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二章 雞鳴狗盜(299B.C.—293B.C.)      瀟水 Xiao Shui

  (一)
  隨着趙武靈王的死去,趙國失去了深化改革的機會,國力一直不能甚強。所以當時“世界”上的大國,仍然是秦和齊。
  齊與秦這兩大強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它們必須回答這樣一個問題:是互相對峙戰鬥,還是握手言和。
  這就好比八十年代的美國和蘇聯之間,是選擇冷戰還是和平。
  秦國的領導人秦昭王選擇了和平。這倒不是因為他想得諾貝爾奬金,而是時勢使然。秦國的兼併擴張,必須從周邊開啓,也就是蠶食中原。但是東方的齊人是不會聽憑秦攻中原而自壯的,那將使秦的勢力一直嚮東推到齊國邊境,最終威脅齊國安全。所以齊人必干涉秦國的軍事擴張行動,就像美國入侵朝鮮半島,蘇聯必來干涉一樣。
  因此,結好和籠絡齊人,是秦人在周邊地區順利擴張的前提。這就是所謂遠交近攻吧。
  於是,秦人主動嚮齊國伸出示好的雙手:秦昭王派一個弟弟涇陽君入齊國為質,存在齊國當保證金,以示决不會傷害齊國,並且希望齊國也派個大臣到秦國工作,加強齊秦兩國合作。
  齊國是什麽反應呢?齊湣王(念“敏”)也志嚮遠大,也打算嚮周邊擴張,目標就是吞併中原東部的宋國。但他也怕秦國人前來干涉自己的擴張行為,因此樂得和秦國結好。
  這樣,兩強選擇了互相握手,東西遙遙,伸出手來握住,齊秦結好,以便各自一東一西地在自己的周邊開疆拓土。這是兩強互相妥協的結果,對各自都有利。當然這麽做,夾在中間的列弱就要倒黴了,關於這一點,我們後面再說。
  齊湣王派自己的相國孟嘗君,前往秦國工作,擔任秦國相國,時間正是公元前299年(趙武靈王死前第四年)。
  孟嘗君作為堂堂齊國相國,怎麽能去秦國當相呢?這事現在看來匪夷所思,但戰國時代卻司空見慣。在戰國時代,一國派自己信用的重臣去另一國工作,擔任其要職——兩國之間互相交換高級官員,這是兩國結盟的表現,以確保兩國關係和睦,對外政策上協同一致,這就像戀人之間,互相拿着筷子往對方嘴裏喂飯——我在上清華的時候就很流行這個,不知現在怎樣了。
  但孟嘗君並不願意去秦國,這實在是個危險的差使,就像美國副總統切尼,不願意去伊朗上班一樣,哪天還不被極端宗教分子把他爆破了?孟嘗君的門客們,也都勸他不要去。
  但是沒辦法,齊湣王從大局考慮,非讓他去不可。
  孟嘗君到了秦國,戰戰兢兢,滿臉堆笑,先獻給秦昭王了一件“狐白裘”當見面禮。
  (在當時,水撻旱撻毛絲鼠、猸子、銀鼠、飛鼠、竹鼠、樹鼠、獾,這些嚙齒類小動物,生來就是為了被人類剝皮的。當時還沒有棉花,所以鼕天的時候,有錢人就穿這些小動物的皮做成的皮裘。周朝有專門負責製皮裘的“裘官”,因官職而得姓,形成了裘姓。裘姓子孫中有名的,如裘千仞。有錢的人穿皮裘,沒錢的人,衹能穿短褐,短褐是獸毛紡的——都比現在穿得好。)
  好的皮裘價值不菲,李白所謂“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孟嘗君的這條狐白裘,是錢所買不來的,因為它是純白色的。白色狐狸中國罕見,衹有北極纔有,路太遠,一般溜達不到中國來。中國的狐狸雖然不白,但狐狸的兩個胳膊窩下面(所謂狐腋),卻各有一小塊兒白色毛皮。
  孟嘗君的這件狐白裘,可是造孽了,它是截取數百衹狐狸的腋下白皮,纔拼製而成這麽一件大衣,所謂“集腋成裘”嘛。因為取材艱難(一隻狐狸衹有兩小塊兒狐腋啊),故相當昂貴,幾乎算是價值連“村”,按道理衹有周天子才能穿狐白裘。不過現在禮崩樂壞了,周朝的等級制度,早就被隨意出入了,所以有錢的人,也能穿狐白裘。就好比現在有錢人結婚,也租用國賓車隊。
  孟嘗君在秦國工作了一整個鼕天,到了次年,有人開始變得不爽了。這人就是趙武靈王。當時是公元前298年,趙武靈王還沒有死,正忙着鬍服騎射,攻打中山國呢。中山是小國,但是小國也有自我保全之術,辦法是跟在一個大國後面當小弟,以獲得大國的庇護。這就好比捷剋、波蘭惹不起希特勒,於是它們跟定英法當靠山。
  中山跟定的就是東邊的大齊國。齊國之所以肯庇護中山,不是因為它喜歡中山人,而是它不願意看見趙國吞併中山而壯大。趙國一旦壯大,就會直接威脅東邊的齊國本土安全。
  所以,趙武靈王幾度攻打中山,雖然取得一定勝利,但迫於中山背後的齊國的威懾,每次都不敢深度進攻。
  不久,形勢變得更壞,齊秦宣佈合作,齊秦各自得暇,兩國為了遏止趙國的發展,從兩個方向把趙武靈王看的死死的,他更沒機會滅中山了。
  趙武靈王認為,必須促使齊秦之間互相打起來,打起來以後,齊秦兩國疲於對峙戰鬥,齊國就無暇救自己的中山小弟了。
  然而眼下齊、秦合作,互相不打架,趙國悍然吞中山的機會也就沒有了。趙武靈王必須拆散齊秦合作。
  於是趙武靈王派出說客,到秦國遊說,讓秦昭王放棄和齊的打算,說:“孟嘗君是齊國人,又是王族親戚。他當秦國相國,肯定先替齊國人打算,暗中謀害秦國,這您可危險了1
  秦昭王於是免去孟嘗君的相職,改用趙人派來的重臣。但又怕孟嘗君滿腦子帶着政府機密回到齊傢,對秦人不利。於是把孟嘗君軟禁在傢,準備割掉腦袋,腦袋以外其它部分可以回國。
  :q,SpBL`bbs.cqzg.cn孟嘗君害怕了,他想走小蜜路綫,派人找秦昭王的“幸姬”獻上兩對玉壁,請她幫忙說好話放人。“幸姬”就是受寵幸的美人兒的意思,衆所周知,在古代“幸”差不多就是love的意思,尤其側重肉體(makelove)的說。
  秦昭王的幸姬答應幫忙,但她跟現在的局長夫人比較像,幫忙不白幫,得有好處費。她的條件是要一件狐白裘。
  “可惜我衹有一件狐白裘,已經送給秦王了,怎麽辦啊?”
  他的門客裏有一個叫“狗剩”的,舉手說:“主君,我有辦法,我會學狗叫,把它偷出來。”
  當晚,狗剩化裝成狗,四條腿爬着,從狗洞鑽進國傢倉庫,一路學着狗叫,竊走了狐白裘。鹹陽城頂的月亮,一片慘白。
  秦昭王的幸姬得了狐白裘,大喜,穿上去,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然後跑去嚮秦昭王放電。秦昭王暈菜了,上去就要求歡(“幸”)。幸姬說:“不嘛~~,人傢要你先答應一件事嘛。”
  “什麽事啊,我答應!答應!快點吧1
  “孟嘗君這樣的賢人,要是被您誅殺了,天下賢士豈不寒心,就都裹足不來啦。秦國落後挨打,我們的幸福生活不就屈指可數啦?”
