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萧云仙奉着将令,监督筑城,足足住了三四年,那城方才筑的成功。周围十里,六座城门,城里又盖了五个衙署。出榜招集流民进来居住,城外就叫百姓开垦田地。萧云仙想道:“像这旱地,百姓一遇荒年,就不能收粮食了,须是兴起些水利来。”齐评:要着。天二评:欲开垦先兴水利,不易之道也因动支钱粮,雇齐民夫,萧云仙亲自指点百姓,在田旁开出许多沟渠来。沟间有洫,洫间有遂,开得高高低低,仿佛江南的光景。
到了成功的时候,萧云仙骑着马,带着木耐,在各处犒劳百姓们。每到一处,萧云仙杀牛宰马,传下号令,把那一方百姓都传齐了。萧云仙建一坛场,立起先农的牌位来,摆设了牛羊祭礼。萧云仙纱帽补服,自己站在前面,率领众百姓,叫木耐在旁赞礼,升香、奠酒,三献、八拜。拜过,又率领众百姓,望着北阙,山呼舞蹈,叩谢皇恩。齐评:舉动不凡。天二评:此鼓舞亦不可少便叫百姓都团团坐下,萧云仙坐在中间,拔剑割肉,大碗斟酒,欢呼笑乐,痛饮一天。天二评:云仙又经济,又风雅,又豪爽,我以为在虞、莊、杜三人之上。作者于大祭之后叙郭孝子萧云仙,非无意也,而評者以为餘波,岂其然乎?吃完了酒,萧云仙向众百姓道:“我和你们众百姓,在此痛饮一天,也是缘法。而今上赖皇恩,下托你们众百姓的力,开垦了这许多田地,也是我姓萧的在这里一番。我如今亲自手种一棵柳树,你们众百姓每人也种一棵,或杂些桃花、杏花,亦可记着今日之事。”齐评:可比甘棠遗爱众百姓欢声如雷,一个个都在大路上栽了桃、柳。萧云仙同木耐,今日在这一方,明日又在那一方,一连吃了几十日酒,共栽了几万棵柳树。
众百姓感激萧云仙的恩德,在城门外公同起盖了一所先农祠,中间供着先农神位,旁边供了萧云仙的长生禄位牌。又寻一个会画的,在墙上画了一个马,画萧云仙纱帽补服,骑在马上;前面画木耐的像,手里拿着一枝红旗,引着马,做劝农的光景。百姓家男男女女,到朔望的日子,往这庙里来焚香点烛跪拜,非止一日。黄评:云仙之功,得此亦足以报矣,何必封侯始以为荣
到次年春天,杨柳发了青,桃花、杏花都渐渐开了,萧云仙骑着马,带着木耐出来游玩。见那绿树荫中,百姓家中的小孩子,三五成群的牵着牛,也有倒骑在牛上的,也有横睡在牛背上的,在田旁沟里饮了水,从屋角边慢慢转了过来。黄评:写出太平景象萧云仙心里欢喜,向木耐道:“你看这般光景,百姓们的日子有的过了。只是这班小孩子,一个个好模好样,也还觉得聪俊,怎得有个先生教他识字便好。”齐评:能养能教,真是一片熱心为民之人。天二評:既有以養之,必思所以教之坐言起行,方不愧儒者,我于雲仙无间然。黄评:先养后教,儒将风雅木耐道:“老爷,你不知道么?前日这先农祠,住着一个先生,是江南人,黄评:直伏沈琼枝而今想是还在这里。老爷何不去和他商议?”萧云仙道:“这更凑巧了。”便打马到祠内会那先生。进去同那先生作揖坐下,萧云仙道:“闻得先生贵处是江南,因甚到这边外地方?请问先生贵姓?”那先生道:“贱姓沈,敝处常州。因向年有个亲戚在青枫做生意,所以来看他。不想遭了兵乱,流落在这里五六年,不得回去。近日闻得朝里萧老先生在这里筑城、开水利,所以到这里来看看。老先生尊姓?贵衙门是那里?”萧云仙道:“小弟便是萧云仙,在此开水利的。”那先生起身从新行礼,道:“老先生便是当今的班定远,晚生不胜敬服。”萧云仙道:“先生既在这城里,我就是主人。请到我公廨里去住。”便叫两个百姓来搬了沈先生的行李,叫木耐牵着马,萧云仙携了沈先生的手,同到公廨里来,备酒饭款待沈先生,说起要请他教书的话,先生应允了。萧云仙又道:“只得先生一位,教不来。”便将带来驻防的二三千多兵内,拣那认得字多的兵选了十个,托沈先生每日指授他些书理。开了十个学堂,把百姓家略聪明的孩子都养在学堂里读书。读到两年多,沈先生就教他做些破题、破承、起讲。但凡做的来,萧云仙就和他分庭抗礼,以示优待。齐评:誘掖奖劝,一片苦心。天二评:誘掖奖劝,教民之法備矣。可惜只学的時文这些人也知道读书是体面事了。
