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證道西遊記   》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敗 木母被魔擒      吳承恩 Wu Chengen

  【李本總批:篇中雲:“肝木能生心火旺,心火緻令脾土平。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徹通靈。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長空萬物榮。”從此看來,病亦是火,藥亦是火,要知,要知。】
  【澹漪子曰: 危哉,危哉!夫以行者千魔百煉之體,金石不能比其堅,乃一遇三昧火而敗,再遇三昧火而死,火之為害,一至此乎?
  由此觀之,學者雖有抽添之巧,尤必防野戰之危。《陰符》雲:“火生於木,禍發必剋。”呂祖雲:“火發七戶密牢關,莫教燒破河車路。”可不畏哉?
  或問:行者昔日不畏老君八卦爐中之火,而今日反畏紅孩五輛車上之火,豈妖火烈於道火?抑嬰火猛於老火耶?曰:此非也。此道與魔之別也。昔日行者為魔,而火為道,故可以視鑊為冰;今日行者為道,而火為魔,故不免談虎色變。或曰:果如子言,則魔不畏道,道反畏魔,亦何貴乎道耶?曰:又非也。請以俗談為子明之。
  魔之不畏道者,所云“初生兔兒不怕虎”也;道之畏魔者,所云“老江湖偏怕白頭浪”也。究竟大士一到,則三昧之火煙銷灰滅矣,孰謂魔果不畏道耶?】
  善惡一時忘念,榮枯都不關心。晦明隱現任浮沉,隨分饑餐渴飲。
  神靜湛然常寂,昏冥便有魔侵。【李本旁批:說出。】
  五行蹭蹬破禪林,風動必然寒凜。
  卻說那孫大聖引八戒別了沙僧,跳過枯鬆澗,徑來到那怪石崖前。果見有一座洞府,真個也景緻非凡。但見:
  回鑾古道幽還靜,風月也聽玄鶴弄。
  白雲透出滿川光,流水過橋仙意興。
  猿嘯鳥啼花木奇,藤蘿石蹬芝蘭勝。
  蒼搖崖壑散煙霞,翠染鬆篁招彩鳳。
  遠列巔峰似插屏,山朝澗繞真仙洞。
  昆侖地脈發來竜,有分有緣方受用。
  將近行到門前,見有一座石碣,上鎸八個大字,乃是“號山枯鬆澗火雲洞”。那壁廂一群小妖,在那裏輪槍舞劍的,跳風頑耍。孫大聖厲聲高叫道:“那小的們,趁早去報與洞主知道,教他送出我唐僧師父來,免你這一洞精靈的性命!牙迸半個‘不’字,我就掀翻了你的山場,躧平了你的洞府!”那些小妖,聞得此言,慌忙急轉身,各歸洞裏,關了兩扇石門,到裏邊來報:“大王,禍事了!”
  卻說那怪自把三藏拿到洞中,選剝了衣服,四馬攢蹄,捆在後院裏,着小妖打幹淨水刷洗,要上籠蒸吃哩。急聽得報聲禍事,且不刷洗,便來前庭上問:“有何禍事?”小妖道:“有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帶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在門前要甚麽唐僧師父哩。但若牙迸半個‘不’字,就要掀翻山場,躧平洞府。”魔王微微冷笑道:“這是孫行者與豬八戒。他卻也會尋哩。我拿他師父,自半山中到此,有百五十裏,卻怎麽就尋上門來?”教:“小的們,把管車的,推出車去!”那一班幾個小妖,推出五輛小車兒來,開了前門。八戒望見道:“哥哥,這妖精想是怕我們,推出車子,往那廂搬哩。”行者道:“不是,且看他放在那裏。”衹見那小妖將車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證道本夾批:無事不用五行。】着五個看着,五個進去通報。那魔王問:“停當了?”答應:“停當了。”教:“取過槍來。”有那一夥管兵器的小妖,着兩個擡出一桿丈八長的火尖槍,遞與妖王。妖王輪槍拽步,也無甚麽盔甲,衹是腰間束一條錦綉戰裙,赤着腳,走出門前。行者與八戒,擡頭觀看,但見那怪物:
  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塗朱一表纔。
  鬢輓青雲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
  戰裙巧綉盤竜鳳,形比哪吒更富胎。
  雙手綽槍威凜冽,祥光護體出門來。
