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对台湾教育的批评,不能不提《自由中国》杂志和李敖的老师殷海光。 50年代初期,蒋介石总结反共失败的教训,将反共思想和三民主义精神渗透于各种学术、课程之中,并通过党团组织,加大了对学校文化教育的控制。这种做法,自然引起社会各界的强烈不满。1954年5月,《自由中国》发表了余燕人等人的来信《抢救教育危机》,对蒋氏父子的“反共救国团”干扰学校教育,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行为,进行了强烈批评。文章发表后,蒋介石勃然大怒,在当年12月的“宣传汇报会”上对与会人员下令说:“开除雷震的党籍!”谁知,雷震在逃到台湾后并没有参加国民党的归队登记,等于自动脱党。蒋听了中央党部秘书长唐纵的汇报,依然愤愤地说:“没有党籍也要开除!” 殷海光得知这一“笑话”后,在信中对雷震大加鼓励,“欣闻老前辈断尾(指开除党籍)”,“可喜可贺”。他认为,蒋介石杀人如麻,祸国殃民,作为一个败军之将,逃到台湾来仍然要老百姓,甚至正在受教育的娃娃崇拜、拥护、效忠、服从他,简直太不像话。他决定再次撰文拆穿蒋氏父子在台湾搞“党化教育”的祸心,使人们认清蒋介石的真面目。于是,在1958年,他先后写出了《我们的教育》和《学术教育应独立于政治》两篇文章,发表于《自由中国》杂志。这两篇文章强烈呼吁官方停止“党化教育”,要求学术自由、简化课程,为“国家”保留一片生机。 这两篇文章公开向蒋介石的言论挑战,在社会上产生巨大的影响,得到了广大读者的支持,殷海光也以民主斗士的形象受到人民的欢迎。李敖曾对这一时期的殷海光有高度的评价:“他以简明的分析,高明的远见,清明的文笔,为历来糊涂的中国人指点了迷津。在思想指向以外,他在政论方面的文章,出色得使敌人和朋友都为之失色。”同时,由于他的文章矛头直指当时执掌党、政、军、特四大权力的蒋经国,也为他后来遭到官方残酷迫害埋下了伏笔。 作为殷海光的学生,60年代的李敖在斗争的视野上并没有超越他的老师,但他的斗争方式却有所改变。《自由中国》及其同仁的下场也使得他不可能重蹈覆辙。他避开了那个强权政治,由殷氏的对政权和制度宣战而转变为局部的阵地战,集中火力,逐个报销。战场缩小了,而论敌却更加具体、更加清晰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中西文化论战的文章,虽然树敌八面,但并非造成李敖被四面“围剿”的主因,真正导致他腹背受敌的,是他1963年发表的一组文章中对台湾文化知识界的两个高峰——台湾大学和中央研究院,以及对他的老师沈刚伯、史学界泰斗李济等人的批判。 这一组文章讨论的中心话题是教育文化部门中学术人才的老化问题。这是作者在人生方向定位以后投向社会的一束重磅炸弹,是作者直面社会种种腐败现象的思想批判的第一次大爆发。作者与“五四”时期的学术界作比较,指责现今学术部门的老人们不求进步、缺乏朝气,只是把持现状的衰朽与堕落,十足表现出他们“没办法”和“无能”的丑态。面对学术界的一班“二流货”和不入流的庸才,作者的心情是沉痛的。虽然他当时依然是台大文学院历史研究所的研究生,但他什么也不顾得了,“我宁肯牺牲掉在台大文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学籍(还差半年,就可得硕士学位),不管三七二十一,终于‘发难’。” 1963年11月1日,《文星》73期刊载了李敖炮轰高等教育的第一篇文章:《高等教育的一面怪现状》。 台大文学院是李敖选取的典型个案。在这篇万字长文中,他首先把批评的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在台大的老师沈刚伯。“我每次看到死气沉沉的沈刚伯,从死气沉沉的台大文学院中荡出来,我就忍不住一肚子鸟气。”他认为沈刚伯心胸狭窄、排挤异己:当从大陆撤守的时候,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有一个抢救“第一流”教授的计划,在被抢救的人中,朱光潜名列前茅。