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 太平天國史   》 捲五十七 傳第十六 李秀成 李容發      羅璽綱 Luo Xigang

  一
  李秀成廣西藤縣新旺村人〔一〕。清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年)出生〔二〕在一個貧雇農業家庭。父親叫李世高,母親陸氏,生他和弟弟李明成。他們自己沒有田地,也租不半點田地,衹得給地主做雇工,和去墾山種植。雖然長年牛馬一般的苦作,卻還是饑寒交迫。秀成便是在這樣窮苦的家庭裹生長的。
  像秀成這樣的一個貧雇農兒子,是沒有受教育的機會的。衹因為他的舅父是個村塾教師,在八歲那年,把他帶去讀了兩年書。但傢中卻失去了一個勞動力,讀到十歲,傢中太苦了,衹得把他叫回來幫助父母覓食,不讓他讀下去。後來還是靠舅父的力,把他保送到各個村塾去做幫工使他得些工錢回來補助父母,自己又得在村塾一邊做幫工,一邊自學。那時候,村塾裏面的學童,都是地主、富農的兒子。秀成在那裏做幫工,就必須伺候他們。大傢都是兒童,人傢是人上人,自己卻是人下人,生活給他
  了一條階級的鴻溝。也給他深深地刻下了階級的仇恨。而他要保持得住這份工作,還要低三下四去取得他們的歡喜。在秀成一生裏面,有一個突出的性格,人們稱它為「外柔內剛」〔一〕。什麽叫做「外柔內剛」?柔是委婉從順,剛是堅強果斷。「外柔」是外形,衹是達到目的底手段,而「內剛」纔是本質,既是百煉鋼那般剛強,又是繞指柔似地韌性,這樣表裏結合起來就成為「外柔內剛」的性格。古詩說:「繞指柔,純金堅」,正是給這種性格很好的說明。秀成這種性格,就是在他的童年時代,在各村塾做幫工的痛苦生活裹,年復一年,把他磨煉成的。
  在秀成的時代,書塾讀的是四書、五經。除書塾讀的經書外,常常有外省人肩負書籍到書塾門前來嚮學童兜售。那些書,有闈墨,有各種各樣的應用書,而以古典小說最博學童的歡迎。秀成在村塾裹,學得表達思想感情的文筆,所以他後來寫得一手「明順」的本章。而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這兩部演義小說對他的影響尤為深重。他讀東周列國志很熟,他在自述裹用的「不忿」、「鐵桶」等詞,都是東周列國志習用的詞彙。在東周列國志裹面,記有名踐沼吳的故事。東周列國志也給他「宜剛宜柔,相機而動」〔一〕的教導。他經常引三國演義人物來教人論事〔二〕,說明這部書對他的影響的深重。三國演義教導他:「勢弱衹因多算勝,兵強卻為寡謀亡」〔一〕,教導他「兵者,詭道也」〔二〕,教導他「柔能剋剛,英雄莫敵」〔三〕。三國演義上那一個最動人的足智多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諸葛亮形象,無疑地對他更具有深重的影響。「兵不厭詐」,「可剛可柔,別有斟酌」的對敵戰略戰術,正是能過諸葛亮的口着重地來教導了他〔四〕。秀成用兵,專以智取,正是從三國演義的教導而來。他從童年形成的「外柔內剛」的性格,得到進一步發展和發揮作用,也是跟三國演義的影響分不開的。
  秀成在村塾做了好幾年幫工,他已經長成少年了。他在村塾每年得的工次太少,對家庭的幫助有限。傢中太苦了,他離開村塾回傢來,同父母一道幹活覓食。春天來了,上荒山去種藍,到了秋鼕,又上山去砍樹、燒炭。他「傢中之苦,度日不能,度月格(列)難」,受盡了「孤寒無食」的磨折。他沒有嚮苦難低頭,而是挺起胸膊,嚮生活搏鬥。他渡過了那多災多難的歲月,到了二十六、七歲,終於來了光明,在廣西潯、鬱兩江流域的農村裏,貧雇農們轟傳有個洪先生教人敬拜上帝,凡拜上帝的,無災無難,不拜上帝的,蛇虎傷人。他們都紛紛加入拜上帝會。秀成一傢也入了會。
  二
  秀成傢人拜上帝會後一年,金田起義了。明年二月,太平天國建立,是為太平天國辛開元年。這年八月,太平軍在桂平突破清軍的圍困,經平南、藤縣嚮永安州進軍,沿途招集拜上帝會人馬,路經秀成家乡。秀成全家和全村的貧雇農就放火把破爛的茅捨燒光,投入起義隊伍來,他放下鋤頭,拿起刀槍,當了一名聖兵。
  癸好三年二月,攻剋南京後,秀成已隨春官正丞相鬍以晄理事。東王楊秀清命令,每一機關,要舉出軍帥一員帶領新兵。楊秀清對他已經有所認識了,就親自保舉他為右後四軍帥,守天京太平門外新營。八月,升後四監軍,守儀鳳門外高橋。十月,翼王石達開上安慶安民,調他去擔任巡查民務,兼帶軍隊。秀成自從當聖兵起,在軍隊裏面,勤勞學練。他為人秉直忠誠,對任保艱難險阻的任務,都勇往擔當,竭盡心力,爭取勝利完成。因此,各級上司都很賞識他。
  甲寅四年正月,鬍以晄攻剋安徽廬州郡後,調他前往,升二十指揮。旋派他鎮守和州、太平郡一帶,升殿右二十二槍點〔一〕。和州城東南太陽河牛路(即牛渚)一帶碼頭,與長江東岸太平郡采石磯相對,是當時長江兩岸的一個交通要道。千百年來,這一帶船戶把持碼頭,任情訛索,為害行人。秀成來守和州,為着儆刁頑,而安行旅,就特地在這年十二月三十日,在太陽河牛路碼頭上,樹立一座渡船規條碑,頒布了新的碼頭交通條例,嚴厲地取締船戶的封建把持,特別最後一條嚴格地規定:「凡無錢之人,有緊急事情,務宜飛渡
  ,雖係一人,亦須送去」,體現了太平天國在管理交通上的強烈的附級性和鮮明的政策性,事詳交通志。丙辰六年春,秀成已升地官副丞相,在統帥燕王秦日綱領導下,二月,解鎮江圍之役,渡江破清江北大營之役,四月,大敗清蘇巡撫吉爾杭阿軍隊之役,五月,攻破清江南大營解天京圍之役,他都建立了功勳。七月,天京事變起,敵人乘機從各個戰場反攻。廬州三河要塞告急,時秀成駐軍句容丁角村,奉命率本部人馬去救。軍隊趕到無為州,三河已敗退,隨失廬江。時清軍大小營寨
  ,百有餘座,自廬州三河、舒城、六安、廬江、巢縣、無為等處,節節連營,進逼桐城,圖奪安慶。秀成入守桐城、孤城一座,城外祇有營盤三個,能作戰的將士不到三千,敵人每日出兵萬餘來攻,他力戰力敵,守住桐城,保固安慶。