萧云仙城工已竣,报上文书去,把这文书就叫木耐赍去。木耐见了少保。少保问他些情节,赏他一个外委把总做去了。少保据着萧云仙的详文,咨明兵部。工部核算:“萧采承办青枫城城工一案,该抚题销本内:砖、灰、工匠,共开销银一万九千三百六十两一钱二分一厘五毫。查该地水草附近,天二评:照顧前文烧造砖灰甚便,新集流民,充当工役者甚多,不便听其任意浮开。应请核减银七千五百二十五两有零,在于该员名下着追。天二评:出纳之吝,謂之有司。送他些使費就没話了查该员系四川成都府人,应行文该地方官勒限严比归款可也。奉旨依议。”黄评:天下事如此类者甚多,不可胜叹。古今来有几人实心办事得便宜哉?萧云仙看了邸抄,接了上司行来的公文,只得打点收拾行李回成都府。
比及到家,他父亲已卧病在床,不能起来。萧云仙到床面前请了父亲的安,诉说军前这些始末缘由。说过,又磕下头去,伏着不肯起来。萧昊轩道:“这些事你都不曾做错,黄评:岂止不错为甚么不起来?”萧云仙才把因修城工,被工部核减追赔一案说了,又道:“儿子不能挣得一丝半粟孝敬父亲,倒要破费了父亲的产业,实在不可自比于人,心里愧恨之极!”萧昊轩道:“这是朝廷功令,又不是你不肖花消掉了,何必气恼?我的产业攒凑拢来,大约还有七千金。你一总呈出归公便了。”天二评:非此父不生此子。此部办的功令,非朝廷功令也萧云仙哭着应诺了。看见父亲病重,他衣不解带,伏伺十余日。眼见得是不济事,萧云仙哭着问:“父亲可有甚么遗言?”萧昊轩道:“你这话又呆气了。我在一日,是我的事。我死后,就都是你的事了。天二评:聖人複起,不易此言总之,为人以忠孝为本,其余都是末事。”齐评:语简而大,可敬可佩说毕,瞑目而逝。
萧云仙呼天抢地,尽哀尽礼,治办丧事十分尽心。黄评:云仙忠孝二字足以当之,昊轩可以瞑目矣却自己叹息道:“人说塞翁失马,未知是福是祸。前日要不为追赔,断断也不能回家,父亲送终的事,也再不能自己亲自办。可见这番回家,也不叫做不幸。”天二评:仁義之人,其言蔼如丧葬已毕,家产都已赔完了,还少三百多两银子。地方官仍旧紧追。适逢知府因盗案的事降调去了,新任知府却是平少保做巡抚时提拔的,到任后,知道萧云仙是少保的人,替他虚出了一个完清的结状,叫他先到平少保那里去,再想法来赔补。少保见了萧云仙,慰劳了一番,黄评:仍不过“慰劳”替他出了一角咨文,送部引见。兵部司官说道:“萧采办理城工一案,无例题补。天二评:给你几十两银子就有例了应请仍于本千总班次,论俸推升守备。俟其得缺之日,带领引见。”
萧云仙又候了五六个月,部里才推升了他应天府江淮卫的守备,黄评:仅得一卫守备,置之闲散,惜哉!带领引见。奉旨:“着往新任。”萧云仙领了札付出京,走东路来南京。过了朱龙桥,到了广武卫地方,黄评:选到广武卫者,以便到南京得与诸贤相会也晚间住在店里。正是严冬时分,约有二更尽鼓,店家吆呼道:“客人们起来!木总爷来查夜!”众人都披了衣服坐在铺上,只见四五个兵打着灯笼,照着那总爷进来,逐名查了。萧云仙看见那总爷原来就是木耐,木耐见了萧云仙,喜出望外,叩请了安,忙将萧云仙请进衙署,住了一宿。
次日,萧云仙便要起行,木耐留住道:“老爷且宽住一日,这天色想是要下雪了。今日且到广武山阮公祠游玩游玩,黄评:恰好是阮公祠,也亏作者想得到卑弁尽个地主之谊。”天二评:木耐被云仙陶镕,居然风雅起来萧云仙应允了。木耐叫备两匹马,同萧云仙骑着,又叫一个兵,备了几样肴馔和一尊酒,一径来到广武山阮公祠内。道士接进去,请到后面楼上坐下。道士不敢来陪,随即送上茶来。木耐随手开了六扇窗格,正对着广武山侧面。看那山上,树木凋败,又被北风吹的凛凛冽冽的光景,天上便飘下雪花来。黄评:随意写景必妙萧云仙看了,向着木耐说道:“我两人当日在青枫城的时候,这样的雪不知经过了多少,那时倒也不见得苦楚。如今见了这几点雪,倒觉得寒冷的紧。”木耐道:“想起那两位都督大老爷,此时貂裘向火,不知怎么样快活哩。”齐评:冷语传神。天二评:此其所以为都督大老爷。云仙语甚和平,木耐则不免牢骚矣,然尚蕴藉说着,吃完了酒,萧云仙起来闲步。楼右边一个小阁子,墙上嵌着许多名人题咏,萧云仙都看完了,内中一首,题目写着《广武山怀古》,读去却是一首七言古风。萧云仙读了又读,读过几遍,不觉凄然泪下。黄评:写云仙真是儒将,并无不平之鸣,至此则不觉泪下者,诗教之感人深矣。天二评:有触于中,亦木耐有以启之木耐在旁,不解其意。萧云仙又看了后面一行,写着“白门武书正字氏稿”,看罢记在心里。当下收拾回到衙署,又住了一夜。次日天晴,萧云仙辞别木耐要行,木耐亲自送过大柳驿,方才回去。
