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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節:國人的智慧和德性(9)
林語堂 Lin Yutang
中國人藉知足哲學消極地企求快樂,但其逃禪的程度尚未達到第俄澤尼之深,因為中國人任何事情從未想深進,中國人與第俄澤尼不同之點,即中國人到底還有一些欲望,還需要一些東西。不過他所欲望的衹是足令他快樂的東西,而要是無法達到目的,則亦並無堅持之意。譬如他至少需要兩件清潔的襯衫,但倘是真正窮得無法可想,則一件也就夠了。他又需要看看名伶演劇,將藉此盡情地享樂一下,但倘令他必須離開劇場,不得享樂,則亦不衷心戚戚。他希望居屋的附近有幾棵大樹,但倘令是地位狹仄,則天井裏種一株棗樹也就夠他欣賞。他希望有許多小孩子和一位太太,這位太太要能夠替他弄幾色配胃口的菜餚纔好,假使他有錢的話,那還得雇一名上好廚子,加上一個美貌的使女,穿一條緋紅色的薄褲,當他讀書或揮毫作畫的時候,焚香隨侍;他希望得幾個要好朋友和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要善解人意,最好就是他的太太,非然者,弄一個妓女也行,但倘是他的命宮中沒有註定這一筆豔福,則也不衷心戚戚。他需要一頓飽餐,薄粥湯和鹹蘿蔔幹在中國倒也不貴,他又想弄一甏上好老酒,米酒往往是傢常自釀了的,不然,幾枚銅元也可以到汾酒鋪去沽他媽的一大碗了;他又想過過閑暇的生活。而閑暇時間在中國也不稀罕,他將愉悅如小鳥,若他能:
因過竹院逢僧話,
偷得浮生半日閑。
倘使無福享受怡情悅性的花園,則他需要一間門雖設而常開的茅屋,位於群山之中,小川紆麯縈繞屋前,或則位於溪𠔌之間,晌午已過,可以拽杖閑遊河岸之上,靜觀群鵜捕魚之樂;但倘令無此清福而必須住居市塵之內,則也不致衷心戚戚,因為他至少總可得養一隻籠中鳥,種幾株盆景花,和一顆天上的明月,明月固人人可得而有之者也。故宋代詩人蘇東坡就為了明月寫了一篇美麗小巧的短文,叫做《記承天夜遊》: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一個強烈底决心,以攝取人生至善至美;一股殷熱的欲望,以享樂-身之所有,但倘令命該無福可享,則亦不怨天尤人。這是中國人"知足"的精義。
七 幽默
幽默者是心境之一狀態,更進一步,即為一種人生觀的觀點,一種應付人生的方法。無論何時,當一個民族在發展的過程中生産豐富之智慧足以表露其理想時則開放其幽默之鮮葩,因為幽默沒有旁的內容,衹是智慧之刀的一晃。歷史上任何時期,當人類智力能領悟自身之空虛、渺小、愚拙、矛盾時,就有一個大幽默傢出世,像中國之莊子,波斯之喀牙姆(Omar Khayyam),希臘的亞裏斯多德,雅典民族倘沒有亞裏斯多德,精神上不知要貧乏多少,中國倘沒有莊子,智慧的遺産也不知將遜色多少。
自從有了莊子和他的著作,一切中國政治傢和盜賊都變成了幽默傢了,因為他們都直接間接地接受了莊子人生觀的影響。老子先於莊子已笑過清越而激變幻譎的狂笑。他一定終身是個獨身漢,否則他不能笑得這樣俏皮,這樣善於惡作劇,無論如何,他到底娶過親沒有,有無子嗣後裔,史籍上無從查考,而老子最後的罄咳之首卻被莊子抓住。莊子既屬較為少壯,喉嚨自然來得嘹亮,故其笑聲的環輪,歷代激動着回響,吾們至今忍不住錯過笑的機會,但有時我感覺我們的玩笑開得太厲害,而笑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歐美人對於中國問題認識之不足,可謂深淵莫測;歐美人有時會問:"中國人可有幽默的意識否?"這樣的問句,適足以表示其無識,其語意之稀奇,恰好像阿拉伯商隊問人:"撒哈拉(Sahara)沙漠中有無沙土?"一個人之存在於國傢中,看來何等渺小,真是不可思議。從理論上觀察,中國人應該是幽默的,因為幽默産生於寫實主義,而中國人是非常的實體主義者;幽默生於常識,而中國人具有過分的常識。幽默,尤其亞洲式的幽默是知足悠閑的産物,而中國所有的知足和悠閑,超乎尋常之量。一個幽默傢常常為失敗論者,樂於追述自己之失敗與睏難,而中國人常為神志清楚,性情冷靜之失敗論者,幽默對卑鄙罪惡常取容忍的態度,他們把嘲笑代替了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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