  哏聲響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電乖。
  要識此魔真姓氏,名揚千古喚紅孩。
  那紅孩兒怪,出得門來,高叫道:“是甚麽人,在我這裏吆喝!”行者近前笑道:“我賢侄,莫弄虛頭。你今早在山路旁,高吊在松樹梢頭,是那般一個瘦怯怯的黃病孩兒,哄了我師父。我倒好意馱着你,你就弄風兒把我師父攝將來。你如今又弄這個樣子,我豈不認得你?趁早送出我師父,不要白了面皮,失了親情;恐你令尊知道,怪我老孫以長欺幼,不象模樣。”【李本旁批:這猴頭委是輕薄。】那怪聞言,心中大怒,咄的一聲喝道:“那潑猴頭!我與你有甚親情?你在這裏滿口鬍柴,綽甚聲經兒!那個是你賢侄?”行者道:“哥哥,是你也不曉得。當年我與你令尊做弟兄時,你還不知在那裏哩。”那怪道:“這猴子一發鬍說!你是那裏人,我是那裏人,怎麽得與我父親做兄弟?”行者道:“你是不知。我乃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是也。我當初未鬧天宮時,遍遊海角天涯,四大部洲,無方不到。那時節,專慕豪傑。你令尊叫做牛魔王,稱為平天大聖,與我老孫結為七弟兄,讓他做了大哥;還有個蛟魔王,稱為復海大聖,做了二哥;又有個大鵬魔王,稱為混天大聖,做了三哥;又有個獅(犭它 )王,稱為移山大聖,做了四哥;又有個獼猴王,稱為通風大聖,做了五哥;又有個(犭禺 )狨王,稱為驅神大聖,做了六哥;惟有老孫身小,稱為齊天大聖,排行第七。【李本旁批:何聖人之多!極象講緻良知者,一入講堂,便稱大聖人。】我老弟兄們,那時節耍子時,還不曾生你哩!”
  那怪物聞言,那裏肯信,舉起火尖槍就刺。行者正是那會傢不忙,又使了一個身法,閃過槍頭,輪起鐵棒,駡道:“你這小畜生,不識高低!看棍!”那妖精也使身法,讓過鐵棒道:“潑猢猻,不達時務!看槍!”他兩個也不論親情,一齊變臉,各使神通,跳在雲端裏,好殺:
  行者名聲大,魔王手段強。一個橫舉金箍棒,一個直挺火尖槍。吐霧遮三界,噴雲照四方。一天殺氣兇聲吼,日月星辰不見光。語言無遜讓,情意兩乖張。那一個欺心失禮儀,這一個變臉沒綱常。棒架威風長,槍來野性狂。一個是混元真大聖,一個是正果善財郎。二人努力爭強勝,衹為唐僧拜法王。
  那妖魔與孫大聖戰經二十合,不分勝敗。豬八戒在旁邊,看得明白:妖精雖不敗降,卻衹是遮攔隔架,全無攻殺之能;行者縱不贏他,棒法精強,來往衹在那妖精頭上,不離了左右。八戒暗想道:“不好啊,行者溜撒,一時間丟個破綻,哄那妖魔鑽進來,一鐵棒打倒,就沒了我的功勞。……”你看他抖擻精神,舉着九齒鈀,在空裏,望妖精劈頭就築。那怪見了心驚,急拖槍敗下陣來。行者喝教八戒:“趕上!趕上!”
  二人趕到他洞門前,衹見妖精一隻手舉着火尖槍,站在那中間一輛小車兒上;一隻手捏着拳頭,往自傢鼻子上捶了兩拳。八戒笑道:“這廝放賴不羞!你好道捶破鼻子,淌出些血來,搽紅了臉,往那裏告我們去耶?”那妖魔捶了兩拳,念個咒語,口裏噴出火來,鼻子裏濃煙迸出,閘閘眼,火焰齊生。那五輛車子上,火光涌出。連噴了幾口,衹見那紅焰焰、大火燒空,把一座火雲洞,被那煙火迷漫,真個是熯天熾地。八戒慌了道:“哥哥,不停當!這一鑽在火裏,莫想得活;把老豬弄做個燒熟的,加上香料,盡他受用哩!快走!快走!”說聲走,他也不顧行者,跑過澗去了。
  這行者神通廣大,捏着避火訣,撞入火中,尋那妖怪。那妖怪見行者來,又吐上幾口,那火比前更勝。好火:
  炎炎烈烈盈空燎,赫赫威威遍地紅。卻似火輪飛上下,猶如炭屑舞西東。這火不是燧人鑽木,又不是老子炮丹,非天火,非野火,乃是妖魔修煉成真三昧火。五輛車兒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肝木能生心火旺,心火緻令脾土平。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徹通靈。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長空萬物榮。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鎮西方第一名。【證道本夾批:火為生化之源,其妙用如此。世間若無此火,安能生物生人?