  丁巳七年正月,鼕官丞相陳玉成率軍從寧郭郡來救,秀成趕到樅陽與陳玉右商定出奇兵製敵的記策後,仍回桐城。陳玉成從樅陽一鼓順下先攻破無為州,從倉頭、黃雒河、東關一路掃蕩,取巢縣、破廬江,上界河,攻大關,包過桐城之後,截斷清軍糧道。秀成見陳玉成救兵從清軍後路包抄過來,立即領軍從城內殺出,兩面合攻,大破清軍。先是捻黨張洛行、龔德樹等起義,駐軍淮河上遊三河尖,秀成邀約他們來歸。既大敗清軍,於是分三路追趕,取舒城、得六安,即上三河尖招張洛行。張洛行已先發龔德樹、蘇天福半路相迎。當即攻破霍邱縣,交給張洛行做根據地。秀成以功升地官正丞相,進封合天侯〔一〕。
  三
  這年四月,石達開走出天京。朝中無人掌管,外無勇將。朝議舉秀成和陳玉成領兵徵戰。天王任命他為副掌率,與又正掌率陳玉成同提兵符之令,把他選拔到國傢領導崗位,擔任統帥的任務。時陳玉成駐軍太湖、潛山,他駐軍六安、霍山。自天京事變後,天王不信外姓,專信同姓,人心離散。他感到為兵出身,而今任大責重,就約請陳玉成同去安慶會議怎樣停止朝中紛紓他在會議後,上了一封本章,請天王申嚴法令,整肅朝綱,明正演賞罰,擇纔而用,罷黜安、福王,起用翼王數款。天王下詔革了他的爵。他再上一封本章,力陳革命勢,並陳奏諫的來歷。本章由朝臣手過,上殿奏諫,正王復了他的爵位。十一月,奉命救鎮江,他從六安州率領本部人馬東下,救出鎮江守軍,全部安全撤退。十二月,清朝飲差大臣和春統率江南大營再來犯天京,掘長壕,長一百三、四十裏,稱為長城,連營一百三十餘座,圍困天京。
  戊午八年二月,天京東北門已經被包圍,南門也將要被包圍。秀成奏請出京調兵解救,天王要他主持守天京,不準。過了幾天,他見事急,到朝門擊鼓,要求天王重議。天王登殿,他力陳當前形勢。天王感悟,準如所請。他將京中事務交代清楚,第二天,由東門一日一夜趕到蕪湖。這時清軍勢大,四面都是敵人。他擔當重任,雖然還是第一次,但毫不畏懼。他見了帶他的部隊屯在宣城縣的黃池、灣沚的堂弟李世賢,籌謀救天京的計策,决定使李世賢力抗南岸一方,牽製江南清軍,他嚮江北進軍,以打通天京與北岸的交通。三月初,他選精兵五千名,,一由蕪湖渡江,一由東梁山渡過西梁山,都在含山齊集。不料剛齊集完畢,初八日(夏歷三月初三日)清軍就攻陷和州〔一〕。他領兵去救,先破昭關,順流而下,攻破清軍廿餘營,三十日(夏歷三月廿五日),剋復和州〔二〕。於是乘勝取全椒、滁州、來安,以分清江北大營的兵勢。敵人增兵到來,連戰不利,退守來安。四月十二日(夏歷四月初九日),敵人來攻,秀成撤出來安,退歸全椒。
  這時候,天京被圍更急,秀成要先打通京浦交通,以安京內人心。他帶兵由全椒下江蘇江浦縣大劉村(即大劉莊),打算取道橋林,進軍江浦、浦口。清江北大營飲差大臣德興阿從浦口調集馬步軍萬餘到大劉村迎戰。廿八日(夏歷四月廿五日)兩軍交兵,秀成因兵少戰敗,死亡千餘,敗煙退屯湯泉。秀成帶了幾個隨從回到全椒。他行文各鎮守將,於六月中旬到安慶東重鎮樅陽開軍事全議。這時陳玉成從湖北麻城、羅田敗歸,也前來會議。各將領誓問一心,議决陳玉成的軍隊,由潛山過舒城,攻取廬州郡後
  ,由界牌而下滁州,秀成的軍隊從全椒到滁州,兩路會合,進攻浦口清江北大營,以救天京。這時天王設五軍主將,封秀成為後軍主將,進爵合天義。八月十七日(夏歷八月十九日),秀成與陳玉成在鳥衣會師,與清飲差大臣德興阿軍大戰,把它打敗,乘勝而追。第二天,到小店,擊敗江南大營救兵,直下浦口,陳玉成攻清軍之前,秀成攻清軍之後,前後夾擊,清軍大亂,斬清軍一萬多人,攻破清江北大營。京、浦交通既恢復,京內人心安定。十月,奉詔與陳玉成去救三河,殲滅了曾國藩湘軍最兇狠的李續賓全軍。
  己未九年正月,江浦守將薛之元叛變,兩浦復陷,秀成駐軍黃山,聞變趕歸,救之不及,入駐浦口,力扼天京岸門戶。當時諸將以陳玉成和秀成兩人功最高,天王鑒於東、北王往事,不願封翼姓為王,這年三月,他的族弟洪仁玕來天京,不到一月,封為幹王。他怕陳玉成不服,又封陳太成為英王。封了陳玉成之後,又怕秀成不服,八月,封秀成為忠王。秀成接到封王詔書後,懸印月餘,不肯接受。他上本章說他無纔無能,不應受此藩封。他的一些功勞,都出自捻軍將領的力。懇請天王先加封捻軍將領韓碧峰、韓肅峰、孫葵心、劉天祥等爵位,而後他方敢受任。天王得本章,嘉秀成謙讓推美,立如所請,加封了韓碧峰等爵位,韓碧峰等也連銜手書殷殷敦勸他開用王櫻他纔勉強受任〔一〕。
  這時候,清江南大營密密加營,深壕更深,把天京圍困得更緊。京內貯糧不多,浦口眼看又要守不住,秀成見形勢嚴重,回京面奏天王,請準他離開浦
  口,調兵來救天京。經過他上殿一再盡力奏陳,天王始允準。他趕回浦口,把防務交清,弩前往蕪湖。他離開浦口剛三、四天,十二月廿一日(夏歷正月初八日),浦口城外靠大江遼營盤八座,卡十餘座,全部被敵人攻破。第三天,九伏洲要塞又陷,敵人把天京圍困得水泄不通。
  秀成在蕪湖召開軍事會議,指出:敵人兵力宏厚,圍城工事堅固,要想在天京城外跟敵人硬鬥,把它打退,那是十分睏難的。敵人的軍餉出在杭州、蘇州、廣德、江西、福建,如果出奇兵從小路襲破杭州,撼動了蘇、浙,敵人必分兵去救,等到敵和兵分力單,然後回軍急擊,攻破江南大營,來救天京〔二〕。
  庚申十年正月初二日(夏歷正月十九日)秀成帶七千人從蕪湖出發,經寧國、廣德、四安、廟西、武康,取道小路捷經,日夜趕下杭州。二月初九日(夏歷二月廿七日),他親領一千二百五十名先鋒攻破杭州,清欽差大臣和春得警報,立即命驍將張玉良帶江南大營精兵兼程去救,十三日(夏歷三月初二日),趕杭州武林門。秀成見敵人中計,第二天午時,將新造旗幟遍插城頭,以作疑兵,退出杭州一日一夜,張玉良還未發覺,未敢入城,故得安全退出,從小路捷經到安徽建平,會合各路軍隊急攻江南大營。而張玉良軍隊知太平軍已退,進入杭州城,要搶劫民財,不肯追趕。到搶過纔回軍,走的又是大路,灣灣麯麯回救不及。三月廿七日(夏歷閏三月十六日)遂把江南大營掃蕩一空,天京圍解。
  四
  天王詔命秀成領本部人馬去取常州、蘇州、四月十六日(夏歷四月初六日)剋復常州。廿三日(夏歷四月十三日)剋復蘇州。清兵嚮杭州潰退,秀成乘勢追逐,五月初六日(夏歷四月二十六日),剋復浙江嘉興。
