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王汝梅解讀《金瓶梅》   》 滿文譯本《金瓶梅序》和作者盧柟說      王汝梅 Wang Rumei

满文译本《金瓶梅序》和作者卢柟说
  在明末清初,《金瓶梅》幾種版本的七篇序跋中,滿文本《金瓶梅序》是其中重要的一篇。它提出了兩個值得重視的看法:1、《金瓶梅》是四大奇書的佼佼者,寫普通的人物,寫醜惡的生活,起懲戒的作用。2、《金瓶梅》作者盧柟說。此序文為《金瓶梅》研究史、古代小說批評史上的一篇珍貴滿文文獻。(一)《金瓶梅》滿文本譯刻年代與譯者《金瓶梅》滿文譯本,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序刻,四十捲一百回。捲首譯序署:康熙四十七年五月榖旦序,不署序作者姓名。滿文本無插圖,序與正文每頁均為九行,竪刻,從左至右讀,滿文本甚罕見,已知國內現存完整的四十捲本兩部,殘本三部。精抄本一部。殘存五回:第十七捲第四十八回“弄私情戲贈一枝桃,走捷徑探歸七件事”,第四十九回“請巡按屈體求榮,遇梵僧現身施藥”;第二十捲第五十五回“西門慶兩番慶壽旦,苗員外一語送歌童”,第五十六回“西門慶捐金助朋友,常峙節得鈔仿(傲)妻兒”,第五十七回“緣薄募千斤喜捨,雕欄戲一笑回嗔”(抄本為譯稿本或據刻本傳抄,待考)。日本天理圖書館藏《金瓶梅》滿文本,四十捲,八十册,內補寫十三册(見澤田瑞穗《增修金瓶梅研究資料要覽》,1981年10月1日)。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圖書館也藏有滿文《金瓶梅》。清代前期,從康熙到乾隆,在註重保存滿族語言、習俗的同時,很註意吸取先進文化、文學。很多滿族文人以開明的態度,如饑似渴地汲取漢族文化,成為精通滿漢語文的臣僚,註意翻譯漢文書籍。小說的翻譯有順治七年刊刻《三國演義》滿漢合璧本,滿文譯者為達海、範文程等(見陳康祺《燕下鄉脞錄》捲十)。《水滸傳》、《西遊記》也刊刻了滿文譯本(陳汝衡《說苑珍聞》引《故宮殿本書庫現存目》捲下“清文書目”)。不言而喻,流傳很廣,為許多文人重視、模仿的《金瓶梅》,必然要引起滿族文臣的重視與興趣。清宗室昭《嘯亭續錄》捲一《翻書房》條載:“有戶曹郎中和素者,翻譯絶精,其翻《西廂記》、《金瓶梅》諸書,疏解字句,鹹中綮肯,人皆爭誦焉。”據此,《金瓶梅》滿文本譯者為和素。和素,字存齋,滿洲鑲黃旗人,纍官內閣侍讀學士。《國朝耆獻類徵初編》捲七十五載:“《琴譜合璧》十八捲,和素撰,取明楊掄《太古遺音》,譯以國書,使明人舊籍轉賴此帙以永傳,是亦操縵傢待創之製,為古所未有者矣。”《金瓶梅》滿文本譯者又有徐元夢說(葉德均《戲麯小說叢考》引《批本隨園詩話》)。徐元夢,字善長,一字蝶園,姓舒穆祿氏,滿洲正白旗人,纍官禮部侍郎、太子少保。中年後精研學理,歷事三朝,在官六十餘年,以直言下獄者再。康熙癸醜(十二年,1673)進士(見錢儀《碑集傳》捲二十二)。到《金瓶梅》滿文本序刻的康熙四十七年,徐元夢已是垂暮之年,恐無力譯此巨著。其精研理學的興趣,與譯序《金瓶梅》的作為、贊賞《金瓶梅》的觀點也不符合。《金瓶梅》滿文譯本序刻,是滿漢文化交融的一大壯舉,是清代前期,滿族統治者重視汲取漢族文化,確認通俗小說的價值,實行汲取先進文化政策的結果,而决不是滿漢文人和素的“遊戲”之作。康熙二十六年(1687)有對下層禁“淫詞小說”的聖訓;在上層翻譯刊刻《金瓶梅》這樣一項重要文化工作,不可能不得到官方的批準與支持。鈍宧《小三吾亭隨筆》雲:“往年於廠肆見有《金瓶梅》,全用滿文,惟人名則旁註漢字。後為日本人以四十金購去。賈人謂是內府刻本。……此或當時遊戲出之,未必奉敕也。”(《國粹學報》第七年第七十五期,1911年)鈍宧“遊戲”之見,不足取,所記日人購去的滿文本,不知是否為澤田瑞穗氏《要覽》著錄之天理圖書館藏本?