過雲縫,像蛇一樣匆匆遊過。陽光的最後一抹也從他的鬢角消失了,雲給范雎帶來了死亡的意旨。
  幾股飽含着人間體溫的芳香尿液,喚醒了范雎——賓客們來到范雎“停屍”的厠所,撩起下裳嚮范雎臉上輪流撒尿,以實際行動表達了對范雎賣國行徑的唾棄,為這場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范雎沐浴在溫暖的尿汁裏,安詳地裝死。他知道,雖然賓客們的憤怒很深,但尿卻不可能太長。終於人們尿完了,同志們泄憤已畢,鬧哄哄地回去喝酒了。
  范雎掙紮着對看守說:“警察同志,我范雎不是無能之輩,日後必能發達。今你放我出去,我到傢就厚酬於你。”
  看守大約跟他進行了討價還價,隨後登堂報告說范雎已經那個了,請求上級指示。相國魏齊醉醺醺地說:“死了好!拖出去喂狗。”
  魏齊不知道,由於此刻疏於檢查,未來他要賠上可愛的腦袋。
  范雎被看守放回陽間以後,躲藏在好朋友鄭安平傢裏,更名張祿。
  這時候,秦國來了一個使者叫做王稽,這傢夥是個販人的投機商,專門收集垃圾股。他得到鄭安平的極力舉薦,和范雎做了短暫交談,斷定後者是個治國良纔,於是裝載在車子裏偷渡回秦國。準備在海外上市。
  范雎坐在黑咕隆鼕的溫車裏,嚮西去的。透過可以推拉的鐵片小窗戶,他打量着河南以西臨近函𠔌關的這段江山。高原田野裏的農夫們正在施肥,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成叢怒放。太陽正像一個鹹鴨蛋,牽着車行的方向,慢慢地滑落下西山——那就是秦國的方位。但是天空並沒有立刻昏暗下來,太陽的餘光還在山背後發揮作用。並且有一塊大石頭,也當空飛着。由於大石頭飛得很高,返照了太陽光芒,使它周身也變得金晃晃了。這個大石頭就是月亮。
  青山遮不住,畢竟西流去。
  瀟水曰:
  范雎之所以在魏國混不到官,就是因為魏國和山東六國一樣,一貫是貴族政治。當官要看血統。世傢貴族出身,就永遠有官做。機會輪不到布衣。比如魏齊,就是魏王族的公子,雖然糊塗,卻也當上了相國。而范雎這樣的布衣人才就像山澗底下的巨鬆,雖然是塊材料,但你站的地方凹,所以並不得志。哪怕山頂上一顆小草,衹要出身“高”(是貴族),一樣壓遮着你。從前的孫臏、吳起、商鞅,在魏國混不下去,都是因為出身布衣,吳起就是被貴族田文擠走了的。
  不光魏國,整個山東六國(不是指山東省,而是指崤山函𠔌關以東的六國諸侯:齊、楚、燕、韓、趙、魏)都是貴族政治。王族親戚們(比如孟嘗君),世代填充壟斷了朝廷要職,政治昏亂。貴族政治有點和今天的傢族企業相似。它是分封製下的必然特點,是六國敗亡的原因。
  但是秦國不同於六國,秦國建國晚,傳統的分封製基礎不深,又加上商鞅作了法傢改革,建立了一種“職業官僚政治”,說白了也就是布衣政治:任用市場化的布衣擔當朝廷要職,而不是任用貴族。正是基於這樣的政治特點,從前的張儀、現在的范雎,這些英才布衣,在六國的時候不得志(都挨揍),跑到秦國去,就有“戲”了!
  就像孔雀東南飛一樣,當時的布衣人才都往秦國西邊飛。
  “職業官僚政治”(或曰“布衣政治”),是進步的,是秦國最終戰勝六國的原因。“貴族政治”,是腐朽的,是六國敗亡的根本。
  在秦國,雖然“職業官僚政治”是其歷史主流,但目前這一時期,宣太後、魏冉一夥貴族當權,則是例外的一小股逆流。范雎去秦國,就是幫助秦昭王撲滅這股逆流。
  (三)
  許多年以後,當范雎站在行刑隊長指揮的一排斧鉞手的前面,準備領死的時候,寒風漫不經心地捲過哀傷的農貿市常范雎臨死整理着自己跌宕仰伏的一生,一定依然記得初次見到秦昭王的情境。當時他正在甘泉宮裏迷了路,秦昭王從他的背後走來,侍者大喊道:“秦王到——”
  范雎嗤笑一聲,故意說道:“秦國安得有王?秦國獨有宣太後、魏冉耳。”
  秦昭王臉騰地紅了,這一年是公元前270年,秦昭王已在位三十七年,實際衹是“伴食”了三十七年,而不是“獨食”,權力都在老媽宣太後、魏冉的貴族黨手中了。秦昭王是個孝順的人,他不敢正視自己心中的那股躁動。
  秦昭王把范雎帶到一個私密的屋子裏,開始研究如何造老媽的反。
  范雎說:“臣居山東之時(函𠔌關以東),聞秦國有宣太後,有相國魏冉,不聞其有秦王。如今的秦國,太後用事,魏冉用事,華陽君(宣太後的弟弟)用事,您也用事。但我們知道,‘百人輿瓢而趨,不如一人持而走疾’——一百個人擡着一個瓢奔跑,其實還不如一個人端着瓢走得快(三個和尚沒水吃的道理)。如果把秦國比作盛水的瓢,那麽這麽多人分權管理,國傢必然四分五裂。”
  秦昭王聞此肺腑之言,長期蕪雜崎嶇的心境,似乎閃出一些透亮。