萧云仙从浦口过江,进了京城,验了札付,到了任,查点了运丁,看验了船只,同前任的官交代清楚。那日,便问运丁道:“你们可晓的这里有一个姓武名书号正字的,是个甚么人?”旗丁道:“小的却不知道。老爷问他却为甚么?”萧云仙道:“我在广武卫,看见他的诗,急于要会他。”黄评:由诗递到武书,因得与虞、杜诸人相见旗丁道:“既是做诗的人,小的向国子监一问便知了。”萧云仙道:“你快些去问。”旗丁次日来回复道:“国子监问过来了。门上说,监里有个武相公叫做武书,是个上斋的监生,就在花牌楼住。”萧云仙道:“快叫人伺候!不打执事,我就去拜他。”当下一直来到花牌楼,一个坐东朝西的门楼,投进帖去。武书出来会了。萧云仙道:“小弟是一个武夫,新到贵处,仰慕贤人君子。前日在广武山壁上,奉读老先生怀古佳作,所以特来拜谒。”武书道:“小弟那诗,也是一时有感之作,不想有污尊目。”当下捧出茶来吃了。武书道:“老先生自广武而来,想必自京师部选的了?”萧云仙道:“不瞒老先生,说起来话长。小弟自从青枫城出征之后,因修理城工多用了帑项,方才赔偿清了。照千总推升的例,选在这江淮卫。却喜得会见老先生,凡事要求指教,改日还有事奉商。”武书道:“当得领教。”萧云仙说罢,起身去了。
武书送出大门,看见监里斋夫飞跑了来,说道:“大堂虞老爷立候相公说话。”武书走去见虞博士。虞博士道:“年兄,令堂旌表的事,部里为报在后面,驳了三回,如今才准了。天二评:部吏能事件件如此,正与萧云仙报销对照牌坊银子在司里,年兄可作速领去。”武书谢了出来。次日带了帖子,去回拜萧守备。萧云仙迎入川堂,作揖奉坐。武书道:“昨日枉驾后,多慢!拙作过蒙称许,心切不安。还有些拙刻带在这边,还求指教。”因在袖内拿出一卷诗来。萧云仙接着,看了数首,赞叹不已。随请到书房里坐了,摆上饭来。吃过,萧云仙拿出一个卷子递与武书,道:“这是小弟半生事迹,专求老先生大笔,天二评:又是儒林外史本色来了。不朽正不在此或作一篇文,或作几首诗,以垂不朽。”武书接过来,放在桌上,打开看时,前面写着“西征小纪”四个字。中间三幅图:第一幅是「椅儿山破敌」,第二幅是「青枫取城」,第三幅是「春郊劝农」。黄评:题图,名士之恶习也,不如武夫。此图实事实功,足称题咏,亦作者不平之意每幅下面都有逐细的纪略。武书看完了,叹惜道:“飞将军数奇,古今来大概如此。老先生这样功劳,至今还屈在卑位。这做诗的事,小弟自是领教。但老先生这一番汗马的功劳,限于资格,料是不能载入史册的了。须得几位大手笔撰述一番,各家文集里传留下去,也不埋没了这半生忠悃。”齐评:文人之笔重于丘山,往往有正史所无,一经妙笔描写,反津津在人口角者,正是这个意思萧云仙道:“这个也不敢当。但得老先生大笔,小弟也可借以不朽了。”武书道:“这个不然。卷子我且带了回去,这边有几位大名家,素昔最喜赞扬忠孝的。若是见了老先生这一番事业,料想乐于题咏的。容小弟将此卷传了去看看。”萧云仙道:“老先生的相知,何不竟指小弟先去拜谒?”武书道:“这也使得。”黄评:借此便与博士诸人相联络萧云仙拿了一张红帖子,要武书开名字去拜。武书便开出:虞博士果行、迟均衡山、庄征君绍光、杜仪少卿。俱写了住处,递与萧云仙。带了卷子,告辞去了。
萧云仙次日拜了各位,各位都回拜了。随奉粮道文书,押运赴淮。萧云仙上船,到了扬州,在钞关上挤马头。正挤的热闹,只见后面挤上一只船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叫道:“萧老先生!怎么在这里?”萧云仙回头一看,说道:“啊呀,原来是沈先生!黄评:由此递到沈琼枝你几时回来的?”忙叫拢了船。那沈先生跳上船来。萧云仙道:“向在青枫城一别,至今数年。是几时回南来的?”沈先生道:“自蒙老先生青目,教了两年书,积下些修金。回到家乡,将小女许嫁扬州宋府上,此时送他上门去。”天二评:何以送上门?萧云仙道:“令爱恭喜!少贺。”因叫跟随的人封了一两银子,送过来做贺礼。说道:“我今番押运北上,不敢停泊。将来回到敝署,再请先生相会罢。”作别开船去了。