  沒道理話,說來可笑。】
  行者被他煙火飛騰,不能尋怪,看不見他洞門前路徑,抽身跳出火中。那妖精在門首,看得明白。他見行者走了,卻纔收了火具,帥群妖,轉於洞內,閉了石門,以為得勝,着小的排宴奏樂,歡笑不題。
  卻說行者跳過枯鬆澗,按下云頭。衹聽得八戒與沙僧朗朗的在鬆間講話。行者上前喝八戒道:“你這呆子,全無人氣!你就懼怕妖火,敗走逃生,卻把老孫丟下。早是我有些南北哩!”八戒笑道:“哥啊,你被那妖精說着了,果然不達時務。古人云:‘識得時務者,呼為俊傑。’那妖精不與你親,你強要認親;既與你賭鬥,放出那般無情的火來,又不走,還要與他戀戰哩!”行者道:“那怪物的手段比我何如?”八戒道:“不濟。”——“槍法比我何如?”八戒道:“也不濟。老豬見他撐持不住,卻來助你一鈀,不期他不識耍,就敗下陣來,沒天理,就放火了。”行者道:“正是你不該來。我再與他鬥幾合,我取巧兒撈他一棒,卻不是好?”他兩個衹管論那妖精的手段,講那妖精的火毒,沙和尚倚着鬆根,笑得騃了。行者看見道:“兄弟,你笑怎麽?你好道有甚手段,擒得那妖魔,破得那火陣?這樁事,也是大傢有益的事。常言道:‘衆毛攢毬。’你若拿得妖魔,救了師父,也是你的一件大功績。”沙僧道:“我也沒甚手段,也不能降妖。我笑你兩個都着了忙也。”行者道:“我怎麽着忙?”沙僧道:“那妖精手段不如你,槍法不如你,衹是多了些火勢,故不能取勝。若依小弟說,以相生相剋拿他,有甚難處?”行者聞言,呵呵笑道:“兄弟說得有理。果然我們着忙了,忘了這事。若以相生相剋之理論之,須是以水剋火;卻往那裏尋些水來,潑滅這妖火,可不救了師父?”沙僧道:“正是這般,不必遲疑。”行者道:“你兩個衹在此間,莫與他索戰,待老孫去東洋大海求藉竜兵,將些水來,潑息妖火,捉這潑怪。”八戒道:“哥哥放心前去,我等理會得。”
  好大聖,縱雲離此地,頃刻到東洋。卻也無心看玩海景,使個逼水法,分開波浪。正行時,見一個巡海夜叉相撞,看見是孫大聖,急回到水晶宮裏,報知那老竜王。敖廣即率竜子、竜孫、蝦兵、蟹卒一齊出門迎接,請裏面坐。坐定,禮畢,告茶,行者道:“不勞茶,有一事相煩。我因師父唐僧往西天拜佛取經,經過號山枯鬆澗火雲洞,有個紅孩兒妖精,號聖嬰大王,把我師父拿了去。是老孫尋到洞邊,與他交戰,他卻放出火來。我們禁不得他,想着水能剋火,特來問你求些水去,與我下場大雨,潑滅了妖火,救唐僧一難。”那竜王道:“大聖差了,若要求取雨水,不該來問我。”行者道:“你是四海竜王,主司雨澤,不來問你,卻去問誰?”竜王道:“我雖司雨,不敢擅專,須得玉帝旨意,吩咐在那地方,要幾尺幾寸,甚麽時辰起住,還要三官舉筆,太乙移文,會令了雷公、電母、風伯、雲童。俗語雲:‘竜無雲而不行’哩。”行者道:“我也不用着風雲雷電,衹是要些雨水滅火。”竜王道:“大聖不用風雲雷電,但我一人也不能助力;着捨弟們同助大聖一功如何?”行者道:“令弟何在?”竜王道:“南海竜王敖欽、北海竜王敖閏、西海竜王敖順。”行者笑道:“我若再遊過三海,不如上界去求玉帝旨意了。”竜王道:“不消大聖去,衹我這裏撞動鐵鼓、金鐘,他自頃刻而至。”行者聞其言道:“老竜王,快撞鐘鼓。”
  須臾間,三海竜王擁至,問:“大哥,有何事命弟等?”敖廣道:“孫大聖在這裏藉雨助力降妖。”三弟即引進見畢,行者備言藉水之事,衆神個個歡從,即點起:
  鯊魚驍勇為前部,鱯癡口大作先鋒。
  鯉元帥翻波跳浪,鯾提督吐霧噴風。
  鯖太尉東方打哨,鮊都司西路催徵。
  紅眼馬郎南面舞,黑甲將軍北下衝。
  鱑把總中軍掌號,五方兵處處英雄。
  縱橫機巧黿樞密,妙算玄微龜相公。
  有謀有智鼉丞相,多變多能總戎。
  橫行蟹士輪長劍,直跳蝦婆扯硬弓。
  鮎外郎查明文簿,點竜兵出離波中。