  當太平天國要嚮蘇、常進軍的時候,蘇州的地主階級多方欺騙農民。農民受了欺騙,到秀成剋復蘇州,當即安民,他們不從,每日每夜,搶擄到城邊來。部將要出兵殺荊李秀成嚴令不準。他出示招撫。仍不從,連亂了十多天。秀成見剋城未得安民,就親自下鄉勸論。鄉民手執武器從四面八方奔來,把李秀成一人圍住,刀矛直指着他,隨從人人失色。秀成十分鎮靜,他命令隨從不許動手,很和藹地把他因為剋復蘇州未得安民,所以捨死前來安撫的心事說了一番。他的話洋溢着一片熱愛人民的熱情,就立刻把周圍拔刀挺矛的農民都感動了。接着,他又宣講了太平天國革命救民的宗旨,農民更加悅服,都放下武器。三天先將元和各鄉農民安撫,七天將吳縣、長洲安清,從近到遠,縣縣都從,不戰自撫。太平天國就在蘇南建立一個新省,叫做蘇福省,以蘇州為省會,作為陪都。六月初九日,幼主下詔嘉奬秀成說:「爺生秀叔扶朕躬,開疆裕國建奇功。叔善感化洋人順,又善籌謀庫帑充;富庶之區首蘇福,陪輔京都軍用豐。叔籌交庫首顧國,功尚(上)加功忠更忠」。
  蘇南地區田賦極重,再經苛捐雜稅,民不聊生。秀成將人民苦況奏陳。天王降詔減輕了蘇福省田賦〔一〕。秀成又發給田憑,保護佃農取得逃亡地主的土地所有權。秀成在蘇南發展工商業。他剋復蘇州,首先對閶、胥等門外被清軍燒光搶光的人民設法救濟,恢復生産。他又提倡城鄉物資交流,各鄉傳播,船來日多,交易日盛,農民過午,滿載而歸,不止利市三倍。同時,他減輕各卡關稅,使工商業的流通更加暢行。所以當日的蘇南,百貨雲屯,
  人煙密集,到上海去的船衹,帆檣林立,往來如織,蘇南呈現了一片美好繁華的景象。
  六月,華爾洋槍隊攻陷鬆江後,進犯到了青浦,守將各急。同時清軍又反攻嘉興,嘉興守將也告急前來。二十二日(夏歷六月十五日),秀成從蘇州帶領人馬先去救青浦。第二天到青浦,大敗洋槍隊,把華爾打中五傷,殺傷洋槍隊三分之一,俘獲洋槍二千多枝,大炮十多門,前膛洋鐵炮一百多門,船衹數百條,當解青浦圍。七初三日(夏歷六月二十六日),秀成再剋鬆江,他照會上海英、法、美各國公使,宣佈大軍即到上海,對外僑予以保護,望懸黃旗,以便辨別。外國侵略者蠻不講理,與清軍聯合防守上海城,抗拒太平天國。七月初九日(夏歷七月初二日,陽歷八月十八日),秀成從徐傢匯進攻上海掃蕩了九裏橋清軍營盤,上海城裏面的內應也在準備接應,大軍正在嚮上海城急進中,忽然晴天霹靂,風雷震動,颶風暴雨,立腳不住,人馬都不能站起來,無法前進,內應隊伍就都被殺了。內應不成,而嘉興又再告急前來,衹得移軍去救嘉興。秀成趕到嘉興大戰五天,分一軍上石門斷敵退路,清軍見後路被斷,都獻營來降。
  這年鼕,太平天國力爭長江上遊,解安慶圍,分兵兩路,嚮武昌進軍,以秀成為南路軍統帥。九月底,秀成帶本部人馬從蘇州出發,取道安徽太平、蕪湖、繁昌、上石埭。十月二十二日(夏歷十月十九日),破羊機嶺而入,把曾國藩在黟嶺佈置各防同時都打破,占領了黟縣,距離祁門曾國藩老營僅六十裏。曾國藩兵力單薄,驚駭震恐,他眼看死亡就要到來,已經寫了遺囑。而秀成卻沒有偵探到敵情,反以為敵人兵屯黟縣,曾國藩又自率大軍重屯祁門,並且進攻的目的不在此,所以他沒有嚮祁門進攻,仍從羊機嶺退出,改道從箬嶺出徽州,進入浙江,就把曾國藩從絶處放生了。
  秀成在浙江常山過了年。辛酉十一年正月初,從常山出出發,嚮江西玉山、廣信進軍。三月初九日(夏歷三月初十日),在吉水渡過贛江,攻剋吉安、瑞州、武寧、義寧州、靖安等地。四月底,挺進湖北,連剋通城、通山、興郭、大冶、武昌縣等地。五月底,秀成因連續得到侍王李世賢在樂平打敗,英王??玉成、章王林紹璋在安慶集賢關打敗,右軍主將劉官芳在黟縣打敗的消息,他又見清湖北巡撫鬍林翼派兵阻他前進,安義、奉新、新昌一帶地主武裝又搶奪他從瑞州上下解運的軍餉。他在湖北招齊起義群衆三十萬人之後,就嚮江西退兵,分由義寧、武寧集中瑞州,以接護退人浙江的李世賢軍。關於這一次大戰役,後來洪仁玕自述說他在天京解圍後,决定「發兵一枝,由南進江西,發兵一枝,由北進蘄、黃,合取湖北」。後來「英王如議進取蘄、黃,忠王由吉安府繞取興郭州等縣。殊忠王憚於水勢稍漲,即撤兵下取浙江。英王因忠王既撤,亦急於解救安盛遂失前議大局之計」。洪仁玕把全部責任推在李秀成身上是與事實不符的。案陣玉成停止進攻武昌,改嚮麻城、德安進軍,係受英國侵略者的阻止,時在二月,他回軍解救安慶,則在三月。那時秀成還在贛江作戰。當秀成進軍湖北時,陣玉成已經在安慶外圍連打敗仗。陣玉成退兵在先,秀成退兵則在其後四個月,所以陣玉成北路軍停止進攻武昌,完全與秀成南路軍的行動無關。但是,秀成卻是有他應負的責任的。到他後來被俘時,曾國藩的機要幕僚趙烈文去看他,曾經提起這次戰役問他。趙烈文日記載當時的談話說:「餘又問『十一年秋,爾兵至鄂省南境,更進則武昌動搖,皖圍撤矣,一聞鮑帥至不戰布而退何耶?』曰:『兵不足也。』余曰:『汝兵隨處皆是,何雲不足?』又曰:『時得蘇州而無杭州,猶鳥無翼,故歸圖之』」〔一〕。據這個反革命分子的估計,如果當時秀成再嚮武昌挺進,武昌便要動搖,圍困安慶的敵軍便要撤退了。而秀成卻在這一個决定雙方勝負最緊要的關頭,遽然退兵,雖然有他的客觀因素,但使他采取這種行動,卻主要是因為重視蘇、浙的戰略思想的緣故。由於他有了重視蘇、浙的戰略思想,所以使他對力爭長江上遊的戰略的重要性認識不夠,因此,到了進軍上遊遇到睏難時,就戰略放棄了。這是秀成的一件大錯。
  這年八月,秀成回軍到江西鉛山縣河口鎮,遇到石達開部將童容海、吉慶元等從廣西帶領部隊歸來,又得了二十多萬人,於是就順下浙江。分一部分軍隊給侍王李世賢去取浙東,他自已就帶大軍去攻杭州。十一月,剋復杭州。
  當時蘇南是鬥爭最尖銳、最復雜的地區。在這地區,剋復時,對潰兵敗將、地主團練、槍船匪幫都采取招降政策,而上海近在咫尺,江蘇、浙江兩省官傣地主都麕集那裏,與外國侵略者互相勾結,進行顛覆活動,圖奪蘇州。所以這一地區,潛伏着禍亂,隨時都會爆發。這時候,秀成方剋杭州,守蘇州的陣坤書又擅自率所部離蘇州。
  姦宄分子熊萬荃、李文炳、徐少蘧等密謀於十二月初八日(夏歷十二月十九日)在蘇州作亂,旋改期初五夜(夏歷十二月十六夜)。秀成對姦宄的活動早有監視,他接到情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在姦宄們預定作亂的初五夜當天早晨,先頭部隊就趕到了蘇州,姦宄不敢動。他回到蘇州,把李文炳調往昆山,熊萬荃調往海????。後來到時機成熟,就把李文炳、徐少蘧殺掉,使一場大亂得以消除,事詳姦宄傳內徐少蘧傳。
