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四十回　蔡夫人議獻荊州　諸葛亮火燒新野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前自三顧草廬之後，便當接火燒博望一篇，卻夾敘孫權殺黃祖、劉琦屯江夏以間之；至火燒博望之後，便當接火燒新野一篇，卻夾敘曹操殺孔融、劉琮獻荊州以間之：蓋幾處同時之事，不得詳卻一處，略卻數處也。看他敘新野，又敘荊州；敘荊州，又敘東吳與許昌：頭緒多端，如一綫穿，卻不見斷續之痕。尤妙在敘孔融處，補敘禰衡往事；敘荊州處，詳敘王粲生平：偏能於極忙中敘此閑筆。
　　劉景升傢難，與袁本初傢難正自仿佛，而寫來卻無一筆相類者何也？蓋本初始終愛少子，而景升則有臨終立長子之命：其不同一也。譚、尚相攻；而劉琮則本有讓琦之心，劉琦亦初無伐琮之意：其不同二也。譚之降操，以長子不得立之故；琮之降操，則以幼子僭立之故：其不同三也。譚之降操，其臣教之；琮之降操，雖其臣教之，而實其母成之：其不同四也。冀州為曹操所自奪，而荊州為劉琮所獻：其不同五也。本初之死，尚未嘗不訃告譚；而景升之死，劉琮竟匿而不發：其不同六也。種種不同，求一筆之相犯而不可得。豈非天然有此變化之事，以成此變化之文哉！
　　玄德取荊州於劉表病危之時，則不正；取荊州於劉琮僭立之後，則無不正也。即謂取荊州於劉琮僭立之時，或有不正；而取荊州於劉琮降曹之日，則更無不正也。失此不取，而使荊州為曹操所有之荊州，又為孫權所欲得之荊州，於是藉荊州、分荊州、索荊州、還荊州，遂至遺無數葛藤於後，則皆此回中一着之錯耳。
　　孔融纔大名高，意所予奪，天下從之，此曹操之所深忌者。姦雄必去其所忌，而後可以惟我欲為。故稱魏王、加九錫之事，必待於融死之後也。當時即無郗慮之譖，而操之欲殺之久矣。＜綱目＞書操殺融而存其官，蓋重予之雲。
　　或謂文人無行，文如蔡邕，而失身董卓；文如王粲，而勸降曹操：斯固然矣。然如孔融、禰衡之互相稱許，則豈非名稱其實者哉！兩人之志節，實足動義概而忤雄風。然則無行文人之說，其賴此二人而一雪斯言歟！
　　凡用計之難，不難在第一次，而難在第二次。當敵人經過一番之後，仍以前法施之，而敵之依舊不覺，則奇莫奇於斯矣。然其前後用法亦微有不同者：前之火純用火，後之火兼用水。若以卦象論之：前卦衹是巽為風，離為火；後卦乃變成水火既濟。惜乎曹操出兵之時，不早令管輅卜之也。
　　博望之火易料，新野之火難料。何也？博望之火在城外，新野之火在城中；博望之火在林木，新野之火在房屋也。然孔明新野之火是城中房屋之火，呂布濮陽之火亦是城中房屋之火；而呂布伏兵城中，孔明伏兵城外；火中之伏兵可見，火外之伏兵不可知。則新野之燒，更甚於濮陽矣。況火不足而繼之以水，下邳之水是白日，白河之水是黑夜；冀州之水是灌城，白河之水是灌軍：愈用愈幻，愈出愈奇。今日讀者見之，猶目眩神搖；安得當日戰者遇之，不魂飛膽落乎！】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劉景升病在危篤，可乘此機會，取彼荊州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漁眉批： 孔明决意取荊州為本。】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後悔何及？”【毛夾批：為後文爭荊州伏綫。】【鐘眉批：囗（有）先見。】玄德曰：“吾寧死不忍作負義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議。”
　　卻說夏侯惇敗回許昌，自縛見曹操，伏地請死。操釋之。惇曰：“惇遭諸葛亮詭計，用火攻破我軍。”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惇曰：“李典、於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毛夾批：兵敗而有賞，曹瞞勝人之處。】【贄眉批： 戰敗賞人，此等舉動他人莫及，誰謂老姦非妙人也。】【漁眉批： 戰敗賞人，此等舉動，他人不能入。】【鐘眉批：戰敗賞人，姦雄舉動。】惇曰：“劉備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毛夾批：因敘劉備，就勢帶出孫權，為後文赤壁伏綫。】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合為第二隊。夏侯淵、夏侯惇為第三隊，於禁、李典為第四隊，【毛夾批（漁眉批）：仍用夏侯、於、李，如秦穆公之再用三帥。】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毛夾批：先鋒反敘在後，敘法變幻。】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毛夾批（漁眉批）：並記其日，重其事也。】
　　大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毛夾批：以理言。】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險，亦不易取。【毛夾批：以勢言。○融意重在二劉，帶言孫權。】【漁眉批： 以理以勢皆不可伐。融意重二劉，孫權帶說。】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鐘眉批：孔融藥石之言，可聽可聽。】操怒曰：“劉備、劉表、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毛夾批：前操止言劉備、孫權，今亦帶言劉表。】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嘆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毛夾批：至仁獨指劉備，而表與權又在所輕。】【漁眉批： 二語取死之道。】時御史大夫郗慮傢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毛夾批：平日狎侮，卻藉郗慮口中帶敘出來。】【贄眉批： 實是快語。】【漁眉批：千古快論，實是快語。】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贊衡曰‘顔回覆生’，【毛夾批：孔、禰交譽語，亦藉郗慮口中敘出。】嚮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毛夾批：又將禰衡前事一提。】【贄眉批： 小人譖人，在都如此。】【漁眉批：譖人之毒淺入深，使人動而不覺可恨畏。這一句便刺得深。】【鐘眉批：小人譖人，大都如此。】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傢對坐弈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矣！【漁眉批： 操此時何不避殺賢士之名耶？】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毛夾批：操之殘惡，二子早已看透。】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傢小，並二子皆斬之，【毛夾批：操之殺禰衡，必假手於他人；今殺孔融，則竟自殺之，更不避殺賢士之名矣。】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哭，【贄眉批： 脂習是個義人。】【漁眉批：與王修之哭袁譚相似。】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道。’【毛夾批：脂習諫融語，卻在荀彧口中補敘出來。】