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   》 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炳      施耐庵 Shi Naian    金聖嘆 Jin Shengtan 　　【總批：前回寫吳用劫江州，皆呼衆人默然授計，直至法場上，方實然走出四色人來。此回寫宋江打無為軍，卻將秘計一一說出，更不隱伏一句半句，凡以特特與之相異也。然文章傢又有省者加倍省，增即加倍增之法。既已寫宋江明明定計，便又寫衆人個個起行；不寫則衹須一句，寫則必須兩番。此又特特與俗筆相異，不可不知也。 　　打無為軍一一事宜，已都在定計時明白開列，入後正敘處，衹將許多“衹見”字點逗人數而已。譬諸善奕者，滿盤大勢都已打就，入後衹將一子兩子處處劫殺，便令全局隨手變動。文章至此，真妙手也。 　　寫宋江口口恪遵父訓，寧死不肯落草，卻前乎此，則收拾花榮、秦明、黃信、呂方、郭盛、燕順、王矮虎、鄭天壽、石勇等八個人，拉而歸之山泊；後乎此，則又收拾戴宗、李逵、張橫、張順、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童猛、薛永、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等十六個人，拉而歸之山泊。 　　兩邊皆用大書，便顯出中間姦詐，此史傢案而不斷之式也。 　　一路寫宋江權詐處，必緊接李逵粗言直叫，此又是畫傢所謂反襯法。讀者但見李逵粗直，便知宋江權詐，則庶幾得之矣。 　　寫宋江上梁山後，毅然更張舊法，別出自己新裁，暗壓衆人，明欺晁蓋，甚是咄咄逼人。不意筆墨之事，其力可以至此。】 　　話說江州城外白竜廟中【夾批： 常論一篇大文，全要尾上結束得好，固也。獨今此文，忽然反在頭上結束一遍，看他將白竜廟中四字，兜頭提出，下卻分出梁山泊好漢某人某人等，潯陽江好漢某人某人等，城裏好漢某人一人，通共計有若幹好漢，讀之正不知其為是結前文，為是起後文，但見其有切玉如泥之力，可見文無定格，隨時手可造也。】梁山泊好漢【夾批： 先敘山泊。】劫了法場，救得宋江、戴宗，正是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劉唐、燕順、杜遷、宋萬、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共計一十七人，【夾批： 看他許多大將。】領帶著八九十個悍勇壯健小嘍囉。【夾批：看人許多手下人。O一結。】潯陽江上來接應的好漢，【夾批： 次敘江上。】張順、張橫、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薛永，九籌好漢，【夾批： 看他又是許多大將。】也帶四十餘人，【夾批：看他亦有許多手下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火傢，撐駕三衹大船，前來接應；【夾批： 一結。】城裏【夾批：末敘城裏。】黑旋風李逵【夾批： 看他單是一個人。O上文結敘山泊、江上兩枝人馬，可稱雄師。此單是李逵一個，亦不可不稱雄師。筆墨之妙，史遷未及。】引衆人【夾批： 山泊、江上、如許人馬；城裏李逵，衹是一個。可雲多寡不敵之至矣。卻忽然寫出引衆人三字，便令山泊一十七人，及江上九人，無不悉為李逵所統。是至少者反至多，為奇變之極也。】殺至潯陽江邊：兩路救應。──通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竜廟裏聚義。【夾批： 如此結束，豈是恆人之筆。】衹聽得小嘍囉報道：“江州城裏軍兵，擂鼓搖旗，鳴鑼發喊，追趕到來。” 　　那黑旋風李逵聽得，大吼了一聲，提兩把板斧，先出廟門。【夾批：先出妙。】衆好漢吶聲喊，都挺手中軍器，齊出廟來迎敵。【夾批： 齊出妙。】劉唐、朱貴，先把宋江、戴宗，護送上船。【夾批：調劉、朱好。】李俊同張順、三阮，整頓船衹。【夾批：調李、張、三阮好。】就江邊看時，見城裏出來的官軍約有五七千馬軍 ，【夾批：須知五七千，不是從衆人眼中約出，是從戴宗口中約出。】當先都是頂盔衣甲，全副弓箭，手裏都使長槍，【夾批： 彼軍當先。】背後步軍簇擁，【夾批：彼軍背後。O寫得彼軍精神之極。】搖旗吶喊，殺奔前來。這裏李逵當先輪著板斧，赤條條地飛奔砍將入去；【夾批： 此軍當先。】背後便是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將擁護。【夾批： 此軍背後。寫得此軍亦出色之極。】花榮見前面的軍馬都托住了槍，衹怕李逵著傷，偷手取弓箭出來，搭上箭，拽滿弓，望著為頭領的一個馬軍，颼地一箭，衹見翻筋鬥射下馬去。那一夥馬軍吃了一驚， 各自奔命，【夾批：活畫。】撥轉馬頭便走，倒把步軍先衝倒一半。【夾批： 活畫。O是以師中重紀律也。】這裏衆多好漢們一齊衝突將去，殺得那官軍屍橫野爛，血染江紅，直殺到江州城下。城上策應官軍早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官軍慌忙入城，關上城門，好幾日不敢出來。【夾批： 為打無為州地。】 　　衆多好漢拖轉黑旋風，【夾批：拖字妙，非旗可令，非金可收，畫出鐵牛情性。】回到白竜廟前下船。晁蓋整點衆人完備，都叫分頭下船，開江便走。【夾批： 四字如脫兔。】卻值順風，拽起風帆，三衹大船載了許多人馬頭領，卻投穆太公莊上來。一帆順風，早到岸邊埠頭。一行衆人都上岸來。