可是谁能想到这个计划竟被现任台大文学院院长的沈刚伯“扣”住,为了保住自己的学术地位和政治前途,沈暗中作梗,阴错阳差,终于使朱光潜教授不能到台湾。最不可原谅的是“他身居高位,却不拉屎一点上。这是败坏中国学术与学风的真正罪恶”。因此,他要“炮轰这个文学院和‘沈刚伯型’的老教授,使他们受到文字上最厉害的惩罚,使他们多少要假装有点‘赧颜为人师’的惭愧。”使其“把戏被拆穿了、劣迹被昭彰了、学术者‘风度’被炸掉了”,这是作者第一次指出“高等教育的一面怪现状”的结果。作者在该文中用统计学的方法对台大文学院展开剖析,指出绝大多数台大教授中存在的四大特征:寿比南山、不研究、不让贤、也不发表论文,以及两大流行症:“分赃”和“意淫”。比如作者指出,在文学院中,40岁以下的教授一个都没有,而现在的教授绝大多数都在40岁以前就当了教授。他们虽然不研究、不让贤,但“还是照当教授不误,照样念一本焦黄的讲义,照样搓麻将,照样‘学界分赃’,照样长吁短叹说:‘年轻人真不行呀!我们后继无人呀!他们接不上棒呀!他们程度不够呀!’”在文章中,李敖深刻地指出了教育与政治的关系,“从长远的眼光看、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眼光看,却是教育影响政治。‘革命之成功、必有赖于思想之变化’,只有教育才能使思想变化,主持教育的人,自己若不先思想变化,只是敷衍守成,盘踞下去,摆不出新气象,国家如何能有希望?”作者处江湖之远,依然忧国忧民的心情溢于言表。同时,作者又指出了教育界一潭死水的原因:缺乏强有力的制衡或考核的力量。“对教育界的黑暗腐化,没有人去‘扒粪’”,导致体制僵化,在其位者高枕无忧。 该文发表后,在台湾产生了“强烈而普遍的反应”。有的说作者快人快语,有的说作者勇气十足,有的说作者哗众取宠,有的说作者大逆不道,有的说李敖是受人指使,甚至还有人说作者叛师毁友,应该“依法追诉”等等,由此而后,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辩论展开了。 一个月后,李敖又在《文星》抛出了第二篇文章:《师道与是非》,对传统的卫道士们予以驳斥。文章围绕什么是真正的“师道”展开议论,对不讲“是非”的名分观展开批判。深刻地指出:“在中国传统内,名分底下无真理、辈分底下无是非、师道底下无直道。”“老师是永远不可违背的、不可批评的”,所谓“当仁不让于师”,只是一个“能看而不能摸、更不能摘下来耍”的牌子,谁如果不信此言,硬将《论语》的教条拿来实行,就“一定要被围剿”!这是中国历史上“狭义的师道迷信”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李敖认为真正的师道是存在的,“师道”是“经师”与“人师”的同体,包括“言教”与“身教”。作为教师,除了单纯的传授知识以外(第一层次),它还要树立人格上的楷模(第二层次)。凡是“老师其外,误人其中”的老师,都不能算是老师,都应该剥夺他应有的名分、应该走开。“在真正的‘师道’底下,任何名分上的关系、任何‘狭义的师道迷信’,都抵不住真理与是非。只有把真理与是非放在‘师道’的牌位上面,这种裂痕才有了弥补的共同标准。”“任何有点进化头脑的老师,都不该为自己学生的‘背叛’感到惊骇或难过,因为这种‘背叛’,乃是一种对进步的督促。”自然,“任何有点好汉作风的学生,都不该为‘背叛’自己的老师感到内疚或不安,而觉得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作为一个受教育者,面对并不令人乐观的教育体制和社会环境,都不应该人云亦云,随大流,而要能有所超越。“你不能在羊圈里学做一只老虎,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当然,要做羊,就不必学,羊在哪里都是羊,做羊是无师自通的。以羊为师,除了吁吁吁,又能学到什么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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