  當時的秦昭王還比較年輕,重色指數超過智商指數,他覺得,如果孟嘗君的腦袋可以換來君王的一宵浪漫,那就隨他去吧。
  於是,第二天孟嘗君接到秦昭王發自床上的一道指令:“孟嘗君一行可以離秦,發給封傳。”
  封傳,就是一塊刻有旅行者合法旅行身份的通行證,蓋着大章,類似從前去深圳的邊防證。孟嘗君捲着行李捲立刻就走,生怕秦王變卦,帶領門客跑了一天一夜,伴着次日接近黎明的星星來到東方兩百公裏處的函𠔌關。出了關就是中原啦。
  四野一片空漠,天上繁星閃爍,夜風冷冷。幾輛馬車在星光下止住,回望鹹陽,衹剩下一片昏暗的影子。眼前卻突兀的是關門深鎖,關城巍然屹立,有如銅墻鐵壁。
  按照秦國“關法”規定,天亮雞叫,纔準開關放人。孟嘗君披着軍大衣,跺着腳,焦急萬分。旁邊一個門客舉手:“主君,我有辦法,我會學雞叫,讓他開關。”
  好,不用說,我知道你叫雞剩兒。”
  “不,我叫雞婆。”
  然後這個門客就捏着脖子,咯咯答咯咯答地叫開了。旁邊狗剩劈脖子給他一巴掌:“你這是母雞1
  “噢!對。咯咯喔——咯咯喔——咯咯喔——嘍1
  於是,關口兵營的公雞全都鬼使神差地跟着打起鳴來,好些山上的野雞也跑過來跟着叫喚起哄。函𠔌關下頓時雞聲鼎沸。秦兵抱關者,嘟囔着嘴,打着哈欠,查驗了這幫人的封傳,抱起門拴,楔開個門縫,放這一行人出去。
  雞婆
  按照生物規律,不久,秦昭王“幸”完後,就後悔了。他派出追兵氣喘籲籲地一路追來,大喊:“門軍,門軍,孟嘗君來了嗎?攔住了嗎?大王要他的命1
  孟嘗君早已出關多時,朝着東方的陽光,絶塵而去。
  後來,北宋喜歡擡杠的“拗相公”王安石說,孟嘗君手下門客雖然號稱數千,實際素質很差,都是吃白飯的。當初孟嘗君入秦,旦有一個聰明睿智一點的門客能勸阻他,何必最後如喪傢之犬一樣辱身於函𠔌關城下呢。這些人徒能雞鳴狗盜於事後,幫着孟嘗君逃脫回國而已,都是些“雞鳴狗盜之徒”罷了。“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
  王安石的結論沒有錯,但他的推理不對。
  其實,孟嘗君入秦為相,某一國人而去別國作相國,這是先秦時代的特殊現象,是兩國結好的表現,就像從前秦國派張儀去魏國為相三年,促使魏人與秦結好一樣,未必對於被派遣者是什麽“必須勸阻之”的危險。事實上,他一個人受兩國看重,在兩國朝中的地位更加堅牢,對鞏固他私人地位來講是很好的。後來秦改與趙結好,就請趙國樓緩入秦為相國,樓緩一直混的不錯,成了秦趙兩國都尊重給面子的、國際政壇的大人物。
  王安石生在太平一統的大宋帝國,不懂先秦這種諸侯國際的關係,非死乞白咧地要孟嘗君的門客阻止他入秦,是兀自替古人瞎擔憂。
  說到宋朝,就想起秦檜。其實秦檜作為大金的臣子,入大宋工作,可能也是在兩國高層首腦之間心知肚明但不挑明的事情,是為了確保兩國講和結好的。猶如孟嘗君之入秦,以確保齊秦國傢政策協調同步的。
  (二)
  孟嘗君一路從秦國雞鳴狗盜地跑回來,很狼狽。為了抒發遭秦人扣押的私憤,他就利用手中的相國職權,動用齊國資源,大舉伐秦。
  孟嘗君派齊國宿將匡章為統帥,帶領齊、韓、魏三國軍隊,長驅西去,駐紮在函𠔌關外,封死了秦人的出口,一直圍打了整整兩年多,付出極大物資和人員代價,終於在公元前296年,伴着新世紀哀愁的曙光,衝破了函𠔌關,聯軍直接威脅鹹陽,迫使秦昭王承認失敗,割去黃河沿岸的三座城池講和。
  但是,這三座城池由於距離齊國本土遙遠,齊人無法接收,就都就近給了韓魏。齊國白白消耗了國力而一無所得。這是典型的近交遠攻的錯誤戰例。韓魏成了扶貧對象,而齊國當了活雷鋒。雖然對齊國無利,但孟嘗君卻報了私仇。作為齊國相國,這麽幹,是對國傢的不忠。
  更糟糕的是,趁着齊秦兩國膠着戰鬥,趙武靈王獲得了滅中山的空隙。
  趙武靈王像一個老鼠,曾經多次嚮東進攻中山,但一直滅不掉它,因為中山背後有齊國這個老貓撐腰。等齊國大兵離開東方,悍然興師去毆打西邊的老秦時,趙武靈王一看:好哇,大貓出門去找老狗打架了,我也趕緊溜出洞去偷油吧!於是又去偷“中山”這個油瓶,一舉而滅掉中山,納之於囊中。而當時的齊國人正在函𠔌關下與秦人鏖戰到了第三年,消耗得士卒疲敝,精銳多死,又不敢回身營救(怕秦人打他的屁股),遂坐視趙人吞滅他的小弟,一點動作使不出來。
  不光趙國白撿了土地,宋國的宋康王也積極出去抓油瓶,吞滅了齊國附近的滕國以及淮北土地(這本也是齊國的爪下之物,齊對之垂涎已久的)。宋國、趙國都自我壯大了。而他們的壯大,都是對齊國的削弱。
  孟嘗君遠攻秦國三年,結果卻是虛弱了齊國、捐助了韓魏、成就了趙人、肥大了宋國,還丟了倆油瓶——中山和滕國,真是一戰而六不討好,被後人視為“遠攻近交”的典型反面案例。更大的禍患還發生在後面:三年後,秦國對韓魏實施軍事報復,大舉攻韓魏,齊國由於前番三年攻秦兵力消耗太大,竟無力營救盟國,坐使韓魏喪兵二十四萬——韓魏搭上了二十四萬顆大好頭顱,還失去土地六百裏。
  齊國的同盟韓魏遭受了巨大削弱,這筆賬也得記在孟嘗君的頭上埃
  瀟水曰:趙武靈王進攻中山,合計前後六次,前五次都是淺嘗輒止。原因就在於任何軍事行動都不是局部地區的事情,國際格局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
  趙武靈王深深知道,自己搶中山幾個城邑,不會有人管(因為那時局部摩擦),但如果當真要整個吞併中山,齊、秦都會幹預的——因為趙國壯大了,就會威脅齊國的東極強國地位和秦國的西極強國地位,它們不會袖手坐視。這就像希特勒要入侵波蘭,東邊的蘇聯大國和西邊的英法大國都不會坐而不幹預的。如果德國一再擴張,勢必威脅東邊的蘇聯和西邊英法的地位與安全,所以二者必然幹預。於是希特勒必須先采取分割利益的辦法與蘇聯取得默契,然後才能開始軍事行動,並且采取閃擊戰迅速行動,以便行動完畢後迅速把主力轉移到西綫,以防禦英法。
  戰國時期的格局,猶如當今世界,任何一場戰爭,都不是雙邊的事情。局部兩國交鋒,也將影響到全部諸侯世界的各國勢力對比。所以,任何地區衝突,都將受到更廣泛的關註和幹預。
  你想欺負自己的鄰居嗎?你想在周邊挑起戰火,擴充自身土地財富嗎?先得想想,遠在幾千裏外的其它大國(譬如齊、秦,或者當今的美、俄)是否能答應。它們是不是願意你在擴張中獲得發展呢。獲得它們的默許乃至支持,是發動周邊戰爭勝利的前提,否則,即使你入侵鄰居成功了,也無法保持戰勝成果(伊拉剋入侵科威特失敗,就是這樣的例子)。
  所以,趙武靈王想攻滅中山,必然會受到齊秦的幹預,所以他衹好挑撥齊秦關係,促使秦昭王退回孟嘗君,促成齊秦互鬥,自己再趁機伐滅中山。
  終於,趙武靈王通過遊說,迫孟嘗君下崗回國,齊秦由此互鬥,趙武靈王趁此天賜良機(準確地說是人造良機),帶着他“鬍服騎射”的驍勇戰士,一舉而滅中山。
  截斷齊秦邦交而創造滅中山時機,這是趙武靈王的一次重大外交勝利。
  而孟嘗君這個看似勇武實則愚蠢的傢夥,不過是趙武靈王擺弄遣動的一個棋子。
  (三)
  其實所謂的“戰國四君子”(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多是專權誤國之人,盛名之下,其實不符。譬如這個四君子之首的孟嘗君。
  孟嘗君獲得美名,不是因為他本人聰明厲害,而是因為他有錢,收養了三千門客,這幫人到處幫他宣傳炒作,他就有名了。而孟嘗君為什麽有錢呢?因為他是貴族出身,他從他爹那裏繼承了錢來的。
  我們先說說孟嘗君的爹——田嬰。孟嘗君的爹田嬰是齊威王的小兒子——所以他們都算是貴族——當年齊威王還活着的時候,田嬰就假裝提合理化建議說:“對官員們的考核,必須加強啊,您得每天聽取他們匯報工作,閱讀他們的公文報表1於是,齊威王就一天聽取一個,當時齊國政治局有五個大官——司徒、司空、司馬、司士、司寇,一天聽取一個,五天才聽一來回,又煩又纍,受不瞭瞭,於是叫來田嬰說:“官員的日常考核,以後你來作吧。”
  田嬰從此掌握了官員考核的權柄,任意揮舞,操縱朝廷,人們都巴結他。但也有人看不慣,就提醒齊威王說:“年底的上計,至關重要,您必須親自看,否則就不知道官員們的姦佞得失。”
  所謂上計,這是戰國時代君王對地方官的績效考核,據商鞅說一共要考核十三個數,比如轄區內的人口、牛馬、飼料、糧食等等,非常量化,其實還不止這些,又有工業生産、商業貿易、土地墾闢等等,都是上計的內容,細緻量化不必現代差。在年初,各地區和中央各部門的考核目標都列出來,寫在木板上,由君王拿一份,臣子拿一份。
  於是齊威王拿着自己手上這份考核指標,親自聽官員們的年底述職。田嬰故意使壞,讓手下人專揀瑣碎小帳匯報。齊威王從早上聽到晚上,飯都來不及吃,聽得腦袋都大了。好不容易完事,準備明天繼續聽。田嬰故意修改程序,要他連夜聽:“大王,您加加班,給群臣做個表率,起到勸勉作用埃”
  齊威王被他忽悠着,就連夜繼續聽匯報,終於把自己聽得睡着了。田嬰趕緊吩咐手下人,偷出齊威王手上的木板,拿古代橡皮修改上邊的數據。古代沒有橡皮,就是刀子,直接在木板上把毛筆字跡颳掉重寫就是了(所以,文吏又稱“刀筆吏”)。那些願意跟田嬰拉幫結派的大臣和地方官們,田嬰就把他的考核指標修改得與年底結算相符,而忤逆田嬰的大臣們,自然就等着考核不及格了。
  田嬰通過忽悠齊威王,騙得獨攬朝綱大權,成為齊威王後期的權臣。他上逼國君,下斂私財,成為齊國一大蛀蟲。
  後來,野心勃勃的田嬰,打算鬧獨立,想把自己的封地“薛地”修上城墻,變成國中之國。進可以攻,退可以守。
  田嬰收養的門客,好些跑來勸諫,遭到了被打出門外的待遇,再來的都不許通報。最後就剩了一個人在門口發誓:“我就講三個字,就三個字,多說一個我不是人,我讓你烹了我。”
  於是他小步快走,直趨堂上:“海大魚1說完,尥着蹶子就要出去。
  “你等一下——,哎說你那1
  “我可不敢拿死當兒戲。”
  “不至於,你說吧。”
  “所謂海裏的大鯨魚,網攔不住它,鈎牽不動它,可一旦擱淺,螻蟻都可以到它腦袋上開飯。齊國就是您的海水,您在政府裏混好了,區區薛國算個什麽,您一旦失掉齊國撐腰,薛城及時修得天高,猶然無益於事呀。”
  於是田嬰趕緊命令停工。老百姓扔下夯土的石錘。
  田嬰有四十多個兒子(個人生活及其腐化),其中孟嘗君的媽媽級別不高,按理說輪不到他接班。而且,最糟糕的是,她在五月五號這一天生産的孟嘗君,按照當時的命理學研究成果,五月五號生的孩子,男孩會剋爹,女孩會剋媽。
  孟嘗君剛好就是個男孩,長得半大以後來見老爹。
  田嬰大怒:“不是讓你媽不許生你嗎?怎麽你還出來了1
  “為什麽?”
