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三十一陈胜项籍传第一      Ban Gu    Ban Biao

  服虔曰:「传次其时之先后耳,不以贤智功之大小也。」师古曰:「虽次时之先后,亦以事类相从。如江充、息夫躬与蒯通同传,贾山与路温舒同传,严助与贾捐之同传之类是也。」
  陈胜字涉,阳城人。〔一〕吴广,字叔,阳夏人也。〔二〕胜少时,尝与人佣耕。〔三〕辍耕之垄上,〔四〕怅然甚久,曰:「苟富贵,无相忘9〔五〕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胜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9〔六〕
  〔一〕师古曰:「地理志属汝南郡。」
  〔二〕师古曰:「地理志属淮阳。夏音工雅反。」
  〔三〕师古曰:「与人,与人俱也。佣耕,谓受其雇直而为之耕,言卖功佣也。」
  〔四〕师古曰:「辍,止也。之,往也。垄上,谓田中之高处。」
  〔五〕师古曰:「但一人富贵,不问彼此,皆不相忘也。」
  〔六〕师古曰:「鸿,大鸟也,水居。鹄,黄鹄也,一举千里。鹄音胡督反。」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一〕胜、广皆为屯长。〔二〕行至鄿大泽乡,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斩,〔三〕胜、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不得立,上使外将兵。〔四〕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五〕项燕为楚将,数有功〔六〕,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在。今诚以吾众为天下倡,宜多应者。」〔七〕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9〔八〕胜、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九〕卒买鱼亨食,得书,已怪之矣。〔一〇〕又间令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构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一一〕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指目胜、广。〔一二〕
  〔一〕师古曰:「闾,里门也。发闾左之人皆遣戍也。解具在食货志。」
  〔二〕师古曰:「人所聚曰屯,为其长帅也。」
  〔三〕师古曰:「度谓量计之,音大各反。」
  〔四〕师古曰:「数音所角反。下皆类此。」
  〔五〕如淳曰:「扶苏自杀,故人不知其死。或以为不知何坐而死,故天下冤二世杀之。」师古曰:「如、或说皆非也。此言我闻二世已杀扶苏矣,而百姓皆未知之,故胜、广举事诈自称扶苏耳。」
  〔六〕师古曰:「燕音一千反。」
  〔七〕师古曰:「倡读曰唱,谓首号令也。」
  〔八〕李奇曰:「卜者诫曰,所卜事虽成,当死为鬼。恶指斥言,而胜失其指,反依鬼神起怪也。」苏林曰:「狐鸣祠中即是也。」如淳曰:「以鬼道威众乎,或但用人事也。」师古曰:「李、如之说皆非也。卜者云事成有功,然须假托鬼神乃可暴起耳。故胜、广晓此意,则为鱼书狐鸣以威众耳。」
  〔九〕师古曰:「罾,鱼网也,形如仰伞盖,四维而举之,音曾。」
  〔一〇〕师古曰:「亨音普庚反。」
  〔一一〕郑氏曰:「间谓窃令人行也。」张晏曰:「戍人所止处也。丛,鬼所凭也。」师古曰:「张说非也。此言密于广所次舍处旁侧丛祠中为之,非戍人所止处也。丛谓草木岑蔚者也。祠,神祠也。构谓结起也。呼音火故反。」
  〔一二〕师古曰:「指而私目视之。」
  胜、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将尉醉,〔一〕广故数言欲亡,忿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二〕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三〕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侯王将相,宁有种乎9〔四〕徒属皆曰:「敬受令。」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望也。袒右,称大楚。〔五〕为坛而盟,祭以尉首。〔六〕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兵而攻鄿,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七〕攻铚、酇、苦、柘、谯,皆下之。〔八〕行收兵,比至陈,〔九〕兵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一〇〕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一一〕不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召三老豪桀会计事。〔一二〕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一三〕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之社稷,功宜为王。」胜乃立为王,号(为)张楚。〔一四〕
  〔一〕师古曰:「将尉者,其官本尉耳。时领戍人,故为将尉。」
  〔二〕师古曰:「挺,拔也。尉剑自拔出,广因夺取之。」
  〔三〕服虔曰:「藉犹借也。弟,使也。」应劭曰:「藉,吏士名藉也。弟,次也。言今失期当斩,就使藉弟幸得不斩,戍死者固十六七也。」苏林曰:「藉,假;弟,且也。」晋灼曰:「郦食其传『弟言之』,外戚传『弟一见我』,苏说是也。」师古曰:「服、应说弟义皆非也。晋氏意颇近之,而犹未得。汉书诸言弟者甚众。弟,但也,语有缓急耳。言但令无斩也。今俗人语称但者,急言之则音如弟矣。郦食其、外戚传所云弟者,皆谓但耳,义非且也。」
  〔四〕师古曰:「言求之而得,不必胤冑。」
  〔五〕师古曰:「袒右者,脱右肩之衣。当时取异于凡众也。」
  〔六〕师古曰:「以所杀尉之首祭神也。」
  〔七〕李奇曰:「徇,略也。」师古曰:「音似峻反。」
  〔八〕师古曰:「五县名也。铚音竹乙反。酇音才多反。」
  〔九〕师古曰:「比音必寐反。」
  〔一〇〕师古曰:「守,郡守也。令,县令也。」
  〔一一〕晋灼曰:「谯门,义阙。」师古曰:「守丞,谓郡丞之居守者。一曰郡守之丞,故曰守丞。谯门,谓门上为高楼以望者耳。楼一名谯,故谓美丽之楼为丽谯。谯亦呼为巢。所谓巢车者,亦于兵(革)〔车〕之上为楼以望敌也。谯巢声相近,本一物也。今流俗书本谯下有城字,非也。此自陈耳,非谯之城。谯城前已下矣。」
  〔一二〕师古曰:「号令召呼之。」
  〔一三〕师古曰:「坚,坚甲也。锐,利兵也。」
  〔一四〕刘德曰:「若云张大楚国也。」张晏曰:「先是楚为秦灭,已弛,今立楚,为张也。」师古曰:「张说是也。」
  于是诸郡县苦秦吏暴,皆杀其长吏,将以应胜。乃以广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余徇赵,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一〕
  〔一〕师古曰:「聚音材喻反。」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一〕后闻胜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胜杀婴,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二〕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广不能下。胜征国之豪桀与计,〔三〕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四〕
  〔一〕师古曰:「东城,县名,地理志属九江郡。」
  〔二〕师古曰:「即梁地,非河东之魏也。」
  〔三〕师古曰:「征,召也。」
  〔四〕郑氏曰:「房君,官号也。姓蔡名赐。」晋灼曰:「张耳传言相国房君是也。」师古曰:「房君者,封邑之名,非官号也。」
  周文,陈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一〕事春申君,〔二〕自言习兵。胜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十万,至戏,军焉。〔三〕秦令少府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四〕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出关,止屯曹阳。〔五〕二月余,章邯追败之,复走黾池。〔六〕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一〕文颖曰:「周文即周章也。」服虔曰:「视日旁气也。」如淳曰:「视日时吉凶举动之占。」师古曰:「视日,如说是也。」
  〔二〕应劭曰:「楚相黄歇。」
  〔三〕师古曰:「戏,水名,在新丰东,音许宜反。解具在高纪。」
