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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儒林外史會校會評本 》
第四十回 蕭雲仙廣武山賞雪 瀋瓊枝利涉橋賣文
吳敬梓 Wu Jingzi
話說蕭雲仙奉着將令,監督築城,足足住了三四年,那城方纔築的成功。周圍十裏,六座城門,城裏又蓋了五個衙署。出榜招集流民進來居住,城外就叫百姓開墾田地。蕭雲仙想道:“像這旱地,百姓一遇荒年,就不能收糧食了,須是興起些水利來。”齊評:要着。天二評:欲開墾先興水利,不易之道也因動支錢糧,雇齊民夫,蕭雲仙親自指點百姓,在田旁開出許多溝渠來。溝間有洫,洫間有遂,開得高高低低,仿佛江南的光景。
到了成功的時候,蕭雲仙騎着馬,帶着木耐,在各處犒勞百姓們。每到一處,蕭雲仙殺牛宰馬,傳下號令,把那一方百姓都傳齊了。蕭雲仙建一壇場,立起先農的牌位來,擺設了牛羊祭禮。蕭雲仙紗帽補服,自己站在前面,率領衆百姓,叫木耐在旁贊禮,升香、奠酒,三獻、八拜。拜過,又率領衆百姓,望着北闕,山呼舞蹈,叩謝皇恩。齊評:舉動不凡。天二評:此鼓舞亦不可少便叫百姓都團團坐下,蕭雲仙坐在中間,拔劍割肉,大碗斟酒,歡呼笑樂,痛飲一天。天二評:雲仙又經濟,又風雅,又豪爽,我以為在虞、莊、杜三人之上。作者於大祭之後敘郭孝子蕭雲仙,非無意也,而評者以為餘波,豈其然乎?吃完了酒,蕭雲仙嚮衆百姓道:“我和你們衆百姓,在此痛飲一天,也是緣法。而今上賴皇恩,下托你們衆百姓的力,開墾了這許多田地,也是我姓蕭的在這裏一番。我如今親自手種一棵柳樹,你們衆百姓每人也種一棵,或雜些桃花、杏花,亦可記着今日之事。”齊評:可比甘棠遺愛衆百姓歡聲如雷,一個個都在大路上栽了桃、柳。蕭雲仙同木耐,今日在這一方,明日又在那一方,一連吃了幾十日酒,共栽了幾萬棵柳樹。
衆百姓感激蕭雲仙的恩德,在城門外公同起蓋了一所先農祠,中間供着先農神位,旁邊供了蕭雲仙的長生祿位牌。又尋一個會畫的,在墻上畫了一個馬,畫蕭雲仙紗帽補服,騎在馬上;前面畫木耐的像,手裏拿着一枝紅旗,引着馬,做勸農的光景。百姓傢男男女女,到朔望的日子,往這廟裏來焚香點燭跪拜,非止一日。黃評:雲仙之功,得此亦足以報矣,何必封侯始以為榮
到次年春天,楊柳發了青,桃花、杏花都漸漸開了,蕭雲仙騎着馬,帶着木耐出來遊玩。見那緑樹蔭中,百姓傢中的小孩子,三五成群的牽着牛,也有倒騎在牛上的,也有橫睡在牛背上的,在田旁溝裏飲了水,從屋角邊慢慢轉了過來。黃評:寫出太平景象蕭雲仙心裏歡喜,嚮木耐道:“你看這般光景,百姓們的日子有的過了。衹是這班小孩子,一個個好模好樣,也還覺得聰俊,怎得有個先生教他識字便好。”齊評:能養能教,真是一片熱心為民之人。天二評:既有以養之,必思所以教之坐言起行,方不愧儒者,我於雲仙無間然。黃評:先養後教,儒將風雅木耐道:“老爺,你不知道麽?前日這先農祠,住着一個先生,是江南人,黃評:直伏瀋瓊枝而今想是還在這裏。老爺何不去和他商議?”蕭雲仙道:“這更湊巧了。”便打馬到祠內會那先生。進去同那先生作揖坐下,蕭雲仙道:“聞得先生貴處是江南,因甚到這邊外地方?請問先生貴姓?”那先生道:“賤姓瀋,敝處常州。因嚮年有個親戚在青楓做生意,所以來看他。