  詩曰:
  四海竜王喜助功,齊天大聖請相從。
  衹因三藏途中難,藉水前來滅火紅。
  那行者領着竜兵,不多時早到號山枯鬆澗上。行者道:“敖氏昆玉,有煩遠涉。此間乃妖魔之處,汝等且停於空中,不要出頭露面。讓老孫與他賭鬥,若贏了他,不須列位捉拿;若輸與他,也不用列位助陣;衹是他但放火時,可聽我呼喚,一齊噴雨。”竜王俱如號令。
  行者卻按雲頭,入鬆林裏見了八戒、沙僧,叫聲:“兄弟。”八戒道:“哥哥來得快啞!可曾請得竜王來?”行者道:“俱來了。你兩個切須仔細,衹怕雨大,莫濕了行李,待老孫與他打去。”沙僧道:“師兄放心前去,我等俱理會得了。”
  行者跳過澗,到了門首,叫聲“開門!”那些小妖又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紅孩仰面笑道:“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燒了他,故此又來。這一來切莫饒他,斷然燒個皮焦肉爛纔罷!”急縱身,挺着長槍,教:“小的們,推出火車子來!”他出門前,對行者道:“你又來怎的?”行者道:“還我師父來。”那怪道:“你這猴頭,忒不通變。那唐僧與你做得師父,也與我做得按酒,【李本旁批:如今師傅連按酒業做不得。】【證道本夾批:沒道理話,說來可笑。】你還思量要他哩,莫想!莫想!”行者聞言,十分惱怒,掣金箍棒劈頭就打。那妖精,使火尖槍,急架相迎。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好殺:
  怒發潑妖魔,惱急猴王將。這一個專救取經僧,那一個要吃唐三藏。心變沒親情,情疏無義讓。這個恨不得捉住活剝皮,那個恨不得拿來生蘸醬,真個忒英雄,果然多猛壯。棒來槍架賭輸贏,槍去棒迎爭下上。舉手相輪二十回,兩傢本事一般樣。
  那妖王與行者戰經二十回合,見得不能取勝,虛幌一槍,急抽身,捏着拳頭,又將鼻子捶了兩下,卻就噴出火來。那門前車子上,煙火迸起;口眼中,赤焰飛騰。孫大聖回頭叫道:“竜王何在?”那竜王兄弟,帥衆水族,望妖精火光裏噴下雨來。好雨!真個是:
  瀟瀟灑灑,密密沉沉。瀟瀟灑灑,如天邊墜落星辰;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懸浪滾。起初時如拳大小,次後來甕潑盆傾。滿地澆流鴨頂緑,高山洗出佛頭青。溝壑水飛千丈玉,澗泉波漲萬條銀。三叉路口看看滿,九麯溪中漸漸平。這個是唐僧有難神竜助,扳倒天河往下傾。
  那雨淙綜大小,莫能止息那妖精的火勢。原來竜王私雨,衹好潑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潑得?【證道本夾批:足見真火之尊。】好一似火上澆油,越潑越灼。大聖道:“等我捻着訣,鑽入火中!”輪鐵棒,尋妖要打。那妖見他來到,將一口煙,劈臉噴來。行者急回頭,煼【李本(證道本)夾批:音秋。】得眼花雀亂,忍不住淚落如雨。原來這大聖不怕火,衹怕煙。當年因大鬧天宮時,被老君放在八封爐中,煅過一番。他幸在那巽位安身,不曾燒壞,衹是風攪得煙來,把他煼做火眼金睛,故至今衹是怕煙。【李本旁批(證道本夾批):好點綴。】那妖又噴一口,行者當不得,縱雲頭走了。那妖王卻又收了火具,回歸洞府。
  這大聖一身煙火,炮燥難禁,徑投於澗水內救火。怎知被冷水一逼,弄得火氣攻心,三魂出捨。【李本(證道本)夾批:好妝點。】可憐氣塞胸堂喉舌冷,魂飛魄散喪殘生!【證道本夾批:此一火,遂幾死行者,則火之猛毒可知。】慌得那四海竜王在半空裏,收了雨澤,高聲大叫:“天蓬元帥!捲簾將軍!休在林中藏隱,且尋你師兄出來!”
