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水滸傳 Water Margin   》 第四十一回 還道村受三捲天書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施耐庵 Shi Naian

  話說當下宋江在筵上對衆好漢道:“小可宋江自蒙救護上山,到此連日飲宴,甚是快樂。不知老父在傢正是何如。即日江州申奏京師,必然行移濟州,着落鄆城縣追捉傢屬,比捕正犯,恐老父存亡不保!宋江想今欲往傢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絶挂念,不知衆弟兄還肯容否?”晁蓋道:“賢弟,這件是人倫中大事。不成我和你受用快樂,倒教傢中老父受苦?如何不依賢弟!衹是衆兄弟們連日辛苦,寨中人馬未定,再停兩日,點起山寨人馬,一逕去取了來。”宋江道:“仁兄,再過幾日不妨,衹恐江州行文到濟州,追捉傢屬,以此事不宜遲。今也不須點多人去,衹宋江潛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連夜上山來,那時鄉中神不知,鬼不覺;若還多帶了人伴去,必然驚嚇鄉裏,反招不便。”晁蓋道:“賢弟路中俏有疏失,無人可救。”宋江道:“若為父親,死而無怨。”當日苦留不住。宋江堅執要行,便取個氈笠戴了,提條短棒,腰帶利刀,便下山去。衆頭領送過金沙灘自回。 且說宋江過了渡,到朱貴酒店裏上岸,出大路投鄆城縣來;路上少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一日,奔宋傢村晚了,到不得,且投客店歇了。次日趲行,到宋傢村時卻早,且在林子裏伏了,等待到晚,卻投莊上來敲後門。莊裏聽得,衹見宋清出來開門;見了哥哥,吃一驚,慌忙道:“哥哥,你回傢來怎地?”宋江道:“我特來傢取父親和你。”宋清道:“哥哥!你在江州做了的事如今這裏都知道了。本縣差下這兩個都頭每日來勾取,管定了我們,不得轉動。衹等江州文書到來,便要捉我們父子二人下在牢裏監禁,聽候拿你,日裏夜間,一二百士兵巡綽。你不宜遲,快去梁山泊請下衆頭領來救父親並兄弟!” 宋江聽了,驚得一身冷汗,不敢進門,轉身便走,奔梁山泊路上來。是夜,月色朦朧,路不分明。宋江衹顧揀僻靜小路去處走。約莫也走了一個更次,衹聽得背後有人發起來。宋江回頭聽時,衹隔一二裏路,看見一簇火把亮,衹聽得叫道:“宋江休走!”宋江一頭走,一面肚裏尋思:“不聽晁蓋之言,果有今日之禍!皇天可憐,垂救宋江則個!”遠遠望見一個去處,衹顧走。少間,風掃薄雲,現出那個明月,宋江方認得仔細,叫聲苦,不知高低。看了那個去處,有名喚做還道村。原來團團都是高山峻嶺,山下一遭澗水,中間單單衹一條路。人來這村左來右去走,衹是這條路,更沒第二條路。 宋江認得這個村口,卻待回身,卻被背後趕來的人已把住了路口,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宋江衹得奔入村裏來,尋路躲避;抹過一座林子,早看見一所古廟;雙手衹得推開廟門,乘着月光,入進廟裏來。尋個躲避處;前殿後殿相了一回,安不得身,心裏發慌。衹聽得外面有人道:“都管衹走在這廟裏!”宋江聽時是趙能聲音,急沒躲處;見這殿上一所神廚,宋江揭起帳幔,望裏面探身便鑽入神廚裏,安了短棒,做一堆兒伏在廚內,身體把不住地抖。衹聽得外面拿着火把照將入來。宋江在神廚裏一頭抖,一頭偷眼看時,趙能,趙得引着四五十人,拿把火把,到處照。看看照上殿來。宋江抖道:“我今番走了死路,望神明庇佑則個!神明庇佑!神明庇佑!”一個個都走過了,沒人看着神廚裏。宋江抖定道:“天可憐見!”衹見趙得將火把來神廚裏一照,宋江抖得幾乎死去。 趙得一隻手將朴刀捍挑起神帳,上下把火衹一照,火衝將起來,衝下一片黑塵來,正落在趙眼裏,迷了眼;便將火把丟在地下,一腳踏滅了走出殿門外來,對士兵們道:“不在這廟裏,別又無路,走嚮那裏去了?”