不想遭了兵亂,流落在這裏五六年,不得回去。近日聞得朝裏蕭老先生在這裏築城、開水利,所以到這裏來看看。老先生尊姓?貴衙門是那裏?”蕭雲仙道:“小弟便是蕭雲仙,在此開水利的。”那先生起身從新行禮,道:“老先生便是當今的班定遠,晚生不勝敬服。”蕭雲仙道:“先生既在這城裏,我就是主人。請到我公廨裏去住。”便叫兩個百姓來搬了瀋先生的行李,叫木耐牽着馬,蕭雲仙攜了瀋先生的手,同到公廨裏來,備酒飯款待瀋先生,說起要請他教書的話,先生應允了。蕭雲仙又道:“衹得先生一位,教不來。”便將帶來駐防的二三千多兵內,揀那認得字多的兵選了十個,托瀋先生每日指授他些書理。開了十個學堂,把百姓傢略聰明的孩子都養在學堂裏讀書。讀到兩年多,瀋先生就教他做些破題、破承、起講。但凡做的來,蕭雲仙就和他分庭抗禮,以示優待。齊評:誘掖奬勸,一片苦心。天二評:誘掖奬勸,教民之法備矣。可惜衹學的時文這些人也知道讀書是體面事了。
蕭雲仙城工已竣,報上文書去,把這文書就叫木耐賫去。木耐見了少保。少保問他些情節,賞他一個外委把總做去了。少保據着蕭雲仙的詳文,咨明兵部。工部核算:“蕭采承辦青楓城城工一案,該撫題銷本內:磚、灰、工匠,共開銷銀一萬九千三百六十兩一錢二分一釐五毫。查該地水草附近,天二評:照顧前文燒造磚灰甚便,新集流民,充當工役者甚多,不便聽其任意浮開。應請核減銀七千五百二十五兩有零,在於該員名下着追。天二評:出納之吝,謂之有司。送他些使費就沒話了查該員係四川成都府人,應行文該地方官勒限嚴比歸款可也。奉旨依議。”黃評:天下事如此類者甚多,不可勝嘆。古今來有幾人實心辦事得便宜哉?蕭雲仙看了邸抄,接了上司行來的公文,衹得打點收拾行李回成都府。
比及到傢,他父親已臥病在床,不能起來。蕭雲仙到床面前請了父親的安,訴說軍前這些始末緣由。說過,又磕下頭去,伏着不肯起來。蕭昊軒道:“這些事你都不曾做錯,黃評:豈止不錯為甚麽不起來?”蕭雲仙纔把因修城工,被工部核減追賠一案說了,又道:“兒子不能掙得一絲半粟孝敬父親,倒要破費了父親的産業,實在不可自比於人,心裏愧恨之極!”蕭昊軒道:“這是朝廷功令,又不是你不肖花消掉了,何必氣惱?我的産業攢湊攏來,大約還有七千金。你一總呈出歸公便了。”天二評:非此父不生此子。此部辦的功令,非朝廷功令也蕭雲仙哭着應諾了。看見父親病重,他衣不解帶,伏伺十餘日。眼見得是不濟事,蕭雲仙哭着問:“父親可有甚麽遺言?”蕭昊軒道:“你這話又呆氣了。我在一日,是我的事。我死後,就都是你的事了。天二評:聖人複起,不易此言總之,為人以忠孝為本,其餘都是末事。”齊評:語簡而大,可敬可佩說畢,瞑目而逝。
蕭雲仙呼天搶地,盡哀盡禮,治辦喪事十分盡心。黃評:雲仙忠孝二字足以當之,昊軒可以瞑目矣卻自己嘆息道:“人說塞翁失馬,未知是福是禍。前日要不為追賠,斷斷也不能回傢,父親送終的事,也再不能自己親自辦。可見這番回傢,也不叫做不幸。”天二評:仁義之人,其言藹如喪葬已畢,傢産都已賠完了,還少三百多兩銀子。地方官仍舊緊追。適逢知府因盜案的事降調去了,新任知府卻是平少保做巡撫時提拔的,到任後,知道蕭雲仙是少保的人,替他虛出了一個完清的結狀,叫他先到平少保那裏去,再想法來賠補。少保見了蕭雲仙,慰勞了一番,黃評:仍不過“慰勞”替他出了一角咨文,送部引見。兵部司官說道:“蕭采辦理城工一案,無例題補。天二評:給你幾十兩銀子就有例了應請仍於本千總班次,論俸推升守備。俟其得缺之日,帶領引見。”