  八戒與沙僧聽得呼他聖號,急忙解了馬、挑着擔奔出林來,也不顧泥濘,順澗邊找尋。衹見那上溜頭,翻波滾浪,急流中淌下一個人來。沙僧見了,連衣跳下水中,抱上岸來,卻是孫大聖身軀。噫!你看他踡跼四肢伸不得,渾身上下冷如冰。沙和尚滿眼垂淚道:“師兄!可惜了你,億萬年不老長生客,如今化作個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兄弟莫哭。這猴子佯推死,嚇我們哩。你摸他摸,胸前還有一點熱氣沒有?”沙僧道:“渾身都冷了,就有一點兒熱氣,怎的就得回生?”八戒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條性命。你扯着腳,等我擺布他。”真個那沙僧扯着腳,八戒扶着頭,把他拽個直,推上腳來,盤膝坐定。八戒將兩手搓熱,仵住他的七竅,使一個按摩禪法。原來那行者被冷水逼了,氣阻丹田,不能出聲。卻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須臾間,氣透三關,轉明堂,衝開孔竅,叫了一聲:“師父啊!”【證道本夾批:摸按之法,真可回生。】沙僧道:“哥啊,你生為師父,死也還在口裏,且蘇醒,我們在這裏哩。”行者睜開眼道:“兄弟們在這裏?老孫吃了虧也!”八戒笑道:“你才子發昏的,若不是老豬救你啊,已此了帳了,還不謝我哩!”行者卻纔起身,仰面道:“敖氏弟兄何在?”那四海竜王在半空中答應道:“小竜在此伺候。”行者道:“纍你遠勞,不曾成得功果,且請回去,改日再謝。”竜王帥水族,泱泱而回,不在話下。
  沙僧攙着行者,一同到鬆林之下坐定。少時間,卻定神順氣,止不住淚滴腮邊。又叫:“師父啊!
  憶昔當年出大唐,岩前救我脫災殃。
  三山六水遭魔障,萬苦千辛割寸腸。
  托鉢朝餐隨厚薄,參禪暮宿或林莊。
  一心指望成功果,今日安知痛受傷!”
  沙僧道:“哥哥,且休煩惱,我們早安計策,去那裏請兵助力,搭救師父耶?”行者道:“那裏請救麽?”沙僧道:“當初菩薩吩咐,着我等保護唐僧,他曾許我們,叫天天應,叫地地應。那裏請救去?”行者道:“想老孫大鬧天宮時,那些神兵,都禁不得我。這妖精神通不小,須是比老孫手段大些的,纔降得他哩。天神不濟,地煞不能,若要拿此妖魔,須是去請觀音菩薩纔好。奈何我皮肉酸麻,腰膝疼痛,駕不起筋鬥雲,怎生請得?”八戒道:“有甚話吩咐,等我去請。”行者笑道:“也罷,你是去得。若見了菩薩,切休仰視,衹可低頭禮拜。等他問時,你卻將地名、妖名說與他,再請救師父之事。他若肯來,定取擒了怪物。”八戒聞言,即便駕了雲霧,嚮南而去。
  卻說那個妖王在洞裏歡喜道:“小的們,孫行者吃了虧去了。這一陣雖不得他死,好道也發個大昏。——咦,衹怕他又請救兵來也。快開門,等我去看他請誰。”
  衆妖開了門,妖精就跳在空裏觀看,衹見八戒往南去了。妖精想着南邊再無他處,斷然是請觀音菩薩,急按下云,叫:“小的們,把我那皮袋尋出來。多時不用,衹恐口繩不牢,與我換上一條,放在二門之下,等我去把八戒賺將回來,裝於袋內,蒸得稀爛,犒勞你們。”原來那妖精有一個如意的皮袋。衆小妖拿出來、換了口繩,安於洞門內不題。
  卻說那妖王久居於此,俱是熟遊之地,。曉得那條路上南海去近,那條去遠。他從那近路上,一駕雲頭,趕過了八戒。端坐在壁岩之上,變作一個“假觀世音”模樣,【證道本夾批:嚮日黑風山菩薩變妖精,此日火雲洞妖精變菩薩,未知孰真孰假?】等候着八戒。