  既剋杭州,天王詔命秀成嚮上海進軍。他先傳檄外國侵略者,「倘不遵我王化,而轉助逆為惡,相與我師抗敵,則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一〕!這時候,外國侵略者已經取得北京條約,與清朝統治者互相勾結,英國海軍提督何伯、陸軍提督士迪佛立、法國海軍提督卜羅德調集了侵略軍隊集中上海,連同美國侵略者華爾的常勝軍,與清軍聯合,嚮太平天國反攻。壬戌十二年三月,連陷嘉定、青浦,進犯太倉。時清軍與外國侵略軍自鬆江、泗涇、青浦、嘉定、寶山、上海連營一百多座,城城都有侵略軍把守。秀成從蘇州親率精兵前來迎敵。四月初五日(夏歷四月十九日),大戰於太倉,力破敵陣,擊斃外國侵略軍數百名。追擊落水死的千餘名,就把清軍營三十多座都打破,俘獲大炮洋槍不計其數。秀成部將守奉賢南橋鎮的也把法國海軍提督卜羅德擊斃。
  秀成乘勝直追,把英國陸軍提督士迪佛立率領的英法侵略軍因在嘉定城內。外國侵略者從上海派兵來救,秀成又把它打敗,斬殺千餘名,四月十四日(夏歷四月二十八日),士迪佛立焚城突圍,逃回上海。
  剋復了嘉定,秀成即下青浦,把常勝軍副統領美國侵略分子法爾思德圍祝華爾率部略軍放火燒了青浦城,拼命竄出,逃回鬆江。秀志督軍緊追,生擒法爾思德,外國侵略軍膽破心驚,紛紛落水而亡。
  剋得青浦之後,秀成一路嚮泗涇、太倉、鬆江掃蕩,把敵人大小營寨一百三十多座全部攻破,鬆江城外敵營也掃清,大軍把華爾的常勝軍緊緊圍困在鬆江城內。外國侵略軍從上傳第十六
  李秀成李容發海來救,都給秀成打敗,將其火藥、洋槍、洋炮全部俘獲。
  秀成敘述當時太平天國的軍威說:「那時洋鬼並不敢與我見仗,戰其即敗」。正當成功的時候,曾國藩派他的兄弟曾國荃率領的湘軍已經從安慶直下,攻陷蕪湖、巢縣、無為、運漕、和州、東、西梁山、太平關,直犯天京。天王一日下三道詔旨,命令秀成立刻撤兵回去救援。
  五
  五月初八日,秀成從鬆江撤退。十一日,在蘇州招集慕王譚紹光、孝王鬍鼎文、航王唐正纔、相王陳藩武、聽王陳炳文、納王郜永寬等開軍事會議。秀成和他們研究當前敵我形勢,指出敵人從上而下,有水師的便利;我勞彼逸,水道難爭;且敵人初來,其勢甚銳,不可與爭鋒;應將蘇省米糧軍火等物資多多連火等物資多多運回天京,作長期守禦的準備,進了兩年,敵人久頓堅城,必無鬥志,然後一鼓把它打垮。大傢一致贊同。秀成的把這個策略上奏天王。天王大怒,下詔嚴責秀成說:「三詔追救京城,何不啓隊發行?爾意欲何為?爾身受重任,而(爾)知朕法否?若不遵詔,國法難容v(仰)莫仕蔡(暌)專推(催)起馬,啓奏朕知」!
  秀成接到天王這道嚴詔,不得不放棄會議的主張。六月廿五日,他又在蘇州召集補王莫仕暌、堵王黃文金、襄王劉官芳、首王範汝增、來王陸順德、奉王古隆賢開軍事會議,計劃調集侍王李世賢、護王陳坤書等十三王軍隊去救天京。當時天王采取強本弱枝政策,把陳玉成、秀成等部下大將都封了王,以分他們的權力。秀成指揮發生睏難。因此,他在這次軍事會議上,強調必須團结一致,始有勝利可望。他把會議經過印成一部會議輯略,親筆寫了一篇序文,指示各軍各將說:「如欲奮一戰而勝萬戰,必須聯萬心而作一心」〔一〕。他又為了要消除天王對他的猜疑,就把蘇、浙兩省政權全部交給各將,連母親和傢眷也從蘇州送回天京,交給天王為信,表示他的「愚忠」。秀成對上對下,都是要為太平天國的團结而奮鬥。
  秀成在回救天京前,他一面安定人心,出佈告安民,指斥清朝天恕人怨,反動統治必亡,革命必勝。最後懇切地說:〔今值國中有難,還望協力同心,剿除妖孽,以副衆望〕〔二〕。他臨行前,還在蘇州開了群衆大會,親自講道理〔三〕。同時,他對後方安定,作了必要的措施。長期以來,蘇、鬆、嘉、湖廣大太湖地區,有一種惡霸、流氓組織的槍船,千百成群,四鄉開設賭場,在湖上搶劫,為非作惡,為害人民。太平天國進軍這地區時,有一部分槍船幫助清朝統治者抗拒。這些匪幫,熟識地利,湖汊小港,
  往來如飛,使太平軍感到「妖捕兵不足慮,所慮者,小船水匪耳」〔一〕。秀成審查情勢,定下欲擒故縱的策略,用官爵廣封槍船頭目,籠絡着他們。他們就洋洋得意,明順太平天國聽受驅使,暗中卻與清軍聯絡,預備做內應。秀成卻裝襲作啞,故意放縱他們,使這些匪幫陷入了圈套。到現在,要回救天京了,就於五月二十八日(夏歷六月十三日),一聲號令,蘇、鬆、嘉、湖各地軍隊,同時行動,立即消滅了多年毒害人民的槍船匪幫,弭除了後方的隱憂〔二〕。秀成這種外面用柔一手裏面卻藏着剛一手的手段,他生平對付敵人,往往類此。
  時曾國荃進犯天京,逼近雨花臺紮營。八月中,秀成統率軍隊從蘇州出發,到東壩集合,分軍兩路,一由秣陵關,一由板橋、善橋直嚮雨花臺而來。九月初二日(夏歷閏八月二十日),下總攻擊令,大軍包圍戰綫長達五、六十裏,把敵人完全控製住,使寸步難移。攻擊結果,雖然使曾國藩「心已用爛,膽已驚碎」〔三〕,但敵人有水師運輸子藥物資,得以持久戰,而太平軍卻須陸運,各軍從八月出發,未帶寒衣,十月天已冷了,天京又無糧,猛攻了四十多天,十月十五日(夏歷十月初五日),各路軍不得不撤退。
  秀成攻清營不下,天王當殿明責,革子他的王爵。他另采取一個戰略,叫做「進北攻南」。這個戰略,就是從長江北岸進攻上遊敵人的後方,迫敵人不得不調南岸的軍隊去救北岸,調下遊的軍隊去救上遊,其目的是為了要解救天京的圍困,所以叫做「進北攻南」〔一〕。十月二十七日(夏歷十月十七日),大軍晝夜趕渡,衝過江浦、浦口。十一月初七日(夏歷十月二十七日)剋安徽含山縣,,初八日(夏歷十月二十八日),剋安徽巢縣,初十日(夏歷十一月初一日),剋安徽和州。時常熟情況不穩,三十一日(夏歷十一月二十二日),秀成從天京歸蘇州。過幾天,叛徒駱國忠就在常熟叛變,他留蘇州定亂。到癸開十三年二月十八日(夏歷二月十三日),始得趕到巢縣指揮進軍。秀成留來王陸順德、戴王黃呈忠、首王範汝增、梯王練業坤等軍牽製清軍,而自率大軍打算從安徽舒城、六安、英山、霍山疾趨湖北麻城宋埠市,分兵一出黃州,一出漢口,合攻武昌省城,然後進取荊州、襄陽,與遠征陝西的扶王陳德纔軍隊聯成一片。那時候皖北一帶,給清朝統治者破壞,人民流離失所。秀成在巢縣買糧買𠔌種救濟。三月二十九日(夏歷三月二十四日),大軍趕到六安州,