蕭雲仙又候了五六個月,部裏纔推升了他應天府江淮衛的守備,黃評:僅得一衛守備,置之閑散,惜哉!帶領引見。奉旨:“着往新任。”蕭雲仙領了札付出京,走東路來南京。過了朱竜橋,到了廣武衛地方,黃評:選到廣武衛者,以便到南京得與諸賢相會也晚間住在店裏。正是嚴鼕時分,約有二更盡鼓,店傢吆呼道:“客人們起來!木總爺來查夜!”衆人都披了衣服坐在鋪上,衹見四五個兵打着燈籠,照着那總爺進來,逐名查了。蕭雲仙看見那總爺原來就是木耐,木耐見了蕭雲仙,喜出望外,叩請了安,忙將蕭雲仙請進衙署,住了一宿。
次日,蕭雲仙便要起行,木耐留住道:“老爺且寬住一日,這天色想是要下雪了。今日且到廣武山阮公祠遊玩遊玩,黃評:恰好是阮公祠,也虧作者想得到卑弁盡個地主之誼。”天二評:木耐被雲仙陶鎔,居然風雅起來蕭雲仙應允了。木耐叫備兩匹馬,同蕭雲仙騎着,又叫一個兵,備了幾樣餚饌和一尊酒,一徑來到廣武山阮公祠內。道士接進去,請到後面樓上坐下。道士不敢來陪,隨即送上茶來。木耐隨手開了六扇窗格,正對着廣武山側面。看那山上,樹木凋敗,又被北風吹的凜凜冽冽的光景,天上便飄下雪花來。黃評:隨意寫景必妙蕭雲仙看了,嚮着木耐說道:“我兩人當日在青楓城的時候,這樣的雪不知經過了多少,那時倒也不見得苦楚。如今見了這幾點雪,倒覺得寒冷的緊。”木耐道:“想起那兩位都督大老爺,此時貂裘嚮火,不知怎麽樣快活哩。”齊評:冷語傳神。天二評:此其所以為都督大老爺。雲仙語甚和平,木耐則不免牢騷矣,然尚藴藉說着,吃完了酒,蕭雲仙起來閑步。樓右邊一個小閣子,墻上嵌着許多名人題詠,蕭雲仙都看完了,內中一首,題目寫着《廣武山懷古》,讀去卻是一首七言古風。蕭雲仙讀了又讀,讀過幾遍,不覺凄然淚下。黃評:寫雲仙真是儒將,並無不平之鳴,至此則不覺淚下者,詩教之感人深矣。天二評:有觸於中,亦木耐有以啓之木耐在旁,不解其意。蕭雲仙又看了後面一行,寫着“白門武書正字氏稿”,看罷記在心裏。當下收拾回到衙署,又住了一夜。次日天晴,蕭雲仙辭別木耐要行,木耐親自送過大柳驛,方纔回去。
蕭雲仙從浦口過江,進了京城,驗了札付,到了任,查點了運丁,看驗了船衹,同前任的官交代清楚。那日,便問運丁道:“你們可曉的這裏有一個姓武名書號正字的,是個甚麽人?”旗丁道:“小的卻不知道。老爺問他卻為甚麽?”蕭雲仙道:“我在廣武衛,看見他的詩,急於要會他。”黃評:由詩遞到武書,因得與虞、杜諸人相見旗丁道:“既是做詩的人,小的嚮國子監一問便知了。”蕭雲仙道:“你快些去問。”旗丁次日來回覆道:“國子監問過來了。門上說,監裏有個武相公叫做武書,是個上齋的監生,就在花牌樓住。”蕭雲仙道:“快叫人伺候!不打執事,我就去拜他。”當下一直來到花牌樓,一個坐東朝西的門樓,投進帖去。武書出來會了。蕭雲仙道:“小弟是一個武夫,新到貴處,仰慕賢人君子。前日在廣武山壁上,奉讀老先生懷古佳作,所以特來拜謁。”武書道:“小弟那詩,也是一時有感之作,不想有污尊目。”當下捧出茶來吃了。武書道:“老先生自廣武而來,想必自京師部選的了?”蕭雲仙道:“不瞞老先生,說起來話長。小弟自從青楓城出徵之後,因修理城工多用了帑項,方纔賠償清了。照千總推升的例,選在這江淮衛。卻喜得會見老先生,凡事要求指教,改日還有事奉商。”武書道:“當得領教。”蕭雲仙說罷,起身去了。
