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龙眼的确开胃益脾,补虚长智,久服之下,可以强魂魄益聪明,轻身不老。所以时珍大爷精辟总结道:食啖品尝以荔枝为贵,而资用补益则龙眼为良。此老不愧本草出身,食性药性,一在恣情纵欲,一在培元固本,两股道上跑的车,判断分辨得一清二楚。也的确,相比那荔枝兄的热络性子,龙眼小弟显得更加平和。这一点看似不起眼,但在注重食疗一体的本土,大为成功后越发惜命怕死的人群尤其看重,未始不会成为彼此取舍的死穴也。
农谚里说,干枝湿眼。意在强调两兄弟的需索不同,当日荔枝,背日龙眼,做小弟的比起大哥,越发是个水鬼,贪恋滋润,就像那孔家的融儿,梨固然能让,酒却日日要喝,马虎不得。
虽然同是果实圆滚,做小弟的反而更被人关注于它的外在,除了龙的眼珠那样褒奖一路的本名,以及荔枝奴才的蓄意贬损,也还有骊珠燕卵之类的通俗写实,以及圆眼鲛泪这样的腻称。
骊珠便是盘踞深渊之下黑色骊龙颔下的千金之珠。宋襄王的时候,有个庸琐之人来到宋国,一番歪理邪说,居然打动了宋王,赏赐给他十挂马车。那人因此得意忘形,骄夸炫耀自己,排诋庄周。庄周便给他讲了个故事,说有家编草帘子为生的穷户,儿子在深水里采到了一颗千金宝珠。拿回家来,老爹见了,却让儿子赶紧砸破它,理由是,千金之珠,原来藏在九重深渊里的骊龙颔下,你能拿到,必是赶上骊龙打盹儿的时候。假如骊龙醒着,你哪里拿得到哟。如今宋国之深,不止九重之渊,宋王威猛,远在骊龙之上,你侥幸得到几驾车子,不过是碰到宋王睡着了,假使宋王醒悟,你还不得变成齑粉!
燕卵即是燕子的蛋,虽然燕子和骊龙均属禽兽,其间高下,却是不言自明,况且一是宝珠,一是蛋卵,尽管后者事关生命,但社会评价,却不屑于此,还是一边倒的拥趸龙珠,物欲横流,原是没办法的。
至于圆眼和鲛泪,都和眼睛牵连,和本果的官名相去不远,可一个好似武夫大汉的金刚怒目,一个则是美人鱼的眼泪,个中差异,也是有目共睹的。
传说南海中有鲛人,美丽可人。某日耐不得水中寂寞,来到人家,居住多日,货卖自己织造的绡纱。那绡纱又叫龙纱,价值百余金,用来做衣裳,水打不湿,远比潜水衣轻薄透明。卖掉了绡纱,那美人向主人家要来一个盘子,然后点击生理按钮,一串串泪水滂沱,滴下的眼液,顿时变作了珠子,待到盘满,送给主人家,作为连日款待的食宿破费。后来便有了珠泪之说。
想这鲛人,天生丽质,却不屑于操持皮肉,以诚实劳动勤劳致富,令人可钦可敬。而主人家也是性情种子,偏不女孩面前脚软,又不贪图钱财,比绅士更有风度,所以才赢得美人的倾力回报。只可惜这仅仅是博物之人编派的怪谈,只博耳食,终于当不得真。
当得真的,也不是没有。时珍大爷的书里提供偏方,吃完龙眼之后丢弃的漆黑如小儿眼珠一样的果核儿,挑选六枚,连同胡椒二七一十四枚,混合研末,等到浑身出汗,腋下弥漫阵阵狐仙骚臭时,立即揩抹,可奏奇效。
这却是切实可行的简明措施。水果核儿乃是饕餮之下的残渣余孽,本也无用,大爷点铁成金,加减上若干寻常易得的胡椒,就可以除却许多女人身上最是夺人的味道,屏弃狐狸的腥骚,善存神仙的媚妩,真个是举一反三两全其美的妙手神药。无怪卖药的可以赛过劫道的,急人所需,又不可或缺,比那些只会瞎编歪缠胡吣的酸溜溜文人,强过许多。所以一向只听说女人们着意于嫁个牙医什么的谋生防老,并未闻非得找个摇头尾巴晃的文人依托终身。呀,毛长未必见识短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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