  正逢青黃不接,沒有糧食可購,不得不回軍,從壽州附近東歸。壽州這個地方,久給練匪苗沛霖擾害,人民痛苦萬分,正鬧着饑荒,秀成軍隊沒有糧食,吃草充饑,餓死很多,回到天長等處。五月初一日(夏歷四月二十七日(雨花臺失守,京內驚慌,天王差官捧詔召秀成回京。秀成奉詔立即回軍。這時候正逢長江水漲,路道被水衝崩,無路行走。敵人又水陸進攻。秀成調集船衹,先載將官戰兵馬疋搶渡過江,還未過盡,和州、江浦、浦口、下關、九洑洲都失守,未過江的部隊都戰死。這一役,前後喪失戰士數萬人,給士氣以重大的打擊。
  秀成既歸天京,天王加封他為真忠軍師,留守天京,各王都歸調遣〔一〕。先是當秀成北徵的時候,清朝統治者與外國侵略者聯合乘機嚮蘇、浙兩省進攻。清江蘇巡撫李鴻章的淮軍與由英國侵略分子戈登率領的常勝軍連陷太倉、昆山、吳江,進犯蘇州。清浙江巡撫左宗棠的湘軍與由法國侵略分子德剋碑(EnsignPauldAiguebelle)率領的常捷軍圍攻富陽,迫近杭州。秀成回到天京後,蘇、杭各將告急,日日飛文前來。他三番四次奏請去救蘇、杭,天王都不準。到八月初,始得出京到蘇州。蘇州水道縱橫,旱道很少,太平軍旱道能爭,水師不能與敵輪船見仗,是以戰敗。秀成親帶一軍出閶門,屯紮馬塘橋,取犄角勢,暫保蘇州,打算回京嚮天王建議,不守天京,正在計議間,郜永寬、汪安鈞等已刺殺蘇州守將慕王譚紹光叛變。在叛徒叛變前,秀成親察他們的行動,已經看出來了。他對叛徒們說:「現今我主上蒙塵,我亦不能留你們。若有他心,我乃國中有名之將,有何人敢包我投乎9叛徒們回答說:「忠王寬心,我等萬不能負義,自幼蒙帶至今,誰敢有他心!如有他心,不與忠王共苦數年了。」叛徒們的話,秀成也知道是假的,但他卻因為這幾個叛徒多年相從,久有戰功,不忍執法誅戮,遂致蘇州失陷,秀成是難辭姑息的罪過的。後來他自己也追悔說:「我見勢如斯,不嚴其法,久知死期近了。」
  蘇州既失,秀成退屯丹陽。這時候,兵亂民慌,糧源斷絶,秀成知天京不能再守,要回京勸天王撤退。他的堂弟侍王李世賢駐兵溧陽,勸他前去,別作他謀,不要回京。他不聽。李世賢要帶兵前來,逼他去溧陽,阻止他回京。秀成知道,就輕騎連夜走回京。十一月初八日到京。第二天,他上殿嚮天王奏陳天京不能再守。應立即放棄天京,取道江西,繞湖北,與陳德纔軍會合,據西北以圖中原的戰略。他竭盡忠誠,痛切陳詞,甚至請死於殿前,以求聽從。天王竟斷然拒絶,嚴加斥責。他含淚出朝門,閣朝衆臣都嚮他勸慰,事詳洪秀全傅。第二天,天王也賜下竜袍,來安慰他。秀成衹得遵天王意旨,留天京死守。他傅令李世賢領軍去江西就糧,到明年江南秋收後回救。
  六
  甲子十四年正月十七日,天保城失陷,天京被合圍。四月十九日,天王逝世。秀成扶幼天王嗣位,以安定人心。這時城中軍隊衹有一萬多名,能作戰的衹有三、四千名,糧食又斷絶。敵人圍攻一天比一天緊急,從東門到北門沿城掘地道攻城。秀成指揮守城軍。一連破了幾十處。五月二十一日,地保城失陷,敵人以猛烈的炮火作掩護,迫近了太平門城根,開掘地道攻城,太平軍無法展開反地道戰。六月初六日,午刻,竜膊子地道發,城垣被轟陷。秀成率領戰士奔嚮缺口,用火藥傾盆燒敵人。敵人先鋒隊被消滅了,一隊隊登城隊狂潮般洶涌進來。秀成在太平門和敵人展開鏖戰,無殊衆寡相差太遠,抵擋不祝他走回朝門,保護幼天王。他把騎着的以強壯快速聞名的雪白戰馬讓給幼天王騎〔一〕,自己另騎了一匹不得力的馬。幼天王就因為騎這匹快速戰馬得逃出敵人的追趕。而秀成卻因為騎的不是戰馬,戰鬥了一天,馬不能行被俘。秀成臨難讓馬,捨命救主,在他部下的英人呤唎論為「這正是忠王的勇敢、忠誠、豪爽的性格的特點」〔一〕。
  秀成帶幼天王回傢辭別母親。在秀成的時代,他受的是教忠教孝的教育。他是個孝子,極孝順他的母親。他也受了遇到忠孝不能雙全的時候,應該移孝作忠的教育。今天,他要盡忠保護幼天王了,不能兼顧母親了,他和母親要生離死別了,全家流涕辭別。
  秀成抹了眼淚,跨上馬,率領戰士保護幼天王上清涼山〔二〕暫避。到了初更〔三〕時候,假扮清兵,他一馬當先,領頭衝鋒,嚮守太平門缺口的清軍突擊,殺開了一條血路,衝得出天京的有一千多人。秀成立即分為兩隊,前隊護衛幼天王急走,他率領後隊,拒抗追兵。敵人馬步追趕,衝過孝陵衛等處敵人營寨,又營營炮發,處處喊殺不絶。秀成血戰了一天一夜,馬不能行,他掉了隊。到天明,身邊衹剩兩三人,衹得走上方山頂上破廟內暫避〔四〕。他把捆在身上的珍珠寶物吊在樹上,寬身乘涼。
  方山腳下住的貧民知天京失陷,必有在山上躲避,他們想發財,便上山來搜尋。秀成正在山頂乘涼,忽見一群人走上山來。他一下子驚慌,忘記把珍寶拾起就逃。衆人一邊追一邊喊道:「你身上有錢,交了給我,我不要你命」。到了追近,見是秀成,一齊跪下,大傢流涕。秀成見人民這樣地愛護他,便和衆人一起轉回破廟,要把珍寶取回來報酬衆人。不料這幫人追秀成下山後,另有一幫人來到破廟,已把珍寶拾去。衆人為了要掩護秀成得安全逃出,大傢勸他剃發。秀成不肯。衆人說:「忠王不肯剃頭,沿途關卡盤查,不能送你」。秀成對衆人說:「我為大臣,國破主亡,若不能出,被獲解送妖營,有死而已。若果有命能逃出去,現在剃了發,難以對我官軍」。仍不能剃。衆人又是苦求不止,秀成衹得剃去一些,於是衆人便把秀成密藏起來。他們訪知拾得秀成珍寶的人,要和那幫人均分。拾寶的說:「這種珍寶,天朝大頭目方有。你們問我分此物,必獲此頭目」。兩方互爭,傅揚到外面,就給姦人捉住,解到曾國荃軍營〔一〕。曾國荃痛恨秀成死守天京,久攻不下。他擺列刀、錐等刑具,要把秀成狠刺、細割處死。他叫帶秀成來,拿起了錐,瘋狗一般撲上去,把秀成遍身猛刺,流血如註〔一〕。又喝令劊子手把秀成一片一片地細割,滿身血肉淋漓。秀成挺直胸膛,「殊不動」〔二〕。他威風凜凜地大喝曾國荃說:「曾九!各扶其主,你生什麽氣?且興滅無常,今天偶然得逞,就發瘋了嗎」〔三〕!