穆弘邀請衆好漢到莊內堂上，穆太公出來迎接。宋江等衆人都相見了。太公道：“衆頭領連夜勞神，且請客房中安歇，將息貴體。”各人且去房裏暫歇將養，整理衣服器械。當日穆弘叫莊客宰了一頭黃牛，殺了十數個豬羊，雞鵝魚鴨，珍餚異饌，排下筵席，管待衆頭領。飲酒中間，說起許多情節。晁蓋道：“若非是二哥衆位把船相救，我等皆被陷於縲！”穆太公道：“你等如何卻打從那條路上來？”【夾批： 是近江州人語。】李逵道：“我自衹揀人多處殺將去。他們自跟我來。我又不曾叫他。”【夾批： 大哥口中純是天籟。】衆人聽了都大笑。 　　宋江起身與衆人道：“小人宋江，若無衆好漢相救時，和戴院長皆死於非命。今日之恩，深於滄海，如何報答得衆位！衹恨黃文炳那廝，搜根剔齒，【夾批： 聰明人為人幹事，往往不遭人怨，定被天怒，衹為犯此四字耳。】幾番唆毒要害我們，這冤仇如何不報！怎地啓請衆位好漢，再作個天大人情，去打了無為軍，殺得黃文炳那廝，也與宋江消了這口無窮之恨，那時回去，如何？”晁蓋道：“我們衆人偷營劫寨，衹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夾批： 非寫晁蓋心懶，亦非寫其老成，蓋止為纔鬧江州，便打無為，筆墨無節，便同戲事。故特嚮主軍口中商量一句，以作文章一頓也。】似此姦賊已有堤備，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隊人馬，一發和學究，公孫二先生並林衝，秦明，都來報仇，也未為晚。”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 夠得來：一者山遙路遠；二乃江州必然申開明文，各處謹守，不要癡想。衹是趁這個機會，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準備。”花榮道：“哥哥見得是。【夾批： 每寫花榮靈警。】雖然如此，衹是無人識得路逕，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個人去那裏城中探聽虛實，也要看無為軍出沒的路徑去處，就要認黃文炳那賊的住處了，然後方好下手。”薛永便起身說【夾批：薛永上山無功，故特用之。】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處無為軍最熟。我去探聽一遭，如何？”宋江道：“若得賢弟去走一遭，最好。”薛永當日別了衆人，自去了。 　　衹說宋江自和衆頭領在穆弘莊上商議要打無為軍一事，整頓軍器刀，安排弓弩箭矢，打點大小船衹等項，堤備已了。衹見薛永去了兩日，帶將一個人回到莊上來拜見宋江。宋江便問道：“兄弟，這位壯士是誰？”薛永答道：“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縫，端的是飛針走綫；更兼慣習槍棒，曾拜薛永為師。人見他黑瘦輕捷，因此喚他做通臂猿。見在這無為軍城裏黃文炳傢做生活。小弟因見了，就請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議。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數，自然義氣相投。宋江便問江州消息，【夾批： 一。】無為軍路徑如何。【夾批：二。】薛永說道：【夾批： 薛永說江州消息，侯健說無為州路徑，行文清整之甚。】“如今蔡九知府計點官軍百姓，被殺死有五百餘人，帶傷中箭者不計其數，見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門日中後便關，出入的好生盤問得緊。原來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幹蔡九知府事，都是黃文炳那 廝【夾批：前回事情，卻於此處薛永口中醒出，妙甚。】三回五次點撥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見劫了法場，場中甚慌，曉夜提備。小弟又去無為軍打聽，正撞見這個兄弟出來吃飯；因是得知備細。”【夾批： 薛永衹說江州，無為州便交卸下去。】 　　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夾批：侯健說無為州路徑。】“小人自幼衹愛習學槍棒，多得薛師父指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傢做衣服。因出來遇見師父，提起仁兄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這黃文炳有個嫡親哥哥，喚做黃文燁，【夾批： 止為後要賺他開門，便預先添出一個大官職人來。然又不必殺大官人，故反加倍寫他好善，以形容文炳之惡，其實乃是閑文，無別意也。】與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這黃文燁平生衹是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齋僧，扶危濟因，救拔貧苦，那無為軍城中都叫他做黃面佛。【夾批： 好。O俗本作黃佛子。】這黃文炳雖是罷閑通判，心裏衹要害人，慣行歹事，無為軍都叫他做黃蜂刺。【夾批： 好。】他兄弟兩個分開做兩院住，衹在一條巷內出入。靠著門裏便是他傢。黃文炳貼著城住，黃文燁近著大街。【夾批： 此數語，是特特生出黃文燁來本意。】