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嫉妒日本(1)      林少華 Lin Shaohua

  或許我這人心態不正,很嫉妒人傢日本。
  十幾年前來日本,我嫉妒日本的高樓大廈、車水馬竜、商品琳琅滿目、街道整潔有序、男的西裝筆挺、女的花枝招展,尤其嫉妒日立鬆下索尼等輕易不發神經的傢用電器。這次來我不嫉妒這些了,不就高樓大廈麽?別說上海,咱們青島都有得吹的;商品琳琅滿目?大部分還不是MADE IN CHINA!就連教授身上的西裝沒準都出自湖南打工妹之手;至於傢用電器,俺們山東的海爾也擺到東京城來了!總之這些勞什子沒什麽好嫉妒的。
  可是過不多久我又嫉妒起來了,這回嫉妒三樣:氣候、植物、環保。
  中國我大概遊了四分之三,在廣州工作二十年,現在供職青島。按理,廣州青島都算氣候好的地方了。可是不說別的,雨就遠遠趕不上東京。廣州不是陰雨連綿就是暴雨傾盆,而青島地處北方,北方一嚮春雨貴如油,即使靠海也難得有一回“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以致樹葉從三月一日開始冒芽,直到四月一日也長不齊全,草坪差不多天天嘩嘩澆水。可東京就不同了。來這半年我一直很關心天氣。說誇張點兒,就像有電腦控製似的,三五天必有一場透雨。並且下得很爽,夜晚風急雨驟,醒來晴空萬裏。我住在東京郊外一個住宅小區,附近有一條河,河邊一道河堤。因為雨水充沛及時,原本幹巴巴的柳樹幾天就一身新緑,白泛泛的草坡兩三日就滿目蔥蘢。欣喜之餘,心裏不由酸溜溜的:咱們中國若這樣該有多妙,也用不着年年搞什麽“抗旱保苗”了!
  第二我嫉妒日本的植物。當然是與雨水有關,日本的植物種類的確豐富。“仰觀宇宙之大”的感覺似乎比不上故國,而“俯察品類之盛”絶對日本領先。據說同樣切割一塊一米見方的地皮細看,日本的這塊篤定比中國的那塊植物品種齊全,我看大有可能。不但齊全,而且長勢旺盛。就說這住宅小區的花吧,山茶花一年四季常開不敗,且不說它。此外開得早的算是梅花了。國人賞梅貴合不貴開、貴稀不貴繁、貴瘦不貴肥。若以這個標準看日本的梅花必然大失所望。當然一開始也是疏影橫斜,但不出三四天便呼啦一下子開瘋了。我傢一樓院子就有兩棵,正好我從二樓觀賞。開得太厲害了,幾乎看不見樹枝,雪人似的。以致我懷疑不是梅花,跑下去核查了兩三次。顔色也多,光這小區裏就有白的、粉的、紅的,喜得我看完這株看那株,算是飽了眼福。梅花沒落,桃花就開了,接下去就是櫻花。櫻花青島也有,開起來也夠漂亮的,但公平地說比不上日本。主要是氣派、氣勢不同。青島的好像是在貧苦傢境中長大的村姑,到了發育成熟的年齡自然也嫵媚動人別有風韻;而日本的則完全是一大排穿超短裙校服的女高中生,齊刷刷脹鼓鼓白花花光燦燦先聲奪人。我的一個朋友說得更逗兒:櫻花像潑婦,嘩地開了,又嘩地落了。總之日本的櫻花更有一種氣勢美,雲蒸霞蔚,翻江倒海,其來勢不可遏,其去丟盔棄甲。櫻花剛謝,雪柳開了,銀妝奪目;藤花開了,半天紫霞;杜鵑開了,奼紫嫣紅;牡丹開了,千嬌百媚。還有許多我在中國見所未見的花花草草,一批謝了一批開,真可謂接踵而至目不暇接。不但開勢旺盛,而且開得潔淨,個個像剛剛出水。我算是喜歡尋章摘句了,但每每想不起形容詞來,衹好看着發呆發傻。
  不過最讓我激動和驚喜的花你猜是什麽?蒲公英!蒲公英也叫婆婆丁和苦菜花。我在東北鄉下長大,小時曾挖來當菜吃,加之讀過馮德英的《 苦菜花 》,對這種小野花有特殊的感情和記憶。不同的是東北鬆花江畔田野上的蒲公英開起來三三兩兩,而這裏的則是一片接一片,“地毯式轟炸”。小區草地上、河堤上、田間地頭上,數不勝數的蒲公英黃燦燦綻開嬰兒般的笑臉。尤其十裏河堤,但見緑草黃花在清晨豔麗的陽光下平坦坦無限鋪展開去,全然想不到這種土頭土腦的野花竟編織出如此激動人心的巨幅畫捲!一句話,實在太多了!開花時朵朵相連簇簇相接,恰如嫩黃色金黃色的絨氈,花落後齊刷刷挺起無數支白瑩瑩毛茸茸的棉球搖頭晃腦,折一枝拿在手裏一吹,無數個小降落傘飄飄然四下飛去,不盡情絲,一縷鄉愁,恍惚回到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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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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