  〔四〕服虔曰:「家人之产奴也。」师古曰:「奴产子,犹今人云家生奴也。」
  〔五〕晋灼曰:「亭名也,在弘农东十三里,魏武帝改为好阳。」师古曰:「曹水之阳也。其水出陕县西南岘头山而北流入河,今谓之好阳涧,在陕县西四十五里。」
  〔六〕师古曰:「黾音湎。」
  武臣至邯郸,自立为赵王,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一〕胜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二〕不如因立之。」胜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三〕而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四〕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计莫如毋西兵,〔五〕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不胜秦,必重赵。〔六〕赵承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七〕
  〔一〕师古曰:「召读曰邵。」
  〔二〕师古曰:「言为雠敌,与秦无异。」
  〔三〕师古曰:「徙居宫中,示优礼也。拘而不遣,故谓之系。」
  〔四〕师古曰:「趣读曰促。亟,急也,音居力反。」
  〔五〕师古曰:「勿令兵西出也。」
  〔六〕师古曰:「重谓尊重也。」
  〔七〕张晏曰:「卒史,曹史也。」
  燕地贵人豪桀谓韩广曰:「楚赵皆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今赵(又)〔独〕安敢害将军(之)家乎?」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是时,诸将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至狄,〔一〕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二〕咎在胜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立周市为王,市不肯。使者五反,〔三〕胜乃立宁陵君为魏王,遣之国。周市为相。
  〔一〕师古曰:「县名也,后汉安帝时改名临济。」
  〔二〕应劭曰:「魏诸公子,名咎。欲立六国后以树党也。」
  〔三〕师古曰:「反谓回还也。」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一〕秦兵且至,我守荥阳城不能下,秦军至,必大敚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二〕悉精兵迎秦军。〔三〕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敚」因相与矫陈王令以诛吴广,〔四〕献其首于胜。胜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死。
  〔一〕服虔曰:「周章即周文。」
  〔二〕师古曰:「遗,留也。」
  〔三〕师古曰:「悉,尽也。」
  〔四〕师古曰:「矫,诈也。托言受令也。」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一〕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走陈。铚人五逢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五逢亦走陈。胜诛邓说。
  〔一〕师古曰:「说读曰悦。郯,东海县也,音谈。」
  胜初立时,凌人秦嘉、铚人董?、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一〕将兵围东海守于郯。胜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二〕监郯下军。秦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人,〔三〕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一〕张晏曰:「凌,泗水县也。铚、符离,沛县也。取虑、徐,临淮县也。」师古曰:「?音先列反。取音趋,又音秋。虑音庐。」
  〔二〕张晏曰:「畔,名也。」
  〔三〕师古曰:「不欲统属于人。」
  章邯已破五逢,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击陈西张贺军。胜出临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一〕胜之汝阴,还至下城父,〔二〕其御庄贾杀胜以降秦。葬砀,谥曰隐王。
  〔一〕张晏曰:「秦之腊月,夏之九月。」臣瓒曰:「建丑之月也。」师古曰:「史记云胡亥二年十月诛葛婴,十一月周文死,十二月陈涉死。瓒说是也。」
  〔二〕师古曰:「下城父,地名,在城父县东。父音甫。」
  胜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一〕起新阳,〔二〕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一〕应劭曰:「涓人,如谒者。将军姓吕名臣也。时军皆着青巾,故曰苍头。」服虔曰:「苍头谓士卒青帛巾,若赤眉之号,以相别也。」师古曰:「涓,洁也。涓人,主洁除之人。涓音蠲。」
  〔二〕师古曰:「县名也,属汝南郡。」
  初,胜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胜死,南阳复为秦。〔一〕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二〕
  〔一〕师古曰:「为音于伪反。」
  〔二〕师古曰:「徇,行示也,以示众为戒。徇音辞峻反。」
  秦嘉等闻胜军败,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一〕欲击秦军济阴下。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陈王战败,未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二〕田儋杀公孙庆。
  〔一〕师古曰:「之,往也。方与,县名也。方音房。与音豫。」
  〔二〕师古曰:「首事,谓最先(兵起)〔起兵〕。」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僥兵复聚,〔一〕与番盗布相遇,〔二〕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三〕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一〕如淳曰:「徼,要也。僥(要)散卒复相聚敛也。」师古曰:「僥音工尧反。」
  〔二〕师古曰:「番即番阳县也。于番为盗,故曰番盗。番音蒲何反。其后番字改作鄱。」
  〔三〕文颖曰:「地名也。」
  陈胜王凡六月。初为王,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乃之陈,叩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一〕不肯为通。胜出,遮道而呼涉。〔二〕乃召见,载与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伙,涉之为王沉沉者9〔三〕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伙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胜故情。或言「客愚无知,专妄言,轻威。」胜斩之。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胜者。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不下吏,辄自治。〔四〕胜信用之,诸将以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一〕师古曰:「辩数,谓自分别其姓名也,并历道与涉故旧之事,故舍而不缚也。数音山羽反。」
  〔二〕师古曰:「呼谓大唤也,音火故反。」
  〔三〕应劭曰:「伙音祸。沉沉,宫室深邃之貌也。沈音长含反。」
  〔四〕师古曰:「不以付吏,而防、武自治之。」
  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高祖时为胜置守冢于砀,至今血食。王莽败,乃绝。〔一〕
  〔一〕师古曰:「至今血食者,司马迁作史记本语也。莽败乃绝者,班固之词也。于文为衍,盖失不删耳。」
  项籍字羽,下相人也。〔一〕初起,年二十四。其季父梁,梁父即楚名将项燕者也。家世楚将,封于项,〔二〕故姓项氏。
  〔一〕韦昭曰:「临淮县。」
  〔二〕师古:「即今项城县。」