  “五月五號的孩子,長到門楣一樣高的時候,就要剋爹1然後趕緊比量孟嘗君的身材,“都超過門楣啦!Oh,myGod!我沒幾天活頭啦1
  “人生受命於天地,還是受命於門楣?如果受命於天地,那自有天意决定,您老有什麽擔心呢?如果受命於門楣,把門楣增高也就行了1幾句話說得對比鋪排、縱橫有理,田嬰大奇,這孩子口才不錯啊,還把命理學給推翻啦。於是讓他招待賓客。
  孟嘗君還真能跟人溝通,答應使者,飄逸自如,廣羅賓客,名噪一時,諸侯聞之,都派人請立孟嘗君為嗣子。田嬰也樂了,終於把孟嘗君破格定為傢族繼承人,等田嬰一死,孟嘗君就襲受了他的封君名位,號為“孟嘗君”,封地依舊是薛地。他們父子兩代人在封邑裏收租子,積纍了很多財富。既然傢裏有錢,孟嘗君就用這些錢養出一幫門客。這三千人幫他滿世界炒作邀名。
  管理學上有個名詞叫“暈輪效應”,就是人的某一方面好,於是覺得他處處好。孟嘗君固然辭令不錯,交接賓客很有風度,但是並不意味着他有治理國傢的才智。但孟嘗君養的三千人整天幫他吆喝,他遂蜚聲國際,讓當時的齊宣王(齊威王的兒子)覺得他不錯,況且他爹田嬰也是一貫當相國專權的,於是讓他接班也當相國,沒的說了。總之,靠着上輩有權,傢裏有錢,硬把他堆起來,就當了相國。
  孟嘗君在齊國“為相數十年”,打仗很愚蠢不算,還跟他爹一樣專權,上逼國君,下斂私財,還放高利貸,“荀子”先生曾把趙國的李兌和齊國的孟嘗君相提並論,皆叱為“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為務”的“篡臣”。李兌就是那個餓殺趙主父的。並指出,“用篡臣者危”。孟嘗君父子兩代人,成為齊國的專權專業戶。
  瀟水曰:有人說,專權也是好事啊,讓權臣管着國傢好了,誰管——國君管不也是一樣?
  其實非也,權臣的素質往往不高。他們作决策時,往往衹為謀求個人傢族私己利益最大化,渾不管這麽做對國傢有多大好處抑或壞處。國傢是他國君老兒的,好了壞了跟我有什麽關係。他不太在乎國傢的利益,甚至損害國傢利益以挖取個人好處。比如孟嘗君的爹田嬰,在齊國專權時期,搞出來的“業績”就是“齊不加廣而田嬰私傢富纍萬金”。而孟嘗君發出齊兵打秦國三年,是藉用公傢軍力以報私怨。他與秦昭王的私怨雖然報了,但“一戰而六不討好”,搞得齊國大受損失,上文已經說了。
  同期,趙國的權臣李兌、秦國的權臣魏冉,也是一樣,淨犧牲國傢的利益,謀他自己傢族的私。總之,權臣多數不是把國傢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而是把私己利益放在第一位。歷史上能夠剋己奉公的權臣,真是少之又少,諸葛亮也許算是罕見的一個。
  權臣還有個特點,喜歡拉幫結派,打擊異己,以鞏固自己的權臣地位。秦檜、嚴嵩就是這樣的極端典型。朝裏有能人,但是不肯跟他結好或者跟他觀點不一樣,他就利用職權打擊迫害,比如秦檜之殺掉嶽飛。還有一些朝臣呢,即便跟他無仇,但是能力強,功勞大,威脅到他的權位,他也會迫害之。
  (四)
  孟嘗君接了老爸的班以後,就開始花錢了。他在臨淄城裏大興土木,修房蓋屋,把老爹和他兩代人斂的錢,都用於招待各路英雄好漢。有些殺人避仇、奔命江湖者流,也都來投奔他。
  這些人一登門,孟嘗君就陪着議論,屏風後面有速記員,把賓客的姓名、地址、親戚、居處,都記下來。賓客離去,不等到傢,孟嘗君的使人已經帶着細軟禮品,饋贈到他傢裏和親戚人了。這些人感激涕零,都以孟嘗君為最愛。
  從前我有一種誤解,以為孟嘗君的這種養食客,是行善開粥棚,搞社會救濟。其實非也,這些人不是白養的,來了以後是要幫主子做事的。呂不韋的門客,就花很大力氣,寫了《呂氏春秋》;信陵君魏無忌的門客,寫有兵書《魏公子兵法》;趙惠文王的門客,則全是玩命的劍客!總之,他們並不養吃白飯的人。而且這些門客還要經常替主子出使諸侯,運籌帷幄。所以,或者識文斷字,或者能說會道,或者孔武有力,至少雞鳴狗盜,總得一把刷子纔行,能幫得上忙纔行。老的弱的他們不養,要養就養精品的。譬如,孟嘗君就曾經親自拒絶了一個沒用的老大爺。
  當時,這個老頭子七十多歲了,夾着紙殼板兒,從睡覺的大街上披了塊皮裘,也來見孟嘗君了,路都走不快了。孟嘗君不想接納,他說:“先生老矣,春秋高矣,您就算了吧。您來的話,又能教我些什麽呢?”(老的不要!)