  秀成從雇農出身,久經革命鍛煉,他一生對天王耿耿忠貞,盡了他的「愚忠」。尤其是反抗李世賢的「兵諫」,到天京失陷時,臨讓馬,棄傢救主,方山落難時,不肯剃發等等行事,更是可歌可泣。秀成是視死如歸,早已决心殉國的。他在蘇州失陷前,就對叛徒郜永寬等說:「若有他心,我乃國中有名之將。有何人敢包我投乎9他嚴厲地表示威武不能屈的革命立常他在蘇州失陷後,泣諫天王不守天京,天王不聽,他就請天王當殿殺他,以免日後死在敵人手裏。他在方山人民要他剃發的時候,他就嚴正地表示,若不幸落在敵手,有死而已。可見在他的思想上,是早已有以死殉革命大節的準備的。到被俘受刑的當天晚上,曾國荃的幕僚去和他詳談,問他:「何不早降?」他說:「朋友之義尚不可渝,何況受其爵位9又問:「汝今計安出?」他說:「死耳」〔一〕!也同樣堅定不移地表示他盡忠革命的立常
  但是,秀成對當前革命的形勢,卻有他的看法。他認為太平天國革命前途還很有希望,實力還很雄厚,人民還在擁護太平天國。而清朝統治者與外國侵略者之間,清皇朝與曾國藩之間,卻都存在着尖銳的矛盾。而今幼天王已經脫險,太平天國幾十萬大軍都在長江兩岸,問題衹在於要有一個威望素著領導得起他們的人,就可以復興太平天國。
  另一方面,秀成在他的思想意識裏面,深重地受到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裏面敘述的勾踐沼吳,姜維偽降等歷史故事的影響。而今國破身虜,他認為自己身為太平天國軍師,軍隊的最高統帥,責無旁貸,當刀錐交加的時候,就應該慷慨犧牲,表示革命英雄的氣節,但如果還有一綫可圖的機會,就不當一死了之,而應該忍辱負重,以應付非常的大變。
  在秀成被捕後五天,曾國藩從安慶趕到,當天傍晚,他和秀成談了一次話。秀成在和曾國藩談話之後兩天,開始寫自述。他通過自述,並在寫自述後八天的夜裏,那一次和曾國藩會談時候,勸曾國藩反清為帝。秀成把曾國藩看作三國演義裏的鍾會,要用姜維的假投降計去引誘曾國藩,以圖恢復太平天國〔一〕。曾國藩手握湘軍,長江三千裏,幾無一船不張他的旗幟,「四省釐金,絡繹輸送,各處兵將,一呼百諾」〔二〕。清皇朝極怕曾國藩推翻它。而曾國藩的黨羽也企圖擁戴他做皇帝。當攻陷安慶時,湘軍水師大將彭玉麟就以:「東南半壁無主,老師豈有意乎」?來試探曾國藩〔三〕。曾國藩在湘鄉建書屋,工匠做的上梁文就頌祝道:「兩江總督太細哩,要到南京做皇帝」〔四〕。至於曾國藩本人,據曾傢傅下來的李秀成勸曾國藩反清為帝的口碑,說他不聽李秀成勸告是「不敢」,而不是「不肯」。這些事實,說明了秀成把他看做鍾會確是有所見的,而並非幻想。可是,曾國藩這個老姦巨滑的反革命巨魁由於考慮問題太多,有種種顧慮,所以沒有中計。他和幕僚根據過去對秀成的瞭解和當前的觀察,得出「此賊甚狡」的結論〔一〕。什麽叫做「甚狡」?就是曾國藩在一年前指示他的部將的信裏所論秀成的「狡詐百端」〔二〕。也就是跟秀成戰鬥多年的李鴻章歷次所論秀成的「深佩其狡猾」〔三〕,「狡獪異常」〔四〕,「詭譎多謀」〔五〕,「最多狡謀」〔六〕。曾國藩又年穿了這條偽降計。因此,他「力主速殺,免緻疏虞,以貽後患」〔七〕。
  六月二十五日(夏歷七月初六日),秀成還在與自述。曾國藩派人通知他今天要殺害他。秀成知道他的計謀落空了,但是,他已竭盡了人謀,沒有話可說了,他聽了,「無蹙容」。到傍晚,他步赴刑場,「談笑自若」,定了就義歌十句,敘他盡忠的志節,然後在天京從容就義〔一〕。
  李秀成生於貧雇農家庭,跟饑寒搏鬥成長,入拜上帝會,金田起義,全家加入隊伍。經過革命大洪爐的千錘百煉,從士兵一直提升到最高統帥,太平天國的軍師。他一生「鐵膽忠心」,英風烈跡,使人可歌可泣。不幸國破身虜,學姜維用假投降計,有礙革命氣節教育。青史無情,難免批判,亦可慨已夫!李容發一說是李秀成養子,一說是兒子〔二〕。太平天國庚申十年九月三十一日,封天朝九門禦林忠義宿衛軍忠二殿下〔一〕。辛酉十一年九月,隨南破愾軍主將陸順德進攻浙江紹興,時年方十五歲,他的英勇善戰,已博得衆口稱譽,他的容貌俊美優雅,他的語音十分輕柔,委婉動聽。分的體形雖然柔弱,可是一種偉大的革命熱情卻在他身上激起了英雄的氣概。每當馳上戰場的時候,那種叱咤風雲,千軍闢易的雄姿,即便是最英勇的戰士也都為之黯然失色。他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危險和恐懼,他幾站從嬰兒時代起,就已經成為一個兵士,習慣於危險和戰爭。他是從革命戰爭的生死搏鬥之中成長起來的少年英雄〔二〕。
  以後,歷隨秀成轉戰蘇、浙、皖三剩甲子十四年正月,常州、嘉興被圍急。容發要救兩城,他帶了軍隊,從常州過清軍的後方,嚮無錫威協,將福山占領,包圍常熟,並企圖嚮外國侵略者組織的常勝軍大本營及軍械庫的昆山進攻,逼使清軍北撤常州的圍困,南緩嘉興的進攻。敵人果然震動。二月,容發在江陰華市先燒了戈登的船衹,使他的炮兵隊不能發揮效力。第二天,戈登分兩隊來犯,容發在山上看清楚敵人的行動,指揮步兵逐漸地嚮敵人兩隊的中間前進,旋即嚮前猛襲,掩藏在山𠔌裏面的騎兵隊也開始衝嚮敵人兩翼襲擊。太平軍從各方面嚮敵人施壓力,騎兵每人雙手各執一把刀,嚮前衝殺,把常勝軍最精銳的勁旅第四團和新編第六團擊潰。這一枝由外國侵略者與清朝統治者自吹自擂稱為「常勝軍」的洋槍隊,自經這次一敗塗地,軍心恇怯,不堪再戰,幾乎全部殲滅,戈登狼狽而逃〔一〕。關於這一次戰役,後來侵略分子威爾生在常勝軍一書裏說:「此乃戈登上校所遭遇之極不如意之事,彼對於一般之軍官未能佈置適當之後備部隊,以及忽視兩翼之防衛等,異常憤怒。此係主要之失敗原因,蓋太平軍攻其不備,雖用刀矛等武器作戰,仍能包圍常勝軍而擊潰之也」〔二〕。即令是侵略分子,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慘敗,與遮蓋住太平軍作戰的機動與英勇。
  當時容發等雖然戰勝,不幸嘉興失守,敵人把圍攻嘉興的大軍調來反攻,而常州、丹陽兩處守軍,屢次從江陰、青山等處衝出接應容發等援軍,又都被敵人設伏截回,使內外不得通聯絡,子藥無從接濟。二月底,容發等不得不從楊厙、華市、周莊、沙山等據點撤退〔一〕。
  三月底,容發率軍隨侍王李世賢上江西就糧食,預定秋收後回救天京〔二〕。容發進入江西後,事跡無聞〔三〕。
  本傅考證
  一一條關於李秀成學姜維的曾國藩後人的口碑
  世有李秀成勸曾國藩反清做皇帝的傅說。一九三六年,清史專傢孟森為北京大學影印曾國藩刻本李秀成供作序,曾經談到這個傳說,認為「世以秀成以種族之見勸曾,當時漢人已握實權,滿人積威已替,不無動以取而代之之說」。一九四四年,廣西通志館就是要追尋這個傅說而去湘鄉曾傢抄錄李秀成自述原稿的。著名考據學者陳寅恪看到了李秀成自述原稿捲末被撕毀的情況,也認為曾國藩不肯把原稿公佈,必有不可告人之隱〔一〕。關於這個傅說,多年來,歷史工作者都在追尋着它的根源。