  范雎接着說:“在秦國,從一鬥俸祿的小官吏(科級幹部),一直到軍尉、內史和大王的左右近臣,有哪個不是魏冉的親信呢?”確實!據史書記載,即便二人見面談話的時候,“左右多竊聽者”——秦昭王的身邊都是太後的諜報人員,以至於不得不改換一個私密的屋子。倆人的談話就像雨隱蔽在夜色裏,雨水的事實不久將影響整個清晨。?倆人繼續在宮中下雨,范雎說:“現在,太後的使臣分散諸侯各地,虎符流佈天下(直接下達軍事命令)。秦國徵發強壯的兵士,誅伐四方的諸侯,旨意多自太後而出。每至戰勝攻取,財貨全歸到魏冉的封地,戰敗則國傢任其窮。秦國四境以內的財物,搜刮淨盡都送往太後的私室,或者從各處運往華陽君的封地。他們的私傢富重勝於大王。這真是令人驚訝。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人的手指可以比胳膊粗,而胳膊可以比大腿粗的。如果是這樣,這個人一定是病得不輕。”(肯定是得了小兒麻痹)
  秦昭王聽到這裏,忍不住偷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還好,表面上尺寸還恰當。韓非子也說過:“腓大於股,不能趣行”——小腿一旦比大腿還粗,人就沒法走路了。這個寓意就是說,貴族的臣權怎麽可以高於王權呢。然而秦國確實處於四貴包圍一王的地位。
  范雎列舉了國際上一些知名的苦主:“齊莊公、齊湣王,乃至趙武靈王,這些都是著名的苦主。從前齊國的崔杼專權,用箭射擊他的國君齊莊公的屁股,殺死了齊莊公。李兌專趙國之權,囚趙武靈王於沙丘,百日而餓死,是最近的事情。淖齒這傢夥則抽了齊湣王的筋,把齊湣王用筋吊在莒城的廟梁上,宿夕而死,真摻埃這些著名的窗邊族國君的死法,您還不警惕嗎。”范雎的意思是,如果您不采取措施防範臣子,您會死得很難看。
  秦昭王聞之而大懼,冷汗涔涔,霍然悚動,長跪而起(官小的人見了官大的領導,就要把屁股從腳後跟上擡起來。從前“齊人三傑”見到晏子,就是因為沒有把屁股擡起來,被晏子“二桃殺三士”給幹掉了。這裏秦昭王長跪而起,表示悚動緊張)。
  范雎接着又猛烈抨擊了貴族魏冉在軍政外交上的失誤:“臣聽說,秦國奮擊百萬、戰車千乘,以秦卒之勇,車騎之衆,攻打諸侯,猶如韓盧搏擊瘸腳的野兔子(韓盧是韓國著名品種的獵狗,跟狼差不多)。可事實上呢,秦國卻沒有取得多大的成就,秦國十五年來閉關不出,不敢窺兵於山東諸侯,這都是魏冉失計導致的。”
  秦昭王小聲恭敬地問:“寡人願聞其失計。”
  “魏冉為了擴充自己在東方的封邑陶地,就越過中原的韓魏兩國去伐齊之剛、壽,過涉千裏,勞而無功,就是典型的遠攻近交!千裏迢迢越過他人之國而攻打更遠的國傢,是戰略上的下下策埃當初齊國相國孟嘗君幹的就是這樣的傻事啊!望大王一定要吸取孟嘗君的教訓。戰略上要實行遠交近攻:改以東鄰的三晉為進攻目標,蠶食東進,步步為營,得一寸一尺都是大王的土地。Little?by?little,就像蠶食桑葉一樣,大王稱霸天下之日,屈指可待了。”
  秦昭王稱善,陰晦的心情也一掃而空。倆人擡頭,窗外正是雨後的早春天氣,一時間大雁飛翔的身影,穿梭在澄明政治的上界。布衣之士范雎憑三寸不爛之舌,被秦昭王當即擢為客卿。
  然而秦昭王似乎孝順得可以,他一直沒有對貴族黨下手(或者說是宣太後一黨羽翼甚盛,觸犯不得)。一直拖到了范雎入秦後的第五年,公元前266年,老媽宣太後自然死亡了,秦昭王纔正式宣佈對太後黨開戰。
  失去了太後這個主心骨,太後貴族黨在秦昭王、范雎一派的凌厲攻勢下土崩瓦解:魏冉被剝奪相位,限期離開鹹陽;其它三貴也被舉傢逐出函𠔌關。當然,為了迎來這勝利的一天,秦昭王和范雎也是經歷了五年苦心孤詣的策劃和勢力積蓄。兩人經常把黑夜熬幹,直到陽光敲破他們的額頭,在私謀密劃中建立起了生死友誼,從此秦昭王對范雎言聽計從,並把他擢為秦國最高行政官——相國,接替魏冉從前的位子。以布衣出身的范雎,取代魏冉這類的貴族。秦國從此也回到了一貫的任用布衣的路子(“職業官僚政治、布衣政治”),選材面廣了,而六國還是貴族政治的老路。
  然而遺憾的是,在范雎擔任秦國相國十二年以後,由於范雎與秦昭王之間的矛盾和猜忌積纍遞增,兼以范雎犯下致命錯誤,范雎最終還是被老秦砍了腦袋,也就是本節開頭在農貿市場裏的那一幕。范雎也是個悲劇人物埃在范雎倒下的地方,長起了異鄉的小花。
  曾經處心積慮的君權與相權,君王與貴族之間的微妙關係,種種辛苦萬狀,衹今卻覺得淡如落葉與花,煙雲過眼,散去都不值得收拾了。
  (四)
  布衣卿相范雎,從公元前266年擔任秦相國起,積極推行“遠交近攻”之策。
  所謂“遠交近攻”,就是結交遠方諸侯以確保近處的被打擊對象陷入孤立無援之境,然後各個擊破近鄰,逐層嚮外推進。由於距離得遠,矛盾少,故結交遠方諸侯(如齊、楚),是比較容易實現的。而近處的鄰居,離的近,所以矛盾和厲害衝突也多,“近攻之”也勢在必行。所以“遠交近攻”是有普遍意義和可行性的。按照這一原則,秦國把進攻矛頭轉嚮東邊相鄰的韓、魏中原國傢,而轉而與遠方的燕國、齊國綏靖結好。