小人在那裏做生活，卻聽得黃通判回傢來說：“這件事，蔡知府已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教知府先斬瞭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衹在背後駡，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掏的事！於你無幹，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衹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吃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自未回來。”【夾批： 反先為不見黃文炳作註，妙筆。O註在前而不知，讀至而猶然疑之，甚矣，人之不會讀書也。】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傢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傢分開，如今衹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夾批： 是生出黃文燁本意。】宋江道：“黃文炳傢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夾批： 報仇至殺其四五十口，可稱大快，然殺之而後數之，不若數之而後殺之之尤快也。筆法之妙如此。】 　　宋江道：“天教我報仇，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嚮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姦惡之人，【夾批： 宋江以私怨殺黃文炳傢四五十口，不可訓矣，特標此句以蓋之也。】與哥哥報仇雪恨！”宋江又道：“衹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為軍百姓無幹。【夾批：是。】他兄既然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駡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那裏，我有一計，衹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有煩穆太公【夾批： 調遣諸將，第一先是太公，趣甚。O往常諸將聽計，皆用秘密，此獨彰明昭著，一一都寫出來者，為避劫江州時，吳用調遣一篇也。】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衹大船，兩衹小船；【夾批： 一一寫出。】央及張順、李俊，駕兩衹小船；五衹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夾批： 一一寫出。】此計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傢兄弟引著薛永並白勝先去無為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二點為期，衹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文炳傢，便是上城去處。”再又教石勇 、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衹看火為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夾批：一一寫出。】李俊、張順，衹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夾批： 完李俊、張順句。O一一寫出。】 　　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夾批： 先一隊作埋伏。O上一番明寫調遣，此一番又明寫發軍，務要與劫江州時不同也。】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夾批： 一隊作策應。】這裏自一面扛擡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衆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準備了器械；船艙裏埋伏軍漢。衆頭領分撥下船：晁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夾批： 此是中軍和第一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夾批：第二隊。】戴宗、劉唐、黃信，在阮小二船上；【夾批： 第三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夾批：第四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夾批： 第五隊。】