  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去。梁怒之。籍曰:「书足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耳。」于是梁奇其意,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梁尝有栎阳逮,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史司马欣,以故事皆已。〔一〕梁尝杀人,与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梁下。〔二〕每有大繇役及丧,梁常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子弟,以知其能。秦始皇帝东游会稽,渡浙江,〔三〕梁与籍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无妄言,族矣9〔四〕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二寸,力扛鼎,〔五〕才气过人。吴中(弟子)〔子弟〕皆惮籍。
  
  〔一〕应劭曰:「项梁曾坐事传系栎阳狱,从蕲狱掾曹咎取书与司马欣。抵,相归抵也。已,止也。」
  〔二〕师古曰:「言皆不及也。」
  〔三〕应劭曰:「浙音折。」晋灼曰:「江水至会稽山阴为浙江。」
  〔四〕师古曰:「凡言族者,谓族诛之。」
  〔五〕师古曰:「扛,举也,音江。」
  秦二世元年,陈胜起。九月,会稽假守通〔一〕素贤梁,乃召与计事。梁曰:「方今江西皆反秦,此亦天亡秦时也。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守叹曰:「闻夫子楚将世家,唯足下耳9梁曰:「吴有奇士桓楚,亡在泽中,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梁乃戒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语曰:「请召籍,使受令召桓楚。」籍入,梁眴籍曰:「可行矣9〔二〕籍遂拔剑击斩守。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惊扰,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三〕府中皆詟伏,莫敢复起。〔四〕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谕以所为,〔五〕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六〕得精兵八千人,部署豪桀为校尉、候、司马。〔七〕有一人不得官,自言。梁曰:「某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故不任公。」众乃皆服。梁为会稽将,籍为裨将,〔八〕徇下县。
  〔一〕张晏曰:「假守,兼守也。」,晋灼曰:「楚汉春秋云姓殷。」
  〔二〕师古曰:「眴,动目也,音舜,动目而使之也。今书本有作眄字者,流俗所改耳。」
  〔三〕师古曰:「数十百人者,八九十乃至百也。他皆类此。」
  〔四〕师古曰:「詟,失气也,音章涉反。」
  〔五〕师古曰:「谕,晓告之。」
  〔六〕师古曰:「四面诸县也。非郡所都,故谓之下也。」
  〔七〕师古曰:「分部而署置之。」
  〔八〕师古曰:「裨,助也,相副助也。裨音频移反。他皆类此。」
  秦二年,广陵人召平为陈胜徇广陵,〔一〕未下。闻陈胜败走,秦将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二〕居县,素信,为长者。〔三〕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立长,无适用,〔四〕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之,县中从之者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异军苍头特起。〔五〕婴母谓婴曰:「自吾为乃家妇,闻先故未曾贵。〔六〕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七〕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八〕其众从之,乃以其兵属梁。梁渡淮,布、蒲将军亦以其兵属焉。〔九〕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一〕师古曰:「召读曰邵。」
  〔二〕苏林曰:「曹史也。」?灼曰:「汉仪注令(史)〔吏〕曰令史,丞(史)〔吏〕曰丞史。」师古曰:「晋说是也。」
  〔三〕师古曰:「素立恩信,号为长者。」
  〔四〕师古曰:「适,主也,音与的同。」
  〔五〕应劭曰:「言与众异也。」
  〔六〕师古曰:「乃,汝也。」
  〔七〕师古曰:「言以不材之人为将,不可求胜也。」
  〔八〕师古曰:「倚,依也,音于绮反。」
  〔九〕服虔曰:「布起于蒲地,因以为号也。」如淳曰:「史记项羽纪言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自比)〔此自〕更有蒲将军也。」师古曰:「此二人也,服说失之。若是一人,不当先言姓名,后乃称将军也。」
  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以距梁。梁谓军吏曰:「陈王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背陈王立景驹,大逆亡道。」乃引兵击秦嘉。〔嘉〕军败走,追至胡陵。嘉还战〔一〕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而西。章邯至栗,〔二〕梁使别将朱鸡石、余樊君与战。余樊君死。朱鸡石败,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诛朱鸡石。梁前使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坑之,〔三〕还报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时沛公亦从沛往。
  〔一〕师古曰:「复来战。」
  〔二〕师古曰:「栗,县名。地理志属沛郡。」
  〔三〕师古曰:「陷之于坑,尽杀之。」
  居鄛人范增〔一〕年七十,素好奇计,往说梁曰:「陈胜败固当。〔二〕夫秦灭六国,楚最亡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南公称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三〕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起之将皆争附君者,〔四〕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梁乃求楚怀王孙心,在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五〕梁自号武信君,引兵攻亢父。〔六〕
  〔一〕晋灼曰:「鄛音鄛绝之鄛。」师古曰:「居鄛,县名也,地理志属庐江郡。鄛音巢,字亦作巢。本春秋时巢国。」
  〔二〕师古曰:「言其计画非是,宜应败也。」
  〔三〕服虔曰:「南公,南方之老人也。」苏林曰:「但令有三户在,其怨深,足以亡秦。」
  〔四〕师古曰:「,古蜂字也。起,如之起,言其众也。一说与锋同,言锋锐而起者。」
  〔五〕师古曰:「盱音许于反。台音怡。」
  〔六〕师古曰:「亢音抗。父音甫。」
  初,章邯既杀齐王田儋于临灾,〔一〕田假复自立为齐王。儋弟荣走保东阿,章邯追围之。梁引兵救东阿,大破秦军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王假。假亡走楚,相田角亡走赵。角弟闲,故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儋子市为齐王。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数使使趣齐兵俱西。〔二〕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闲,乃发兵。」梁曰:「田假与国之王,〔三〕穷来归我,不忍杀。」赵亦不杀角、闲以市于齐。〔四〕齐遂不肯发兵助楚。梁使羽与沛公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一〕师古曰:「高纪及儋传并言于临济,此独言临灾,疑此误也。」
  〔二〕师古曰:「趣读曰促。」
  〔三〕张晏曰:「与,党与也。」
  〔四〕张晏曰:「若市买相贸易以利也。」梁救荣难,荣犹不用命。梁念杀假等,荣未必多出兵,不如待以(初)〔礼〕,又可以贸易他利,以除己害,遂背德,可辅假以伐齐,故曰市。市,贸易也。」晋灼曰:「欲令楚杀田假,以为己利,而楚保全不杀,以买其计,故曰市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市者,以角、闲市取齐兵也,直言赵不杀角、闲以求齐兵耳。」