  老先生大怒:“噫!我老嗎?如果讓我去追車趕馬,投石跳遠,逐鹿搏虎,那我是老。要是讓我給您出些餿主意,幫你深計遠謀,那我還年輕得很吶1孟嘗君逡巡避席,面有愧色,趕緊把這老的也收留了,以後有大用埃孟嘗君與這老先生的一段對白,把孟嘗君招養門客的目的和標準,暴露無遺了。
  實際情況是,孟嘗君“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招致天下任俠、姦人蓋六萬余家”,總之“招致”的都是些砍砍殺殺的馬崽,或者是這老頭一類的“軍師”。
  所謂“招致”,相當於現在的recuiting(招聘)。現代企業招人,還要看看人品。然而孟嘗君主要看本事,哪怕人品惡劣,也沒關係。比如他門客中就有一個好色之徒,居然跟孟嘗君的正媳婦雲雨開了。其他門客勸他殺了這個姦夫。孟嘗君覺得這人有本事,就打馬虎眼說:“目睹美貌之人而心裏相悅,是人之常情,您就別管了。讓他們倆好吧。”
  後來這位“雲雨先生”果然在外交上替孟嘗君出了力。
  孟嘗君為了招致精品門客,把老婆都豁出去了,真有黑社會老大之風埃消息傳到國際,孟嘗君的名氣更大了。
  終於,孟嘗君傢裏的各路任俠分子、文武歪纔和精品流浪漢,多達三千多人,天天跟着他一起吃飯,吃喝穿戴,跟孟嘗君一模一樣,完全打成一片,在聚義廳大碗喝酒,均秤吃肉。
  這一天開晚飯,大傢又開始吃,屋子裏全是肥豬咀嚼泔水的吭吭聲。孟嘗君一邊吃,一邊還用手遮住蠟燭火光,怕風吹壞了燭火。於是呢,他旁邊一個食客就憤怒了,誤以為孟嘗君吃的更好,於是怒道:“真是豈有此理,為什麽讓我們吃差的?還遮着怕人看見。”說罷把筷子一扔,憤然離席而去(討飯還挑肥揀瘦哩)。
  孟嘗君忙追上去,端着自己的飯菜跟他比:“你看看我吃的飯菜吧1果然吃的是一樣的。這老兄一看,覺得很失面子:“孟嘗君真心實意待我,我卻要起疑心,我還有什麽臉見人喲?”非常慚愧,他自覺沒法再在江湖上混了,幹脆拔出劍,抹脖子了。這事又被他的門客們到處貼帖子嚷嚷出去以後,孟嘗君從此更是名聲在外,終於被譽為戰國四君子之首。
  這件事情說明:第一,炒作是必要的。炒作需要有“料”,還得有一幫人給你傳這些“料”。第二,當時的中國飲食習慣,是分餐製,即把鍋裏的分到個人盤子裏,個人吃個人的,每人一套餐具(盤、筷子、匙),跟現在的美國人一樣。這更符合飲食衛生。而且吃多少盛多少,不浪費。
  至於現代中國人的全家圍坐一團吃幾盤菜的所謂“伙食”,是後來宋朝時候纔形成的習慣。宋朝的大儒們心眼很壞,鼓勵中國人多過大家庭生活,傢族聚得越大越好,內部互相牽絆,就沒法犯上造反了。對傢族尊長的敬畏,養成了對權威者和尊長者的敬畏,進而養成了對君父的敬畏,沒有犯上反皇帝之心了。但後遺癥是,大傢族生活使得其中的個體沒有了privacy,個人生活納入家庭規範,個人沒了個性,沒了創造力,一切新東西、新想法都泯滅於對家庭規範和長輩傳統的尊重之中。可惡的理學家!
  (五)
  門客多了,業績有高有低。孟嘗君根據他們的能耐和對自己的價值,分之為三等:頭等門客吃魚吃肉,出門有車馬,住高級間;二等門客也吃魚和肉,但出門沒車馬,住標準間;三等門客吃粗茶淡飯,衹管吃飽,住宿舍。(孟嘗君讓本事不一樣的人,待遇也不一樣,待遇和本事成正比。這比齊宣王的濫竽充數強——有沒有本事都拿一個待遇。)
  一天,有個身材清瘦、衣衫不整、腳穿草鞋的中年人,自稱馮諼,遠道而來,想投奔孟嘗君。
  孟嘗君對他進行了面試。——一般企業遇上這麽一個打扮像叫花子的應聘者,估計就把他轟了出去就行了。但知名外企不會這樣的,會非常善意客氣地跟他談。這是為了維護自己在市場上的“良好雇主形象”的。孟嘗君也是如此,他也很在乎自己在國際間的“好士”的名聲,所以提問時很客氣,也很有文采,他問道:“這位先生,遠道辱臨,不知道能夠教我什麽?”
  這句話雖然問的委婉,也很擡尊對方,但意思實際是,你有什麽能耐,我這裏沒有免費的午餐。“教”不了我的話,不行。
  孟嘗君問完,不料,這個衣冠不整的窮漢,馮諼,瞪着大眼,冷冷地說:“我沒有什麽本事。我窮得沒飯吃,就到你這兒來了。”
  孟嘗君奇怪了,怎麽會沒本事呢?他又繞了個圈子,重複提問:“客何好?”——有什麽喜好和擅長的東西嗎?
  馮諼說:“沒有1
  “客何能?”你有什麽本事啊?(這回也不委婉了!直接問有沒有本事了。)
  馮諼說:“沒本事1
  孟嘗君暈菜了。你到底是說說啊,你有什麽本事啊?
  馮諼就是不說,衹說自己窮,所以來了,而且還將了孟嘗君一軍,說:“我聽說你喜歡招致士人,是這樣吧?所以我就來了。”言下之意自己是有本事的,但就是不說。
  孟嘗君被噎得沒話說了,衹好閉了嘴不再提問。
  馮諼也閉了嘴巴,再不一言。
  孟嘗君心想:“一般人應聘,都是往好裏說自己。他卻偏說自己無能無好。看來,這傢夥是有點本事的,否則不敢這麽傲。所謂恃纔傲物嘛,有纔的人都傲,傲的人都有纔!嘿嘿,我還是收留他吧。”(——以後你去應聘,就拼命說自己不好,就能中!)
  “而且,”孟嘗君心想,“這人遠道而來,若不接待他,傳出去,怕對我的名聲不好。”於是,吩咐人,接待他住下。但是,由於沒搞清這人到底有沒有本事,所以先讓他住最低級的宿舍,待遇是睡草墊子。孟嘗君心想,等摸清他有沒有本事了,再晉升或者調整,或者,辭退!
  過了十天,孟嘗君急啊,這人到底有沒有本事啊?別老在這裏吃白飯啊!於是就急不可待地嚮宿舍長打聽這人有沒有本事:“他整天都幹些什麽啊?他有沒有寫兵書或者練劍術什麽的?”
  宿舍長說:“我奉命觀察了他。這位馮先生窮得要命,身無別物。寶劍他倒是有一把,但卻連個鞘都沒有,衹用繩子挂着劍柄,拴在腰裏了。每回吃完了飯,他就把劍拿出來······”
  “是要練劍嗎?”
  “就算是吧,但主要是練嗓子。他坐在地上,倚着柱子,彈其劍而歌,‘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吃飯沒有魚啊,不爽啊,寶劍啊,咱們回去吧!)
  孟嘗君明白了,這傢夥是跟我要條件呢,條件不夠高他就不露本事,於是笑道:“嫌吃的簡單了。升他到標準間裏,吃魚去1
  吃了五天魚,就聽老馮大哥又唱起來了:“寶劍啊,咱還是回去吧,出門沒車埃”孟嘗君聞訊,大喜,這傢夥一定是個厲害角色,不然不敢橫氣,又跟我要條件。好!住進高級間,配一輛普桑。
  食無魚
  可氣的是,馮諼這傢夥住進高級間,又坐了幾天桑塔納以後,依然一點本事露不出來,既寫不出兵書也練不了劍,衹會繼續彈着寶劍嚷嚷:“長鋏歸來乎,沒有老婆啊,沒有傢啊1這回把孟嘗君氣壞了。這個填不飽的餓鬼,是不是來蒙事的啊,顯然是個青皮,還做夢要老婆!孟嘗君不悅了。
  不久,孟嘗君需要找人幫他收債。
  要說孟嘗君養着這些門客,住在生活費用昂貴的臨淄,人數又多,費用該從哪出呢?這對貴族不是難題,孟嘗君有一塊封地,叫薛邑,有一萬戶居民,從那裏可以收取農業者的租子,以及工業者和商人的稅。靠租稅養活食客,還是不夠,那些桑塔納每天的油錢也不少埃於是孟嘗君又在薛邑放高利貸,通過這種斷子絶孫的買賣,賺錢養活這幫大俠門客。(當然這些大俠們也不白拿工資,他們也出去作政治業務。雎史記上說薛邑的人,連利息都還不上,可見這是一種很高利率的高利貸。)
  孟嘗君問:“我在薛邑放的高利貸,誰能收上來?你們誰懂會計,會算利滾利的帳。”
  其實光懂會計還不夠,凡是放過高利貸的人都知道,欠債的人越欠越有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能把我怎麽樣?特別薛邑這個地方的人,都是霸王脾氣,據司馬遷說“其閭裏率多暴桀子弟”,就是有很多像桀紂那樣的壞人,兇惡剛猛。
  (這個薛邑,位於山東濟南以南200公裏,現在也很有名,是近代著名的鐵道遊擊隊的故鄉。扒火車,炸橋梁,遊擊日本人,彈着琵琶唱“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來到1看來,一直到近代,這裏的人們都是強悍任俠的。而且最近看電視上說,他們正還為了爭奪微山湖湖田的事,年年械鬥,年年有打死人。)
  總之,誰都不敢去薛邑討債,怕挨揍。
  有個壞心眼的人就推薦馮諼說:“住在高級間的馮先生,看樣子嘴皮子很厲害,骨頭硬,脾氣橫,估計他要債,行1
  馮諼覺得自己天天吃大魚大肉,坐桑塔納,不幹點活不好,於是硬着頭皮說:“我懂會計,我去收債吧。”說完,拎着沒有鞘的寶劍,坐着桑塔納出發了。
  臨行,孟嘗君囑咐他:“馮先生啊,你們這些門客,全靠我放高利貸養活着(你們的桑塔納的油錢,桑塔納司機的工資,都是放債的利息出的啊)。但是藉債的人長期拖欠,真頭疼埃凡是賴帳不還的人,您到了薛邑,好好駡駡他們吧。您不是有寶劍嗎,該用的時候也可以用啊1
  馮諼漫應了一聲,到了薛邑,看見很多窮棒子怒目橫眉地來迎接他。媽呀,誰敢駡他們啊,我這老骨頭還要不要了。我這寶劍衹能當樂器用埃(關於討債的事,我聽我老傢的農村親戚說,他們那裏放了高利貸,你必須帶着刀去討債,不還就廢了他!)馮諼勉強找到些脾氣好的債務人,哀求着收上來十萬錢,大約衹夠買兩輛車的,其它爛帳,就再也收不上來了。
  於是馮諼把窮棒子們召集在一起,供應酒食,酒足飯飽之後,叫人拿火來,把債券堆成一堆,一把火給燒了。(其實這些也不都是窮棒子,有些就是有錢也不還,估計!)
