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历史"
白岩松:历史有的时候就像你身后的这张照片一样,有的时候很难过的历史是你不愿意去看到的,但是你必须要告诉自己,你必须去看它。这张照片其实是当初在日据时期,日本侵略者杀害台湾原住民的照片,你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高金素梅:我非常震惊,因为以前在我成长的过程当中,我从来不知道泰雅族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在2002年的3月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当我看到这张照片时候,我全身的鸡皮疙瘩从脚趾上一直冒到我的头顶上,感觉有一股血往脑子上冲。那个时候我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是谁?虽然我知道我来自泰雅族群,但是我居然对我祖先遭受的这段历史是不清楚的,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就找了一些学者,找了一些了解1895年历史的这些朋友们,开始收集资料。
随着我不断收集资料,我心里面的愤怒和痛苦就油然而生,像我一样,我们还有非常多的原住民子女是不清楚这段历史的,所以我就把这段历史不断送回到部落里面去,当把它送回到部落甚至把它出书的时候,我们的长辈看到我的时候,就抱着我说没想到在闭眼睛之前这些历史还会被大家讨论到。因为受到当年日本这些殖民主义的教育,有非常多的历史我们的长辈不敢说,经过非常痛苦的历史阶段,有很多历史是放在他们心里面的,当我找回这段历史的时候,长辈们就开始谈论这段历史,长辈们也开始在做一些口述历史的记载,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要找回历史的解释权,因为有了历史的解释权才会有尊严的存在。
白岩松:在我们刚才聊前几个问题的时候,你一直在用的称谓叫"我们",在谈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在你的叙述中重新出现,什么促使你的称谓由"我"变成了"我们"?
高金素梅:大家知道五年前我是一个肝癌患者,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考虑我的生命到底要用来做什么样的事情,当我从医院出来的一个月,我就从新闻上看到了"九二一"大地震中受到最大灾害的是原住民部落,我自己曾经走过死亡的幽谷,你知道生命虽然非常的微弱,但是当它充满意愿,有生存意志的时候,其实它会变得非常的强大。
所以当时我就跟着非常多的公益团体走到原住民那边的部落里面去,我虽然是泰雅族,但是全台湾有12个族群,其他的部落我从来没有踏进过,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踏到其他族群的部落里面去。当我到现场的时候,我看到的是非常贫穷、非常落后的一幕,当时我就有一个感想---为什么原住民部落会这么贫穷?都已经是21世纪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到那儿去的时候,不断地就跟部落里面的人谈论,也听到他们的声音。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能做什么,也就是说历史解释权一定要找到,如果我们自己的社群,如果台湾的社群都不知道台湾的原住民曾有过什么样的历史的话,原住民族就不存在,所以在3月份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应该要找到历史。
得癌症后的那三年活得非常有意义
白岩松:五年前的时候因为突然面临癌症的挑战,也就是说"我"遭受了非常大的挑战,从你知道到动手术只有四天的时间,后来你把"我"变成了"我们",代表很多人去做事,是不是感觉身体健康了很多?
高金素梅:没错,很多人说肝癌患者需要的是休息,不能够太疲劳,可是对我来讲,我觉得那部分好像已经脱离了我。这样说吧,在我身体里面有一个是死的金素梅,一个是活的金素梅,因为大家知道肝癌患者成活率不是很高,只有5%活,当时的想法就是我怎么把这5%发挥得淋漓尽致,而那另外一个死的,我根本不在乎,可能有这样一个感觉,我觉得那个力量特别的大。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走访了原住民的800多个部落,因为那是需要体力的,但是我发现我的体力非常非常旺盛,因为有非常多的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很多东西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很多东西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所以虽然大家都讲高金素梅做得非常的好,但其实我要非常谢谢部落里面的长辈们,还有我们的族人们,因为他们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因为他们也给了我最深的学习的环境,因为走到部落里面就是一次学习,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族群也延续了不同的历史过程。所以我觉得这三年我活得非常的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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