武書送出大門,看見監裏齋夫飛跑了來,說道:“大堂虞老爺立候相公說話。”武書走去見虞博士。虞博士道:“年兄,令堂旌表的事,部裏為報在後面,駁了三回,如今纔準了。天二評:部吏能事件件如此,正與蕭雲仙報銷對照牌坊銀子在司裏,年兄可作速領去。”武書謝了出來。次日帶了帖子,去回拜蕭守備。蕭雲仙迎入川堂,作揖奉坐。武書道:“昨日枉駕後,多慢!拙作過蒙稱許,心切不安。還有些拙刻帶在這邊,還求指教。”因在袖內拿出一捲詩來。蕭雲仙接着,看了數首,贊嘆不已。隨請到書房裏坐了,擺上飯來。吃過,蕭雲仙拿出一個捲子遞與武書,道:“這是小弟半生事跡,專求老先生大筆,天二評:又是儒林外史本色來了。不朽正不在此或作一篇文,或作幾首詩,以垂不朽。”武書接過來,放在桌上,打開看時,前面寫着“西徵小紀”四個字。中間三幅圖:第一幅是「椅兒山破敵」,第二幅是「青楓取城」,第三幅是「春郊勸農」。黃評:題圖,名士之惡習也,不如武夫。此圖實事實功,足稱題詠,亦作者不平之意每幅下面都有逐細的紀略。武書看完了,嘆惜道:“飛將軍數奇,古今來大概如此。老先生這樣功勞,至今還屈在卑位。這做詩的事,小弟自是領教。但老先生這一番汗馬的功勞,限於資格,料是不能載入史册的了。須得幾位大手筆撰述一番,各傢文集裏傳留下去,也不埋沒了這半生忠悃。”齊評:文人之筆重於丘山,往往有正史所無,一經妙筆描寫,反津津在人口角者,正是這個意思蕭雲仙道:“這個也不敢當。但得老先生大筆,小弟也可藉以不朽了。”武書道:“這個不然。捲子我且帶了回去,這邊有幾位大名傢,素昔最喜贊揚忠孝的。若是見了老先生這一番事業,料想樂於題詠的。容小弟將此捲傳了去看看。”蕭雲仙道:“老先生的相知,何不竟指小弟先去拜謁?”武書道:“這也使得。”黃評:藉此便與博士諸人相聯絡蕭雲仙拿了一張紅帖子,要武書開名字去拜。武書便開出:虞博士果行、遲均衡山、莊徵君紹光、杜儀少卿。俱寫了住處,遞與蕭雲仙。帶了捲子,告辭去了。
蕭雲仙次日拜了各位,各位都回拜了。隨奉糧道文書,押運赴淮。蕭雲仙上船,到了揚州,在鈔關上擠馬頭。正擠的熱鬧,衹見後面擠上一隻船來。船頭上站着一個人,叫道:“蕭老先生!怎麽在這裏?”蕭雲仙回頭一看,說道:“啊呀,原來是瀋先生!黃評:由此遞到瀋瓊枝你幾時回來的?”忙叫攏了船。那瀋先生跳上船來。蕭雲仙道:“嚮在青楓城一別,至今數年。是幾時回南來的?”瀋先生道:“自蒙老先生青目,教了兩年書,積下些修金。回到家乡,將小女許嫁揚州宋府上,此時送他上門去。”天二評:何以送上門?蕭雲仙道:“令愛恭喜!少賀。”因叫跟隨的人封了一兩銀子,送過來做賀禮。說道:“我今番押運北上,不敢停泊。將來回到敝署,再請先生相會罷。”作別開船去了。