(二)和素的《金瓶梅》評論明末清初,有十幾種批評文字,對《金瓶梅》各自從不同角度作了肯定評價。較早的東吳弄珠客序(1617)、謝肇淛《金瓶梅跋》。得月樓刻本《綉像平妖傳敘》(楚黃張無咎述,約1620年),則更把四部長篇進行比較研究,把《金瓶梅》與《水滸》視為一類,而《金瓶梅》“另闢幽蹊,麯中雅奏”,“可謂奇書”。清初,西湖釣史《續金瓶梅集序》,推《水滸》、《西遊》、《金瓶梅》為三大奇書,並稱《金瓶梅》為“言情之書”。李漁《三國志演義序》說:“嘗聞吳郡馮子猶賞稱宇內四大奇書,曰《三國》、《水滸》、《西遊》及《金瓶梅》四種。餘亦喜其賞稱為近是。”把《金瓶梅》與其他三部長篇並舉為四大奇書。這一觀點,為清初文人所接受。宋起鳳《稗說》把《金瓶梅》推為“晚代第一種文字”。這種觀點發展到康熙三十四年(1695),張竹坡評點《金瓶梅》時,則直接把《金瓶梅》定名為《第一奇書》,肯定《金瓶梅》的寫實成就,給這部巨著以更高的歷史地位。和素在張評本刊刻十二年後,以張竹坡評本為底本,刪去評語,譯成滿文。他在滿文《金瓶梅序》中,繼承、吸收了前輩文人對《金瓶梅》的批評成果,稱《三國演義》、《水滸》、《西遊記》、《金瓶梅》為四大奇書,並認為《金瓶梅》寫平常的人物,如市井之夫妻、商賈、妓女、優人、和尚、道士、姑子、拉麻、命相士等,敘述詳盡,栩栩如生,為四奇書中之佼佼者。他把前人“另闢幽蹊”的評論具體化了。古代小說批評到明代後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李贄提出童心說,為小說創作開闢了道路,同時他又提出宇宙五大部文章之說(漢有司馬子長《史記》、唐有杜子美集、宋有蘇子瞻集、元有施耐庵《水滸傳》、明有李獻吉集)。清初金聖嘆又提出六才子書之說。他們都是把小說提到和正宗文學《史記》、杜詩同等地位。馮夢竜、張竹坡、和素則更進了一步,以獨立的小說觀念看待小說。馮夢竜《古今小說序》把小說發展史分為五個時期,確立了獨立的小說史觀念。他說:“史統散而小說興。始乎周季,盛於唐,而寢淫於宋。”發展到《三國志演義》、《水滸》、《平妖》諸傳,“遂成巨觀”。張竹坡與和素就是繼承馮夢竜的小說史觀與四大奇書之說,把《金瓶梅》提高到小說史的最高地位的。和素在翻譯《金瓶梅》的同時,研閱了不少漢文古代小說,他對古代小說在內容上給了概括說明:“揚善懲惡,以結禍福;或娛心逞纔,以著詩文;或明理言性,以喻他物;或褒正疾邪,以斷忠姦。雖屬稗官,然無不備善。”關於《金瓶梅》,他提出的“凡一百回為一百戒”的觀點,是研閱全書後得出的。(三)《金瓶梅》作者盧柟說《金瓶梅》在明末清初,得到衆多作傢文人的贊賞。在明末,已知約有三十多位文士與此書傳抄、寫定、評點、刊刻、題序、批評等直接或間接有關。在清初約有十幾位文士與此書評點、翻譯、刊刻、評論有關。他們肯定此書在小說史上的地位和突出的藝術成就之外,探討最熱烈的是作者為誰這個問題。關於此書的作者,至今已有十幾種說法(李贄、王世貞、李開先、盧柟、湯顯祖、薛應旗、趙南星、馮惟敏、馮夢竜、瀋德符、屠隆、賈三近等)。和素的滿文《金瓶梅》提出的是作者盧柟說。序雲:“此書乃明朝閑散儒生盧柟為斥嚴嵩嚴世蕃父子所著之說,不知確否。”和素是據傳聞,還是有文獻依據,不得而知。盧柟,字少楩,一字次楩,又字子木,大名濬縣人,太學生,有《蠛蠓集》,明末廣五子之一。生卒年不詳。據王世貞《盧柟傳》、盧柟《蠛蠓集自序》、張佳胤《刻盧山人集序》,得知他嘉靖庚子年(1540)係獄,先於王世貞而卒,生活於嘉靖年間。盧柟得到謝榛(臨清人)幫助,得以平反冤獄。與王世貞多有交往。《四部稿》中有詩《魏郡盧柟》、《寄盧次楩》、《盧山人少楩》;有文《盧次楩集序》、《盧柟傳》;有書牘《寄盧次楩》二首。《魏郡盧柟》詩云:“盧生富結撰,揚馬有遺則。及乎為詩歌,雅好在李白。春風揚波瀾,浩渺靡所極。仰見朝霞媚,俯見水五色。蛾眉一成妒,雄飛其翮。朝奏獄中書,夕為坐上客。妻子不人,長歌下震澤。”王世貞說他“少負纔,敏甚。