  秦軍潮起潮落,把陰雲捲動着,不斷推嚮天光燦爛的中原天空。中原的天光黯淡下來了。
  中原的魏國人民挨打有經驗,派魏大夫須賈捧着禮物,風情萬種地跑去秦國求情了。須賈哪裏知道,自己所誣告和毒打過的當初的門客范雎,如今已平步青雲當了秦國的相國,現今手上正拿着他的求見信呢。
  得知了須賈的到來,范雎心中又苦又樂,五味穿雜。擡眼望去,屋外一棵大槐樹正舞動着斑駁的碎影。當年自己在魏國挨打,厠所旁邊似乎也有一棵這樣的大槐樹。樹條弄着風的行徑,畫着夢的象形。命運無常。槐樹花芬芳過也飄零過,白雲飛渡已有這麽多年,那樹下一個人蔥籠的哀傷也早化成了酒吧。
  范雎換了一身破舊的衣裳——當時好衣裳和壞衣裳一目瞭然:好衣裳是錦衣,用各種顔色的絲綢綉製,極其珍貴華麗,都捨不得直接穿在外邊,而是穿在裏邊,外面再罩一層普通的薄薄的襌衣。表示君子的道德,外在雖然暗淡,內在卻有光輝。而所謂襌衣,就是一層薄薄的輕紗的衣服,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老太太就有這麽一件“素紗襌衣”,幅度跟現在的大衣一樣,卻極其輕薄,像煙霧一樣,還不足一兩重,本身就是一件珍品。它穿在珍貴的錦衣外面,幾乎相當於一薄層塑料,可以透見裏面更珍貴的錦衣。
  范雎穿了一件當時民工穿的小棉襖,然後縮着肩膀,去國賓館找須賈了。
  秋天的鹹陽已有寒意,雨水淅淅瀝瀝地降下。范雎裹着小棉襖,在雨中走着,聽見整個鹹陽城都浸透在一片雨聲裏。擡眼看去,街巷人傢的炊煙和做工的平民,耽於幻想、學習法律準備為吏的秦國學生,因為偷牛而判勞改,在城墻上消磨力氣的“城旦”,農貿市場裏搖搖擺擺的帶着箍的管理員,颳磨鐵器的赤膊漢子,狡猾的小商人與四處鑽空子的外來戶,所有卑微的與狂傲的,出世的與入世的,為生存而焦慮或喜悅着的,都一視同仁地絞在鹹陽城的雨裏。雨水點點滴滴,打濕了范雎的“小棉襖”。但此時鹹陽的細雨,已無論如何永遠不是五六年前魏國時的熱尿了。
  須賈對於舊時門客范雎的突然造訪感覺非常震驚。但見范雎的頭髮零亂不堪,局部地區還滴答着水,好像鼕天裏的荒草遭雨澆了。這傢夥不是已經死了麽?須賈非常錯愕,不知該說什麽好。他本想叫警察,但見范雎已經很落魄了,似乎不需要再住進監獄。而且這裏是國外,警察也不是隨便叫來的。須賈張了幾張嘴,終於說出了一句很中性的話:
  “範叔固無恙乎?”意思是,您還OK吧?
  范雎說,我還OK!
  “想不到你來了秦國了。發展得不錯吧。說到官了嗎?”須賈問。當時當官全靠用一張嘴巴去說,所以須賈問他說到官了嗎。
  范雎苦笑着搖搖頭:“我被魏齊打跑了以後,隱姓埋名,哪還敢做官。我給人打工呢。”(可能是在餐館當保安,指揮私傢車在門口停車。)
  須賈突然間變得很感慨,以范雎的才華,如今落魄至此,曾經的嫉妒也化作了一種嘆惜,看着范雎的貧寒模樣,不禁産生了一種哀情,甚至還有一點他鄉遇故知的欣喜,又帶着對命運的嗟嘆,總之情緒復雜。於是他留范雎一起吃點小酒。
  兩個從前的仇人雖然喝上了酒,但談話的交集不多,一時為之語塞。須賈為了打破沉寂,突然想起什麽來似的,左摸右摸,說道:“你看,如今秦國這裏天也冷了,範叔卻一寒如此耶?”急忙叫人拿出一件綈袍來,送給范雎。
  這倒大出范雎意表之外,一時心情彭湃,衹是默默收了。所謂綈袍就是用一種叫做“綈”的粗帛織得厚實的鼕衣,比較平民化,不算太高檔。但也是件東西埃有時候送東西不一定送貴。送對時機就行。
  看見范雎收了袍子,須賈內心多少得到一種安慰。倆人間的氣氛也就變得融洽多了。須賈因而問道:“秦國的相國張祿,你知道一點嗎?我們魏國被他們打得夠戧,我今來求和能否成功,也全在張祿一句話。”
  當時還沒有媒體,沒有電視演講,所以須賈不知道决斷天下的張祿原來就是面前“一寒如此”的范雎。
  范雎拱手說道:“我的主人翁(就是我們飯館的老闆的意思)倒是認識張祿(——可能接待過領導吃飯,合過影),我可以求他給您引見一下。”
  須賈說:“那就最好。請飲此一杯。”
  范雎當酒館保安
  倆人喝完,就坐上馬車,范雎說:“我經常指揮私傢車在酒館門口parking,手癢癢,能不能也讓我上去試試。”
  於是他上了須賈的馬車,親自為須賈趕着馬,往秦相府而去。剛纔的那片秋雨,漫漫灑灑,一直下到了這傍晚時分,卻又不由人作主地兀自停了,像一輛車停在說不上好說不上壞的一處尋常巷陌。斜陽的色澤給風颳在一馬平川的天上,建築物被塗上耀眼醒目的紅邊。秦國的相府不由分說,已經到了。
  范雎冷冷一笑,說:“Youwaitmehere,我進去通報。”說完,停下馬,就下車,昂然登門而入。門上的童僕紛紛避匿。須賈覺得好生奇怪,這個餐館的保安好有面子埃
  伫立良久,范雎還不出來。於是須賈問傳達室道:“範叔什麽時候出來?”