  梁起东阿,比至定陶,再破秦军,〔一〕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敚今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梁不听。乃使宋义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二〕,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义曰:「臣论武信君军必敚公徐行则免,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夜衔枚击楚,大破之定陶,〔三〕梁死。沛公与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下。沛公、羽相与谋曰:「今梁军败,士卒恐。」乃与吕臣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一〕师古曰:「比音必寐反。」
  〔二〕张晏曰:「名显,封于高陵。」晋灼曰:「高陵,琅邪县也。」
  〔三〕师古曰:「衔枚,解在高纪。」
  章邯已破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此之时,赵歇为王,陈余为将,张耳为相,走入巨鹿城。〔一〕秦将王离、涉闲围巨鹿,〔二〕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三〕陈余将卒数万人军巨鹿北,所谓河北军也。
  〔一〕师古曰:「赵歇、张耳共入巨鹿也。」
  〔二〕张晏曰:「秦二将也。王离,王剪孙。涉,姓;闲,名也。」
  〔三〕师古曰:「章邯为甬道而运粟,以餉王离、涉闲之军。」
  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见楚怀王曰:「宋义论武信君必败,数日果敚军未战先见败征,〔一〕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说之,〔二〕因以为上将军;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诸别将皆属,号卿子冠军。〔三〕北救赵,至安阳,留不进。〔四〕秦三年,羽谓宋义曰:「今秦军围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五〕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六〕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七〕故不如先斗秦、赵。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佷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令者,皆斩。」遣其子襄相齐,身送之无盐,〔八〕饮酒高会。〔九〕天寒大雨,士卒冻饥。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卒食半菽,〔一〇〕军无见粮,〔一一〕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并力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一二〕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私(宴),非社稷之臣也。」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义头。〔一三〕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诸将詟服,〔一四〕莫敢枝梧。〔一五〕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一六〕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王。王因使使立羽为上将军。
  〔一〕师古曰:「征,证也。」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三〕师古曰:「冠军,言其在诸军之上。」
  〔四〕师古曰:「今相州安阳县。」
  〔五〕张晏曰:「搏音博。」苏林曰:「虻喻秦,虱喻章邯等,言小大不同势,欲灭秦当宽邯等也。」如淳曰:「犹言本欲以大力伐秦,而不可以救赵也。」师古曰:「搏,击也,言以手击牛之背,可以杀其上虻,而不能破虱,喻今将兵方欲灭秦,不可尽力与章邯即战。或未能禽,徒费力也。如说近也。」
  〔六〕师古曰:「罢读曰疲。」
  〔七〕师古曰:「鼓行,谓击鼓而行,无畏惧也。」
  〔八〕师古曰:「县名。」
  〔九〕师古曰:「高会,大会也。」
  〔一〇〕孟康曰:「半,五升器名也。」臣瓒曰:「土卒食蔬菜以菽杂半之。」师古曰:「瓒说是也。菽谓豆也。」
  〔一一〕师古曰:「无见在之粮。」
  〔一二〕师古曰:「属,委也,音之欲反。」
  〔一三〕师古曰:「即,就也。」
  〔一四〕师古曰:「詟,失气也,音之涉反。」
  〔一五〕如淳曰:「梧音悟。枝梧犹枝扞也。」臣瓒曰:「小柱为枝,邪柱为梧,今屋梧邪柱是也。」
  〔一六〕师古曰:「未得怀王之命,故且为假也。」
  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人渡河救巨鹿。战少利,陈余复请兵。羽乃悉引兵渡河。已渡,皆湛舡,〔一〕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视士必死,无还心。〔二〕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甬道,大破之,杀苏角,〔三〕虏王离。涉闲不降,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四〕诸侯军救巨鹿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侯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人人惴恐。〔六〕于是楚已破秦军,羽见诸侯将,入辕门,〔七〕膝行而前,莫敢仰视。羽繇是始为诸侯上将军,〔八〕兵皆属焉。
  〔一〕师古曰:「湛读曰沈,谓沈没其舡于水中。」
  〔二〕师古曰:「视读曰示。」
  〔三〕文颖曰:「秦将。」
  〔四〕师古曰:「言最为上也。」
  〔五〕师古曰:「呼音火故反。」
  〔六〕服虔曰:「惴音章瑞反。」
  〔七〕张晏曰:「军行以车为陈,辕相向为门,故曰辕门。」师古曰:「周礼掌舍,王行则『设车宫辕门』也。」
  〔八〕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章邯军棘原,〔一〕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二世使人让章邯。〔三〕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四〕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事亡可为者。〔五〕相国赵高颛国主断。〔六〕今战而胜,高嫉吾功;不胜,不免于死。愿将军熟计之。」陈余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并鄢郢,北坑马服,〔七〕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卒赐死。〔八〕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十)〔千〕里,〔九〕竟斩阳周。〔一〇〕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已十万数,而诸侯并起兹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一一〕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一二〕使人更代以脱其祸。〔一三〕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亡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立而欲长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一四〕南面称孤,孰与身伏斧质,妻子为戮乎?」〔一五〕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羽,欲约〔一六〕。约未成,羽使蒲将军引兵渡三户,〔一七〕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一八〕大破之。
  〔一〕晋灼曰:「地名,在巨鹿南。」
  〔二〕师古曰:「却,退也,音丘略反。」
  〔三〕师古曰:「让谓责也。」
  〔四〕师古曰:「凡言司马门者,宫垣之内兵卫所在,四面皆有司马。司马主武事,故总谓宫之外门为司马门。」
  〔五〕师古曰:「言不可复为军旅之事。」
  〔六〕师古曰:「颛与专同也。」
  〔七〕服虔曰:「马服,赵括也。父奢为赵将,有功,赐号马服。马服犹服马也,故世称之。」师古曰:「鄢郢,皆楚邑也。鄢音偃。郢音弋井反。」
  〔八〕师古曰:「卒,终也。」
  〔九〕服虔曰:「金城县治也。」苏林曰:「在上郡。」师古曰:「即今之榆林,古者上郡界。苏说是也。」
  〔一〇〕孟康曰:「县名也,属上郡。」晋灼曰:「恬赐死,死于此县。」
  〔一一〕师古曰:「谀,谄也。」
  〔一二〕师古曰:「塞,当也。」
  〔一三〕师古曰:「脱,免也。」