  那呆子正縱雲行處,忽然望見菩薩。他那裏識得真假?這纔是見象作佛。呆子停雲下拜道:“菩薩,弟子豬悟能叩頭。”妖精道:“你不保唐僧去取經,卻見我有何事幹?”八戒道:“弟子因與師父行至中途,遇着號山枯鬆澗火雲洞,有個紅孩兒妖精,他把我師父攝了去。是弟子與師兄等,尋上他門,與他交戰。他原來會放火,頭一陣,不曾得贏;第二陣,請竜王助雨,也不能滅火。師兄被他燒壞了,不能行動,着弟子來請菩薩,萬望垂慈,救我師父一難!”妖精道:“那火雲洞洞主,不是個傷生的,一定是你們衝撞了他也。”八戒道:“我不曾衝撞他,是師兄悟空衝撞他的。他變作一個小孩子,吊在樹上,試我師父。師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來,着師兄馱他一程。是師兄摜了他一摜,他就弄風兒,把師父攝去了。”妖精道:“你起來,跟我進那洞裏見洞主,與你說個人情,你陪一個禮,把你師父討出來罷。”八戒道:“菩薩呀,若肯還我師父,就磕他一個頭也罷。”
  妖王道:“你跟來。”那呆子不知好歹,就跟着他,徑回舊路,卻不嚮南洋海,隨赴火雲門。頃刻間,到了門首。妖精進去道:“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進來。”呆子衹得舉步入門。衆妖一齊吶喊,將八戒捉倒,裝於袋內。束緊了口繩,高吊在馱梁之上。妖精現了本象,坐在當中道:“豬八戒,你有甚麽手段,就敢保唐僧取經,就敢請菩薩降我?你大睜着兩個眼,還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如今拿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賞賜小妖,權為案酒!”八戒聽言,在裏面駡道:“潑怪物!十分無禮!若論你百計千方,騙了我吃,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瘟!”呆子駡了又駡,嚷了又嚷,不題。
  卻說孫大聖與沙僧正坐,衹見一陣腥風,颳面而過,他就打了一個噴嚏道:“不好!不好!這陣風,兇多吉少。想是豬八戒走錯路也。”沙僧道:“他錯了路,不會問人?”行者道:“想必撞見妖精了。”沙僧道:“撞見妖精,他不會跑回?”行者道:“不停當;你坐在這裏看守,等我跑過澗去打聽打聽。”沙僧道:“師兄腰疼,衹恐又着他手,等小弟去罷。”行者道:“你不濟事,還讓我去。”
  好行者,咬着牙,忍着疼,捻着鐵棒,走過澗,到那火雲洞前,叫聲“潑怪!”那把門的小妖,又急入裏報:“孫行者又在門首叫哩!”那妖王傳令叫拿,那夥小妖,槍刀簇擁,齊聲吶喊,即開門,都道:“拿住!拿住!”行者果然疲倦,不敢相迎,將身鑽在路旁,念個咒語叫“變!”即變做一個銷金包袱。小妖看見,報道:“大王,孫行者怕了;衹見說一聲‘拿’字,慌得把包袱丟下,走了。”妖王笑道:“那包袱也無甚麽值錢之物,左右是和尚的破偏衫,舊帽子,背進來拆洗做補襯。”一個小妖,果將包袱背進,不知是行者變的。行者道:“好了!這個銷金包袱,背着了!”那妖精不以為事,丟在門內。
  好行者,假中又假,虛裏還虛: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個包袱一樣;他的真身,卻又變作一個蒼蠅兒,釘在門樞上。衹聽得八戒在那裏哼哩哼的,聲音不清,卻似一個瘟豬。行者嚶的飛了去尋時,原來他吊在皮袋裏也。行者釘在皮袋,又聽得他惡言惡語駡道,妖怪長,妖怪短,“你怎麽假變作個觀音菩薩,哄我回來,吊我在此,還說要吃我!有一日我師兄:
  大展齊天無量法,滿山潑怪登時擒!
  解開皮袋放我出,築你千鈀方趁心!”
  行者聞言,暗笑道:“這呆子雖然在這裏面受悶氣,卻還不倒了旗槍。老孫一定要拿了此怪。若不如此,怎生雪恨!”