衆士兵道:“多應這廝走入村中下林裏去了。這裏不怕他走脫:這個村喚做還道村,衹有這條路出入;裏面雖有高山林木,無路上得去。都頭衹把住村口,他便會插翅飛上天去也走不脫了!待天明,村裏去細細搜捉!”趙能,趙得道:“也是。”引了士兵出殿去了。宋江抖定道:“不是神明庇佑;若還得了性命,必當重修廟宇。再塑——”衹聽得有幾個士兵在廟門前叫道:“都頭,在這裏了!”趙能,趙得,和衆人又搶入來。宋江又把不住抖。趙能到廟前問道:“在那裏?”士兵道:“都頭,你來看,廟門上兩個塵手跡!一定是推開廟門,閃在裏面去了!”趙能道:“說的是,再仔細搜一搜看!”這夥人再入廟裏來搜時。宋江這一番抖真是幾乎休了。那夥人去殿前殿後搜遍,衹不曾翻過磚來。衆人又搜了一回,火把看看照上殿來,趙能道:“多是衹在神竉裏。卻纔兄弟看不仔細,我自照一照看。”一個士兵拿着火把,趙能便揭起帳幔,五七個人伸頭來看。不看萬事俱休,看一看,衹見神裏捲起一陣惡風,將那火把都吹滅了,黑騰騰罩了廟宇,對面不見。 趙能道:“又作怪。平地裏捲起這陣惡風來!想是神明在裏面,定嗔怪我們衹管來照。因此起這陣惡風顯應。我們且去罷。衹守住村口,待天明再來尋。”趙得道:“衹是神竉裏不曾看得仔細,再把去搠一搠。”趙能道:“也是。”兩個待嚮前,衹聽得殿前又捲起一陣怪風,吹得飛砂走石,滾將下來;搖得那殿宇岌岌地動;罩下一陣黑雲,布合了上下,冷氣侵入,毛發竪起。趙能情知不好,叫了趙得道:“兄弟!快走!神明不樂!”衆人一哄都奔下殿來,望廟門外跑走。有幾個跌翻了的,也有閃了腿的,爬得起來,奔命走出廟門,衹聽得廟裏有人叫:“饒恕我們!”趙能再入來看時,兩三個士兵跌倒在竜墀裏,被樹根釣住了衣服,死了掙不脫,手裏丟了朴刀,扯着衣裳叫饒。宋江在神裏聽了,忍不住笑。趙能把士兵衣服解脫了,領出廟門去。有幾個在前面的士兵說道:“我說這神道最靈,你們衹管在裏面纏障,引得小鬼發作起來!我們衹在守住了村口等他。須不他飛了去!”趙能,趙得道:“說得是;衹消村口四下裏守定。衆人都望村口去了。 衹說宋江在神竉裏,口稱慚愧,道:“雖不被這們拿了,怎能彀出村口去?”正在內尋思,百般無計,衹聽得後面廊下有人出來。宋江又抖道:“又是苦也!早是不鑽出去!”衹見兩個青衣童子,逕到廚邊,舉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請星主說話。”宋江那裏敢做聲答應。外面童子又道:“娘娘有請,星主可行。”宋江也不敢答應。外面童子又道:“宋星主,休得遲疑,娘娘久等。”宋江聽得鶯聲燕語,不是男子之音,便從神椅底下鑽將出來看時,是兩個青衣女童侍立在邊,宋江了一驚,卻是兩個泥神。衹聽得外面又說道:“宋星主,娘娘有請。”宋江分開帳幔,鑽將出來,衹見是兩個青衣蠃髻女童,齊齊躬身,各打個稽首。宋江問道:“二位仙童自何而來?”青衣道:“奉娘娘法旨,有請星主赴宮。”宋江道:“仙道差矣。我自姓宋,名江,不是甚麽星主。”青衣道:“如何差了!請星主便行,娘娘久等。”宋江道:“甚麽娘娘?亦不曾拜識,如何敢去!”青衣道:“星主到彼便知,不必詢問。”宋江道:“娘娘在何處?”青衣道:“衹在後面宮中。”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隨後跟下殿來。轉過後殿側首一座子墻角門,青衣道:“宋星主,從此間進來。”宋江跟入角門來看時,星月滿天,香風拂拂,四下裏都是茂林修竹。宋江尋思道:“原來這廟後又有這個去處。早知如此,不來這裏躲避,不受那許多驚恐!”宋江行時,覺得香塢兩行,夾種着大松樹,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間平坦一條龜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尋思道:“我到不想古廟後有這般好路徑!”跟着青衣行不過一裏來路,聽得潺潺的澗水響;看前面時,一座青石橋,兩邊都是朱欄;岸上栽種
