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记录 明報·出入山河   》 第43節:風雪兼程去"賣藝" 文/舒婷(1)      饒宗頤 Rao Zongyi

  風雪兼程去"賣藝"
  --從波鴻到慕尼黑
  舒婷
  ……朗誦會的觀衆懷念《緻橡樹》,因為它在他們生命中曾流星一閃,他們對它許過什麽願?曾經發生過什麽?《緻橡樹》衹是一個電源開關,把他們的青春時期的情感和國內生活的記憶釋放為令心靈顫抖的瞬間電流罷。
  一月十二日,星期天 福建小老弟林長青經常開玩笑叫我"姑姑","姑姑"要離開柏林去波鴻,他來送我上火車。
  根據旅行時間表,我腳下虛浮似乎即刻漂泊起來。要一個城市一個城市連軸轉,見不同的朋友和陌生人,甚至要在別人傢中過夜,最重要的是,還要在幾所大學朗誦。唉,說到朗誦,我臉上的肌肉發僵,好像敷了面具似的。前途莫測呀,不由得有些戀傢。
  三點多抵達波鴻,下車走兩步一眼看見馬丁教授,他的中文名字叫馬漢茂。他捲起消磨時間的雜志,揮手招呼:真不錯,你馬上認出我了?我可不敢肯定是你。我回答:我是戴了隱形眼鏡,而你的頭髮像一面旗子一樣招人呢。
  八五年在柏林"地平綫藝術節"認識馬漢茂和他的臺灣妻子廖天琪。作傢代表團到波鴻時,全體上他傢享用蘿蔔排骨湯和餃子,使噯着黃油酸氣的腸胃恢復彈性;八六年在上海國際漢學會又見到他,人多嘴雜會議緊張不及敘談。現在是第三次見面,我趁邊上無人,趕緊問他:十多年前,就傳說你的一頭如雪的白發是染的,更有教授的權威感,真的嗎?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呵呵大笑地摸摸頭:我這是你們中國人說的少白頭,在我還沒當教授的時候,它們已悉數背叛了我。
  還是那所房子。上次是緑肥紅不瘦,現在是冰雕雪琢。天琪正忙着燒飯。花朵般擺了紅白緑黃四淺盤精緻炒菜:鬍蘿蔔片、小上海青、蘑菇和生煎肉。馬漢茂從落地玻璃門外的雪堆裏刨出一瓶白葡萄酒。我驚奇且有趣:老馬,你們傢的冰箱可真大呀。
  洗澡。吃安眠藥。聽了一會兒風搖鬆枝,雪團墜地。夢見一支支白葡萄酒浴雪茁壯成長。
  一月十三日,星期一 用完早餐,天琪驅車帶我上他倆工作的波鴻大學。我先在學校出版社的編輯部小坐,天琪負責該部門。我的第三本德譯詩集就是在這裏出版的。翻譯者是個年輕姑娘叫山可婷,住在漢堡,從未謀面。
  朗誦上午十點開始。人還不少,不過中途馬漢茂帶了他的博士和碩士生離開,去上他們每月一天雷打不動的研究課題,教室就像缺了半邊似的。
  午後馬漢茂開車送我去科隆廣播電臺,在直播室由他隨意提問,我亦即興回答。最後我朗誦了在德國寫的短詩《好朋友》,馬漢茂把它翻譯成德文了。
  科隆到波恩,快車衹要二十五分鐘。但我卻坐了三十七分鐘,心知有麻煩了。廣播嘰咭咕嚕聽不懂,反正第一個停靠站就得下車。抱着箱子跳下車來,擡頭一看,是個陌生的站名。拿我的火車票去問,指點我趕快到門前廣場去乘巴士。我自作聰明揣摩,心想是鐵軌或車次出了什麽問題,列車改在附近的小站停靠,現在讓我乘巴士肯定回到波恩站,而且不需購票。後來證明我真是歪打正着。
  於是乘巴士順利回到波恩站。到處找不到預定接站的顧彬教授,在候車室等了十五分鐘,想顧彬可能在那個什麽站心急火燎呢。我試着去打公共電話給顧彬的太太穗子,穗子大喊:你在哪裏,顧彬來回兩個站都找遍了,說你也許一急就回柏林了呢。我沮喪之極時,確實這樣想過,大不了打一張車票回傢。當然是柏林的傢。
  還得怨我的隱形眼鏡,如果不是我伸手攔住,顧彬可能第三次錯過了我。
  九二年,我從維也納再次到法蘭剋福朗誦,顧彬來主持並朗誦德譯。他不像往常穿T恤牛仔褲,而是西裝筆挺,襯衫雪白,兩眼更加專註。人們常說他的樣子很憂鬱,因此獨具魅力。他和妻子對"憂鬱"一詞,總是露出百口莫辯的樣子,因為他們自認為十分幸福。這次到他傢以後,我更相信這是一個美滿和諧的家庭。顧彬的"憂鬱"來自他作為一個詩人的天生氣質,即使他無限關愛地懷抱兒子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憂鬱"仍然是他的背景音樂。
  他們把臥室讓給我,穗子替我這個南方人鋪了三床幹淨被子。臥榻四周全是書,衹留尺來寬通道。如果我會中國氣功裏的補氣,今晚之後將學問大長也。
  一月十四日,星期二 顧彬一大早就上科隆電臺,在七點半的早間節目介紹今天的朗誦會。他這一招絶了,來了許多聽衆,把一間大梯形教室坐得滿滿。不僅有本校師生,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不少市民。
  作為一個作傢,他總希望給讀者以新的面目,我挑選朗誦的詩歌幾乎都是近作。朗誦後自由討論時,有一位中年男人走到通道中間,恭恭敬敬鞠了個躬,說:他是今天在早餐桌上聽收音機,知道這個朗誦會,特地請了假,開車從幾十公裏外的另一個城市趕來,希望聽我朗誦《緻橡樹》。他的請求立刻贏得一陣嗡嗡的熱烈附和。
  我看過去,心裏明白這些都是八十年代出來的中國人,"朦朧詩"在它最鼎盛時期,曾像一場滂沱大雨,很少有大學生不沾幾星濕,更不必說文學愛好者了。我在國外朗誦,人們的提問總還在這個範圍內,北島怎麽啦,顧城怎麽啦,他們還寫嗎等等老問題。他們懷念《緻橡樹》,不見得這首詩有多出色,而是因為在他們的生命中它曾流星一閃,他們對它許過什麽願?曾經發生過什麽?後來又變成怎麽樣了?《緻橡樹》衹是一個電源開關,把他們的青春時期的情感和國內生活的記憶釋放為令心靈顫抖的瞬間電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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