  傳達室說:“這裏沒有叫範叔的。”
  “就是剛纔進去的那個人埃”
  “那個人諱姓張,是我們的相國。”
  須賈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被他打得“折肋落齒”的范雎,居然青雲直上,成為虎狼秦國的赫赫相國,天下大事皆出於其下,預决於其掌中,世事真不堪想象埃須賈分外害怕,兩股戰戰。心想,如果今天我能活着跑掉,那簡直是沒天理了。
  他想到了逃跑,但作為外交老將,他立刻明白逃跑將是愚蠢的死路,還是哀求吧。現在范雎發達了,以他的巨高身份,殺須賈這一介小使,就屬於以虎搏兔,勝之不武。求命是有戲的。於是須賈張牙舞爪地扒去自己的衣裳。傳達室的人看見了,說:“各方面哨兵請註意,這個傢夥想裸奔。”須賈趕忙跪下,解釋自己不是裸奔:“臣須賈有罪,在此肉襢,請求膝行以見相國張祿。萬望通稟。”他光着膀子嚮傳達室說。
  傳達室人很熱情,立刻找了些保安,拎着武器架在須賈脖子上,把他看起來。大傢七手八腳,引着這個膝行的裸男到了相府高堂上。但見范雎怒氣如雲,氣慨非凡,面色冷凜,身邊盛列帷帳,傢臣星星拱月一般,兩旁防暴警察甚衆,都穿着衣裳——惟獨須賈光着。范雎哪敢正視,冷風吹着他哆哆嗦嗦的光身。他頓首高言死罪,請求把自己扔到大鍋裏煮——因為那裏暖和。或者讓我去當城旦也行,鬼薪也行。
  范雎冷聲問道:“你有哪些死罪,先自己說說。”
  須賈答道:“擢須賈之發,以數須賈之罪,尚不足也。”(這話還真有文采啊,不愧是使者。)說完,須賈又是頓首。頓首就是以頭觸地,非常激烈。如果是手伏在地上,以頭觸手,那就是拜手。如果是以頭觸地,很長時間不擡起來,那就是稽首。連觸兩次,那就是再拜稽首。再拜稽首雖然是磕頭中最嚴重的一種,但不適合用於求饒。頓首適合於求饒,停地時間短,頻頻觸地,如搗蒜一樣,表達了急迫的心情。
  范雎喝道:“你罪有三:第一,你以為我私通齊國並嚮魏齊報告,其實是誣告;第二,魏齊辱我於厠中,作為主人你應該罩着我,但你並未阻止;第三,賓客醉酒而pissme(尿我),如此奇辱,你作為主人如何忍心。你陷我於九死一生,若非鄭安平相救,我哪有今日。你本來是死罪,但念你贈我綈袍一件,有戀戀故人之意。我可以寬釋於你,饒你不死。”
  仇人須賈,因為一件綈袍的溫暖,范雎遂寬大釋之,亦是歷史一樁奇事。
  須賈蒙此大赦,喜出意外。他愣了好一陣,纔緩回了理智。又磨蹭了半天,穿好了自己的衣裳,連連稱謝而出。出了相府,死裏逃生,他嘆道:“今天算是活見鬼了1
  後來須賈講:“我從此再不敢妄讀天下之書,與知天下之事了。”意思是,范雎纔度韜略超人,我卻等閑待之,還把他打得半死。結果人傢位列卿相,受封列侯了。我須賈真是瞎眼狗,不足以論人識人埃
  (剛纔范雎說的話中,還敷衍出了“綈袍戀戀”一詞,後來,成為比喻故人之情的一句短語。“故人戀戀綈袍意,豈為哀憐範叔寒。”這是王安石的詩。)
  (五)
  今天看舊書本,方纔知道,睚眥必報,說某一人(比如魯迅)氣量狹小,被人瞪上一眼也要打回去。其實“睚眥”卻是一種動物,而且是竜的兒子。竜一共生了九個小孩,九子各不相同,睚眥是老八,性情兇殘,輕於鬥狠,所以被畫飾在刀劍上,預備和敵人搏擊。竜還有另外一個可愛的兒子,叫饕餮,它食量很大,所謂饕餮之徒嘛,所以它通常被畫在食器上,比如青銅的鼎——做飯的鍋,鼎身上一個大嘴大眼睛的離奇形象。
  史書上說,范雎“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對於自己的恩人,范雎不會忘記一頓酒飯的恩德,把恩人鄭安平推薦為將軍,助他入秦的王稽提拔為河東郡守(省級幹部)。而對於仇人魏齊,就衹是“睚眥必報”了。
  范雎這衹“睚眥”是這樣嚮魏齊發出信號的。那一天,范雎大設宴席,盡邀諸侯使者,高坐堂上,飲食甚盛。須賈作為魏國使者也在其中,卻坐在堂下,伺候他的是兩個勞改犯。