衹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裏消息；【夾批： 另一隊作防守。】先使童猛桌一隻打魚快船前去探路。【夾批： 另一隊作探聽。O不過二三十人，寫得如許有進有退，有攻有守，有伏有應，有伸有縮，妙甚。】小嘍囉並軍健都伏在艙裏。火傢莊客水手撐駕船衹，當夜密地望無為軍來。 　　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夾批： 如許殺人放火事，偏用絶妙好辭，寫得景物清夷，行文亦當有諸葛君真名士之譽也。】約莫初更前後，大小船衹都到無為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夾批： 好。O何物文人，其胸中無所不妙。】一字兒纜定了船衹。衹見那童猛【夾批： 看他歷歷落落，寫出無數衹見字，如聞棋子落枰之聲。】回船來報道：“城裏並無些動靜。”【夾批： 好。】宋江便叫手下衆人把這沙土布袋和蘆葦幹柴都搬上岸，望城邊來。聽那更鼓時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嘍囉各各拖了沙土布袋並蘆柴就城邊堆垛了。衆好漢各挺手中軍器，衹留張橫、三阮、兩童，守船接應；【夾批： 不惟精於行文，亦復精於行兵，若在俗筆，竟一哄都上岸矣。】其餘頭領都奔城邊來。望城上時，約離北門有半裏之路，宋江便叫放起帶鈴鵓鴿。衹見城上【夾批： 衹見二。】一條竹竿，縛著白號帶，風飄起來。宋江見了，便叫軍士就這城邊堆起沙土布袋，分付軍漢一面挑，擔蘆葦油柴上城。衹見白勝【夾批： 衹見三。】已在那裏接應等候，把手指與衆漢道：“衹那條巷便是黃文炳住處。”【夾批：好。】 　　宋江問白勝道：“薛永，侯健在那裏？”【夾批： 妙。O調遣麯折，前文已詳，此處連用數個衹見，不過更將前計，再一點醒之耳。若又逐一板板應出，便覺了無靈變之氣，衹就一問一答，顯得衆人無不效命。筆法妙絶。】白勝道：“他兩個潛入黃文炳傢裏去了，衹等哥哥到來。”宋江又問道：“你曾見石勇，杜遷麽？”【夾批： 妙。】白勝道：“他兩個在城門邊左近伺候。”宋江聽罷，引了衆好漢下城來，逕到黃文炳門前，衹見侯健【夾批： 衹見四。】閃在房檐下。宋江喚來，附耳低言道：“你去將菜園門開了，放他軍士把蘆葦油柴堆放裏面；可教薛永尋把火來點著，卻去敲黃文炳門道：‘間壁大官人傢失火！有箱籠什物搬來寄頓！’【夾批： 大官人失火，曾與二官人何涉；然大官人失火，而搬運箱籠前來寄頓，此言直鑽入二官人耳朵心坎也。O上文增出大官人，衹為此一句耳。】敲得門開，我自有擺布。” 　　宋江教衆好漢分幾個把住兩頭。【夾批：精於用兵。】侯健失去開了菜園門，軍漢把蘆柴搬來堆在裏面。侯健就討了火種，遞與薛永，將來點著。侯健便閃出來，卻去敲門，叫道：“間壁大官人傢失火！有箱籠搬來寄頓，快開門則個！”裏面聽得，便起來看時，望見隔壁火起，連忙開門出來。晁蓋、宋江等吶聲喊殺將入去。衆好漢亦各動手，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把黃文炳一門內外大小四五十口盡皆殺了，不留一人。【夾批：獻勤人看樣。】衹不見了文炳一個。【夾批：文情奇絶，偏要作此一閃。O前已註明人自不覺也。】衆好漢把他從前酷害良民積攢下許多傢私金銀【夾批： 傢私金銀上，加出酷害很民積攢下七字，與天下看樣。】收拾俱盡，大哨一聲，衆多好漢都扛了箱籠傢財，卻奔城上來。 　　且說石勇、杜遷見火起，各掣出尖刀，便殺把門的軍人，卻見前街鄰合，拿了水桶梯子，都奔來救火。【夾批： 好。】石勇、杜遷大喝道：“你那百姓休得嚮前！我們是梁山泊好漢數千在此，來殺黃文炳一門良賤，與宋江、戴宗報仇！不幹你百姓事！你們快回傢躲避了，休得出來管閑事！”衆鄰合有不信的，立住了腳看。【夾批：寫得好，真有是事。】衹見黑旋風李逵【夾批： 衹見五。】輪起兩把板斧，著地捲將來，衆鄰合方纔吶聲喊，擡了梯子、水桶，一哄都走了。【夾批： 寫得好。】這邊後巷也有幾個守門軍漢，帶了些人，拖了麻搭火勾，都奔來救火。【夾批： 寫得好。O多寫救火者，正是張皇火勢也。】早被花榮張起弓，當頭一箭，射翻了一個，【夾批： 好，足矣。】李逵大喝道：“要死的便來救火！”那夥軍漢一齊都退去了。【夾批：寫得好。】衹見薛永【夾批： 衹見六。】拿著火把，便就黃文炳傢裏，前後點著，亂亂雜雜火起。當時李逵砍斷鐵鎖，大開城門。一半人從城上出去，一半人從城門下出去。【夾批： 必盡從門下出去，便是死筆，此獨寫出紛紛雜雜，得勝便走之狀，就畫也畫不來。O前宋江用石杜壓門，正是要衆人都從門下出去也。至此忽然寫出一半人不依宋江將令，一時忙亂如畫。】衹見三阮、張、童，【夾批：中見七。】都來接應，合做一處，扛擡財物上船。無為軍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漢劫了法場，殺死無數的人，如何敢出來追趕，衹得回避了。【夾批： 寫得好。】這宋江一行衆好漢衹恨拿不著黃文炳，【夾批： 結上引下。】都上了船，搖開了，自投穆弘莊上來，不在話下。 　　卻說江州城裏望見無為軍火起，蒸天價紅，【夾批： 此一句上邊都紅。O上文止寫衆人，各逞功勞，不曾寫到火勢，此處方顯出大火來。】滿城中講動；衹得報知本府。這黃文炳正在府裏議事，【夾批： 直接侯健語。】聽得報說了，慌忙來稟知府道：“敝鄉失火，【夾批： 敝鄉二字妙，寫得從寬漸緊。】急卻回傢看覷！”蔡九知府聽得，忙叫開城門，差一隻官船相送。【夾批： 文炳之被捉，知府害之矣。】黃文炳謝了知府，隨即出來，帶了從人，慌速下船，搖開江面，望無為軍來。