  馮諼對衆人說:“孟嘗君借錢給你們,是怕你們沒本錢做買賣,不是為了收利息。現在一把火燒了幹淨1
  當時的債券,不是紙的,當時還沒有紙,而是一塊木板,用毛筆寫上藉貸的合同和藉貸金額。木板中間一分兩半,債權人和債務人各持一份。這些債券放在火上一燒,劈劈啪啪,很火爆,好像過年放鞭炮一樣。薛邑人像過年一樣高興,非常感謝孟嘗君。他們映着火光,一起高呼:“萬歲1
  這是中國最早出現萬歲兩字,意思是希望孟嘗君能一直活到公元9700年。
  馮諼咧着嘴哀嘆:“你們高興了,我回去等着剝皮吧。”
  回到臨淄,孟嘗君果然大怒:“錢呢?哪去了?”
  馮諼戰戰兢兢掏出來。
  “怎麽纔十萬,這麽點兒?1
  “其他一大半,都被我燒了!他們蠻感謝您的1
  “啊?1孟嘗君大呼上當,你這傢夥逼着我學雷鋒啊,把債券都燒了。如果換了比爾·蓋茨,一定會(用他的常用語)這樣駡道:“That’sthestupidestthingI’veeverheard!”這是我聽到的最愚蠢的事!駡“Youpissmeoff.”也不錯,意思是你尿着我了!你氣死我了。
  馮諼趕緊解釋:“您的收入是損失了,可是我給您換回來了您最缺的東西。衆所周知,您的傢中是‘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棟’(這個權臣好大的奢侈!),什麽都不缺。您傢所缺的,就是義!我給您買來了義埃”
  馮諼的意思是:人的收入可以分為“現金收入”和“非現金收入”。討債失敗,您的現金收入減少了,但是您的非現金收入增加了——您在薛邑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無限崇高起來,老百姓都猛呼您萬歲,您非現金收入增加了。這就好比雷鋒同志,雷鋒捐錢給了丟失火車票的大嫂,雷鋒現金收入少了,但是聲譽卻有了,這是雷鋒的非現金收入。雷鋒的現金加非現金的總收入,還是成百倍增加了。連雷鋒自己在日記中都說:“有人說我是傻子,但我寧願作這樣的傻子,括號——現金+非現金收入增加幾百倍。我這革命的傻子1
  但是孟嘗君不懂經濟學,當時老馮也找不到“非現金收入”這樣的詞,衹能含含糊糊地說說“義”。通過馮諼的反復解釋,終於使得大傢都有了更加模糊的理解。孟嘗君皺着眉頭,恨恨地說:“諾,先生休矣1意思是,Youmakemesick!你真讓我惡心!快下去吧,回宿舍!
  瀟水曰:所謂“彈劍而歌”,除了馮諼彈其劍而歌,子路也曾經這樣“彈劍而歌”過的。在周遊列國的時候,孔子被匡地的恐怖分子包圍了。子路遂彈劍而歌,孔子和之而唱,一連唱了三個麯子,匡人腦瓜仁兒受不瞭瞭,解圍而去。
  所謂彈劍,到底是怎麽彈呢?恐怕不是用手指彈劍,那大約不會有什麽聲響。但到底是怎麽彈,鄙人還沒有研究出來。
  後來,“彈鋏”這個詞,就表示有求於人的意思。可以這樣造句:薩達姆被美國打得受不瞭瞭,就嚮普京彈鋏求助,說:“你們俄羅斯不是很恨美國嗎,能不能幫幫我埃”普京說:“幫你?Youmakemesick!你真讓我惡心!快下去吧1
  又及:最近有個網友給自己起名“彈劍而歌”,看上去好像很酷,其實他是把自己比喻成要飯的了。
  (六)
  孟嘗君收養的這幫大俠,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衹效命於主子孟嘗君,而不是效命於國君(——因為是孟嘗君私人掏錢豢養了他們)。譬如像馮諼就是這樣,苦心積慮為孟嘗君服務。他們聚集在臨淄的孟嘗君府上,三千多人,幫助孟嘗君吆喝。對上威逼國君,對下膨脹田傢勢力,成了臨淄城裏一股不可小覷的的邪惡勢力,武裝起來足可以控製全城。靠這三千門客為自己奔走,以及身後的薛城封地作為根據地,孟嘗君對上邊又會忽悠,對周邊又會結黨(這幾句概括了當權臣的基本條件),孟嘗君終於獨攬了齊國大權,把持齊國朝政達三十年之久,以致“聞齊之有田文,不聞齊有王也。”——在齊國,他比王還大。
  權臣當久了,就要造反了。公元前294年,孟嘗君準備對齊湣王下毒手,他策劃了“田甲暴力劫王”事件。孟嘗君指使同族的恐怖分子田甲,拿着武器暴力綁架了齊湣王。齊湣王身子胖大,功夫不弱,一運氣,硬是掙開繩子,勉強得以脫逃,然後立刻追查恐怖活動幕後指使人。孟嘗君倉惶失措,被迫辭掉相位,逃往封邑薛邑。
  一路上,孟嘗君的雞鳴狗盜之徒,紛紛走散,他們腳底抹油,開着桑塔納,拋棄孟嘗君而去,像猢猻一樣。到了鄰近薛邑一百裏的地方,門客越來越少,孟嘗君的肚子卻越來越癟,他對天愁嘆:Everybodyisajerk!——這幫門客真混球啊!
  (這些“門客”和“主人”之間,完全是一種利益買賣關係,好比企業倒閉,員工也就散夥,原也無可厚非。)
  作為食肉階級的一員,孟嘗君從來沒有這麽餓過。突然,薛邑老百姓冒出了地平綫,他們扶老攜幼相迎於道中,手裏端着飯碗和燒雞。孟嘗君大喜,終於看見自己的“非現金收入”了,回頭顧謂馮諼:“馮先生所為我買來的義,乃今日見之1
  馮諼說:“客氣、客氣。狡兔須有三窟,現在薛邑就是您避難的一窟埃”(成語“狡兔三窟”出處)。馮諼又繼續造成語道:“光評薛地這個小地方,還未得高枕而臥,我還得去魏國幫您找下傢啊1(成語高枕無憂)。
  不久,孟嘗君覺得薛邑也呆不得,幹脆在馮諼的安排下離開薛邑,跑去魏國去當相國了。憑着自己在天下混得的虛名和巨大的面子,孟嘗君當上了魏國的相國,並且繼續走他專權的老路(這傢夥真是個專權專業戶)。
  孟嘗君又怎麽在魏國專權,也很值得一說。
  據《韓非子》記載,當時魏國有一對兒孿生子,“於王甚重,而不為孟嘗君”。意思是:這倆人跟魏昭王是一派的,不買孟嘗君的帳,衹跟魏昭王一個心眼。孟嘗君很生氣,於是演出了一場殺雞駭猴的戲。
  他請這哥倆來賭錢玩,都是百兩黃金作註。(有錢啊!)
  正賭着呢,孟嘗君的傳達室幹部進來報告:“報告,張老四(張季)的兒子‘張小四’,在門口求見。”
  孟嘗君故意怫然大怒:“張老四一直跟我作對,你出去給我殺了他兒子。”說完,抽出兵器交給傳達室。(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都不要司法審判了,直接搞黑社會暗殺。)
  旁邊的孿生哥倆看了,嚇得直吐舌頭。
  把他給我轟了!
