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三十九回 村老老是信口開河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      曹雪芹 Cao Xueqin

  【陳其泰:村老老(是)信口(開河)[說神靈]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癡心尋廟宇]】
  
  
  
  
  
  
  【王希廉:襲人,鴛鴦,平兒實為丫頭中出類拔萃之人,於此回中藉李紈總寫一番,彩霞是陪襯。
  寶玉提起彩霞老實,探春說她“心裏有數”,即用李紈說“那也罷了”撇開,接入贊襲人,褒貶意在言外。
  藉平兒口中夾敘鳳姐假公濟私,放債牟利。不是閑筆,是暗暗補筆。
  劉姥姥纔說女兒抽柴,即用馬棚火起截住,妙極!若嚮賈母細說,萬一賈母亦信以為真,遣人尋廟,其事難於收拾。今將賈母撇開。卻入寶玉細問,方易於了結謊話。
  寶玉說“等下頭場雪,請老太太賞雪”,伏五十回事。黛玉說“不如弄捆柴雪下去抽”,不()[知]揣知劉姥姥鬍謅,且已知寶玉心事,寫出聰慧過人之處。
  劉姥姥說茗玉小姐,十七歲病死,雖是鬍謅,卻是黛玉一襯。
  焙茗尋美女廟,偏遇見瘟神像,暗中點醒癡人是先後紅樓夢中美人俱變為夜叉,海鬼,牛頭,馬面,陪襯劉姥姥於此回投機入局,為後來巧姐避難根由。】
  
  
  
  
  【張新之:
  自此回至四十二回為一大段,與五回至八回同一意旨,皆劉老老文字。彼從虛處用儆覺,此從實處下鍼砭;彼處之來為巧姐,此處之來為黛玉也。黛玉污而不污,終竟能留一乾淨身子在此。此回乃作者重新提掇之書,通篇《易》道,左右逢源。故上半曰“信口開河”,何,《河圖》也。不曰劉老老,而曰村老老,是雲“假語村言”也。淫豔熱鬧,在在皆然,而掩捲試思,不覺負冰在背。是末不宜認,當尋其根;面不宜觀,當究其底。故下半曰“尋根究底”,曰“情哥哥”,為天下有情的同聲一喚“行不得也哥哥”。噫,青臉紅發瘟神爺,豈可把做“花解語”、“玉生香”看待的?
  三十七回雲:“賈政八月二十日起身。”敘寶玉每日遊蕩,“真把光陰虛度”雲雲,當已出外月,入九月,又菊花當令之候。則劉老老之來,仍是九月,為《剝》之《坤》定矣。乃四十二回看《玉匣記》又云“八月二十五日”,則不為《剝》而為《觀》,見人能普同回嚮,亦可回天,使速進之陰,逆留陽氣,是在一心之變化而已。故“信口開河”中,有觀音奏玉皇之說。道理之地,可逆氣數之天如此。
  蟹覺象太極,螯象兩儀,眉象四象,足象八卦,合成《易》體,故劉老老今從算螃蟹帳起。】
  
  
  
  【姚燮:查黛玉於己酉年入榮府時,方十一歲。此年為壬子,卻是十四歲。其死在乙卯年,適十七歲也。劉老老所說若玉小姐,卻與黛玉暗射。
  此回仍是壬子年九月間事。】
  
  
  
  
  