  通常勞改犯要被斬掉左趾,臉上黥字,剃去鬍須頭髮,弄得人不像人,叫做“城旦”,在建築工地接受勞改——修城墻或者修倉廩。女勞改犯則舂米。須賈身邊的這兩個勞改犯,大約罪行較輕,故被發派到宮裏幹事,負責在宮廷喂馬。今天他倆被叫來伺候須賈。他倆興高采烈,把一些馬料和豆拌在一起,左右夾持着喂給須賈吃。
  當時吃飯很有講究。吃飯時,不要搓手。不要啃咬骨頭。不要將骨頭扔給狗吃。不要專吃一樣的菜,不要揚去飯的熱氣。吃過的魚肉,剩下的不要又放回食器中。吃小米飯不用筷子,要用手抓。抓飯時,不要把飯摶成飯糰。羹中有菜當細嚼。不要往羹裏放調味品,如果客人往羹裏放調味品,主人就會抱歉地說自己不會烹飪。不要大口地啖肉醬,如果客人大口啖肉醬,主人就要抱歉地說備辦不夠。鹵的肉可以用牙齒咬斷。幹肉不要用牙齒咬斷,要用手將它撕開。吃烤肉時不要一大塊往嘴裏塞。不要當衆剔牙。總之規矩跟西餐一樣多。現在的中國,已經不像那時之禮儀之邦了。
  堂上的賓客們恭謹地遵守着這些吃飯禮儀的時候,堂下的須賈卻正用手抓着馬料吃。相比之下,真是人鬼殊途。須賈眼裏嗆着淚水,對喂他馬料的哥倆說:“我的用於磨碎食物的臼齒的齒面不如它們有蹄類動物(馬)的寬大發達,請你們慢點喂。”但是,勞改犯的愛還是如潮水,將馬料嚮他包圍。“我這就不明白了,”須賈氣惱起來,“既然張相國已經寬釋我了,幹嗎還要羞辱我啊1其實,這已不是個人恩怨問題,而嚮政治鬥爭升級了。
  范雎點手告訴須賈:“我雖然饒你不死。但不能饒魏齊。你回去轉告魏王,馬上送魏齊的人頭來,不然的話,秦國將屠大梁。”
  (魏國一直處心積慮與秦國通好,無緣無故去打他們是不行的。范雎打算以自己和魏齊、須賈的私怨,掀起自己遠交近攻毆打魏國的藉口。范雎知道,魏國必然捨不得送上其相國魏冉人頭,所以,秦國就可以以此藉口發兵。這已經演變成政治鬥爭了。)
  須賈的目光呆滯下去,回去之後,把喜訊傳達給了魏國人民的好相國——當初曾把范雎打得要死的,貴族公子出身的魏齊同志。
  魏齊嚇得屁滾尿流,慌忙逃往趙國,藏在好友平原君趙勝(趙惠文王的弟弟,趙武靈王的小兒子)府中。
  秦昭王為了替相國范雎報仇,假意邀請平原君到秦國來作十日之飲,交個朋友。平原君不敢拒絶。與秦昭王暢飲幾日之後,秦昭王道:“從前,周文王得姜子牙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仲以為仲父,我們的相國范雎也是寡人的仲父,他的仇敵就是寡人的仇敵。這你同意吧。如今,魏齊,他的仇人,現在藏在君傢,請你派人取其頭來。不然,你恐怕回不了趙國了。”
  平原君素以好義重士著稱江湖,類似孟嘗君那樣,也是戰國四君子之一,也養了三千門客,類似水滸裏的“小旋風”柴進,不肯出賣朋友,他說:“魏齊是我的哥們,就算他狼狽逃躥至我處,我也不能交出他。何況,他並沒有狼狽逃躥至我處。你若想扣留我,也罷,西部現在正需要大開發,我待在這裏不走了,看山景也不錯。”
  秦昭王嘿嘿一笑,留下平原君看山景,然後寫信給趙惠文王:“大王的貴弟弟現在敝國看風景,一時看不完,甭打算回去了。我們相國范雎的仇敵藏在他的傢中。大王請疾持魏齊的人頭來,不然,我舉兵相加於趙。”
  趙惠文王一看弟弟被扣押在秦國了,覺得自己的弟弟性命比魏齊的人頭重要,就派兵將平原君府團團包圍,欲捉拿魏齊。魏齊聞訊,連夜出逃,求救於趙相國“虞卿”。虞卿這傢夥是個很有個性的青年,雖然位高爵大,卻義氣得不要命,他居然棄了相印,單身與魏齊一同逃至魏國大梁,欲投奔魏信陵君。讓信陵君保護他們,再轉奔楚國去。
  信陵君和孟嘗君、平原君一樣,名列戰國四君子,也是古代的宋江,也收養有三千門客,江湖人稱“先秦版的及時雨”,以扶睏濟難為己任,後來有過竊符救趙的美名,但這次他卻猶豫了。
  這位信陵君有個狗頭軍師叫做侯嬴,是市井混混出身,勸他說:“魏齊派來的求救使者,就在外面等候,公子懼怕秦國,不願意接見他。公子不願意接見他,也就是不願意搭救魏齊,竊為公子不取也。魏齊也是咱們魏國宗室公子,跟您一脈連枝,又貴為相國······”
  “但是,秦國購之甚急,大兵接踵即到。我小小一介魏國封君,手裏又沒兵,衹有你們三千滿能吃飯的門客,如何當之?”