讀書,一再過,終身不忘”;“才高,好古文辭,不能而就繩墨”;“柟為人跅弛,不問治生産,時時從倡傢遊,大飲,飲醉輒弄酒駡坐”;“下筆數千言立就”;出獄傢貧,乃為《九騷》。趙王覽而奇其文。坐握麈尾,辨說揮霍數百千萬言,風雨集而江波流也。鳴毫颯颯,倏忽而為辭”;“柟既以別世貞去,南遊金陵,陸光祖為祠部郎。留月餘。走越歷吳,勿所遇。還益落魄,嗜酒,病,三日卒”;“柟死時,世貞方坐傢難”(《盧柟傳》)。盧柟有《答王鳳洲郎中書》、《與王鳳洲郎中書》。盧柟出獄後曾寓居王世貞門下。他非常熟悉濬縣、臨清一帶市井細民生活,有文才。徐朔方先生列舉內證,確定《金瓶梅》成書年代為1547年(嘉靖二十六年,李開先《寶劍記》脫稿)至1573年(萬歷元年)之間。寫定者的籍貫在今山東省中西部及蘇北北部,其家乡距離清河、臨清不很遠,並應是李開先的崇信者(《金瓶梅成書新探》)。1547年,盧柟出獄後,正寓居在世貞門下,其家乡大名(濬縣),離臨清碼頭不很遠。盧柟熟悉這一帶城鎮生活,說這一帶方言。李開先,章丘(今屬山東)人,為嘉靖八子之一。盧柟約略長於王世貞,比謝榛小,與李開先同時。李開先因抨擊朝政,得罪權相,被削職為民。盧柟與之有相類似的遭遇、處境,同情李開先,贊賞李開先的作品,是可以想見的。盧柟有《聞華從化誦李中麓樂府詞有憶寄上四首》雲“東望山東中麓山,赤誠霞送主人還”,“歌吟緑水勝秦聲”。(李開先自稱中麓子、中麓山人)據此可以說是李的崇信者。王世貞1547年(嘉靖二十六年)中進士,年二十歲,1567年(隆慶元年)“有詔追復,起傢補大名兵備”,時年四十歲,正值世貞中年(宋起鳳雲世貞“中年筆”,詳見後文)。據謝肇淛《金瓶梅跋》說,《金瓶梅》抄本,參差散失,唯王世貞傢藏,最為完好。這一完好的本子,有可能是盧柟在世貞支持與參與下,在民間流傳的說唱詞話材料基礎上創作加工而成書。以武鬆打虎尋兄作引子,以民間詞話為素材,以宋之名寫明之實,反映嘉靖時的社會現實,直斥時事。《四部稿》中有與《金瓶梅》有關的素材。《蠛蠓集》是據殘版刊印的,大多收編了應酬之作。單從《蠛蠓集》看,還不能承受王世貞那樣高度的文學評價。此集收有幾首民謠,透露了盧柟愛好民間文藝的端倪。與盧柟說有密切關係的,是康熙十二年(1673),宋起鳳《稗說》捲三提出王世貞“中年筆”之說,論述肯定而詳瞻。魏子云先生《金瓶梅的問世與演變》引錄了王世貞作《金瓶梅》的各種傳說,但未引宋起鳳之說。現全文引錄如下:世知四部稿為弇洲先生平生著作,而不知金瓶梅一書,亦先生中年筆也。即有知之,又惑於傳聞,謂其門客所為書,門客詎能才力若是耶。弇洲痛父為嚴嵩父子所排陷,中間錦衣衛陸炳陰謀孽之,置於法。弇洲憤懣懟廢,乃成此書。陸居雲間郡之西門,所謂西門慶者,指陸也。以蔡京父子比相嵩父子,諸狎昵比相嵩羽翼。陸當日蓄群妾,多不檢,故書中藉諸婦一一刺之。所事與人皆寄托山左,其聲容舉止,飲食服用,以至俳戲媟之細,無一非京師人語。書雖極意通俗,而其纔開排蕩,變化神氣,於平常日用機巧百出,晚代第一種文字也。按弇洲四部稿有三變,當西曹至青州,機鋒括利、立意千口,尚近刻畫。迨秉鄖節,則巉刻之跡盡去,惟氣格體法尚矣。晚年傢居,濫受羔雁墓祝觴之言,二氏雜進,雖耽白蘇,實白蘇弩末之技耳。是一手猶有初中晚之殊,中多倩筆,斯誠門客所為也。若夫《金瓶梅》全出一手,始終無懈氣浪筆與牽強補湊之跡,行所當行,止所當止,奇巧幻變,嗤妍,善惡,邪正,炎涼情態,至矣!盡矣!殆四部稿中最化最神文字,前乎此非出竹坡手,疑為張潮托名而寫。與後乎此誰耶?謂之一代才子,洵然。世但目為穢書,豈穢書比乎?亦楚檮杌類歟。聞弇洲尚有《玉麗》一書,與金瓶梅埒,係抄本,書之多寡亦同。王氏後人鬻於鬆江某氏,今某氏傢存其半不全。有人為余道其一二,大略與金瓶梅相頡頑(頏),惜無厚力緻以公世,然亦烏知後日之不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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