  〔一四〕文颖曰:「关东为从,关西为横。」孟康曰:「南北为从,东西为横。」师古曰:「言欲如六国时共敌秦。二说皆是也。还兵谓回兵内向以攻秦也。从音子容反。」
  〔一五〕师古曰:「质谓鍖也。古者斩人,加于鍖上而斫之也。鍖音竹林反。」
  〔一六〕郑氏曰:「候,军候也。始,姓;成,名也。」
  〔一七〕服虔曰:「漳水津也。」孟康曰:「在邺西三十里。」
  〔一八〕师古曰:「污水在邺西南,音于。」
  邯使使见羽,欲约。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羽乃与盟洹水南殷虚上。〔一〕已盟,章邯见羽流涕,为言赵高。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将秦军行前。〔二〕
  〔一〕应劭曰:「洹水在汤阴界。殷虚,故殷都也。」师古曰:「洹水出林虑县东北,至于长乐入清水。洹音桓,俗音袁,非也。虚读曰墟。」
  〔二〕师古曰:「行前,谓居前而行。」
  汉元年,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一〕。异时诸侯吏卒徭役屯戍过秦中,〔二〕秦中遇之多亡状,〔三〕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奴虏使之,轻(重)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毌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羽。羽乃召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之,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夜击坑秦军二十余万人。
  〔一〕师古曰:「今谷州新安城是。」
  〔二〕师古曰:「异时犹言先时也。秦中,关中秦地也。」
  〔三〕师古曰:「无善形状也。」
  至函谷关,有兵守,不得入。闻沛公已屠咸阳,羽大怒,使当阳君击关。羽遂入,至戏西鸿门,闻沛公欲王关中,独有秦府库珍宝。亚父范增亦大怒,劝羽击沛公。飨士,旦日合战。羽季父项伯素善张良。良时从沛公,项伯夜以语良。良与俱见沛公,因伯自解于羽〔一〕。明日,沛公从百余骑至鸿门谢羽,自陈「封秦府库,还军霸上以待大王,闭关以备他盗,不敢背德。」羽意既解,范增欲害沛公,赖张良、樊哙得免。语在高纪。
  〔一〕师古曰:「自解,犹今言分疏也。」
  后数日,羽乃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其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宝货,略妇女而东。秦民失望。〔一〕于是韩生说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肥饶,可都以伯。」〔二〕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又怀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三〕韩生曰:「人谓楚人沐猴而冠,果然。」〔四〕羽闻之,斩韩生。
  〔一〕师古曰:「沛公入关,俭节自处,约法三章,反秦之政。而项羽屠杀焚烧,恣其残酷,故关中之人失所望也。」
  〔二〕师古曰:「伯读曰霸。」
  〔三〕师古曰:「言无人见之,不荣显矣。」
  〔四〕张晏曰:「沐猴,狝猴也。」师古曰:「言虽着人衣冠,其心不类人也。果然,果如人之言也。」
  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王其地。羽既背约。使人致命于怀王。怀王曰:「如约。」羽乃曰:「怀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一〕何以得颛主约?〔二〕天下初发难,〔三〕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力也。怀王亡功,固当分其地王之。」诸将皆曰:「善。」羽乃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四〕徙之长沙,都郴。〔五〕乃分天下以王诸侯。
  〔一〕张晏曰:「积功曰伐。」
  〔二〕师古曰:「颛与专同。」
  〔三〕服虔曰:「兵初起时也。」
  〔四〕文颖曰:「居水之上流也。游或作流。」师古曰:「游即流也。」
  〔五〕师古曰:「郴音丑林反。」
  羽与范增疑沛公,业已讲解,〔一〕又恶背约,恐诸侯叛之,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之。」乃曰:「巴、蜀亦关中地。」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而参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道。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长史司马欣,故栎阳狱吏,尝有德于梁;都尉董翳,本劝章邯降。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瑕丘公申阳者,张耳嬖臣也,〔三〕先下河南,迎楚河上。立阳为河南王。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立卬为殷王,王河内。徙赵王歇王代。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立为常山王,王赵地。当阳君布为楚将,常冠军。立布为九江王。番君吴芮〔四〕帅百粤佐诸侯从入关。立芮为衡山王。义帝柱国共敖〔五〕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为临江王。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六〕从楚救赵,因从入关。立荼为燕王。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入关。立都为齐王。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羽方渡河救赵,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羽。立安为济北王。田荣者,背梁不肯助楚击秦,以故不得封。陈余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之三县。〔七〕番君将梅鋗〔八〕功多,故封十万户侯。羽自立为西楚伯王,〔九〕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一〕苏林曰:「讲,和也。」
  〔二〕孟康曰:「瑕丘县之老人也,姓申名阳。」
  〔三〕师古曰:「嬖谓爱幸也。」
  〔四〕师古曰:「番音蒲河反。」
  〔五〕师古曰:「共读曰龚。」
  〔六〕师古曰:「荼音涂。」
  〔八〕孟康曰:「绕南皮三县以封之。」师古曰:「环音宦。」
  〔八〕师古曰:「鋗音火玄反。」
  〔九〕师古曰:「伯读曰霸。」
  诸侯各就国。田荣闻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田都为齐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胶东就国。荣怒,追杀之即墨,自立为齐王。予彭越将军印,今反梁地。越乃击杀济北王田安。田荣遂并王三齐之地。时汉王还定三秦。羽闻汉并关中,且东,〔一〕齐、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越败萧公角等。时,张良徇韩,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二〕又以齐、梁反书遗羽,羽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行,使将将数千人往。二年,羽阴使九江王布杀义帝。陈余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三〕曰:「项王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四〕而王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余以为不可。〔五〕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六〕愿大王资余兵,〔七〕使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扞蔽。」〔八〕齐王许之,因遣兵往。陈余悉三县兵,〔九〕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余迎故赵王歇反之赵。赵王因立余为代王。羽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羽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一〇〕皆坑降卒,系虏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所过残灭。齐人相聚而畔之。于是田荣弟横收得亡卒数万人,反城阳。羽因留,连战未能下。
  〔一〕师古曰:「言方欲出关而击楚也。」