  “公子可知道虞卿此人。虞卿當年貧寒得跟個叫化子一樣,草鞋雨傘徒步求見趙惠文王,第一次見面,一語折服趙王,趙王贈之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次見趙王時,一席高談闊論,趙王拜之為上卿。第三次見面馳騁口舌,立封萬戶侯,受相櫻然而事到今天,魏齊窮睏來投他,虞卿解相印,捐萬戶侯不顧,帶着魏齊,雙雙從小道私逃,來到我們魏國。這是真正的江湖義氣埃”
  信陵君非常猶豫,還是不太願意接納魏齊。猶豫再三,他最終纔勉勉強強地下起了及時雨,駕車來到郊外,欲收納魏齊、虞卿一行人。但是不知怎麽搞的,魏齊突然覺得沒面子了,信陵君居然一度不想接納他。他感覺很羞慚,而且,脖子上這個兩斤多重的人頭也扛得膩煩了,為了它連累了多少江湖好漢和白道高官了,算了吧,魏齊幹脆抹脖子了——“怒而自剄”了。(春秋戰國人的自尊和剛烈,其實更是體現在貴族身上。)
  由於自己的一時猶豫,激成了貴族魏齊的死(自殺),這大約要引為信陵公子終身的慚恨了。
  到了秦漢以後,戰國四公子中,信陵君的人氣最旺。司馬遷在為信陵君作傳的時候(《魏公子列傳》),就不好意思把這件白璧微瑕的事情,記錄其中,而放在了《范雎列傳》裏。亦為賢者諱也。
  瀟水附記:《如何看待魏齊的自殺》
  過去我們太強調貴族政治下貴族們在能力和才幹上的昏聵了,而忽視了貴族精神的可貴和可愛。其實貴族有壞的東西,也有好的方面,比如說貴族精神。
  史書上說,魏齊的死,是由於信陵君一時的猶豫,不肯接納魏齊,使魏齊覺得自己很沒面子,自尊心受了傷害,幹錯“怒而自剄”,抹脖子了——魏齊死得還是滿慷慨激烈的。我們現代人是絶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去死的。大約貴族就是這種脾氣,好面子和尊嚴,出乎我們的想象。項羽也是這樣,寧可自刎烏江,也不願以失敗之面再見江東父老。換了布衣就不會這樣。人傢明明已經來郊外迎接了,幹嗎自己還自殺而死埃
  布衣百姓,生長於市井之間,習慣於苟且,於是比較柔巧,不太講原則,所謂“蠅營狗苟”——為了能活着,可以像蒼蠅和狗那樣湊合,甚至放棄尊嚴,於是就不會這麽剛脆,這麽容易激死。項羽劉邦之間,就分別代表了這兩類人。劉邦這類布衣往往能夠忍辱、變通原則,生命力頑強,而成功(被歸納為所謂的“厚黑”,為了追求名利,不顧廉恥)。而貴族太剛強,太原則,太愛個性尊嚴和面子(也就是不夠“厚黑”吧),所以竟失敗。
  但是,貴族這種精神風格,卻是優美的,折服人的。魏齊在趙、魏、楚列國躲藏,求生欲是很強的,但受了信陵君的一點怠慢,就自剄而死。寧死而不含辱。他們的剛烈直猛,寧折不彎,個性獨立,強調尊嚴,正代表了春秋時代人的最大特色。由於春秋時代是貴族政治,所以貴族就格外的多。春秋時代那些慨而慷的故事,多都正是這些貴族子弟的事跡,然後帶動了整個社會的剛直激揚,把那個時代渲染成了一個慷慨激烈的直樸美好時代。這種氣氛一直迤邐到了秦漢之際,田橫五百壯士之死(田橫也是貴族),亦其餘烈也。
  春秋戰國是分封製時代,貴族們有封邑,腰桿子硬,所以纔有這種激烈自由的人格獨立精神。
  隨着時光的流逝,戰國中期以後,分封製由於法傢的改革,開始嚮皇權專製過度。分封製開始瓦解,分封製下的貴族政治最終隨着六國的滅亡而破産了。秦漢以後,皇權專製時代來臨了,中國歷史上的貴族時代也就過去了,那種關心個性尊嚴,剛烈直樸,沒有市井氣的春秋時代人的氣質(這種時代氣質,主要是由於分封製下春秋時代的貴族所牽動和塑造的,並被我們形容為青銅氣質),也就一去不返了。
  雖然貴族們的能力才幹,與戰國時代開始涌入政壇的布衣政客來比,貴族多半顯得庸碌不堪(如魏齊者流),但其堅持個性尊嚴,不惜一切代價,從不為之苟且,不自欺自辱以活,不犧牲原則的高傲精神,卻是值得後來的國人們學習的。特別是泛泛世俗之人,活得無可無不可、沒有原則之人,更應該學習。
  不管怎麽樣,市井精神蠅營狗苟,貴族精神強直自潔,仿佛青銅。這正是我們在這個電子時代、商業市井時代,反復欲呼喚那過往的青銅時代的原因!