這先生領着他女兒瓊枝,黃評:遞到瀋瓊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轎子擡着女兒,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門,落在大豐旗下店裏。天二評:無媒無妁自送到門,非妾而何?既知為????商,必無娶貧士女為正室之理那裏夥計接着,通報了宋????商。那????商宋為富黃評:為富不仁打發傢人來吩咐道:“老爺叫把新娘就擡到府裏去。天二評:此句明明是作妾了瀋老爺留在下店裏住着,叫帳房置酒款待。”瀋先生聽了這話,嚮女兒瓊枝道:“我們衹說到了這裏,權且住下,等他擇吉過門。黃評:為何要自送上門怎麽這等大模大樣?看來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當作正室了。天二評:呆鳥這頭親事,還是就得就不得?女兒,你也須自己主張。”黃評:妙在叫他自已主張,卻居然貢生瀋瓊枝道:天二評:姑娘何其老氣“爹爹,你請放心。我傢又不曾寫立文書,得他身價,為甚麽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場,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倒反被外人議論。黃評:逃走倒不怕人議論我而今一乘轎子擡到他傢裏去,看他怎模樣看待我。”齊評:此段議論正欲自顯其纔耳。天二評:如此便無人議論邪?荒謬瀋先生衹得依着女兒的言語,黃評:妙在就依看着他裝飾起來。頭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紅外蓋,黃評:既戴冠子、穿大紅袍,得不謂之出嫁乎?謬極拜辭了父親,上了轎。那傢人跟着轎子,一直來到河下,進了大門。
幾個小老媽抱着小官,在大墻門口同看門的管傢說笑話,看見轎子進來,問道:“可是瀋新娘來了?請下了轎,走水巷裏進去。”瀋瓊枝聽見,也不言語,下了轎,一直走到大廳上坐下。說道:“請你傢老爺出來!我常州姓瀋的,不是甚麽低三下四的人傢。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張燈結彩,擇吉過門,把我悄悄的擡了來,當做娶妾的一般光景?天二評:何以聽其擡來?黃評:打轎時已算定如此,然何如不來?此所以入《儒林外史》而為第三甲第一人我且不問他要別的,衹叫他把我父親親筆寫的婚書拿出來與我看,我就沒的說了!”老媽同傢人都嚇了一跳,甚覺詫異,慌忙走到後邊報與老爺知道。
那宋為富正在藥房裏看着藥匠弄人參,聽了這一篇話,紅着臉道:“我們總商人傢,一年至少也娶七八個妾,齊評:好誇口都像這般淘氣起來,這日子還過得?黃評:叫你且過不得他走了來,不怕他飛到那裏去!”黃評:他竟會飛了去躊躇一會,叫過一個丫鬟來,吩咐道:“你去前面嚮那新娘說:‘老爺今日不在,黃評:不在者,不在傢也,揚州語新娘權且進房去。有甚麽話,等老爺來傢再說。’”丫鬟來說了。瀋瓊枝心裏想着:“坐在這裏也不是事,不如且隨他進去。”黃評:隨進去更大謬便跟着丫頭走到廳背後左邊,一個小圭門裏進去,三間楠木廳,一個大院落,堆滿了太湖石的山子。沿着那山石走到左邊一條小巷,串入一個花園內,竹樹交加,亭臺軒敞,一個極寬的金魚池,池子旁邊都是朱紅欄桿,夾着一帶走廊。走到廊盡頭處,一個小小月洞,四扇金漆門。走將進去,便是三間屋,一間做房,鋪設的齊齊整整,獨自一個院落。媽子送了茶來。瀋瓊枝吃着,心裏暗說道:“這樣極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會賞鑒,且讓我在此消遣幾天。”黃評:閑情逸緻。齊評:大有玩世不恭之致那丫鬟回去回覆宋為富道:“新娘人物倒生得標緻,衹是樣子覺得憊賴,不是個好惹的。”