  旁邊一個門客趕緊假裝攔住,說:“不然。我聽說張老四心底裏其實是特忠於您的,真的是的,有什麽什麽事例為證。”
  孟嘗君一聽,“好!既然張老四真把我當大哥,大哥我也虧待不了他。來人,拿我的條子,去倉庫領出一千石小米,再去財務部要五百斤黃金,再叫後勤送良馬固車一輛,再加一輛,兩輛吧,都給張老四送去。還有,再找二十個宮中美女,一起給他。”
  忠於魏昭王的那哥倆聞言直冒冷汗,回去私下對言:“我們還是不要跟孟嘗君作對了吧,效忠他必有富貴,違逆他腦袋搬傢,我們還是改跟着他當小弟吧。”於是都背叛魏昭王,改效忠孟嘗君了。
  孟嘗君奪國君的權,立自己的勢,手段常如此,儼然跟江湖老大、流氓大亨差不多。他財大、勢大、氣大、膽子大、手段辣、黨從多。就這樣,孟嘗君成為魏國說一不二的權臣,後來魏國的對外軍事行動方向,都是他說了算。而且看得出來,他要求大傢(譬如這對孿生子)忠於他而不是忠於國君,說明他是把自己的利益與國君的利益直接對立起來的,為自己勝於為國。
  不但對魏國利益不負責,孟嘗君也恨透了自己的父母之邦——齊國。後來,他怒氣衝衝想殺回齊國去,重新當權,就慫恿“五國諸侯聯兵”攻打齊國,並參與其中,利用諸侯勢力聯兵打齊國,以名將樂毅為統率,大兵浩浩蕩蕩踏平了齊國,齊湣王被殺,七十餘城盡失,齊國幾乎亡國,從此齊國在戰國歷史舞臺上一蹶不振,遂方便了西邊的秦人吞併六合。
  從中不難看出,孟嘗君為了維護自己的威嚴和權勢,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對齊國反眼不識。作為歷史人物的孟嘗君,其為人是不足取的。惜乎司馬遷不查,而為之樹傳揚名。
  雖然孟嘗君在豢養門客上有些可供現代企業傢學習的高明手段,但不能改變他作為貴族政治大頭的反歷史進程的角色。
  孟嘗君老死薛地以後,他的幾個兒子為了爭奪薛地還打起來了,並且因此使孟嘗君絶了後,因為——齊國和魏國,趁機合力攻滅了薛國。可嘆也有諷刺意味的是,齊國和魏國,都是孟嘗君先後為相的地方。看來,上帝的磨推得雖然很慢,但總歸要推回到作孽者得脖子上的。
  司馬遷後來曾到過薛邑,看見“其俗閭裏率多暴桀子弟”,和附近鄒、魯的文質彬彬大不相同。問其原因,說是孟嘗君專門延攬不守規矩的人物到薛,“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六萬多傢”——把六萬多傢壞蛋們都搬到薛邑,拼命發展黑惡勢力(擁護自己的)。當時齊都臨淄有七萬戶,而薛地有六萬多戶,僅略次於臨淄,儼然國中之國,成為黑社會的天堂。司馬遷看罷,挖苦孟嘗君說:“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傳埃”呵呵。
  瀟水曰:鄙人曾說過,孟嘗君“對上邊會忽悠,對周邊會結黨”,於是就當上了齊國的權臣。我們講個《韓非子》裏記錄的故事,看孟嘗君是怎麽對上邊會忽悠的。
  當時齊威王的夫人死了,在他的十個二等夫人裏面,需要提拔一個當正夫人的。這事情比較重大,會咨詢到相國孟嘗君的頭上。這是個很費腦筋的事情,如果他建議錯了,齊威王就會拒絶掉他的建議,在衆臣面前他就會喪失威信,齊威王也會多少討厭他,而且最主要的,那個最終被提拔的夫人也會憎恨他。所以,怎麽辦呢?孟嘗君打造了十個玉耳環,獻給齊威王。其中有一個耳環,是高級進口貨。過了幾天,他進宮的時候,看哪個“二等夫人”戴上了那枚高級耳環了,孟嘗君就推薦說扶正誰。
  於是,這麽一辦之後,終於推薦得正合齊威王之意,大討了齊威王和新夫人的歡喜。
  哈哈。這就是對上邊會忽悠。
  上邊人被忽悠得好了,自然樂意把越來越多的大權授放給他。
  一邊在忽悠上邊,一邊還在拼命結黨養門客,以削弱上邊。譬如“孿子”這件事情,就是用恐嚇和拉攏,營建自己的私人班底,削弱國君的勢力。順我的大臣得生,逆我的大臣得死。最後,所有主要大臣都順服他了,他的勢力實際可以超過君王了。
  嚮上邊會忽悠,騙得信任,嚮橫裏拉攏同僚,結成私黨,然後還有一幫門客幫他們吆喝,打造名譽和聲勢,身後還有封邑的經濟實力做支撐,最終自然權大位高且牢了,孟嘗君於是專了國傢大權。上邊信任他,大臣們都怕他,由着他作福作威去了!
  而後代魏忠賢、秦檜、高俅、嚴嵩這些權臣,大約也是深諳此道:先是特別會嚮上忽悠君王,騙得信任,比如嚴嵩會寫青詞,討皇帝老爺喜歡;高俅、蔡京之徒弄花石綱,給他們的藝術傢皇帝喜歡。於是,皇帝們就把國傢大權授予他們了。他們就開始專權了。同時又善於排擠異己,營私結黨,於是權位更牢了。
  企業裏邊也有“大權臣”,其成功之道,蓋言也不外乎這兩條。
  (七)
  孟嘗君,策劃劫持齊湣王,事敗,被驅逐。孟嘗君走了,但秦國人沒忘了他幹過的“壞事”。
  當初,孟嘗君意氣用事,以齊、韓、魏三國軍隊,經由中原,遠攻秦國三年,以報其被扣留於秦國的私仇。
  到了孟嘗君離職的次年,公元前293年,秦國大舉對韓魏實施軍事報復(報復韓魏兩國上次追隨孟嘗君伐秦三年的軍事行動),爆發了著名的“伊闕大戰”。韓魏獻出了巨大代價,在伊闕大戰失去了二十四萬人頭。
  在這場戰役中,脫穎而出了的就是著名秦將“白起”。白起號稱白瘋子,起身行伍,善於用兵,每次殺人以十萬計,在“伊闕大戰”一戰成名。
  伊闕位於秦人東出函𠔌關160公裏處,這裏山河壯麗,風景優美,位於洛陽以南,現有著名的竜門石窟(武則天照着自己的模樣在這裏鑿了盧捨那大佛,我大學的時候去看過)。這裏伊水蜿蜒而下,兩岸香山、竜門山對峙,仿佛門庭,故古時稱“伊闕”。公元前293年,白起就在這裏與韓、魏聯軍會戰。
  韓國軍隊在這裏屬於主場作戰(伊闕這裏是韓國的地盤),但它希望從身後趕來的魏國盟軍先打先鋒,跟秦人鬥上一常魏軍主將是公孫喜,這傢夥曾經追隨孟嘗君南攻楚懷王,西伐函𠔌關,是個老兵油子,他覺得韓軍雖然戰力不甚強,但武器精良,希望推韓軍到前面為前鋒。
  韓軍武器確實精良,韓國冶鑄業發達,位於中原偏西,是當時諸侯中的武器生産專業國。其都城“新鄭”等地出産良劍,有鄧師、宛馮、竜淵、太阿,都是名劍,能夠陸斷馬牛,水擊鵠雁,當敵即斬。韓卒“被堅甲,操勁弩,帶利劍”,可以“一人當百”。當時一流的強弓硬弩都産自韓國,就像現在世界上的上等弓箭都出産於Korea。
  一般的弩箭都是這樣發射的:弩的弓幹非常粗壯,需要把它放在地上,用腳踏住弓幹,再彎腰,雙手握弦把弓弦提至胸前,藉助腰膝力量像提舉杠鈴那樣,把弦搭在弩臂上。扣扳機發出去以後,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是弓箭的兩倍。而韓卒使用的弩則是“超足而發”。所謂“超足而發”,張藝謀的《英雄》影片裏有表演:讓軍士們屁股坐在地上,舉起兩腳,蹬住弩機,好像坐在地上穿褲子那樣,然後拉弦上箭。這種不甚雅觀的姿勢是因為韓國弩的倔強係數太大了,必須這樣才能拉得開。這樣上的弦,彈射力道極大,皆射六百步之外。六百步這已經是射擊的極限了,因為人眼的分辨能力也就是三百步,更遠就是盲目射擊了。
  韓國的弩箭,據說(據蘇秦說)遠的可以穿甲之後抵達敵人胸膛,近的幹脆射穿心髒,是列國最厲害的遠程武器。?
  給弩上箭
  韓軍不但弩強,其堅甲、美盾、青銅頭盔、鐵幕,也都是國際一流。所謂鐵幕就是用鐵做的護臂,避免被自己的弓弦彈傷,所以一般放在左臂上。韓卒還有“扳指”,方便他們拉動強弓硬弩,避免因疼痛而降低弓弦拉滿的程度,甚至割傷手指。總之,韓軍的“勞保”用品非常齊全,惟一缺少的就是作戰的勇氣了。他們回頭張望友軍魏人,魏軍也包得嚴嚴實實得:上身有皮甲,下身有甲裙,腿上有脛甲,頭上有青銅大盔,好似單人坦剋。
  而白起的秦國步兵則衹有前胸、後背披甲,屬於輕甲,最多在肩膀多一個披膊,騎兵則幹脆沒有披膊。這使得秦人更加輕捷善鬥,甚至一些不要命的幹脆脫了頭盔,撇了衣甲,赤膊去拼命,暴露出農民下地幹活時的習性。
  據史料記載,白起的秦軍人數不足韓魏聯軍的一半兒,如何指揮自己的機動性很強但是兵力少的士兵呢?如何才能以少勝多呢?幾乎所有兵書上都會這樣回答: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對方。兵書上的這個結論,大約就是從白起的伊闕之戰總結出來的吧。
  白起站在伊闕的緩山坡上,眺望韓魏兩軍。他們蝗蟲一樣佈置在地平綫上,韓軍都穿着高質量的重甲,每人像一個碉堡一樣,魏軍也是如此。韓軍居前,其友軍魏軍的位置比韓軍略錯後,處於韓軍側面略後。情報部分帶來好消息,韓魏兩軍互相推諉、各自觀望,誰都不願先與秦軍交戰。白起點點頭,决定先設疑兵同韓軍對陣,擺出要進攻韓軍的架勢,其實卻是抽調自己精銳主力,乘魏軍不備,突然嚮魏軍發起攻擊,以求以突然出擊,用相對少的秦兵擊潰數量龐大但準備不足的魏軍。
  白起按照自己的設想,揮動“疑兵”去挑逗韓國人的大陣,進行佯攻。所謂疑兵,就是堆出無數旌旗和飄帶擁在陣前,令敵人眼花繚亂,誤以為這是我們的主力進攻方向。韓國人看着花花緑緑的旗子不知虛實,心理素質差的甚至開始放出六百步的弩箭。側後的魏國人則變得悠閑起來,以為老韓已經打起來了,有老韓在前邊頂着,自己先打個盹吧。正這時候,就像山崩海嘯一樣,白起的主力各隊,急趨鼓噪壓來,猛陷魏軍陣列。秦軍精銳號稱“奮擊”,鬥志昂揚,蹈死不顧。魏人被殺得措手不及,陣形來不及統一調度,紛紜各自為戰,或奔或鬥,旋即大崩。
  韓人卻未能援之以手,他們受眼前疑兵睏擾,以為秦兵主力在前,遂不敢貿然移軍救魏(一移動的話,秦軍從後面掩殺,那自己就被動了。軍隊的屁股是最不容易保持行列和秩序的,而且自己這屁股是在運動中,那就更情等着從後面挨打了)。於是韓人終於固立不動,幹等着魏軍被屠殺。等到魏人已經屍橫狼藉,血流成渠,被攻殲殆盡時,韓軍方纔知道自己勢力已孤,發現秦人殺完魏師以後,拎着滴答着鮮血的兵器和人頭,移師而至,來砍自己的腦袋了。韓人估量了一下,覺得沒了魏人,光憑自己是打不過的,幹脆不戰自潰。
  秦軍乘勝追擊,擴大戰果,把韓軍殺的屍橫無數。白起指揮秦軍,在伊闕大戰共殲敵二十四萬,並殺死魏主將“公孫喜”(一說俘虜之)。隨即白起乘勝遠進,連續拔韓國五座城池,同年白起北渡黃河,攻取韓魏在山西的部分地區。白起因功升遷為“大良造”(商鞅曾任此爵,在秦的二十等爵中列第十六級)。????