  註:鄙人的這一套描述青銅時代的書,可以這樣劃分:青銅時代的恐竜、蜥蜴們的故事,是青銅時代的幾十世傢貴族們的史詩樂章!青銅時代的鰐魚、終結篇的故事,則主要是青銅時代的幾十布衣士人的史詩樂章!這是因為,春秋時代,是貴族們的舞臺,即恐竜、蜥蜴兩書。戰國時代,是士人布衣的舞臺,即鰐魚、終結兩書。
  (六)
  一場驚心動魄的“索頭”——索魏齊的頭,的鬧劇,最終以魏齊的人頭被魏安僖王送至秦國布衣相國范雎的辦公桌上而告終。
  范雎作為一國之相,卻對魏齊不遺餘力地追殺,不置對方於死地决不罷休,似乎器量顯得狹校其實不然,秦昭王、范雎雙雙出面,脅迫趙國、魏國的君王高官就範,索要人頭,表面上像是為範睢爭氣,實質是為了顯示秦國的聲威,建立霸權,並試探魏趙等國的反應。猶如美國要求阿富汗交出拉登,不僅僅是捕拿一犯罪分子的問題了。
  果不其然,由於魏國乖乖地獻出人頭,態度較好,而趙國則一度抵抗,秦昭王遂把“近攻”的矛頭從魏國轉嚮趙國。就在“索頭”的同年,公元前265年,秦國攻趙甚急,連下趙三個城池。
  趙惠文王一着急,死了。趙國國內一片驚慌。
  好在趙惠文王的媳婦是位巾幗英雄,大號“趙太後”,帶有燕趙之人的典型爆脾氣特色。她一手拉扯着孩子趙孝成王,一手應抗秦兵,這就是史書所說的“趙太後新用事”。面對來勢洶洶的秦軍,趙太後决定嚮東方齊國求救。
  齊國自從二十年前被五國聯軍攻破,面目瘡夷,國勢大衰,悄無聲息於諸侯事務。不過,人這種生物是很容易繁殖的,齊國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了。齊襄王(齊湣王的兒子)和相國田單(火牛陣的那位),從戰爭廢墟上重新站立起來,把國傢建立得比較像樣。倆人一商量,覺得有意於重新插手國際事務,願意藉出兵救趙之機,從新謀求霸位。但是必須勒索趙國一把。於是齊襄王說:“必須以趙太後的小兒子長安君入齊為人質,齊兵纔可發出。”
  人質有什麽用呢?第一是,一旦趙國未來嚮伊拉剋派兵(對不起,嚮齊國派兵),齊國就可以斬首人質作為反擊。第二,一旦趙國國君駕崩了,新的國君采取敵視齊國的政策。齊國就可以拿着這個人質,去幹預趙國內政。它可以駕送這個人質(身份是公子)回去爭位,顛覆現有國君,然後扶這個人當國君,從而間接控製趙國。如果這個人質被趙人主動選為接班人,那齊國護送他回國,他也必然感謝和親近齊國,可以保證齊趙邦交和睦,對齊國也是大有好處。當年,秦昭王繼位,就是趙武靈王把秦昭王從留學的趙國請出來,派兵護送去了秦國,所以,秦昭王的最初十幾年,秦趙關係一直不錯,無大戰。
  總之,人質是個危險的行當,趙太後當然捨不得小兒子去當人質。群臣聚在門口強諫,覺得他應該去,趙太後被諫急了,大怒,吼道:“有敢再瞎諫的,老婦必唾其面1一邊用手捶床(燕趙兒女厲害啊)。
  這時候,一個退休老幹部叫做“觸竜”的,顛着個腰,邁着小碎步一跛一跛地進來了(因為腿腳有病,所以一跛一跛)。就像現在老年人見面都喜歡互相推薦點“補血口服液”什麽的,老觸竜也開口嚮趙太後推薦養生秘方:“太後身體還好吧,治理國傢辛苦了。老臣腳也老鬧毛病,走路一跳一跳的,好像跳hip-hop,也走不快了。您的腿腳怎麽樣?”
  “也不太利索,出門就打車。”趙太後打的車是“輦”,輦是用人拉的車。人不會像馬那樣尥蹶子,安全。
  觸竜問:“那麽,太後胃口還好吧?”
  太後心說這人怎麽這麽囉嗦,但還是答道:“也衹能吃些稀粥之類的軟食了。”
  觸竜看趙太後依舊板着臉,就往前湊了湊,自己沒話找話說:“老臣近來食欲也不好,就跳跳早操,練練氣功,買菜都是走着去,活動活動筋骨。每天走三四裏,多少還能提高一點食欲。”
  太後的顔色稍解,來興趣了,說:“這老婦倒是做不到。不知你氣功是跟哪個學的。”
  觸竜跟她交換了很多老年保健娛樂知識之後,轉入正題說:“我來是為給我兒子找個工作的。老臣有一個沒出息的孩子叫舒祺(不是香港版的),年紀很小,中專畢業,在傢呆着呢。有時候去海灘上寫寫真什麽的,總幹不正經的事兒。您能給他在王宮裏安排個正經事兒幹嗎?”
  趙太後說:“這小事跟辦公室的人說一下不就行了。”說完她也覺得這老傢夥觸竜有點好笑,就抿嘴笑着說:“你們這些男同志也這麽關心孩子啊?”
  觸竜說趙太後
  “那當然了,其實比你們女同志更會關心孩子的。老臣私下認為,太後您對燕王後的關心比對長安君強。”
  燕王後是趙太後的女兒,嫁給燕王當媳婦了。趙太後不解:“Idon’tthinkso。我對長安君愛死了,對燕後要差他許多了。”
  “非也,非也。當年,燕王後臨出嫁去燕國,她都上了車了,您還拽着她的腳脖子哭,捨不得埃可是後來您每每祝願,卻希望她不回來。您希望她在燕國為後,子子孫孫為王,寧可不要見到她了。這是父母真正關心孩子埃父母關心孩子,就為他們謀求深遠。”
  趙太後覺得觸竜說得娓娓動聽,不覺得嚮前膝移。觸竜接着說:“可是,您對長安君就沒這麽深遠了。請問,趙國自建國以來,一百多年間,王室子孫中那些被封君的(都有封地),有幾個把封君的位子一直傳下來的,您說?”