  〔二〕师古曰:「如本要约也。」
  〔三〕师古曰:「夏说读曰悦,下说齐王,说音式芮反。」
  〔四〕师古曰:「丑,恶也。」
  〔五〕师古曰:「于义不当然。」
  〔六〕师古曰:「凡不义之事,皆不听顺。」
  〔七〕师古曰:「资,给也。」
  〔八〕师古曰:「犹为齐之藩屏。」
  〔九〕师古曰:「悉,尽也。」
  〔一〇〕师古曰:「夷,平也。」
  汉王劫五诸侯兵,〔一〕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羽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汉王皆已破彭城,收其货赂美人,日置酒高会。羽乃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二〕汉军皆走,迫之谷、泗水。〔三〕汉军皆南走山〔四〕,楚又追击至灵辟东睢水上。〔五〕汉军却,为楚所挤,〔六〕多杀。汉卒十余万皆入睢水,睢水为不流。〔七〕汉王乃与数十骑遁去。语在高纪。太公、吕后间求汉王,〔八〕反遇楚军。楚军与归,羽常置军中。
  〔一〕服虔曰:「时有十八诸侯,汉得其五。」师古曰:「常山、河南、魏、韩、殷也。解在高纪。十八诸侯,汉时又先已得塞、翟矣。服说非也。」
  〔二〕张晏曰:「一日之中。或曰早击之,至日中大破。」师古曰:「或说是也。」
  〔三〕臣瓒曰:「二水皆在沛郡彭城。」
  〔四〕师古曰:「走,趣也,音奏。」
  〔五〕师古曰:「睢音虽。」
  〔六〕臣瓒曰:「挤,排也。」师古曰:「音子诣反,又音子奚反。」
  〔七〕师古曰:「言杀人多,填于水中。」
  〔八〕师古曰:「间行而求之。」
  汉王稍收散卒,萧何亦发关中卒悉诣荥阳,战京、索间,〔一〕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汉军荥阳,筑甬道,取敖仓食。三年,羽数击绝汉甬道,汉王食乏,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羽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不取,后必悔之。」羽乃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君臣。〔二〕语在陈平传。项羽以故疑范增,稍夺之权。范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行未至彭城,疽发背死。〔三〕于是汉将纪信诈为汉王出降,以诳楚军,故汉王得与数十骑从西门出。令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四〕汉王西入关收兵,还出宛、叶间,〔五〕与九江王黥布行收兵。羽闻之,即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一〕师古曰:「索音山各反。」
  〔二〕师古曰:「间音居苋反。」
  〔三〕师古曰:「疽,痈创也,音千余反。」
  〔四〕师古曰:「苛音何。枞音千容反。」
  〔五〕师古曰:「叶音式涉反。」
  是时,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杀薛公。羽乃东击彭越。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羽已破走彭越,〔一〕引兵西下荥阳城,亨周苛,杀枞公,虏韩王信,进围成皋。汉王跳,〔二〕独与滕公得出。北渡河,至修武,从张耳、韩信。楚遂拔成皋。汉王得韩信军,留止,使卢绾、刘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共击破楚军燕郭西,〔三〕烧其积聚,攻下梁地十余城。羽闻之,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欲挑战,慎毋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于是引兵东。
  〔一〕师古曰:「击破之令其走。」
  〔二〕师古曰:「轻身而急出也。跳音徒雕反。」
  〔三〕师古曰:「燕县,故南燕国也,属东郡。」
  四年,羽击陈留、外黄,外黄不下。数日降,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诣城东,欲坑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一〕往说羽曰:「彭越强劫外黄,〔二〕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所归心哉!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羽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而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
  〔一〕苏林曰:「令之舍人儿也。」臣瓒曰:「称儿者,以其幼弱,故系其父。」
  〔二〕师古曰:「强音其两反。」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泛水。〔一〕卒半渡,汉击,大破之,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泛水上。咎故蕲狱掾,欣故塞王,羽信任之。羽至睢阳,闻咎等破,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锺离(昧)〔?〕于荥阳东,〔二〕羽军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三〕羽亦军广武相守,乃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四〕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亨太公。」汉王曰:「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五〕约为兄弟,吾翁即汝翁〔六〕。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杯羹。」〔七〕羽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但益怨耳。」羽从之。乃使人谓汉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两人〔八〕愿与王挑战,决雌雄,毋徒罢天下父子为也。」〔九〕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羽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曰楼烦,〔一〇〕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羽大怒,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羽瞋目叱之。〔一一〕楼烦目不能视,手不能发,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间问之,乃羽也。〔一二〕汉王大惊。于是羽与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羽十罪。〔一三〕语在高纪。羽怒,伏弩射伤汉王。汉王入成皋。
  〔一〕师古曰:「泛音凡。解在高纪。」
  〔二〕师古曰:「(昧)〔?〕音莫葛反。」
  〔三〕师古曰:「走音奏。」
  〔四〕如淳曰:「高俎,几之上也。」李奇曰:「军中巢橹谓之俎。」师古曰:「俎者,所以荐肉。示欲烹之,故置俎上。如说是也。」
  〔五〕师古曰:「若,汝也。」
  〔六〕师古曰:「翁谓父也。」
  〔七〕师古曰:「乃亦汝也。古者以杯盛羹,今之侧杯有两耳者是也。」
  〔八〕师古曰:「匈匈,歡扰之意也。他皆类此。」
  〔九〕师古曰:「罢读曰疲。」
  〔一〇〕应劭曰:「楼烦,胡人也。」李奇曰:「后为县,属雁门。此县人善骑射,谓士为楼烦。取其称耳,未必楼烦人也。」师古曰:「李说是也。」
  〔一一〕师古曰:「瞋目,张目也,音充人反。」
  〔一二〕师古曰:「间,微问之也。」
  〔一三〕师古曰:「数,责也,音所具反。」
  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又韩信破齐,且欲击楚。羽使从兄子项它为大将,龙且为裨将,〔一〕救齐。韩信破杀龙且,追至成阳,虏齐王广。信遂自立为齐王。羽闻之,恐,使武涉往说信。语在信传。
  〔一〕师古曰:「它音徒何反。且音子余反。高纪云项声,此传云项它,纪传不同,未知孰是。」
  时,汉关中兵益出,食多,羽兵食少。汉王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东者为楚,归汉王父母妻子。已约,羽解而东。五年,汉王进兵追羽,至(故)〔固〕陵,复为羽所敚汉王用张良计,致齐王信、建成侯、彭越兵,乃刘贾入楚地,围寿春。大司马周殷叛楚,举九江兵随刘贾,迎黥布,与齐梁诸侯皆大会。