看見火勢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紅，【夾批： 此一句下邊多紅。】梢公說道：“這火衹是北門裏火。”【夾批：比敝鄉漸緊。】黃文炳見說了，心裏越慌。看看搖到江心裏，衹見一隻小船從江面上搖過去了。【夾批： 妙，寫得神出鬼沒。O衹見八。】少時，又是一隻小船搖將過來，【夾批： 搖過去，搖過來，妙不可言。】卻不逕過，望著官船直撞將來。【夾批： 此句上暗藏兩衹小船商量可知。】從人喝道：“甚麽船！敢如此直撞來！”衹見那小船上一條大漢跳起來，【夾批： 衹見九。】手裏拿著撓釣，【夾批：妙，又可救火，又可搭人。】口裏應道：“去江州報失火的船！”【夾批： 衹道手裏拿一鈎，不道口裏又舒一鈎也。】黃文炳便鑽出來，問道：“那裏失火？”那大漢道：“北門黃通判傢【夾批： 第一句是敝鄉，第二句是北門，第三句便直逼出黃通判傢四字來，妙妙。】被梁山泊好漢殺了一傢人口，劫了傢私，如今正燒著哩！”黃文炳失口叫聲苦，不知高低。【夾批：寫得疾。】那漢聽了，一撓釣搭住了船，便跳過來。【夾批： 寫得疾。】黃文炳是個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後走，望江裏踴身便跳。【夾批： 寫得疾。】衹見當面前又一隻船，【夾批：衹見十。寫得疾。】水底下早鑽過一個人，把黃文炳劈腰抱住，攔頭揪起，扯上船來。【夾批： 寫得疾。】船上那個大漢早來接應，【夾批：寫得疾。】便把麻索綁上。那搖官船的梢公衹顧下拜。【夾批： 餘波。】李俊說道：“我不殺你們，衹要捉黃文炳這廝！你們自回去，說與蔡九知府那賊驢知道：俺梁山泊好漢們權寄他那顆驢頭，早晚便要來取！”【夾批： 斬首犯，赦從犯，都好。】梢公戰抖抖的道：“小人去說！”李俊、張順，拿了黃文炳過自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兩個好漢桌了兩衹快船，逕奔穆弘莊上。早搖到岸邊。望見一行頭領都在岸上等候，搬運箱籠上岸。見說拿得黃文炳，宋江不勝之喜。衆好漢一齊心中大喜，說：“正要此人見面！”【夾批：可謂久慕通判高才。】李俊、張順，早把黃文炳帶上岸。衆人看了，監押著，離了江岸，到穆太公莊上來。朱貴、宋萬，接著衆人，【夾批： 看他一筆不亂。】入到莊裏草廳上坐下。 　　宋江把黃文炳剝了濕衣服，綁在柳樹上，請衆頭領團團坐定。宋江叫取一壺酒來與衆人把盞。上自晁蓋，下至白勝，共是三十位好漢，都把遍了。宋江大駡：“黃文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如何衹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仇，你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他做黃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衹是害人，交結權勢，浸潤官長，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為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這個‘刺！’”【夾批： 妙說解頤。】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衹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賊驢！怕你不死！你這廝！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宋江便問道：“那個兄弟替我下手？”衹見黑旋風李逵跳起身來，【夾批： 衹見十一。O須得此人動手。】說道：“我與哥哥動手割這廝！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燒吃！”晁蓋道：“說得是。”教：“取把尖刀來，就討盆炭火來，細細地割這廝，燒來下酒與我賢弟消這怨氣！”李逵拿起尖刀，看著黃文炳，笑道：【夾批： 該筆。】“你這廝在蔡九知府後堂 ，且會說黃道黑撥置害人，無中生有掇攛他！【夾批：字字令文炳心服，覺上文宋江之言，煩而無當。】今日你要快死，【夾批： 快死二字奇絶。】老爺卻要你慢死！”【夾批：慢死二字又奇絶。】便把尖刀先從腿上割起。揀好的，【夾批：人肉又有好歹揀擇，奇絶之語。】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黃文炳，李逵方纔把刀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衆好漢做醒酒湯。 　　衆多好漢看割了黃文炳，都來草堂上與宋江賀喜。衹見宋江先跪在地上。【夾批： 看他寫宋江甫得性命，便用權術，真是筆情如鏡。】衆頭領慌忙都跪下，齊道：“哥哥有甚事，但說不妨。兄弟們敢不聽？”宋江便道：“小可不纔，自小學吏，初世為人，便要結織天下好漢。【夾批： 謙得奇絶。】奈緣力薄才疏，不能接待，以遂平生之願。自從刺配江州，多感晁頭領並衆豪傑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親嚴訓，不曾肯住。正是天賜機會！於路直至潯陽江上，又遭際許多豪傑。不想小可不纔，一時間酒後狂言，險纍了戴院長性命。感謝衆位豪傑不避兇險，來虎穴竜潭，力救殘生；又蒙協助報了冤仇。