  奇花異草,蒼鬆茂竹,翠柳夭桃;橋下翻銀滾雪般的水。流從石洞裏去。過得橋基,看時,兩行奇樹,中間一座大朱紅欞星門。宋江入得欞星門看時,擡頭見一所宮殿。宋江尋思道:“我生居鄆城縣,不曾聽得說有這個去處!”心中驚恐;不敢動。青衣催促,請星主行。一引引入門內,有個竜墀,兩廊下盡是朱紅亭柱,都挂着綉;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青衣從竜墀內一步步引到月臺上,聽得殿上階前又有幾個青衣道:“娘娘有請,星主進入。”宋江到大殿上,不覺肌膚戰慄,毛發倒竪。下面都是竜鳳磚階。青衣入廉內奏道:“請至宋星主在階前。”宋江到廉前禦階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稱:“臣乃下濁庶民,不識聖上,伏望天慈俯賜憐憫!”禦內傳旨,教請宋星主坐。宋江那裏敢擡頭。教四個青衣扶上錦墩坐。宋江衹得勉強坐下,殿上喝聲“捲,”數個青衣早把珠捲起,搭在金釣上。娘娘問道:“星主別來無恙?”宋江起身再拜道:“臣乃庶民,不敢面覷聖容。”娘娘道:“星主,既然如此,不必多禮。”宋江恰纔擡頭舒眼,看殿上金碧交輝,點着竜鳳燭;兩邊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執旌擎扇侍從;正中七寶九竜上坐着那個娘娘,身穿金縷絳綃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口中說道:“請星主到此。”命童子獻
  酒。兩下青衣女童執着蓮花寶瓶,捧酒過來,斟入杯內。一個為首的女童執杯遞酒,來勸宋江。宋江起身,不敢推辭,接過杯,朝娘娘跪飲了一杯。宋江覺得這酒馨香馥鬱,如醍醐灌頂,甘露滋心。又是一個青衣捧過一盤仙棗來勸宋江。宋江戰戰兢兢,怕失了體面,伸着指頭取了一枚,就而食之,懷核在手。青衣又斟過一杯酒來勸宋江,宋江又一飲而盡。娘娘法旨,教再勸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過來勸宋江,宋江又飲了。仙女托過仙棗,又食了兩枚。共飲過三杯仙酒,三枚仙棗,宋江便覺有些微醺;又怕酒醉失體面。再拜道:“臣不勝酒量,望乞娘娘免賜。”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飲酒,可止。”教:“取那三捲‘天書’賜與星主。”青衣去屏風背後,青盤中托出黃羅袱子,包着三捲天書,遞與宋江。宋江看時,可長五寸,三寸;不敢開看,再拜受了,藏於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傳汝三捲天書,汝可替天行道:星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去邪歸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謹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為星主魔心未斷,道行未完,暫罰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責罪下來,吾亦不能救汝。此三捲之書可以善觀熟視。衹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功成之後,便可焚之,勿留於世。所囑之言,汝當記取。目今天凡相隔,難以久留,汝當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瓊樓金闕,再當重會。”宋江便謝了娘娘,跟隨青衣女童,下得殿庭來。出得欞星門,送至石橋邊,青衣道:“恰纔星主受驚,不是娘娘護佑,已被擒拿。天明時,自然脫離了此難。星主,看石橋下水裏二竜相戲!”宋江撫欄看時,果見二竜戲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聲,撞在神廚內,覺來乃是南柯一夢。 