  羽壁垓下,军少食尽。汉帅诸侯兵围之数重。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9起饮帐中。有美人姓虞氏,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一〕乃悲歌?慨,自为歌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9〔二〕歌数曲,美人和之。羽泣下数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一〕师古曰:「苍白杂毛曰骓,盖以其色名之。」
  〔二〕师古曰:「若,汝也。」
  于是羽遂上马,戏下骑从者八百余人,〔一〕夜直溃围南出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羽。羽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二〕羽至阴陵,迷失道,〔三〕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四〕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羽复引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追者数千,羽自度不得脱,〔五〕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伯有天下。〔六〕然今卒困于此,〔七〕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军快战,必三胜,斩将,艾旗,乃后死,〔八〕使诸君知我非用兵罪,天亡我也。」于是引其骑因四隤山〔九〕而为圜陈外向。〔一〇〕汉骑围之数重。羽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羽大呼驰下,〔一一〕汉军皆披靡。〔一二〕遂杀汉一将。是时,杨喜为郎骑,追羽,羽还叱之,〔一三〕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一四〕与其骑会三处。汉军不知羽所居,分军为三,复围之。羽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两骑。乃谓骑曰:「何如?」骑皆服曰:「如大王言。」
  〔一〕师古曰:「戏,大将之旗也,音许宜反,又音许为反。汉书通以戏为旌麾及指麾字。」
  〔二〕师古曰:「属,联及也,音之欲反。」
  〔三〕孟康曰:「县名,属九江郡。」
  〔四〕文颖曰:「绐,欺也;欺令左也。」
  〔五〕师古曰:「脱,免也,音土活反。」
  〔六〕师古曰:「伯读曰霸。」
  〔七〕师古曰:「卒,终也。」
  〔八〕师古曰:「艾音刈。」
  〔九〕孟康曰:「四下隤也。」师古曰:「隤音徒回反。」
  〔一〇〕师古曰:「圜陈,四周为之也。外向,谓兵刃皆在外也。」
  〔一一〕师古曰:「呼,叫也,音火故反。」
  〔一二〕师古曰:「披音普彼反。」
  〔一三〕师古曰:「还谓回面也。」
  〔一四〕师古曰:「辟易,谓开张而易其本处。辟音频亦反。」
  于是羽遂引东,欲渡乌江。〔一〕乌江亭长檥船待,〔二〕谓羽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亡以渡。」羽笑曰:「乃天亡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亡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哉?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9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也,吾骑此马五岁,所当亡敌,尝一日千里,吾不忍杀,以赐公。」乃令骑皆去马,步持短兵接战。羽独所杀汉军数百人。羽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三〕马童面之,〔四〕指王翳曰:〔五〕「此项王也。」羽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六〕吾为公得。」〔七〕乃自刭。王翳取其头,乱相輮蹈〔八〕争羽相杀者数十人。最后杨喜、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为列侯。
  〔一〕臣瓒曰:「在牛渚。」
  〔二〕服虔曰:「檥音蚁。」如淳曰:「南方人谓整船向岸曰檥。」
  〔三〕师古曰:「若,汝也。」
  〔四〕张晏曰:「以故人难亲斫之,故背之也。」如淳曰:「面谓不正视也。」师古曰:「如说非也。面谓背之,不面向也。面缚亦谓反偝而缚之。杜元凯以为但见其面,非也。」
  〔五〕如淳曰:「指示王翳。」
  〔六〕师古曰:「购,以财设赏,音工豆反。」
  〔七〕邓展曰:「令公得我为功也。」晋灼曰:「字或作德。」
  〔八〕师古曰:「輮,践也,音人九反。」
  汉王乃以鲁公号葬羽于谷城。诸项支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刘氏。
  赞曰:昔贾生之过秦曰:〔一〕
  〔一〕应劭曰:「贾生书有过秦二篇,言秦之过。此第一篇也。司马迁取以为赞,班固因之。」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一〕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二〕当是时也,商君佐之,〔三〕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四〕
  〔一〕师古曰:「殽谓殽山,今陕县东二殽是也。函谓函谷,今桃林县南洪溜涧是也。」
  〔二〕张晏曰:「括,结囊也,言其能包含天下。」师古曰:「八荒,八方荒忽极远之地也。」
  〔三〕师古曰:「卫鞅也,封于商。」
  〔四〕师古曰:「言其不费功力也。」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一〕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二〕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三〕赵有平原,〔四〕楚有春申〔五〕,魏有信陵。〔六〕此四贤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横,〔七〕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八〕吴起、孙膑、带他、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九〕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军,仰关而攻秦。〔一〇〕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遁巡而不敢进。〔一一〕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已困矣。〔一二〕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一三〕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一〕师古曰:「惠文王,孝公之子。武王,惠文王之子。昭襄王,武王之弟。」
  〔二〕师古曰:「缔,结也。从音子容反。缔音大系反。」
  〔三〕师古曰:「孟尝君田文。」
  〔四〕师古曰:「平原君赵胜。」
  〔五〕师古曰:「春申君黄歇。」
  〔六〕师古曰:「公子无忌为信陵君。」
  〔七〕师古曰:「约誓为从,欲以分离为横。横谓秦也。从音子容反。其下亦同。」
  〔八〕师古曰:「召读曰邵。」
  〔九〕师古曰:「膑音频忍反。他音徒何反。儿音五奚反。廖音聊。」
  〔一〇〕师古曰:「秦之地形高,而诸侯之兵欲攻关中者皆仰向,故云仰关也。今流俗书本仰字作叩,非也。」
  〔一一〕师古曰:「遁巡,谓疑惧而却退也。遁音千旬反。流俗书本巡字误作逃,读者因之而为遁逃之义。潘岳西征赋云『逃遁以奔窜』,斯亦误矣。」
  〔一二〕师古曰:「镞,矢锋也,音子木反。」
  〔一三〕师古曰:「漂,浮也。卤,盾也。其血可以浮盾,言杀人多也。漂音匹遥反。」
  施及孝文、庄襄王,〔一〕享国之日浅,国家亡事。
  〔一〕师古曰:「施,延也。孝文王,昭襄王之子也。庄襄王,孝文王之子,即始皇父也。施音戈豉反。」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一〕振长策而驭宇内,〔二〕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三〕威震四海。南取百粤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粤之君俯首系颈,〔四〕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五〕却匈奴七百余里〔六〕,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七〕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八〕铸以为金人十二,〔九〕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一〇〕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川,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一一〕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一〕师古曰:「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凡六君也。烈,业也。」