这先生领着他女儿琼枝,黄评:递到沈琼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轿子抬着女儿,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门,落在大丰旗下店里。天二评:无媒无妁自送到门,非妾而何?既知为盐商,必无娶贫士女为正室之理那里伙计接着,通报了宋盐商。那盐商宋为富黄评:为富不仁打发家人来吩咐道:“老爷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天二评:此句明明是作妾了沈老爷留在下店里住着,叫帐房置酒款待。”沈先生听了这话,向女儿琼枝道:“我们只说到了这里,权且住下,等他择吉过门。黄评:为何要自送上门怎么这等大模大样?看来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当作正室了。天二评:呆鳥这头亲事,还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须自己主张。”黄评:妙在叫他自已主张,却居然贡生沈琼枝道:天二评:姑娘何其老气“爹爹,你请放心。我家又不曾写立文书,得他身价,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场,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倒反被外人议论。黄评:逃走倒不怕人议论我而今一乘轿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样看待我。”齐评:此段议論正欲自显其才耳。天二评:如此便无人议论邪?荒谬沈先生只得依着女儿的言语,黄评:妙在就依看着他装饰起来。头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红外盖,黄评:既戴冠子、穿大红袍,得不谓之出嫁乎?谬极拜辞了父亲,上了轿。那家人跟着轿子,一直来到河下,进了大门。
几个小老妈抱着小官,在大墙门口同看门的管家说笑话,看见轿子进来,问道:“可是沈新娘来了?请下了轿,走水巷里进去。”沈琼枝听见,也不言语,下了轿,一直走到大厅上坐下。说道:“请你家老爷出来!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把我悄悄的抬了来,当做娶妾的一般光景?天二评:何以听其抬来?黄评:打轿时已算定如此,然何如不来?此所以入《儒林外史》而为第三甲第一人我且不问他要别的,只叫他把我父亲亲笔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我就没的说了!”老妈同家人都吓了一跳,甚觉诧异,慌忙走到后边报与老爷知道。
那宋为富正在药房里看着药匠弄人参,听了这一篇话,红着脸道:“我们总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个妾,齐评:好夸口都像这般淘气起来,这日子还过得?黄评:叫你且过不得他走了来,不怕他飞到那里去!”黄评:他竟会飞了去踌躇一会,叫过一个丫鬟来,吩咐道:“你去前面向那新娘说:‘老爷今日不在,黄评:不在者,不在家也,扬州语新娘权且进房去。有甚么话,等老爷来家再说。’”丫鬟来说了。沈琼枝心里想着:“坐在这里也不是事,不如且随他进去。”黄评:随进去更大谬便跟着丫头走到厅背后左边,一个小圭门里进去,三间楠木厅,一个大院落,堆满了太湖石的山子。沿着那山石走到左边一条小巷,串入一个花园内,竹树交加,亭台轩敞,一个极宽的金鱼池,池子旁边都是朱红栏杆,夹着一带走廊。走到廊尽头处,一个小小月洞,四扇金漆门。走将进去,便是三间屋,一间做房,铺设的齐齐整整,独自一个院落。妈子送了茶来。沈琼枝吃着,心里暗说道:“这样极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会赏鉴,且让我在此消遣几天。”黄评:闲情逸致。齐评:大有玩世不恭之致那丫鬟回去回复宋为富道:“新娘人物倒生得标致,只是样子觉得惫赖,不是个好惹的。”