  
  話說衆人見平兒來了,都說:“你們奶奶作什麽呢,怎麽不來了?”平兒笑道:“他那裏得空兒來。因為說沒有好生吃得,又不得來,所以叫我來問還有沒有,叫我要幾個拿了傢去吃罷。”湘雲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個極大的。平兒道:“多拿幾個團臍的。”衆人又拉平兒坐,平兒不肯。李紈拉着他笑道:“偏要你坐。”拉着他身邊坐下,端了一杯酒送到他嘴邊。平兒忙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紈道:“偏不許你去。顯見得衹有鳳丫頭,就不聽我的話了。”說着又命嬤嬤們:“先送了盒子去,就說我留下平兒了。”那婆子一時拿了盒子回來說:“二奶奶說,叫奶奶和姑娘們別笑話要嘴吃。這個盒子裏是方纔舅太太那裏送來的菱粉糕和雞油捲兒,給奶奶姑娘們吃的。”又嚮平兒道:“說使你來你就貪住頑不去了。勸你少喝一杯兒罷。”平兒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麽樣?”一面說,一面衹管喝,又吃螃蟹。李紈攬着他笑道:“可惜這麽個好體面模樣兒,命卻平常,衹落得屋裏使喚。不知道的人,誰不拿你當作奶奶太太看。”
  平兒一面和寶釵湘雲等吃喝,一面回頭笑道:“奶奶,別衹摸的我怪癢的。”李氏道:“噯喲!這硬的是什麽?”平兒道:“鑰匙。”李氏道:“什麽鑰匙?要緊梯己東西怕人偷了去,卻帶在身上。我成日傢和人說笑,有個唐僧取經,就有個白馬來馱他,劉智遠打天下,就有個瓜精來送盔甲,有個鳳丫頭,就有個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鑰匙作什麽。”【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調笑人(得)妙。】平兒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來打趣着取笑兒了。”寶釵笑道:“這倒是真話。我們沒事評論起人來,你們這幾個都是百個裏頭挑不出一個來,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處。”李紈道:“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裏,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現在他敢駁回。偏老太太衹聽他一個人的話。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別人不記得,他都記得,要不是他經管着,不知叫人誆騙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說好話兒,還倒不依勢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兒還說呢,他比我們還強呢。”平兒道:“那原是個好的,我們那裏比的上他。”寶玉道:“太太屋裏的彩霞,是個老實人。”探春道:“可不是,外頭老實,心裏有數兒。太太是那麽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應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連老爺在傢出外去的一應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裏告訴太太。”李紈道:“那也罷了。”指着寶玉道:“這一個小爺屋裏要不是襲人,你們度量到個什麽田地!【東觀閣(姚燮
  )側批:申口俱替[贊]襲人何也?】鳳丫頭就是楚霸王,也得這兩衹膀子好舉千斤鼎。他不是這丫頭,就得這麽周到了!”平兒笑道:“先時陪了四個丫頭,死的死,去的去,衹剩下我一個孤鬼了。”李紈道:“你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衹見他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一個守得住,我倒有個膀臂。”說着滴下淚來。衆人都道:“又何必傷心,不如散了倒好。”說着便都洗了手,大傢約往賈母王夫人處問安。
  衆婆子丫頭打掃亭子,收拾杯盤。襲人和平兒同往前去,讓平兒到房裏坐坐,再喝一杯茶。平兒說:“不喝茶了,再來罷。”說着便要出去。襲人又叫住問道:“這個月的月錢,連老太太和太太還沒放呢,是為什麽?”平兒見問,忙轉身至襲人跟前,見方近無人,纔悄悄說道:“你快別問,橫竪再遲
  兩天就放了。”【東觀閣側批:鳳姐刻刻所為寫出。】【姚燮側批:
  鳳姐放債收利,從平兒口中點出,是的確證據,後來抄傢以鳳姐為罪首,亦復何疑?】襲人笑道:“這是為什麽,唬得你這樣?”平兒悄悄告訴他道:“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的利錢收了來,湊齊了纔放呢。因為是你,我纔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一個人去。”襲人道:“難道他還短錢使,還沒個足厭?何苦還操這心。”【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鳳姐生平,和盤托出。】【姚燮側批:真真何苦。】平兒笑道:“何曾不是呢。這幾年拿着這一項銀子,翻出有幾百來了。他的公費月例又使不着,十兩八兩零碎攢了放出去,衹他這梯己利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襲人笑道:“拿着我們的錢,你們主子奴才賺利錢,哄的我們呆呆的等着。”平兒道:“你又說沒良心的話。你難道還少錢使?”襲人道:“我雖不少,衹是我也沒地方使去,就衹預備我們那一個。”平兒道:“你倘若有要緊的事用錢使時,我那裏還有幾兩銀子,你先拿來使,明兒我扣下你的就是了。”襲人道:“此時也用不着,怕一時要用起來不夠了,我打發人去取就是了。”