  太後說:“沒有。都完蛋啦。富貴不過三代嘛,還不是都被後來的其他傢族,以強勢明爭,或者暗中巧取,褫奪了他們的封地。”
  “是埃不光趙國如此,列國都是如此。是這些君王貴胄的子孫不賢嗎?不是,他們地位尊貴而沒有建樹,俸祿優厚而沒有功勞,占有貴重寶器和封邑又那麽多、那麽肥,當然無法服衆,遲早被褫奪了封君之位。您雖然愛長安君,封給他長安的膏腴之地,但是不令他有機會立功於國,一旦您老‘山陵崩’——像山陵那樣駕崩了,誰還能罩着他不出事啊,永久富貴埃”
  趙太後至此被說得一點詞都沒有了,嘆口氣道:“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還是來勸諫的啊!希望長安君去齊國立功以求長遠富貴。真是沒辦法啊,隨便你們安排吧。”說完,忍不住流下老淚,算是同意了。連忙用老手按住眼淚。捨不得埃
  於是,觸竜為小孩子長安君約車百乘,把想到的一切吃穿用度好東西都給他帶上了——不然也不至於用這麽多輛車(生怕到齊國吃虧)。長安君辭別母親趙太後,千裏東行,到齊國當人質,為國傢“立功”去了。
  這就是觸竜說趙太後的故事。觸竜款款而談,娓娓動聽,把一副垂暮之年愛子心切的神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可算千古傳誦的妙文了。這個故事說明,父母不可溺愛子女,溺愛等於禍害埃而且觸竜的話還帶有法傢思想,即所謂計功受封,反對貴族黨無端受福。要立功,纔有富貴。沒有功勞,就保不住自己的財産和權力。毛主席也講過這個故事。“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他在一個中央會議上用這個故事教育那些革命老幹部時說。毛主席亦善於讀書者也。
  齊國收到人質,立刻發兵入趙,襄救趙國。秦兵一看時機不利,也就引兵撤退了。於是,長安君的赴齊行為,也就本身為趙國立了功了。憑着這個功德,也許他未來能撐得久一些吧。
  齊國於是很有面子,感覺自己救了趙國,嚇跑了秦人,恢復了國內民衆的自信。它從五國聯軍揍它的陰影中慢慢爬出來了。齊國正在雄心勃勃,有復出江湖之想的時候,齊襄王卻英年而逝了(為政十九年)。他的逝世對中國未來走嚮影響巨大,接班的王子建是個懦弱之主,全聽老媽和收了秦國贓錢的相國後勝的主意,采取遠離戰爭的鴕鳥策略,四十餘年置身戰爭之外,齊國終於沒有復出江湖,客觀上為秦國的遠交近攻做了呼應。最終齊王建苟延殘喘,國破傢亡,餓死於鬆柏之間。亦可嘆也。
  趙太後女士二三事:
  趙太後作為趙惠文王的媳婦,在老公死後主持國事,拉扯不肖的趙孝成王,頗使趙國有勃勃生氣。是個女強人。
  趙太後也是有法傢思想的。這其實和觸竜一樣。
  有一次,齊國使臣到邯鄲拜會趙太後。趙太後問使者:“貴國的年成如何?百姓平安吧?王上的玉體可好?”
  齊使不高興地回答:“下臣奉命出使貴國,專誠拜候太後。太後未問齊王如何,卻先問年成和百姓,這不是把貴賤的次序弄顛倒了嗎?”
  太後說:“不然,如果沒有好年成,怎麽能有百姓?要是沒有百姓,怎麽會有君王?!”——嗬!值得鼓掌,卻非一般女流。
  趙太後進一步問道:“貴國有個鐘離子,他幫助無糧的人吃飽,幫助無衫的人穿暖。這是幫助國君撫養百姓,為什麽到現在還不委任他官職呢?葉陽子愛護鰥寡孤獨,扶貧濟窮,為什麽他現在還在傢待業呢?孝女‘嬰兒子’矢志不嫁,不戴玉環耳墜,為的是奉養雙親。這種孝道出於真情,為什麽到現在朝廷還有沒表彰她呢?
  “還有,於陵(山東長山縣西南)的子仲還健在嗎?這傢夥對上不盡人臣之責,對下不能治理國傢,對外不能交結諸侯。他一心當隱士,躲在山裏清虛無為,把百姓都引嚮了無所作為的歧路,為什麽到現在還不殺掉呢?”
  好厲害啊!趙太後說殺就殺,連隱士也要殺戮,是燕趙火爆脾氣的人埃實際上,齊國從齊王建開始,也確實走嚮了輕虛無為、苟且偷安的路子,隱士“子仲”是其代表精神。趙太後的話,一針見血。
  趙太後的話有明顯的反道傢而崇法傢的傾嚮,用於治國,當不無裨益。可惜的是,東風不與,事與願違,趙太後用事僅僅兩年,就真的“山陵崩”了,死了,時間是公元前264年。年輕的趙孝成王(趙惠文王和趙太後的兒子,趙武靈王的孫子),開始用事。
  從此,年輕的趙孝成王被一班貴族所包圍,淨幹蠢事,國事遂不如人意。倘使上天再假趙太後四五年壽命,接下來的“長平之戰”(趙國空前大慘敗,趙國國運就此衰竭),庶幾其可免乎!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第   I   [II]   [I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