  〔二〕师古曰:「以乘马为喻也。策,所以挝马也。」
  〔三〕邓展曰:「敲,短杖也。扑,捶也。」师古曰:「敲音苦交反。扑音普木反。」
  〔四〕邓展曰:「俯音俯。」师古曰:「古俯字。」
  〔五〕师古曰:「言以长城扞蔽胡寇,如人家之有藩篱。」
  〔六〕师古曰:「却音丘略反。」
  〔七〕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
  〔八〕如淳曰:「鍉音嫡,箭镞也。」师古曰:「锋,戈戟刃也。鍉与镝同,即箭镞也。如音是也。」
  〔九〕师古曰:「所谓公仲者也。三辅黄图云坐高三丈。其铭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诸侯为郡县,一法律,同度量。大人来见临洮,其长五丈,足迹六尺。』」
  〔一〇〕服虔曰:「断华山为城。」晋灼曰:「践,登也。」师古曰:「晋说是。」
  〔一一〕师古曰:「问之为谁,又云何人,其义一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一〕甿隶之人,〔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知,〔三〕陶朱、猗顿之富。〔四〕蹑足行伍之间,〔五〕而免起阡陌之中,〔六〕帅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七〕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八〕天下云合向应,〔九〕赢粮而景从,〔一〇〕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一〕服虔曰:「以绳系户枢。」孟康曰:「瓦瓮为(枢)〔窗〕也。」
  〔二〕如淳曰:「甿,古文萌字。甿,民也。」
  〔三〕文颖曰:「墨翟,宋人为墨家者也。」
  〔四〕师古曰:「越人范蠡逃越,止于陶,自谓陶朱公。猗顿本鲁人,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赀(拨)〔拟〕王公,驰名天下。」
  〔五〕如淳曰:「蹑音迭。」师古曰:「蹑音女涉反。」
  〔六〕如淳曰:「时皆僻屈在阡陌之中也。」师古曰:「免者,言免脱徭役也。免字或作俯,读与俯同。」
  〔七〕师古曰:「罢读曰疲。」
  〔八〕师古曰:「揭音竭,谓竖之也。今读之者为负揭之揭,非也。」
  〔九〕师古曰:「向读曰响,言如响之应声。」
  〔一〇〕师古曰:「赢,担也。景从,言如影之随形也。」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一〕陈涉之位,不齿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二〕鉏耰棘矜,不敌于钩戟长铩;〔三〕适戍之众,不亢于九国之师;〔四〕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五〕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六〕比权量力,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七〕招八州而朝同列,〔八〕百有余年,然后以六合为家,〔九〕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一〇〕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一〕师古曰:「自若,犹言如故也。」
  〔二〕师古曰:「齿谓齐列如齿。」
  〔三〕服虔曰:「耰,鉏柄也;以鉏柄及棘作矛?也。」晋灼曰:「耰椎,块椎也。」师古曰:「服说非也。耰,摩田器也。棘,戟也。矜与?同,?谓矛鋋之杷也。钩戟,戟刃钩曲者也。铩,铍也。言往者秦销兵刃,陈涉起时但用鉏耰及戈戟之?以相攻战也。耰音忧。矜音其巾反。铩音(其)〔山〕列反。」
  〔四〕师古曰:「适读曰谪,谓罪罚而行也。亢,当也,读与抗同。」
  〔五〕师古曰:「曩,昔也,音乃朗反。」
  〔六〕师古曰:「絜谓围束之也。度音徒各反。絜音下结反。」
  〔七〕师古曰:「区区,小貌也。」
  〔八〕邓展曰:「招,举也。」苏林曰:「招音翘。」
  〔九〕师古曰:「后与后同,古通用字也。」
  〔一〇〕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
  周生亦有言,〔一〕「舜盖重童子」,项羽又重童子,〔二〕岂其苗裔邪?何其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桀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拔起陇亩之中,〔三〕三年,遂将五诸侯兵灭秦,分裂天下而威海内,封立王侯,政繇羽出,〔四〕号为「伯王」,〔五〕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六〕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七〕而怨王侯畔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始霸王之国,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不自责过失,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岂不谬哉!
  〔一〕郑氏曰:「周时贤(大夫)〔人也〕。」师古曰:「史记称太史公曰『余闻之周生』则知非周时人,盖姓周耳。」
  〔二〕师古曰:「童子,目之眸子。」
  〔三〕晋灼曰:「拔音卒拔之拔。」邓展曰:「疾起也。」师古曰:「音步末反。」
  〔四〕师古曰:「繇与由同。」
  〔五〕师古曰:「伯读曰霸。」
  〔六〕师古曰:「近古犹末代。」
  〔七〕师古曰:「背关,谓背约不王高祖于关中。怀楚,谓思东归而都彭城。」
  校勘记
  一七八八页二行号(为)张楚。景佑、殿本都无「为」字。
  一七八八页一七行亦于兵(革)〔车〕之上为楼以望敌也。景佑、殿、局本都作「车」。王先谦说作「车」是。
  一七九一页一二行今赵(又)〔独〕安敢害将军(之)家乎?景佑、殿本「又」作「独」,无「之」字。
  一七九四页八行首事,谓最先(兵起)〔起兵〕。景佑、殿本都作「起兵」。
  一七九四页一一行僥(要)散卒复相聚敛也。景佑、殿本都无「要」字。
  一七九六页七行吴中(弟子)〔子弟〕皆惮籍。景佑、殿本都作「子弟」。王先谦说此误倒。
  一七九八页四行谓其军〔吏〕曰:景佑、殿本都有「吏」字。王先谦说此脱。
  一七九八页八行汉仪注令(史)〔吏〕曰令史,丞(史)〔吏〕曰丞史。据史记集解改。
  一七九八页一五行(自比)〔此自〕更有蒲将军也。景佑、殿本都作「自此」,「比」字误。王先谦说史记集解引作「此自」,是。
  一七九九页二行乃引兵击秦嘉,〔嘉〕军败走。王先谦说「军」上当更有「嘉」字,按史记有,此脱。
  一七九九页三行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景佑、殿本都有下「军」字。王先谦说史记同,此脱。
  一八〇〇页一六行不如待以(初)〔礼〕,景佑、殿本都作「礼」。王先谦说作「礼」是。
  一八〇二页一四行今不恤士卒而徇私(宴),景佑、殿本都无「宴」字。
  一八〇四页九行羽繇是始为诸侯上将军,〔八〕注〔八〕原在「上」字下,刘敞说「上将军」当连文。
  一八〇五页八行开榆中地数(十)〔千〕里,景佑、殿、局本都作「千」,史记同。
  一八〇七页一〇行轻(重)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宋祁说一本无「重」字。王先谦说史记亦无,一本是。景佑、殿本「言」下有「曰」字,「章将军」下有「等」字,史记同。
  一八一五页九行汉军方围锺离(昧)〔■〕于荥阳东,景佑、殿本都作「■」,注同。王先谦说作「■」是。
  一八一七页八行汉王进兵追羽,至(故)〔固〕陵,殿本作「固」。王先谦说作「固」是。
  一八二四页一一行瓦瓮为(枢)〔窗〕也。景佑、殿本都作「窗」。王先谦说作「窗」是。
  一八二四页一四行赀(拨)〔拟〕王公,景佑、殿本都作「拟」。王先谦说作「拟」是。
  一八二五页一六行铩音(其)〔山〕列反。景佑、殿本都作「山」。
  一八二六页一四行周时贤(大夫)〔人也〕。景佑、殿本都作「贤人也」,王先谦说此「大夫」二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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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No.   I   [II]   [III]   [IV]   [V]   [VI]   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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