  平兒答應着,一徑出了園門,來至傢內,衹見鳳姐兒不在房裏。忽見上回來打抽豐的那劉姥姥和板兒又來了,【東觀閣側批:
  一篇文章又從老老身上寫出。】【姚燮側批:遂開後文一段好看文字。】【姚燮眉批:
  以下遞入劉老老入賈府一段妙文。】坐在那邊屋裏,還有張材傢的周瑞傢的陪着,又有兩三個丫頭在地下倒口袋裏的棗子倭瓜並些野菜。衆人見他進來,都忙站起來了。劉姥姥因上次來過,知道平兒的身分,忙跳下地來問“姑娘好”,又說:“傢裏都問好。早要來請姑奶奶的安看姑娘來的,因為莊傢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菜蔬也豐盛。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並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平兒忙道:“多謝費心。”又讓坐,自己也坐了。又讓“張嬸子周大娘坐”,又令小丫頭子倒茶去。周瑞張材兩傢的因笑道:“姑娘今兒臉上有些春色,眼圈兒都紅了。”平兒笑道:“可不是。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姑娘們衹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兩盅,臉就紅了。”張材傢的笑道:“我倒想着要吃呢,又沒人讓我。明兒再有人請姑娘,可帶了我去罷。”說着大傢都笑了。周瑞傢的道:“早起我就看見那螃蟹了,一斤衹好秤兩個三個。這麽三大簍,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傢的道:“若是上上下下衹怕還不夠。”平兒道:“那裏夠,不過都是有名兒的吃兩個子。那些散衆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劉姥姥道:“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傢人過一年了。”【東觀閣側批:
  高樓一席酒,窮漢半年糧,一頓螃蟹足夠莊稼人一年,可為慨然。】【姚燮眉批:
  富傢一席酒窮漢半年糧,茲雲夠過一年,則奢者愈奢,約者愈約矣,可慨也夫。】平兒因問:“想是見過奶奶了?”劉姥姥道:“見過了,叫我們等着呢。”說着又往窗外看天氣,說道:“天好早晚了,我們也去罷,別出不去城纔是饑荒呢。”周瑞傢的道:“這話倒是,我替你瞧瞧去。”說着一徑去了,半日方來,笑道:“可是你老的福來了,竟投了這兩個人的緣了。”平兒等問怎麽樣,周瑞傢的笑道:“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告訴二奶奶,‘劉姥姥要傢去呢,怕晚了趕不出城去。’二奶奶說:‘大遠的,難為他扛了那些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夜明兒再去。’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緣了。這也罷了,偏生老太太又聽見了,問劉姥姥是誰。二奶奶便回明白了。老太太說:‘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傢說話兒,請了來我見一見。’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緣分了。”說着,催劉姥姥下來前去。劉姥姥道:“我這生像兒怎好見的。好嫂子,你就說我去了罷。”【東觀閣側批:
  亦是實話。】【姚燮側批:老老羞澀見客,詭說歸傢,自謂巧詐,愈見謹願。】【姚燮眉批:文章再一縱。】平兒忙道:“你快去罷,不相幹的。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賈母福厚,故能惜老憐貧。】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說着,同周瑞傢的引了劉姥姥往賈母這邊來。
  二門口該班的小廝們見了平兒出來,都站起來了,又有兩個跑上來,趕着平兒叫“姑娘”。平兒問:“又說什麽?”那小廝笑道:“這會子也好早晚了,我媽病了,等着我去請大夫。好姑娘,我討半日假可使的?”平兒道:“你們倒好,都商議定了,一天一個告假,又不回奶奶,衹和我鬍纏。【姚燮眉批:
  如何衹和你鬍纏,(東觀閣夾批:)可見有體面。】前兒住兒去了,二爺偏生叫他,叫不着,我應起來了,還說我作了情。你今兒又來了。”周瑞傢的道:“當真的他媽病了,姑娘也替他應着,放了他罷。”平兒道:“明兒一早來。聽着,我還要使你呢,再睡的日頭曬着屁股再來!你這一去,帶個信兒給旺兒,就說奶奶的話,問着他那剩的利錢。明兒若不交了來,奶奶也不要了,就越性送他使罷。”【
  姚燮眉批(東觀閣夾批:平兒[與鳳姐]專權於此可見。)誰謂鳳姐放利,平姑娘不與聞也?】那小廝歡天喜地答應去了。
  平兒等來至賈母房中,彼時大觀園中姊妹們都在賈母前承奉。劉姥姥進去,衹見滿屋裏珠圍翠繞,花枝招展,並不知都係何人。衹見一張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後坐着一個紗羅裹的美人一般的一個丫鬟在那裏捶腿,【東觀閣側批:
  鴛鴦寫照。】【姚燮側批:一定是他。】【姚燮眉批:紗羅裏的美人,六字奇文,是從劉老老眼中看出。】鳳姐兒站着正說笑。劉姥姥便知是賈母了,忙上來陪着笑,福了幾福,口裏說:“請老壽星安。”賈母亦欠身問好,又命周瑞傢的端過椅子來坐着。那板兒仍是怯人,不知問候。賈母道:“老親傢,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劉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賈母嚮衆人道:“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麽大年紀,還不知怎麽動不得呢。”劉姥姥笑道:“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傢活也沒人
  做了。”【東觀閣(姚燮
  )側批:中有至理。】【姚燮眉批:
  須知鬆柏之堅挺全仗是霜雪鍊出來的。】賈母道:“眼睛牙齒都還好?”劉姥姥道:“都還好,就是今年左邊的槽牙活動了。”賈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親戚們來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會,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頑笑一回就完了。”劉姥姥笑道:“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麽着也不能。”賈母道:“什麽福,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說的大傢都笑了。賈母又笑道:“我纔聽見鳳哥兒說,你帶了好些瓜菜來,叫他快收拾去了,我正想個地裏現擷的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像你們田地裏的好吃。”劉姥姥笑道:“這是野意兒,不過吃個新鮮。依我們想魚肉吃,衹是吃不起。”賈母又道:“今兒既認着了親,別空空兒的就去。不嫌我這裏,就住一兩天再去。我們也有個園子,園子裏頭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嘗嘗,帶些傢去,你也算看親戚一趟。”鳳姐兒見賈母喜歡,也忙留道:“我們這裏雖不比你們的場院大,空屋子還有兩間。你住兩天罷,把你們那裏的新聞故事兒說些與我們老太太聽聽。”賈母笑道:“鳳丫頭別拿他取笑兒。他是鄉屯裏的人,老實,那裏擱的住你打趣他。”【東觀閣(姚燮
  )側批:福厚(厚福)人語。】【姚燮眉批:
  賈母可謂善體人情。】說着,又命人去先抓果子與板兒吃。板兒見人多了,又不敢吃。賈母又命拿些錢給他,叫小幺兒們帶他外頭頑去。【東觀閣側批:
  福氣人事事(姚燮側批:)周到。】劉姥姥吃了茶,便把些鄉村中所見所聞的事情說與賈母,賈母益發得了趣味。正說着,鳳姐兒便令人來請劉姥姥吃晚飯。賈母又將自己的菜揀了幾樣,命人送過去與劉姥姥吃。
  鳳姐知道合了賈母的心,吃了飯便又打發過來。鴛鴦忙令老婆子帶了劉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兩件隨常的衣服令給劉姥姥換上。【
  姚燮眉批(東觀閣夾批):賈氏如此(
  是)厚道人傢,(此)其舉動皆可取。】那劉姥姥那裏見過這般行事,忙換了衣裳出來,坐在賈母榻前,又搜尋些話出來說。彼時寶玉姊妹們也都在這裏坐着,他們何曾聽見過這些話,自覺比那些瞽目先生說的書還好聽。那劉姥姥雖是個村野人,卻生來的有些見識,況且年紀老了,世情上經歷過的,見頭一個賈母高興,第二見這些哥兒姐兒們都愛聽,便沒了說的也編出些話來講。因說道:“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鼕,風裏雨裏,那有個坐着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麽奇奇怪怪的事不見呢。就像去年鼕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衹聽外頭柴草響。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我爬着窗戶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賈母道:“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們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劉姥姥笑道:“也並不是客人,所以說來奇怪。老壽星當個什麽人?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緻的一個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頭,穿着大紅襖兒,白綾裙子--”【東觀閣(姚燮