  正欲設法拯救八戒出來,衹聽那妖王叫道:“六健將何在?”時有六個小妖,是他知己的精靈,封為健將,都有名字:一個叫做雲裏霧,一個叫做霧裏雲,一個叫做急如火,一個叫做快如風,一個叫做興烘掀,一個叫做掀烘興。【李本旁批:好名字。】六健將上前跪下,妖王道:“你們認得老大王傢麽?”六健將道:“認得。”妖王道:“你與我星夜去請老大王來,說我這裏捉唐僧蒸與他吃,壽延千紀。”六怪領命,一個個廝拖廝扯,徑出門去了。行者嚶的一聲,飛下袋來,跟定那六怪,躲離洞中。
  畢竟不知怎的請來,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亂性迷,邪火妄動。此回言邪火作害,五行受傷也。
  篇首《西江月》一詞,極言修性之理,言淺而意深,所當細玩。“善惡一時忘念,榮枯都不關心。”言真性涵空,忘物忘形也。“晦明隱顯任浮沉,隨分饑餐渴飲。”言當隨緣度日,外無所纍,內無所繞也。“神靜湛然常寂,昏寞便有魔侵。”言神靜則外物不入而常寂,神昏則妄念紛生而起魔,不可不謹也。“五行顛倒到禪林,風動必然寒凜。”言五行散亂,各一其性,彼此相戕,最能害真。若能顛倒用之,則殺中求生,害裏尋恩,五行一氣,即可到清靜真空之地。否則順其五行之性.認假棄真,如風之動,必然寒凜,未有不傷生害命者也。古仙雲:“五行順行,法界火坑;五行顛倒,大地七寶。”善用者,五行能以成道;不善用者,五行能以敗道。善與不善,衹在順逆之間耳。
  篇首“行者八戒來到火雲洞口,魔王推出五輛小車,將車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手執一桿丈八長的火尖槍。”車者,輪轉之物,象火氣之盤旋不定。“車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火性一發,五行聽命,為火所用,即“五行順行,法界火坑”也。“火尖槍”,象火之鋒利;“丈八長”,比火之急速。“行者叫賢姪,那怪心中大怒。”火生之根也。“行者提五百年前,與牛魔王結七弟兄,那怪不信,舉槍就刺。”火之起發也。“一隻手舉着火尖槍,一隻手捏着拳頭,往自傢鼻子上捶了兩拳。”比火氣內發,上攻頭目,內外受傷,把持不定,左右飛揭,無可解救之狀。八戒道:“這廝放賴不羞,捶破鼻幹,淌出些血來,搽紅了臉,往那裏告我們去也。”駡盡世間暴燥放賴之徒,真為痛快。“妖精口裏噴出火來,鼻子裏濃煙迸出,閘閘眼,火焰齊生,五輛車子上火光涌出。”火性一發,身不自主,渾身是火,上下是火,五髒六門,無非是火。“紅焰焰大火燒空,把一座火雲洞被煙火迷漫,真個是熯天熾地。”火之為害甚矣哉!
  寫“火”一詩,備言邪火為害,顯而易見,惟“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長空萬物榮”之句,讀者未免生疑。殊不知天地絪緼,則為真火,能統五行而生萬物;陰陽乖戾,則為邪火,能敗五行而傷生靈。此妖精之邪火,而非天地之真火,真為邪用,真亦不真。
  噫!放出這般無情之火,皆由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濟》之故。八戒道:“不濟。”又曰:“沒天理,就放火了。”言放火者皆是傷天害理不濟之流。沙僧因不濟,而用生剋之理爭勝。行者道;“須是以水剋火。”以水剋火,宜其水火相濟,而火可不炎。
  何以竜王噴下水,好似火上澆油,越潑越灼乎?此處不可不辨。妖精之火,是三昧真火,在內;竜王之水,乃藉來之水,在外。以外之假水,而潑其內之真火,不特不能止其焰,而且有以助其勢。行者不怕火,衹怕煙者何故?火者暴性,發於外者也;煙者怒氣,積於內者也。暴性則一發而即退,怒氣則蠱久而不化,煙更甚於火也。其所謂“老君八卦爐,《巽》位安身,不曾燒壞,衹是風攪煙來,熏作火眼金睛,至今怕煙。”此又有說,言八卦爐真火鍛煉,藉柔《巽》之風,而得成不壞之軀,風攪煙來,熏成火眼金睛。因回風混合,而乃以韜明養晦,所以怕煙也。
  “那怪又噴一口,行者當不得,縱雲走了。一身煙火,暴燥難禁,澗水一逼,弄得火氣攻心,三魂出捨。可憐:氣塞胸膛喉舌冷,魂飛魄散喪殘生!”嗚呼!火發於外,煙聚於內。燥火妄動,能使真金消化;怒氣生嗔,直叫道心遭殃。一口惡氣,傷害性命,至於如此,可不畏哉?“踡跼四腳伸不得,渾身上下冷如冰。”皆是實事,並非虛言。此提綱“心猿遭火敗”,金公受傷之因。
  “沙僧抱上岸”,土能生金也;“八戒扶着頭”,水能成金也。“推上腳來盤膝坐定”,定神以息氣也;“兩手搓熱”,陰陽須相和也。“仵住他的七竅”,捕滅七情,不容內外而相通也;“使一個按摩禪法”,極深研幾,須當按摩而歸空也。“須臾氣透三關,轉明堂,衝開孔竅”,冷氣消而和氣生也。“叫一聲師父氨,言此處須要記得師父,不得因小憤而誤大事,有背當年度引之命言。故沙僧道:“你生為師父,死也還在口裏。”生之死之,刻刻當以師父為念,誓必成道以報師恩也。
  行者想起“請觀音菩薩纔好”,可見前之遭火敗,皆由不能覺察神觀,以致燥性妄動而受害。今欲請觀音,是已悟得今是而昨非,客邪之氣,漸有消化之機矣。然何以妖精取如意皮袋換上一條口繩,變作一個假觀音,哄引呆子裝於袋內乎?蓋邪火一動,則心不正;心不正,則意不誠;意不誠,而偽妄百出,不得不聽命於心。是意者,乃心盛物之皮袋,故曰如意皮袋。欲正其心,先誠其意,此聖經口傳,條目之繩墨。今換上一條,則意必不誠可知;意不誠,則必先不能緻知。妖精變假觀音,是非真知,而為假知,乃失緻知之實矣。“呆子忽見菩薩,那裏識得真假?這纔是見相作佛,即停雲下拜。”是真假不分,不能格物也;不能格物,對妖精而說妖精,自然不能緻知;不能緻知,則意不誠,裝於如意皮袋,理有可據。