宋江爬將起來看時,月影正午,料是三更時分。宋江把袖子裏摸時,手內棗核三個,袖裏帕子包着天書;將出來看時,果是三捲天書;又衹覺口裏酒香。宋江想道:“這一夢真乃奇異,似夢非夢:若把做夢來,如何有這天書在袖子裏,口中又酒香,棗核在手裏,說與我的言語都記得,不曾忘了一句?不把做夢來,我自分明在神廚裏,一交顛將入來,有甚難見處?——想是此間神聖最靈,顯化如何?衹是不知是何神明?”揭起帳幔看時,九竜椅上坐着一位妙面娘娘,正和方纔一般。宋江尋思道:“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閑人也。這三捲天書必然有用。青衣女童道:‘天明時,自然脫離此村之厄。’如今天色漸明,我便出去。”便探手去廚裏摸了短棒,把衣服拂拭了,一步步走下殿來。從左廊下轉出廟前,仰面看時,舊牌額上刻着四個金字,道:“玄女之廟。”宋江以手加額稱謝道:“慚愧!原來是九天玄女娘娘傳受與我三捲天書。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彀再見天日,必當來此重修廟宇,再建殿庭。伏望聖慈俯垂護佑!” 稱謝已畢,衹得望着村口悄悄出來;離廟未遠,衹聽得前面遠遠地喊聲連天。宋江尋思道:“又不濟了!”住了腳。“且未可去;若到他面前,定吃他拿了,不如且在這裏路傍樹背後躲一躲。”卻閃得入樹背後去,衹見數個士兵急急走得喘做一堆,把刀拄着,一步步走將入來,口裏聲聲都衹叫道:“神聖救命則個!”宋江在樹背後看了,尋思道:“又作怪!他們把着村口,等我出來拿我,又怎地搶入來?”再看時,趙能也搶入來,口裏叫道:“神聖!神聖救命!”宋江道:“那如何恁地慌?”見背後一條大漢追將入來。那個大漢,上半截不着半絲,露出鬼怪般肉,手裏拿着兩把夾鋼板斧,口裏喝道:“捨鳥休走!”遠觀不真,近看分明:正是黑旋風李逵。 宋江想道:“莫非是夢裏麽?”不敢走出去。那趙能正走到廟前,被松樹根衹一絆,一交跌在地下。李逵趕上,就勢一腳踏住脊背,手起大斧,待要砍,背後又是兩籌好漢趕上來,把氈笠兒掀在脊梁上,各挺一條朴刀,上首的是歐鵬,下首的是陶宗旺。李逵見他兩個趕來,恐怕爭功壞了義氣,就手把趙能一斧砍做兩半,連胸脯都砍開了,跳將起來,把士兵趕殺,四散走了。宋江兀自不敢便走出來。背後衹見又趕上三籌好漢,也殺將來;前面赤發鬼劉唐,第二石將軍石勇,第三催命判命官李立。這六籌好漢說道:“這們都殺散了,衹尋不見哥哥,怎生是好?”石勇叫道:“兀那松樹背後一個人立在那裏!” 宋江方敢挺身山來說道:“感謝衆兄弟們又來救我性命!將何以報大恩!”六籌好漢見了宋江,大喜道:“哥哥有了!快去報與晁頭領得知!”石勇,李立分頭去了。宋江問劉唐道:“你們如何得知來這裏救我?”劉唐答道:“哥哥前下得山來,晁頭領與吳軍師放心不下,便叫戴院長隨即下來探聽哥哥下落。晁頭領又自已放心不下,再着我等衆人前來接應,衹恐哥哥有些疏失。半路裏撞見戴宗道兩個賊驢追趕捕捉哥哥,晁頭領大怒,分付戴宗去山寨,衹教留下吳軍師,公孫勝,阮傢三兄弟,呂方,郭盛,朱貴,白勝,看守寨柵,其餘兄弟都教來此間尋覓哥哥。聽得人說道:‘趕宋江入還道村口了!’村口守把的這廝們盡數殺了,不留一個,衹有這幾個奔進村裏來。隨即李大哥追來,我等都趕入來。不想哥哥在這裏!”說猶未了,石勇引將晁蓋,花榮,秦明,黃信,薛永,蔣敬,馬麟到來;李立引將李俊,穆弘,張橫,張順,穆春,侯健,蕭讓,金大堅。一行衆多好漢都相見了。宋江作謝衆位頭領。 晁蓋道:“我叫賢弟不須親自下山,不聽愚兄之言,險些兒又做出事來。”宋江道:“小可兄弟衹為父親這一事懸腸挂肚,坐臥不安,不由宋江不來取。”晁蓋道:“好教賢弟歡喜:令尊並令弟傢眷,我先叫戴宗引杜遷,宋萬,王矮虎,鄭天籌,童威,童猛送去,已到山寨中了。”宋江聽得大喜,拜謝晁蓋,道:“得仁兄如此施恩,宋江死亦無怨!”一時,衆頭領各各上馬,離了還道村口,宋江在馬上,以手加額望空頂禮,稱謝神明庇佑之力,容日專當拜還心願。