  )側批:憑空結提(撰)。】剛說到這裏,忽聽外面人吵嚷起來,又說:“不相幹的,別唬着老太太。”賈母等聽了,忙問怎麽了,丫鬟回說“南院馬棚裏走了水,不相幹,已經救下去了。”賈母最膽小的,聽了這個話,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來瞧,衹見東南上火光猶亮。賈母唬的口內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燒香。王夫人等也忙都過來請安,又回說“已經下去了,老太太請進房去罷。”賈母足的看着火光息了方領衆人進來。寶玉且忙着問劉姥姥:“那女孩兒大雪地作什麽抽柴草?倘或凍出病來呢?”賈母道:“都是纔說抽柴草惹出火來了,【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片刻火光熄,急得寶玉今(半)日不知女孩兒下落。】你還問呢。別說這個了,再說別的罷。”寶玉聽說,心內雖不樂,也衹得罷了。劉姥姥便又想了一篇,說道:“我們莊子東邊莊上,有個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歲了。他天天吃齋念佛,誰知就感動了觀音菩薩,夜裏來托夢說:‘你這樣虔心,原來你該絶後的,如今奏了玉皇,給你個孫子。’原來這老奶奶衹有一個兒子,這兒子也衹一個兒子,好容易養到十七八歲上死了,哭的什麽似的。後果然又養了一個,今年纔十三四歲,生的雪團兒一般,聰明伶俐非常。可見這些神佛是有的。”這一夕話,實合了賈母王夫人的心事,連王夫人也都聽住了。
  寶玉心中衹記挂着抽柴的故事,因悶悶的心中籌畫。【東觀閣側批:
  我亦正想抽柴的女孩兒,不知何如結此一案也。】【姚燮眉批:我也心中籌畫。】探春因問他“昨日擾了史大妹妹,咱們回去商議着邀一社,又還了席,也請老太太賞菊花,何如?”寶玉笑道:“老太太說了,還要擺酒還史妹妹的席,叫咱們作陪呢。等着吃了老太太的,咱們再請不遲。”探春道:“越往前去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興。”寶玉道:“老太太又喜歡下雨下雪的。不如咱們等下頭場雪,請老太太賞雪豈不好?咱們雪下吟詩,也更有趣了。”林黛玉忙笑道:“咱們雪下吟詩?依我說,還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還更有趣兒呢。”說着,寶釵等都笑了。寶玉瞅了他一眼,也不答話。
  一時散了,背地裏寶玉足的拉了劉姥姥,細問那女孩兒是誰。【姚燮眉批(東觀閣夾批):
  筆筆烘染抽柴(火一事),真令寶玉急煞。】劉姥姥衹得編了告訴他道:“那原是我們莊北沿地埂子上有一個小祠堂裏供的,不是神佛,當先有個什麽老爺。”說着又想名姓。寶玉道:“不拘什麽名姓,你不必想了,衹說原故就是了。”劉姥姥道:“這老爺沒有兒子,衹有一位小姐,名叫茗玉。小姐知書識字,老爺太太愛如珍寶。可惜這茗玉小姐生到十七歲,一病死了。”寶玉聽了,跌足嘆惜,又問後來怎麽樣。劉姥姥道:“因為老爺太太思念不盡,便蓋了這祠堂,塑了這茗玉小姐的像,派了人燒香撥火。如今日久年深的,人也沒了,廟也爛了,那個像就成了精。”寶玉忙道:“不是成精,規矩這樣人是雖死不死的。”劉姥姥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不是哥兒說,我們都當他成精。他時常變了人出來各村莊店道上閑逛。我纔說這抽柴火的就是他了。我們村莊上的人還商議着要打了這塑像平了廟呢。”寶玉忙道:“快別如此。若平了廟,罪過不小。”【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呆語入妙。】劉姥姥道:“幸虧哥兒告訴我,我明兒回去告訴他們就是了。”寶玉道:“我們老太太,太太都是善人,閤家大小也都好善喜捨,最愛修廟塑神的。我明兒做一個疏頭,替你化些布施,你就做香頭,攢了錢把這廟修蓋,再裝潢了泥像,每月給你香火錢燒香豈不好?”劉姥姥道:“若這樣,我托那小姐的福,也有幾個錢使了。”寶玉又問他地名莊名,來往遠近,坐落何方。【東觀閣側批:
  活也寶玉。】【姚燮側批:活畫出呆公子。】劉姥姥便順口鬍謅了出來。
  寶玉信以為真,回至房中,盤算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來給了茗煙幾百錢,按着劉姥姥說的方向地名,着茗煙去先踏看明白,回來再做主意。那茗煙去後,寶玉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見茗煙興興頭頭的回來。寶玉忙道:“可有廟了?”茗煙笑道:“爺聽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座落不似爺說的一樣,所以找了一日,找到東北上田埂子上纔有一個破廟。”寶玉聽說,喜的眉開眼笑,忙說道:“劉姥姥有年紀的人,一時錯記了也是有的。【東觀閣側批:
  且漫歡喜着。】【姚燮側批:且慢喜。】你且說你見的。”茗煙道:“那廟門卻倒是朝南開,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沒好氣,一見這個,我說‘可好了’,連忙進去。一看泥胎,唬的我跑出來了,活似真的一般。”寶玉喜的笑道:“他能變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氣。”茗煙拍手道:“那裏有什麽女孩兒,竟是一位青臉紅發的瘟神爺。”寶玉聽了,啐了一口,駡道:“真是一個無用的殺纔!這點子事也幹不來。”茗煙道:“二爺又不知看了什麽書,或者聽了誰的混話,信真了,把這件沒頭腦的事派我去碰頭,怎麽說我沒用呢?”寶玉見他急了,忙撫慰他道:“你別急。改日閑了你再找去。若是他哄我們呢,自然沒了,若真是有的,你豈不也積了陰騭。我必重重的賞你。”正說着,衹見二門上的小廝來說:“老太太房裏的姑娘們站在二門口找二爺呢。”
  
  
  
  
  
  【陳其泰:劉老老再見,在此回仍是閑文。欲其漸見親熱,使後來不突也。
  
  尋廟事初謂閑極之文,衹見寶玉之癡耳。久之,方知大有妙境在,說見四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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