  噫!意不誠,則心必不正,故不但不能降妖,而且為妖所裝,故妖精道:“豬八戒,你有什麽手段保唐僧取經?請菩薩降我,你大睜兩眼,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言不能格物,無以致知;無以致知,則知之不至,而欲意誠心正,即是睜眼瞎子。識不得真心實意,其不為假心假意所裝者幾希。心意尚且不識,憑何手段而取真經?適以成其聖嬰大王而已。
  “行者到洞前,不敢相迎,變作一個銷金包袱。”“銷金”者,銷化其性於無形;“包袱”者,包含一切而歸空。先哲雲:“人若不為形所纍,眼前便是大羅仙。”正行者變銷金包袱之意。“妖精不以為事,丟在門內。”此所謂賊不打貧傢也。“好行者,假中又假,虛裏還虛,拔根毫毛,變作包袱一樣。他的真身又變作一個蒼蠅兒,釘在門樞上。”妙哉!此變令人莫測,毛變包袱,空無所空也;真身變蒼蠅兒,即經云:“專氣緻柔能如嬰兒”乎!嬰兒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釘在門樞上”,是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動靜如一、止於其所而不遷也。所可異者,行者變蠅兒,是為嬰兒,豈妖精非嬰兒乎?特有說焉。妖精之嬰兒,是無知之燥性;行者之嬰兒,是本來之真空。一邪一正,天地懸隔。
  “聽得八戒在皮袋裏呻吟,惡言駕道:‘你怎麽變假觀音哄我,若我師兄到來,大展齊天無量法,滿山潑怪一時擒。解開皮袋放出我,築你千鈀方稱心。’”一切迷徒誤認肉團頑心為本來之真心;以心製心而收心,妄想成仙作佛,解脫災厄。是已放心而已,何能收心?不能收心而仍放心,便是呆子不識真假。裝入皮袋裏面受悶氣,而猶說大話騙人,旗論不倒,能不為有識者所暗笑乎?何則?肉團頑心非我本來真心,其中所具者,不過六欲耳。一着此心,則六欲並起,雲霧遮空,風生火動,掀興興掀,烘烘騰焰,客邪塞滿,悶氣蒸人。何異使六健將,請來老大王吃肉做壽,可不嘆諸?吾願天下修行者,急須一聲飛下悶氣皮袋,定住六欲,躲離妖洞,別求個方料可也。
  詩曰;
  暴燥無情不可當,陰陽反復喪天良。
  真心本性同傷損,怎似虛容是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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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西遊記
西遊原旨讀法、新說西遊記總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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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第四回官封弼馬心何足 名註齊天意未寧
第五回亂蟠桃大聖偷丹 反天宮諸神捉怪第六回觀音赴會問原因 小聖施威降大聖
第七回八卦爐中逃大聖 五行山下定心猿第八回我佛造經傳極樂 觀音奉旨上長安
清本第九回 陳光蕊赴任逢災江流僧復仇報本明本第九回袁守誠妙算無私麯 老竜王拙計犯天條
第十回二將軍宮門鎮鬼 唐太宗地府還魂第十一回還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蕭瑀正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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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第十五回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繮
第十六回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第十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觀世音收伏熊羆怪
第十八回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行者降魔第十九回雲棧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第二十回黃風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第二十一回護法設莊留大聖須彌靈吉定風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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