如此犯下大罪，鬧了兩座州城，必然申奏去了。今日不 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衆位意下若何？如是相從者，衹今收拾便行；【夾批： 衹此語，亦不必跪說，偏寫宋江跪，皆表其權術也。】如不願去的，一聽尊命。【夾批： 假作一頓，下便疾收，妙甚。】衹恐事發，反遭....”【夾批： 宋江口口不肯上山，卻前在清風收拾許多人去，今在江州又要收拾許多人去。兩番都用大書，蓋深表其以權術為生平也。O反遭下，辭尚未畢。】說言未絶，李逵先跳起來，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吃我一鳥斧，砍做兩截便罷！”【夾批： 寫宋江權術處，偏寫李逵爽直相形之。O一個跪說，一個斧砍，誰是誰非，人必能辨。O先跳起來四字妙，便見衆人尚跪也。】宋江道：“你這般粗鹵說話！全在各弟兄們心肯意肯，方可同去。”【夾批： 事發一句已說在前，便仍以心肯意肯聽之衆人，極似不相強者，然寫宋江權術不可當。】衆人議論道：“如今殺死了許多官軍人馬，鬧了兩處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軍馬來擒獲。今若不隨哥哥去，同死同生，卻投那裏去？”宋江大喜，謝了衆人。當日先叫朱貴和宋萬先回山寨裏去報知，次後分作五起進程：頭一起便是晁蓋、【夾批：舊。】宋江、【夾批： 新。】花榮、【夾批：舊。】戴宗【夾批： 新。】李逵；【夾批：新。O第一起舊新相間。】第二起便是劉唐、【夾批： 舊。】杜遷、【夾批：舊。】石勇、【夾批： 舊。】薛永、【夾批：新。】侯健；【夾批： 新。O第二起舊在前，新在後。】第三起便是李俊、【夾批：新。】李立、【夾批： 新。】呂方、【夾批：舊。】郭盛、【夾批： 舊。】童威，【夾批：新。】童猛；【夾批： 新。O第三起兩頭新，中間舊。】第四起便是黃信、【夾批：舊。】張順、【夾批： 新。】張橫、【夾批：新。】阮傢三兄弟；【夾批： 舊。O第四起兩頭舊，中間新。】第五起便是穆弘、【夾批：新。】穆春、【夾批： 新。】燕順、【夾批：舊。】王矮虎、【夾批： 舊。】鄭天壽、【夾批：舊。】白勝。【夾批： 舊。O第五起新在前，舊在後。】五起二十八個頭領，【夾批： 總結一句，有氣力，有神采。】帶了一幹人等，將這所得黃文炳傢財，各各分開，裝載上車子。穆弘帶了穆太公並傢小人等，將應有傢財金寶，裝載車上。莊客數內有不願去的，都賫發他些銀兩，自投別主去傭工，有願去的，一同便往。前四起陸續去了，已自行動。穆弘收拾莊內已了，放起十數個火把，燒了莊院，【夾批： 了。】撇下了田地，【夾批：了。】自投梁山泊來。 　　且不說五起人馬登程。節次進發，衹隔二十裏而行。先說第一起、晁蓋、宋江、花榮、戴宗、李逵等五騎馬，帶著車仗人伴，在路行了三日，前面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黃門山。宋江在馬上與晁蓋道：“這座山生得形勢怪惡，莫不有大夥在內？可著人催趲後面人馬上來，一同過去。”說猶未了，衹見前面山嘴上鑼鳴鼓響。【夾批： 漸與對影山相犯矣，看他極力擺脫。】宋江道：“我說麽！且不要走動，等後面人馬到來，好和他廝殺。”花榮便拈弓搭箭在手，晁蓋、戴宗，各執朴刀，李逵拿著雙斧擁護著宋江，【夾批： 閑中又寫四人擁護，獨表宋江無能，衹是一生權術，便得為頭為腦，妙筆人看不出。】一齊趲馬嚮前，衹見山坡邊閃出三五百個小嘍囉，當先簇擁出四籌好漢，各挺軍器在手，高聲喝道：“你等大鬧了江州，劫掠了無為軍，殺害了許多官軍百姓，待回梁山泊去？我四個等侯你多時！會事的衹留下宋江，都饒了你們性命！”【夾批： 何由知之，寫得可駭。】宋江聽得，便挺身出去，跪在地下，說道：“小可宋江【夾批： 處處寫宋江權術過人。O好在挺身也跪，又妙在竟實說出小可宋江四字。】被人陷害，冤屈無伸，今得四方豪傑，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何處觸犯了四位英雄，萬望高擡貴手，饒恕殘生！”【夾批： 不剛不柔，又悲又響，辭令至此，無人不哭泣。】那四籌好漢見了宋江跪在前面，都慌忙滾鞍下馬，撇下軍器，飛奔前來，拜倒在地下，【夾批： 又奇。】說道：“俺弟兄四個衹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大名，想殺也不能個見面！俺聽知哥哥在江州為事吃官司，我弟兄商議定了，正要來劫牢，【夾批： 有晁蓋等十五籌好漢劫法場，便有李逵獨自一個劫法場以陪之，有張順等六籌相識好漢要劫牢，便有歐鵬等四籌不相識好漢要劫牢。文心文格，無不詭變之極。】衹是不得個實信。【夾批： 劫法場若單靠李逵，幾誤大事。劫牢若單靠歐鵬等，亦幾誤大事。令人事過思之，尚有餘畏未定。】前日使小嘍囉直到江州來打聽，回來說道：‘已有多少好漢鬧了江州，劫了法場，救出往揭陽鎮去了。後又燒了無為軍，劫掠黃通判傢。’料想哥哥必從這裏來，節次使人路中來探望。猶恐未真，故反作此一番詰問。【夾批： 得此一段，遂令前話有由。】衝撞哥哥，萬勿見罪。今日幸見仁兄！小寨裏略備薄酒粗食，權當接風；請衆好漢同到敝寨，盤桓片時。” 　　宋江大喜，扶起四位好漢，逐一請問大名。為頭的那人，姓歐，名鵬，祖貫是黃州人氏；守把大江軍，戶因惡了本官，逃走在江湖上緑林中，熬出【夾批： 奇語，又痛語。】這個名字，喚做摩雲金翅，第二個好漢，姓蔣，名敬，祖貫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舉子出身，科舉不第，棄文就武，頗有謀略，精通書算，積萬纍千，纖毫不差；亦能刺槍使棒，布陣排兵；因此人都喚他做神算子。