一行人馬逕回梁山泊來。 吳學究領了守山頭領,直到金沙灘,都來迎接。同到得大寨聚義廳上,衆好漢都相見了。宋江急問道:“老父何在?”晁蓋便叫請宋太公出來。不多時,鐵扇子宋清策着一乘山轎,擡着宋太公到來。衆人扶策下轎,上廳來。宋江見了,喜從天降,笑逐顔開,再拜道:“老父驚恐。宋江做了不孝之人,負纍了父親驚受怕!”宋太公道:“叵耐趙能那兄弟兩個每日撥人來守定了我們,衹待江州公文到來,便要捉取我父子二人解送官司。聽得你在莊後敲門,此時已有八九個士兵在前面草廳上;續後不見了,不知怎地趕出去了。到三更時候,又有二百餘人把莊門開了,將我搭扶上轎擡了,教你兄弟四郎收拾了箱籠,放火燒了莊院。那時不繇我問個緣繇,逕來到這裏。”宋江道:“今日父子團圓相見,皆賴衆兄弟之力也!”叫兄弟宋清拜謝了衆頭領。晁蓋衆人都來參拜宋太公,已畢;一面殺牛宰馬,且做慶喜筵席,作賀宋公明父子團圓。當日盡歡方散。 次日又排筵席賀喜。大小頭領皆歡喜。第三日,晁蓋又梯已備個筵席,慶賀宋江父子完聚。忽然感動公孫勝一個念頭:思憶老母在薊州,離傢日久了,未知如何。衆人飲酒之時,衹見公孫勝起身對衆頭領說道:“感蒙衆位豪傑相待貧道許多時,恩同骨肉;衹是貧道自從跟着晁頭領到山,逐日宴樂,一嚮不曾還鄉看視老母;亦恐我真人本師懸望。欲待回鄉省視一遭。暫別衆頭領三五個月,再回來相見,以滿貧道之願,免緻老母懸望。”晁蓋道:“嚮日已聞先生所言:令堂在北方無人侍奉。今既如此說時,難以阻當;衹是不忍分別。雖然要行,且待來日相送。”公孫勝謝了。當日盡醉方散,各自歸房安歇。次日一早,就關下排了筵席,與公孫勝餞行。 且說公孫勝依舊做雲遊道人打扮了,腰裏腰包肚包,背上雌雄寶劍,肩膊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殼扇,便下山來。衆頭領接住,就關下筵席,各各把盞送別。餞行已遍,晁蓋道:“一清先生,此去難留,不可失信。本是不容先生去,衹是老尊堂在上,不敢阻當。百日之外,專望鶴駕降臨,切不可爽約。”公孫勝道:“重蒙列位頭領看待已久,貧道豈敢失信?回傢參過本師真人,安頓了老母,便回山寨。”宋江道:“先生何不將帶幾個人去,一發就搬取老尊堂上山?早晚也得侍奉。”公孫勝道:“老母平生衹愛清幽,吃不得驚,因此不敢取來。傢中自有田産山莊,老母自能料理。貧道衹去省視一遭便來。再得聚義。”宋江道:“既然如此,專聽尊命。衹望早早降臨為幸。”晁蓋取出一盤黃白之資相送。公孫勝道:“不消許多,但彀盤纏足矣。”晁蓋定教收了一半。打拴在腰包裏,打個稽首,別了衆人,過金沙灘便行,望薊州去了。 衆頭領席散,待在山上,衹見黑旋風李逵就關下放聲大哭起來。宋江連忙問道:“兄弟,你如何煩惱?”李逵哭道:“幹鳥氣麽!這個也取爺,那個也望娘,偏鐵牛是土掘坑裏鑽出來的!”晁蓋便問道!“你如今待要怎地?”李逵道:“我衹有一個老娘在傢裏。我的哥哥又在別人傢做長工,如何養我娘快樂?我要去取他來,這裏快樂幾時也好。”晁蓋道:“兄弟說得是;我差幾個人同你去取了上來,也是十分好事。”宋江便道:“使不得!李傢兄弟生性不好,回鄉去必然有失。若是教人和他去,亦是不好。況他性如烈火,到路上必有衝撞。他又在江州殺了許多人,那個不認得他是黑旋風?這幾時官司如何不行移文書到那裏了!必然原藉追捕。——你又形貌兇惡,倘有失,路程遙遠,恐難得知。你且過幾時,打聽得平靜了,去取未遲。”李逵焦躁,叫道:“哥哥!你也是個不平心的人!你的爺便要取上山來快活,我的娘由他在村裏受苦!兀的不是氣破了鐵牛肚子!”宋江道:“兄弟,你不要焦躁。既是要去取娘,衹依我三件事,便放你去。”李逵道:“你且說那三件事?”宋江點兩個指頭,說出這三件事來,有分教李逵:施為撼地搖天手,來鬥爬山跳澗蟲。畢竟宋江對李逵說出那三件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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