  洛陽南郊的這嘲伊闕大戰”,確實是古來罕見的大殺戮。白起首次出山,即創中國戰爭史上的殺戮之最:斬首二十四萬!如果用馬車來裝這些人頭,車隊會排出四十公裏。如果你傢就住在洛陽“竜門石窟”附近的大道邊上,那麽公元前293年這支血淋淋運送紅西瓜回秦國請功的長長車隊,要花一天一夜的時間才能從你傢門前通過。
  伊闕大戰後續:
  由於韓魏主力在伊闕大戰喪師殆盡,在接下來的幾年裏,白起與秦國名將司馬錯、相國魏冉三人聯翩對韓魏用兵,取魏國城邑大小六十一,並奪得韓國北部著名冶鐵城市鄧,以及韓國南部冶鐵名都宛(宛城出産的鐵製兵器慘毒如蜂蜇人,如今成為了秦人重要戰略物資生産基地)。
  這次伊闕大戰,按理說,東方的齊國人不能袖手旁觀,應該積極支持韓魏。但是,由於前一時期孟嘗君“南攻楚五年,畜積散;西睏於秦三年,民憔瘁,士罷弊”(蘇秦語),意思是孟嘗君兩次行“遠攻近交”的錯誤戰略,嚮南攻楚五年(詳見上一書末章揚子雄鰐),導致國傢積糧消耗殆盡,接下來又遠征秦國三年,人民憔悴,士卒疲敝。於是,當着秦人大舉反攻報復韓魏之際,齊人衹是呆在齊國疲勞地喘氣,無暇照顧,聽由韓魏受宰割。
  這個時候,楚國也是可以北上營救的。可惜,老楚懷王已經在從前孟嘗君胡亂對楚的遠征中以及秦人先後的聯翩打擊下,徹底沉沒了,無力北上幹預秦人了。孟嘗君搞垮了楚、拖疲了齊,遂使秦人在齊楚都無力幹預的情況下,從容對韓魏用兵,如入無人之境,輕易成就了白起的赫赫戰功,同時也使韓魏兩國二十四萬將士慘遭斬首。
  當是時也,孟嘗君已經離開齊國,跑到魏國為相了。從前他為了泄私憤而裹同韓魏伐秦,現在他閃了,留下韓魏為他買單:韓魏丟掉列城數十,以及血沃山河的二十四萬軍士冤魂倒在伊闕(不知道他們該不該找孟嘗君報銷醫藥費)。三年後,為了緩解秦人攻勢,韓國又不得不割出山西中南部200裏土地給秦國,魏國也割出山西西南部400裏土地獻給秦國。孟嘗君對於中原韓魏的削弱,真是不得不任其咎。
  (八)
  與“伊闕大戰”同一時期,歐洲地中海畔意大利半島上,一個來歷不明的民族正在一天一天地建立着羅馬城。他們以羅馬城為中心,啓動了南徵北戰的軍事擴張,並且不斷修建凱旋門以示紀念。
  在羅馬的戰事中,一次死亡一兩萬人,就算是空前絶後、聳動視聽的慘劇了。而同時期的戰國,伊闕之戰,秦國人一次就殺了二十四萬。
  難道秦國人個個武藝超高強?個個像陝西魯達那麽猛烈??或者是上戰場前吃了違禁的興奮劑?非也,秦人吃的也是小米,體格未必更強。在春秋時代,秦穆公時代,秦人與晉國的交戰,是敗多勝少,說明人種也沒有什麽優勢。
  須知,在冷兵器時代,兩個人手舞劍戟,正面打拼,致死對方的機會是一樣的。衹有當一方轉身逃跑,纔便於對手從側面和後背(這兩處沒有盾牌兵器和甲胄護衛),一傢夥搞死他。一個士氣旺盛的軍隊,即使抵擋不過,也可以在統一指揮下有秩序地撤退,這就叫“戰敗”。衹要是這樣硬挺着敗下去,雖然有死,但數量有限。而士氣低落的軍隊,或者失去指揮的軍隊,則是轉身大亂,爭相逃命,這叫“潰敗”,或者叫“敗北”,那就情等着被敵人殺死了。死亡二十四萬,一定是發生了大潰敗。所謂兵敗如山倒就是這個道理!
  史書上也印證了這一點,“魏軍既敗,韓軍自潰,(秦人)乘勝逐北,斬首二十四萬”。死了二十四萬,這是潰敗的後果。
  如果硬對硬地一直迎面猛磕,自己死二十四萬,至少也可以給秦軍帶來十數萬的死傷。
  另外,秦人獲得大勝,也是對士兵激勵得好。
  秦人以斬首為功,規定:如果一個士兵在戰場上每殺敵一人,他的家庭就可獲贈一百畝田地。當時的三畝相當於現在的一畝,一畝産糧一百多斤,一個人頭換來一百畝剛好夠養活一傢人。殺敵兩人,就double。依此類推,殺的越多,得的土地就越多。真是“一人當兵,全家光榮”,多殺多得。如果殺得足夠多,就有幸名列未來皇權時代的小地主了。
  (從前的春秋時代,是以割掉俘虜的耳朵來計數請功的,但大約耳朵很容易偽造,現在必須用原裝人頭了。伊闕之戰,二十四萬人頭,折合兩千四百萬畝土地。中國歷史上最早一批地主,就是這麽血淋淋地産生的。每個毛孔都滴着血,順着人頭散亂的發髻。)
  而且殺敵還可以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也就是說,每殺一個敵人,除了土地以外,他還可以獲得一級爵位。殺人越多,爵位越高。
  爵位有什麽用呢?有了爵位,墳上的樹就可以多一棵,爵越高,樹越多,這樣墳前樹多,死了也涼快還有面子。有爵位的人,還可以申請讓沒有爵位的人當他的傢臣,傢臣每月要給主子服役六天,打仗時就跟着主子做飯、做菜,給主子洗腳、喂馬(這實在是個奢侈的大兵啊)。
  爵位達到四級以後,就可以申請當官,那就更有地位了,還不必再服徭役了(徭役是當時政府攤派的一種公益勞動)。第九級以上爵位,有食邑之權,劃給他三百傢民戶,他可以從中抽取租稅,屬於迷你型的封君了。
  有了爵位還有一個好處,未來等你犯罪的時候,可以拿爵位來贖罪。但一個爵衹能贖一次罪。你積纍的爵位等級越高,給自己的性命上的保險就越多。爵還可以給親屬頂罪,譬如你放棄兩個爵位(叫做“歸爵”),那麽你做囚犯的父母(ifany)就可以立即成為自由人。如果你的妻子是奴隸,也可以轉為平民(就像以後的列朝列代都有奴隸一樣,當時也存在着奴隸)。
  可以想象,在秦軍將士的眼中,敵人的頭顱就是換取財富的貨幣。對千千萬萬的秦人來說,上戰場不僅僅是保傢衛國而且是發財奔小康的捷徑。韓非子記錄道:秦人聽說要打仗,就急不可待,根本就無所謂生死。頓足赤膊,就往前擠。——好像等待去商場搶購一樣。一旦搶到一個首級,就像中奬券一樣高興。
  不過,這個奬券必須珍藏好。在利益的驅使下,士兵之間互搶敵人首級的事偶有發生。據雲夢出土秦簡報告:在攻打邢丘的戰鬥中,曾有一個秦兵斬了敵人一個首級,另一個秦兵企圖殺死他,據首級為己有,卻被第三個士兵發現,圖謀不軌的傢夥當場被捉拿歸案。為了首級竟自相殘殺!因為首級是硬通貨埃
  最後說一句,其實其它列國也都有賞功政策。譬如當時各國都有常備軍,拿工資加提成,魏國的常備軍叫“奮擊”,韓國的常備軍叫“材士”,趙國的常備軍叫“百金之士”(年薪一百斤金子的常備軍),都是非常生猛。應募入伍標準也很高,比如魏國的奮擊和趙國的百金之士,條件之一是能負重奔跑,一日急行軍一百公裏(當年解放軍最快是四天三百公裏)。但是生猛歸生猛,卻不如秦兵激勵得好。譬如趙人“賞罰不信”,說了的常不兌現,所以人們打仗不賣力,除了逃跑以外,很少達到一日百公裏的高速。
  (九)
  秦國在伊闕大戰得勝之後,覺得“王”號以不足尊貴,相國魏冉就從新做了CI設計,把年輕的秦昭王包裝成“帝”。帝就是上帝的意思,這個詞早在商朝就有了,是商人崇拜的對象,到了商朝後期譬如商紂王,就幹脆自己也稱帝,是人間的上帝,與天上的上帝互相輝映。
  秦昭王成了人間的上帝以後,卻不太能呼風喚雨。首先,他叫韓魏的“王”們都來朝拜自己。老韓新敗之餘,不敢不來,魏國那裏卻猶豫起來。