第三個好漢，姓馬，名麟，祖貫是金陵建康人氏；原是小番子閑漢出身；吹得雙鐵笛，使得好大滾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此人都喚做鐵笛仙。第四個好漢，姓陶，名宗旺，祖貫是光州人氏；莊傢田戶出身；能使一把鐵鍬；有的是氣力；亦能使槍輪刀；因此人都喚做是九尾龜。 　　這四籌好漢接住宋江，小嘍囉早捧過果盒，一大壺酒，兩大盤肉，托來把盞。先遞晁蓋宋江，次遞花榮戴宗李逵。與衆人都相見了，一面遞酒。沒兩個時辰，第二起頭領又到了，【夾批： 看他寫後四起，不一齊來。】一個個盡都相見。把盞已遍，邀請衆位上山。兩個十位頭領，先來到黃門山寨內。那四籌好漢便叫椎牛宰馬管待；卻教小嘍囉陸續下山接請後面那三起──十八位頭領──上山來筵宴。未及半日，三起好漢已都來到了，【夾批： 敘得省手。】盡在聚義廳上筵席相會。宋江飲酒中間，在席上閑話道：“今次宋江投奔了哥哥晁天王【夾批： 看他緊頂晁天王，則晁天王一席，他日便更無餘人能奪之者，寫宋江權術如鏡。】上梁山泊去一同聚義。未知四位好漢肯棄了此處同往梁山泊大寨相聚否？”【夾批： 處處寫他收羅人馬上山，可知前番在哭之詐。】四個好漢齊答道：“若蒙二位義士不棄貧賤，情願執鞭隨鐙。”宋江、晁蓋，大喜，便說道：“既是四位肯從大義，便請收拾起程。”衆多頭領俱各歡喜，在山寨住了一日，過了一夜。次日，宋江、晁蓋，仍舊做頭一起，【夾批： 真是用筆詳到。】下山進發先去。次後依例而行，衹隔著二十裏遠近。四籌好漢收拾起財帛金銀等項，帶領了小嘍囉三五百人，便燒毀了寨柵，隨作第六起登程。【夾批： 第六起純是新，更無舊。O忽然增出一起，意外奇筆。】宋江又合得這四個好漢，心中甚喜；於路在馬上對晁蓋說道：【夾批： 晁蓋直性人，任憑宋江調撥。看他第一起衹是自己與晁蓋兩個，其餘三人悉是梯己心腹，更不着一餘人在旁，於路便好多將言語兜綰他。寫宋江權術，真有出神入化之筆。】“小弟來江湖上走了這幾遭，雖是受了些驚恐，卻也結識得許多好漢。【夾批： 看他自傢先敘功一句，可謂咄咄逼人。O筆墨之事，摹畫至此，奇哉。】今日同哥哥上山去，這回衹得死心塌地與哥哥同死同生。”【夾批： 看他一段說話，先敘功高，次表心赤。功高，則衆人不得而爭之。心赤，則晁蓋不得而疑之矣。】一路上說著閑話，【夾批： 此是宋江吃緊權詐語，卻說是閑話，妙絶。O愚嘗思世人一生鹿鹿，皆閑話也。宋江謀晁蓋交椅，今復安在哉！後人笑前人，後人又笑後人，笑自笑，閑話自閑話，世間之事，鬍可勝嘆。】不覺早來到朱貴酒店裏了。 　　且說四個守山寨的頭領──吳用、公孫勝、林衝、秦明──和兩個新來的──蕭讓、金大堅──已得朱貴、宋萬先回報知，每日差小頭目桌船出來酒店裏迎接。一起起都到金沙灘上岸。擂鼓吹笛，衆好漢們都乘馬轎，迎上寨來。到得關下，軍師吳學究等六人把了接風酒，都到聚義廳上，焚起一爐好香。晁蓋便請宋江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夾批： 晁蓋已入玄中，一路閑說之力如此。】宋江那裏肯，【夾批：又妙。】便道：“哥哥差矣。感蒙衆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卻讓不纔？若要堅執，如此相讓，宋江情願就死。”晁蓋道：“賢弟，如何這般說？當初若不是賢弟擔那血海般幹係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衆？你正該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誰坐？”宋江道：“仁兄，論年齒，兄長也大十歲。【夾批： 看他句句權詐之極。O讓晁蓋，還衹是論齒，然則餘人可知矣。儼然以功自居，真用咄咄相逼。】宋江若坐了，豈不自羞？”再三推晁蓋坐了第一位。宋江坐了第二位。吳學究坐了第三位。公孫勝坐了第四位。宋江道：【夾批： 看他毅然開口，目無晁蓋，咄咄逼人。】“休分功勞高下；【夾批： 衹一句，便將晁蓋從前號令一齊推倒，別出自己新裁，使山泊無舊無新，無不仰其鼻息，梟雄之才如此。O耐庵不過舐筆蘸墨耳，何其梟雄遂至如此，才子胸中，洵不可測也。】梁山泊一行舊頭領去左邊主住上坐，【夾批： 欲形其少也，賊賊。】新到頭頭去右邊客位上坐。【夾批：欲形其少也，賊賊。】待日後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夾批： 盡可能入宋江手矣。O大才調人，做大事業，衹是一着兩着，譬如高手奕棋，衹在一着兩着也。但得之筆墨之間，更為奇事耳。】衆人齊道：“此言極當。”左邊一帶：林衝、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夾批： 衹九人。】右邊一帶：論年甲次序，互相推讓。【夾批：增此八字，便顯得右邊濟濟。】花榮、秦明、黃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張橫、張順、燕順、呂方、郭盛、蕭讓、王矮虎、薛永、金大堅、穆春、李立、歐鵬、蔣敬、童威、童猛、馬麟、石勇、侯健 、鄭天壽、陶宗旺，【夾批： 共二十七人。O中間止蕭讓、金大堅非宋江相識，然要拖過花榮、秦明、黃信、燕順、呂方、郭盛、王矮虎、鄭天壽八人，列在右邊，定不得不並及之矣。宋江此時，真顧盼自豪矣哉。】－－共是四十位頭領坐下。【夾批： 一結。】