过了一宿,黄评:过了一宿,更大谬了宋为富叫管家到下店里,吩咐账房中兑出五百两银子送与沈老爷,“叫他且回府,着姑娘在这里,想没的话说。”沈先生听了这话,说道:“不好了!他分明拿我女儿做妾,这还了得!”黄评:至此方知,好贡生一径走到江都县,喊了一状。那知县看了呈子,说道:“沈大年既是常州贡生,也是衣冠中人物,怎么肯把女儿与人做妾?盐商豪横,一至于此!”齐评:故作正论,口气极妙。黄评:好知县。天二评:青天将呈词收了。宋家晓得这事,慌忙叫小司客具了一个诉呈,打通了关节。次日,呈子批出来,批道:“沈大年既系将女琼枝许配宋为富为正室,何至自行私送上门?显系做妾可知。天二评:又是青天架词混渎,不准。”黄评:好知县那诉呈上批道:“已批示沈大年词内矣。”沈大年又补了一张呈子。知县大怒,说他是个刁健讼棍。天二评:更是青天一张批,两个差人,押解他回常州去了。
沈琼枝在宋家过了几天,不见消息,想道:“彼人一定是安排了我父亲,再来和我歪缠。不如走离了他家,再作道理。”将他那房里所有动用的金银器皿、真珠首饰打了一个包袱,黄评:大谬大谬穿了七条裙子,扮做小老妈的模样,买通了那丫鬟,五更时分,从后门走了。天二评:謬不可言,是魯智深二龙山手笔清晨出了钞关门上船。黄评:来去自由那船是有家眷的。沈琼枝上了船,自心里想道:“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恐惹故乡人家耻笑。”细想:“南京是个好地方,有多少名人在那里。我又会做两句诗,黄评:会做诗,所以入《儒林外史》何不到南京去卖诗过日子?或者遇着些缘法出来,也不可知。”齐评:此女子真是奇特。天二评:是何緣法?立定主意,到仪征换了江船,一直往南京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卖诗女士,反为逋逃之流;科举儒生,且作风流之客。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萧云仙在青枫,能养能教,又能宣上德而达下情,乃是有体有用之才,而限于资格,卒为困鳞。此作者之所以发愤著书,一吐其不平之鸣也。
昔日阮藉登广武而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书中赏雪一段,是隐括此意。云仙与木耐闲闲数语,直抵过一篇《李陵答苏武书》,千载之下,泪痕犹湿。天二评:不伦
才写过萧云仙,接手又写一沈琼枝。云仙,豪杰也;琼枝,亦豪杰也。黄评:沈琼枝何得与萧云仙并论?此评大谬。书中沈琼枝者,取其聊备一种人,《春秋》所谓“杂羁”也,岂许之耶云仙之屈处于下僚,琼枝之陷身于伧父,境虽不同,而其歌泣之情怀则一。作者直欲收两副泪眼,而作同声之一哭矣。天二评:不伦
【天二评】
如評者之意似欲以琼枝配雲仙,謬哉!琼枝行徑正与鳳四老爹相同,观其作为似乎动听,而实无謂,惡得与雲仙同日而語?
【黄评】
沈琼枝戴冠子、穿大红,居然出嫁矣,乃因不愿为妾,在盐商家经了一夜,已属大谬,又窃其金银而遁,谓之为侠且不可,而以豪杰许之乎?作者第云仙于二甲第一,沈琼枝三甲第一,其意可见。乃以之与萧云仙相提并论,毋乃不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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