過了一宿,黃評:過了一宿,更大謬了宋為富叫管傢到下店裏,吩咐賬房中兌出五百兩銀子送與瀋老爺,“叫他且回府,着姑娘在這裏,想沒的話說。”瀋先生聽了這話,說道:“不好了!他分明拿我女兒做妾,這還了得!”黃評:至此方知,好貢生一徑走到江都縣,喊了一狀。那知縣看了呈子,說道:“瀋大年既是常州貢生,也是衣冠中人物,怎麽肯把女兒與人做妾?????商豪橫,一至於此!”齊評:故作正論,口氣極妙。黃評:好知縣。天二評:青天將呈詞收了。宋傢曉得這事,慌忙叫小司客具了一個訴呈,打通了關節。次日,呈子批出來,批道:“瀋大年既係將女瓊枝許配宋為富為正室,何至自行私送上門?顯係做妾可知。天二評:又是青天架詞混瀆,不準。”黃評:好知縣那訴呈上批道:“已批示瀋大年詞內矣。”瀋大年又補了一張呈子。知縣大怒,說他是個刁健訟棍。天二評:更是青天一張批,兩個差人,押解他回常州去了。
瀋瓊枝在宋傢過了幾天,不見消息,想道:“彼人一定是安排了我父親,再來和我歪纏。不如走離了他傢,再作道理。”將他那房裏所有動用的金銀器皿、真珠首飾打了一個包袱,黃評:大謬大謬穿了七條裙子,扮做小老媽的模樣,買通了那丫鬟,五更時分,從後門走了。天二評:謬不可言,是魯智深二竜山手筆清晨出了鈔關門上船。黃評:來去自由那船是有傢眷的。瀋瓊枝上了船,自心裏想道:“我若回常州父母傢去,恐惹故鄉人傢恥笑。”細想:“南京是個好地方,有多少名人在那裏。我又會做兩句詩,黃評:會做詩,所以入《儒林外史》何不到南京去賣詩過日子?或者遇着些緣法出來,也不可知。”齊評:此女子真是奇特。天二評:是何緣法?立定主意,到儀徵換了江船,一直往南京來。衹因這一番,有分教:賣詩女士,反為逋逃之流;科舉儒生,且作風流之客。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蕭雲仙在青楓,能養能教,又能宣上德而達下情,乃是有體有用之才,而限於資格,卒為睏鱗。此作者之所以發憤著書,一吐其不平之鳴也。
昔日阮藉登廣武而嘆曰:“時無英雄,使竪子成名!”書中賞雪一段,是隱括此意。雲仙與木耐閑閑數語,直抵過一篇《李陵答蘇武書》,千載之下,淚痕猶濕。天二評:不倫
纔寫過蕭雲仙,接手又寫一瀋瓊枝。雲仙,豪傑也;瓊枝,亦豪傑也。黃評:瀋瓊枝何得與蕭雲仙並論?此評大謬。書中瀋瓊枝者,取其聊備一種人,《春秋》所謂“雜羈”也,豈許之耶雲仙之屈處於下僚,瓊枝之陷身於傖父,境雖不同,而其歌泣之情懷則一。作者直欲收兩副淚眼,而作同聲之一哭矣。天二評:不倫
【天二評】
如評者之意似欲以瓊枝配雲仙,謬哉!瓊枝行徑正與鳳四老爹相同,觀其作為似乎動聽,而實無謂,惡得與雲仙同日而語?
【黃評】
瀋瓊枝戴冠子、穿大紅,居然出嫁矣,乃因不願為妾,在????商傢經了一夜,已屬大謬,又竊其金銀而遁,謂之為俠且不可,而以豪傑許之乎?作者第雲仙於二甲第一,瀋瓊枝三甲第一,其意可見。乃以之與蕭雲仙相提並論,毋乃不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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