  出我意外,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曾國藩的曾外孫女俞大縝教授竟把李秀成勸曾國藩反清做皇帝的曾傢口碑寫給我了。請先看賈熟村同志代我去訪問俞大縝教授的記錄:
  俞大縝先生,浙江紹興人。女,現年七十三歲。曾任北京大學西語係英語教授。一九五五年因患半身不遂癥退體。俞先生的母親曾廣珊,是曾國藩的孫女,著有曼華仙館詩鈔(見歷代婦女著作考,一九五七年商務印書館版附編葉九)。俞先生的外祖母郭筠,是曾國藩次子曾紀鴻之妻,郭嵩燾之女,著有藝芳館詩集(見歷代婦女著作考葉四三六)。
  俞先生從其母曾廣珊處聽到過有關太平天國史的重要口碑,想找研究太平天國史的羅爾綱先生談一談。一九七六年鼕,俞先生曾通過她的鄰居近史研究所的江紹貞同志打聽羅先生的住處。時羅先生在南京,未能見面。一九七七年十月,俞先生又寫信給她在北京大學工作時的同事卞之琳同志,打聽羅先生的住處,希望談談。卞之琳同志將此意告訴了羅先生,認為屬於歷史口碑,應該收集研究,況俞先生身患重病,害怕自己此時不談,失去傅述機會。而羅先生身體不佳,不能前往,乃請卞之琳同志帶我去拜訪俞先生。
  一九七七年十月廿八日上午九點半,我和卞之琳同志到了俞傢。俞先生說關於此項口碑,她曾經給周恩來總理寫過信,後因文化大革命開展了,沒有得到回信。這個口碑是這樣的:一九四六年秋,她路過南京,探望她母親曾廣珊。有一天,她母親和傢中幾個人在臥室內聊天,從她母親出生地的清朝兩江總督衙門,談到天王府,談到了李秀成。後來她母親又親口對她說,李秀成勸文正公當皇帝,文正公不敢。這一段話,我當時記錄上寫的是:「李秀成勸曾國藩當皇帝,曾國藩不幹。」俞先生更正說:「不是,原話是『李秀成勸文正公當皇帝,文正公不敢。』不是曾國藩,是文正公,不是不幹,是不敢。」好又說:“「我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是决不說謊話的」。
  這時,坐在帝邊的卞之琳同志插話說:「我不是搞歷史的,但也有印像,好像那裏有這樣的記載。」俞先生說:「這樣的傅說是有的,我也聽到這樣的傅說。不同的是這是曾傢傢裏人自己說的,不是一般的傅說」。
  我問俞先生,這樣的話,不知你母親是從誰那裏聽到的?俞先生說她的母親是曾國藩死後二十多天生在南京兩京總督衙門的。沒有見過曾國藩。她小時候,是生活在曾國荃的衙門裏,有可能是聽曾國荃說的。也有可能是聽曾紀澤說的。也有可能是聽外祖母郭筠說的。郭筠是有學問的人,不是一般的家庭婦女,不作無稽之談的。
  最後,俞先生又把話題轉到李秀成供的真偽方面。她說,李秀成供是真的。他是想學姜維的。這個供的原稿,由曾國藩傅給曾紀澤,曾紀澤傅給他的過房兒子曾廣銓。曾廣銓又傅給兒子曾約農。俞先生的父親曾從曾約農處藉閱過這本原稿。前廣西通志館也曾通過曾昭樺到曾傢抄過這本原稿。張元濟曾要求曾傢拿出影印,稿費可供曾傢辦一間學校,曾傢沒有答應。到一九六三年,這本原稿纔由曾約農拿出在臺灣影印出版。
  俞先生很健談。一直談到十一點多了。卞先生和我纔匆匆告別。約定以後有什麽疑難問題再登門請教。
  賈熟村一九七七年十月廿八日記
  請再看俞大縝教授在白內障很嚴重的病中,竭力支持用毛筆在宣紙上寫的她母親曾廣珊所說的曾傢口碑:
  我的母親曾廣珊,是曾國藩的孫女。我的外祖父名曾紀鴻,是他的次子。精通數學,死得早。我的母親於同治十一年壬申二月二十七日出生在當時的兩江總督衙門內。聽說在她出世前不久曾國藩已死去。抗戰期間,我一直在重慶沙坪壩舊中央大學外文係教英文。勝利後,於一九四六年秋,離開重慶,到北大西語係來任教,路過南京,探望母親。有一天,她在臥室內和傢中少數幾個人聊天,有人提起母親出生的地方說兩江總督衙門就是現在的國民政府(偽),過去是天王府。大概因提到天王府,就提到李秀成。大傢隨便閑談,我沒有註意具體內容,我已記不起了。事後母親親口對我說:「李秀成勸文正公做皇帝,文正公不敢。」當時我沒有認識到這句話的重要性,所以沒有追問,現在萬分後悔。幾年後,我讀了羅爾綱老先生所著的李秀成箋證,纔知道曾國藩把一部份李秀成所寫的材料毀掉,再把母親對我講的那句話聯繫起來,就悟〔頓〕然大悟李秀成的確是想學三國中的姜維。
  俞大縝親筆書寫李秀成勸曾國藩反清為帝的曾傢後人口碑我因中過風手不靈活,眼內白內障很嚴重,費盡了力,纔把這一點材料寫完。
  俞大縝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六
  我們從上面賈熟村同志的訪問記和俞教授寫的口碑看來,使我們深刻地感覺到俞教授寫的這篇口碑,是十分負責,十分嚴肅的。她是一位教英國文學的教授,不是做歷史研究的工作者,所以當一九四六年秋,探望母親曾廣珊,在聽到母親和傢人的閑談中,說到天王府和李秀成等故事時,她沒有留意。在那天閑談之後,她母親又親口對她說過:「李秀成勸文正公做皇帝,文正公不敢」的話,她也沒有認識到這句話的重要性,沒有嚮她母親追問。到了五十年代初,她看了我寫的忠王李秀成自傅原稿箋證知道曾國藩把李秀成自述原稿最後部份毀掉,記起她母親曾廣珊對她所講的話,纔認識到那句話的重要性,而頓然大悟李秀成的確是想學蜀漢的姜維。那時候,對李秀成究竟是偽降還是真降並不曾成為問題來討論,所以她也還沒有表示。到一九六四年秋至一九六五年春夏間,全國報刊展開對李秀成的大批判,把他定為叛徒,她感到有責任把這口碑提出來了。於是她寫信告訴周恩來總理。這說明了俞教授的正義感,說明了她對人民的負責。
  由於文化大革命,俞教授一直把這件事壓在心頭。到一九七六年鼕,她就托她的鄰居近代史研究所的江紹貞同志通知我,說有事要面告。那時我在南京,不知是什麽事,沒有回信。一九七七年秋,我回北京,她又托卞之琳同志親自到我傢來看我。說她現有重病,怕一旦無常,口碑失傅,所以急要把它告我。她知道我有病,說如果我不能去她傢,她就叫人拖她來我傢。她的話使我十分感動。就請賈熟村同志代我去訪問她。又承她扶病竭力掙紮將上面這篇口碑親自記述下來。這些情況,使我們深感俞教授是如何地對人民負責任,從之裏,也可見這個口碑的真確性。
  賈熟村同志嚮俞教授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問她的母親曾廣珊是從誰聽到這事的。這是做調查研究的第一要點。來源清楚和可靠,然後纔可信。俞教授回答說,她母親是曾國藩死後纔出的,沒有見過曾國藩。小時生活在曾國荃衙門裏,有可能是聽曾國荃說的,也有可能是聽曾紀澤說的,也有可能是聽外祖母郭筠說的。案曾廣珊父曾紀鴻卒於清光緒七年(一八八一年)〔一〕,那時曾廣珊纔九歲,所以俞教授說她母親聽到這事,把曾國荃、曾紀澤(曾國藩長子,曾廣珊伯父)和她的外祖母郭筠都說了,而沒有說到曾紀鴻。這是她說話負責,態度嚴肅的一證。