  魏昭王的臣子“周訴”勸阻魏昭王說:“我給您講一個宋國人的故事吧(當時人講故事,都喜歡編排宋國人,就像現在人編排可憐的河南人“董存瑞炸碉堡”之類。因為當時的宋國是前朝商人的遺民,愚頑可訕,又可笑,出過宋襄公這樣的“名角”)。”
  “周訴”說,有個宋國人出去念書,學了三年得到學位回來了。進門就直呼他媽媽的名字(“Marry——瑪麗,接一下我的書包。”——大約是這樣。這固然在現在的美國司空見慣,但在先秦卻屬於大逆不道——即便今天也是大逆不道。)他媽媽不高興了,問:“孩子啊,你出去學習三年,學問長了這麽多,反而直呼我名,你怎麽醬紫啊(這樣子啊)1
  當時“名賤字貴”,叫別人要叫字,不能叫名,譬如叫孔子就得叫他“仲尼”(字),而不能叫他“丘”(名),叫小丘就更不行了。叫諸葛亮也得叫他“孔明”(字),而不能叫“小亮”。不過他自己可以自稱“亮”,表示謙虛。
  “我當然學問長了啊1孩子說,“我在學校裏懂得了,人間最賢的莫過於堯、舜,我們對堯、舜都是直呼其名字。世上最大的無過於天地,對天地也是直呼其名而已。都沒叫他的字。媽你的賢能應該是超不過堯舜的,大小也似乎比不過天地,我不呼你的名還呼什麽埃”這個學生很為自己的學問而驕傲,並且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踐,精神可嘉。(不過,這個小夥子還是把學問作錯了,堯舜不是名,是稱號,堯的名是放勳,舜的名是重華。當時人沒有敢直呼堯舜的名的。不知道這小夥子念的哪個學校——當時既有官辦的,也有民辦的,譬如諸子百傢都搶着招生呢——老師真是糊塗。)
  他媽媽說:“孩子啊,你們老師教的,你樣樣都要學嗎。有沒有哪條可以不學的,比如這條,別再醬紫直喊我名了。”
  周訴說:“如今大王事奉秦國,有沒有哪條也是可以不用的,比如跑去參拜秦昭王,能不能不去參拜。”
  魏昭王說:“哈哈,你是怕寡人去了秦國以後就回不來了?我國的神漢已經給我算了一卦,發誓說去秦國沒問題,如果有什麽危險,請砍了他的人頭來殉我。”
  “呵呵,臣是個卑賤的人,如果有人告訴我去蹦進萬丈不測之深淵,說沒問題的,出了事,我拿一個老鼠腦袋來殉你(為你殉葬)。我雖然卑賤,命不值錢,也不肯答應他的。現在秦國仿佛不測之深淵,您那神漢的腦袋好比鼠頭。您想以身去臨不測之深淵,用一個鼠頭來擔保您沒危險。竊為您不取也。”於是魏昭王就假裝鬧重病,秦人看他病得要死要活的,就沒強迫他了,從而躲過類似楚懷王的悲劇。
  秦昭王自己稱“帝”,脅迫韓魏入朝,赫然已成為西方的霸主。這時候的東方大齊,也不甘落後,對附近的宋國躍躍欲試,有吞之自壯的夢想。宋國號稱膏腴之地(就是肥得流油),位置在齊國西南方向,山東河南交境,其著名商業都市“陶邑”,四方輻輳,交通發達,是倒爺群聚的地方,范蠡先生就曾在這裏發財當了大款,在如今的山東西部的定陶,由於商人群聚,可以收很多商業稅,是列國垂涎的城市,齊湣王早就想奪得這裏。
  但是宋國是五千乘之國(萬乘是大國,五千乘屬於二流大國),頗有戰鬥力,不是齊國一下子就能幹掉它的,而且秦國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衆所周知,當時的國際關係跟現代世界一樣,任何一國的開疆拓土必然使自己變得強大,從而威脅到其他國傢的安全,甚至影響到現有霸權國傢的地位。所以,他國勢力特別是霸權國傢必然去干涉和扼製它的擴張。譬如伊拉剋出兵占領科威特,地盤變大了,使得伊拉剋一躍成為中東地區的小霸和世界第五軍事強國,遙遠幾千公裏外的其它大國尤其是美國都不幹了,紛紛干涉,迫使伊拉剋撤兵回來。任何國際單方面的軍事行動都將受到更廣泛國傢的關註和幹預。
  齊國的壯大就是秦國的削弱,所以秦人不會允許齊國吞宋的。
  秦國不會選擇自己直接出兵去干涉齊國的擴張——這將是及其愚蠢的勞師襲遠(類似孟嘗君經常幹的蠢事,得不償失),特別據說秦國遠襲齊國的話,要經過一個叫亢父的地方,是齊國控製區,非常險要,兩車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通過,是齊國的函𠔌關。秦人遠道而來,越中原而伐齊,一旦韓魏斷起後路,那就完蛋了,所以秦人不敢冒這個險。那麽,教唆別的國傢前去干涉齊國就好了。
  於是,秦昭王的相國魏冉跑到趙國,唆使趙國(位置我國北方,河北、山西地區)去找東方的齊國打架,從而牽製齊國的吞宋擴張計劃。這種策略叫做驅狼鬥虎,現代社會亦是如此。比如美國想限製中東阿拉伯勢力,但自己離得遠,不便直接干涉,就叫以色列去鬥阿拉伯。
  但是,趙國人不願意當以色列,不願跑到戰場上去給秦國人賣命當炮灰,魏冉灰溜溜地跑回去了。魏冉想,趙國不肯打齊國,那就讓齊國打趙國也可以埃反正衹要這兩個國傢打起來了,齊國不就無暇嚮東南擴張,吞併宋國了嗎!(酷!)
  於是,秦相國魏冉修改了自己的CI計劃,改成西帝、東帝兩個版本,取代從前的秦昭王獨自一帝的老版本,興衝衝地跑到大東邊,找到齊湣王不懷好意地兜售自己的新版CI:“大王,我們擬定讓秦昭王在西邊稱帝,您在東邊稱帝。兩帝並立,試看天下誰能抵擋。”接着拿出CI設計的藍圖給老齊看,您看,這些照片多漂亮啊,新款的稱帝的冕袞,多颯啊!
  “稱帝有什麽好處呢?”齊湣王問。
  “我們東西二帝並稱之後,天下唯一略強的國傢就是北邊的趙國了(鬍服騎射之後略強),咱們約定從西、東兩個方向共同伐趙,您就可以得志於北方,豈不好哉1
  齊湣王好大喜功(或者正面地講很有進取之心),不由得不對這個計劃動心,於是留下CI設計,叫人照樣子設計衣裳,並同魏冉約定了共同伐趙的日期。
  魏冉高高興興從齊國回來,看見齊湣王墮入了自己的誘騙計劃,將與趙人掐架,從而實現了以趙人牽製齊人東南下吞宋自壯的目的,打亂了齊人既有的戰爭方向。齊人不能南下吞宋,又將徒然與趙人消磨,自然可以維持秦人西方獨大的國際格局優勢。魏冉,確實是個梟雄埃
  然而,他想不到,就在魏冉得意洋洋地坐着車子,離開齊國返回陝西老傢去報功的時候,北方正有一個人風塵僕僕地趕路,要南下齊國,前來挫敗魏冉的計劃(“鬥齊趙,牽製齊人南下”),促成了齊人與趙人的結好,維護了齊人南下吞趙的既有計劃,使得齊人得志於諸侯而壯大,但旋即又因為“太強則折”,被諸侯群起而攻之,齊泯王身死國分為天下所笑,從而徹底實現了“這個人”破齊存燕的根本使命。“這個人”就是戰國時代赫赫有名的縱橫大傢——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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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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