大吹大擂，且慶喜筵席。 　　宋江說起江州蔡九知府捏造謠言一事，與衆頭領：“叵耐黃文炳那廝，事又不幹他自已，卻在知府面前將那京師童謠解說道：“‘耗國因傢木，’耗散國傢錢糧的人必是傢頭著個‘木’字，不是個‘宋’字？‘刀兵點水工，’興動刀兵之人必是三點水著個‘工’字，不是個‘江’字？這個正應宋江身上。那後兩句道：‘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合主宋江造反在山東。【夾批： 妙絶之筆。O要知此一番，不是酒席上閑述樂情而已，須知宋江衹把現成公案，嚮衆重宣一遍，便抵無數篝火狐鳴、魚罾書帛之事，無處不寫宋江權術過人。】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長又傳了假書，以此黃文炳那攛掇知府，衹要先斬後奏。若非衆好漢救了，焉得到此！”李逵跳將起來道：“好！哥哥正應著天上的言語！【夾批： 每每寫宋江用詐處，便被李逵跳破。如上文自述童謠一遍，本是以符讖牢籠衆人，然卻口中不要說出，自得衆人心中暗動。偏忽然用李逵一句，直叫出來，兩兩相形，文情奇絶。O天上言語四字，從何而來，奇絶妙絶。】雖然吃了他些苦，黃文炳那賊也吃我割得快活！【夾批： 正應天上言語下，忽然說入自己快活事，夾七夾八，活畫鐵牛。】放著我們許多軍馬，便造反，怕怎地！晁蓋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夾批： 見當時國號大宋，便誤認宋皇帝三字，再折不開，一妙也。宋江姓宋，忽說是宋皇帝，晁蓋不姓宋，亦說是宋皇帝，二妙也。皇帝又有大小兩個，三妙也。O要知晁蓋大皇帝，全是宋江面上增出來者，妙絶。】吳先生做個丞相；【夾批： 何處學來？】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夾批：何處學來？】我們都做將軍；【夾批： 鐵牛思做將軍，真乃未能免俗，然吾不知其藏之胸中，已復幾時，直至今日，始得快吐之也。O除兩哥哥做皇帝外，其餘本做將軍；亦止為吳用、公孫二人，看來不似做將軍者，故遂生出丞相、國師來也。O鐵牛居然欲為周公，真是夢想不到。】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裏快活，卻不好！──不強似這個鳥水泊裏！”【夾批： 位是鳥位，水泊是鳥水泊，說得興盡。】戴宗連忙喝道：“鐵牛！你這廝鬍說！你今日既到這裏，不可使你那在江州性兒，須要聽兩位頭領哥哥的言語號令！亦不許你鬍言亂語，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這顆頭來為令，以警後人！”李逵道：“阿呀！若割了我這顆頭，幾時再長得一個出來！好不驚恐，我衹吃酒便了！”【夾批： 此不是呆語，又寫李大哥鑒貌辨色，明哲保身也。】衆多好漢都笑。宋江又題起拒敵官軍一事，說道：“那時小可初聞這個消息，好不驚恐；不期今日輪到宋江身上！”【夾批： 交前文直綰結到今日。】吳用道：“兄長當初若依了兄弟之言，衹住山上快活，不到江州，不省了多少事？這都是天數註定如此！”宋江道：“黃安那廝如今在那裏？”【夾批： 已隔數捲，至此忽問，可見此書一筆不漏。】晁蓋道：“那廝住不夠兩三個月，便病死了。”【夾批： 將今日直綰到前文。】宋江嗟嘆不已。當日飲酒，各各盡歡。晁蓋先叫安頓穆太公一傢老小；【夾批： 完。】叫取過黃文炳傢的財賞勞了衆多出力的小嘍囉；【夾批：完。】取出原將來的信籠交還戴院長收用。【夾批： 完。】戴宗那裏肯要，定教收在庫內公支使用。【夾批： 又表戴宗。O此等是戴宗與宋江做人一樣處。】晁蓋叫衆多小嘍囉參拜了新頭領李俊等，【夾批： 完。】都參見了。連日山寨裏殺牛宰馬，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晁蓋教山前山後各撥定房屋居住；山寨裏再起造房捨，修理城垣。至第三日酒席上，宋江起身對衆頭領說道：“宋江還有一件大事，正要稟衆弟兄。小可今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數日，【夾批： 何也。】未知衆位肯否？”晁蓋便問道：“賢弟，今卻要往何處，幹甚麽大事？”宋江不慌不忙，說出這個去處，有分教：槍刀林裏，再逃一遍殘生；山嶺邊傍，傳授千年勳業。正是： 　　衹因玄女書三捲，留得清風史數篇。 　　畢竟宋公明要往何處去走一遭，且聽下回分解。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选集】梁山好漢

序 讀第五才子書法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第五回　九紋竜翦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 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 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竜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八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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