  俞教授傅述這個口碑,不是貿貿然就相信的。她是根據她母親曾廣珊和外祖母郭筠的為人來審核過的。她說「郭筠是有學問的人,不是一般的家庭婦女,不作無稽之談的」。案郭筠是個女詩人,著有藝芳館詩集,見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歷代婦女著作考,所以俞教授說她是有學問的人。她論她的母親曾廣珊說:「我的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是决不說謊話的」。案基督教十誡第九誡是勿妄證,所以她說她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决不說謊話的。曾廣珊也是個女詩人,著有曼華仙館詩鈔,見歷代婦女著作考附篇,與著名史學家陳寅恪有過唱和,也是個有學問的婦女。這兩個婦女,在家庭閑談之中,談到自己傢事,絶無任何目的在內,是極可信的。
  在賈熟村同志記錄俞教授的談話中,有一處我們還必須指出:就是她對賈熟村同志把曾廣珊說的原話「文正公」記為「曾國藩」;把「文正公不敢」,記為「曾國藩不幹」,立即更正。這件事,一主面可見俞教授傳述這個口碑,一語不失真,一字不苟且的嚴肅態度。另一方面從曾傢後人的傳述中,又可見曾國藩確有要當皇帝的野心,所以他是「不敢」,而不是「不幹」。據這個口碑,更可見李秀成把曾國藩看作鍾會,並非幻想,而是確有所見的。俞教授還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她說:「這樣的傳說是有的,我也聽到有這樣的傳說。不同的是這是曾傢傢裏人自己說的,不是一般的傳說」。確實不錯,這一條曾國藩傢人自己說的口碑,正是一條千真萬確的證實李秀成學三國姜維偽降曾國藩的鐵證!
  二訪俞大縝教授跋
  一九八一年三月九日,我女兒羅文起去訪俞大縝教授,她回來把俞教授的話記錄下來,因跋數語於後以備考。羅文起的記錄如下:
  廣西日報為了紀念太平天國起義一百三十周年,於一九八一年三月二日發表了我父親的文章:一條關於李秀成學姜維的曾國藩後人的口疲這篇文章,是對俞大縝教授提供的口碑的報導。為了感謝俞教授對太平天國史研究工作的關懷,文章剛從文西寄到,我父親就命我專程去探望俞教授和將文章送請她指教。
  俞教授看了我帶去我父親的信和文章,十分高興。她告訴我說她的眼病比前幾年更厲害了,由於白內障嚴重,現在除了藉助擴大鏡勉強辨識幾個字外,閱讀文章已是不可能了。為了表示對她老人傢的安慰,並使她能夠聽到對她所提供口碑的反應,我感到有責任將文章從頭至尾,逐字逐句念給她聽。
  俞教授十分仔細的聽我讀文章。在這過程中,她讓為須要更正和補充的,都隨時一一加以說明。下面我把有關她插話的地方記錄下來,以供研究工作者參考。
  我讀到賈熟村同志所作的介紹說郭筠是郭嵩燾之女,俞教授更正說:「不是郭嵩燾,是郭雨三之女」。案郭嵩郭嵩燾湖南湘陰人,郭雨三名沛霖,湖北蘄水人,字仲霽,號雨三,是曾國藩在翰林院的朋友。官至江蘇淮揚道,為太平軍殺死於安徽定遠。清史稿忠義傳有傳。
  我讀到「一九六四年至一九六五年春夏間,全國報刊展開李秀成問題的討論,把李秀成定為叛徒,她感到有責任把這口碑提出來了,於是她寫信給周恩來總理」這段文字時,俞教授感慨地說:「那時我要提出這個口碑,不少親戚朋友都勸我不要惹事。到後來我要找你父親談談時,我一位朋友又勸我說很多事都是定調子的,李秀成已定為叛徒了,不必再告你父親了。我明白把這個口碑說出來,對我是會惹禍的,對曾傢是沒有好處的。我與曾傢是親戚,與李秀成無親無戚,衹是覺得把他打成叛徒,太冤枉了,我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說了」。
  當讀到「她母親曾廣珊是從誰聽到這事」時,俞教授補充說:「上次忘記了,還有一個曾紀芬,即崇德老人,她是曾國藩的小女兒,活到九十多歲,與母親曾廣珊都住在上海,她們姑侄倆感情極好,母親每周都要去看一次曾紀芬,所以也可能是聽曾紀芬說的」。
  我把全文讀完之後,俞教授又想起她母親曾廣珊還說過「幸虧文正公未做皇帝,如做,到了第三代,皇位如果傳給他那個擅長詩詞,愛搞女人的孫兒,那就會做李後主或宋徽宗了」。俞教授說她母親講這些話是當着好幾個人在場說的,她母親說的是曾傢的看法。她又說這些話是在聽她母親說李秀成勸曾中藩做皇帝之前就聽說過了。
  羅文起一九八一年三月九日記
  我讀了這篇記錄後,使我感慨萬千。回想一九六四年秋那次全國大批判李秀成的時候,由於我一嚮考證李秀成是偽降的、被作為批判的一個主要對象。批判展開後,親朋斷絶。直到第二年鼕天,一位老朋友從外地到我的宿舍訪友,還三過其門而不入,可見誰都怕牽連。而俞大縝教授竟敢於在驚濤駭浪當中,絲毫不為個人着想,竟毅然嚮周恩來總理讓書,把這個口碑提出來,不怕捲入漩渦。她這種對歷史負責,對人民負責的見義勇為的高尚行為,是教人不由不肅然起敬的。
  俞大縝教授什麽說提供這個口碑對曾傢不好呢?這是國為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甘心做清朝的臣子,一嚮為人所指責。孫中山斥曾國藩為「漢姦」〔一〕,範文瀾著有漢姦劊子手曾國藩的一生〔一〕,簡又文在太平天國全史和太平天國典製通考兩書中,以大量篇幅論斷曾國藩為「民族罪人」。其實,曾國藩討粵匪檄不敢以忠君為號召,當他攻陷安慶時,他的水師大將彭玉麟就勸勸他自立為帝,連他本人也知道忠於清朝是不對的。他不敢聽從李秀成勸告反清為帝一事,是曾傢一件不願提起的不光彩的事。所以,俞大縝教授說提供了這個口碑,對曾傢是不好的。她是曾國藩的曾外孫女兒,是不能不有所顧慮的。但是,她「心底無私天地寬」,竟提供了出來,使得解决了一件歷史的大疑案,恢復了歷史的真實。俞大縝教授這種大公無私的品德,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在這一次俞大縝教授談話中特別重要的地方是:她說她聽過她母親說曾國藩如果做了皇帝,傳到第三代,就會出現李後主或宋徽宗的話。這說明了曾傢不忘李秀成勸曾國藩反清為帝這一件事,所以遇到後代的為人,就會跟這件舊事聯繫起來作評論。這是俞大縝教授提供的又一個口碑。從這一點來看,曾廣珊得知李秀成勸曾國藩反清為帝這件事,很可能是從長輩的常談中說知道的,而不一定須要某一個長輩告知她纔知道的。
  一九八六年一月九日羅爾綱跋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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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三十三 志第十二 科舉附招賢捲三十四 志第十三 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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