【漁眉批： 補敘。】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毛夾批：脂習之哭孔融，與王修之哭袁譚正複相似。】【鐘眉批：脂習是個義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有詩贊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毛夾批：此係融幼時語，應第十一回中。】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史筆褒忠直，存官紀“大中”。【毛夾批：《綱目》書曰“殺大中大夫孔融”，存其官也。】【贄眉批： 然亦孔老不善用老姦也。】【漁眉批： 有高世之才，而不超然遠引，致使子孫絶滅，豈不可惜？】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衹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托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於賢弟。我子無纔，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可自領荊州。”【毛夾批：陶謙三讓徐州，劉表可謂再讓荊州矣。】【漁眉批： 劉表第二次讓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贄眉批： 有見之言。】劉表病中聞此信，吃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毛夾批：劉表臨死不聽婦人言而立少子，雖不能正其始，猶能正其終也。】【漁眉批： 齊表雖不能正其始，猶能正其終。】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鐘眉批：牝雞司晨。】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離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宜速回。”【毛夾批：蔡瑁此時但阻琦之見父，而不敢害琦者，畏玄德之在新野耳。】【漁眉批： 蔡瑁此時不即害琦者，慮有玄德之在新野也。】【鐘眉批：假公濟私。】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數聲而死。【毛夾批：劉表欲立劉琦而不能殺蔡瑁，以至於此。】後人有詩嘆劉表曰：
　　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總為牝晨緻傢纍，可憐不久盡銷亡。【贄眉批： 公論，公論。】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毛夾批：袁紹之妻立少子，是順夫之命；劉表之妻立少子，是逆夫之命，蔡氏更劣於劉氏矣。】然後舉哀報喪。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衆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為主。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毛夾批：劉琮賢於袁尚。】【贄眉批： 劉琮大通。】【漁眉批：劉琮頗勝袁尚。】【鐘眉批：劉琮大通。】衆官未及對，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策也。”【毛夾批：劉表有如此之臣，而平日不能重托之，乃使蔡瑁掌兵權，何其用人之舛誤也！】【贄眉批： 李珪亦通。】【鐘眉批：李珪亦通。】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李珪大駡曰：“汝內外朋謀，假稱遺命，廢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於蔡氏之手！故主有靈，必當殛汝！”【漁眉批： 劉表不重李珪，足見其善善而不能用。】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李珪至死大駡不絶。【毛夾批：李珪其泄冶之流乎！】於是蔡瑁遂立劉琮為主。蔡氏宗族分領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紮，以防劉琦、劉備；【鐘眉批：做事顛倒，便是敗亡之兆。】就葬劉表之柩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毛夾批：自死至葬而竟不訃告，婦人作事舛錯至此，宜其亡之速也。】【贄眉批： 如此舉動，不祥極矣，如何得久？】【漁眉批： 自死至葬竟不訃告，舛錯如是，宜其亡之速也。】
　　劉琮至襄陽，方纔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毛夾批：不憂曹操而憂玄德、劉琦，則其計可知矣。】琮曰：“計將安出？”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毛夾批：李珪既殺，此餞巽之言所由來也。】【鐘眉批：賊臣害事。】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豈可便棄之也？”【毛夾批：劉琮賢於袁譚。】【贄眉批： 此公子大通。】【漁眉批：劉琮更勝袁譚。】【鐘眉批：劉琮頗有氣概。】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操南徵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順。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憂將作。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毛夾批：蒯越嘗助蔡瑁謀害玄德，宜其有此論。若蒯良在則必不至此。】【贄眉批： 言似有理，所以惑人。】【漁眉批：有是三危，衹是一意。】琮曰：“諸公善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於天下耳。”【鐘眉批：囗囗業囗囗人，誠可哭矣，奚止笑歟？】言未已，一人昂然而進曰：“傅公悌、蒯異度之言甚善，何不從之？”衆視之，乃山陽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幼時往見中郎蔡邕，時邕高朋滿座，聞粲至，倒履迎之，賓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邕曰：“此子有異纔，吾不如也。”【毛夾批：蔡邕之敬王粲，如孔融之重禰衡。然王、蔡二人不如孔、禰二人多矣。】粲博聞強記，人皆不及。嘗觀道旁碑文一過，便能記誦；觀人弈棋，棋局亂，粲復為擺出，不差一子。又善算術。其文詞妙絶一時。年十七，闢為黃門侍郎，不就。後因避亂至荊襄，劉表以為上賓。【毛夾批：忽敘王粲生平，忙中偏有此閑筆。】【漁眉批： 忙呂偏有閑筆。】當日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也。”【毛夾批：與玄德、孔明問答語相似。一則商議備敵，一則商議降敵，語同而意不同。】粲曰：“曹公兵強將勇足智多謀，擒呂布於下邳，摧袁紹於官渡，逐劉備於隴右，破烏桓於白狼：【毛夾批：又將曹操前事於此總敘一遍。】梟除蕩定者，不可勝計。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傅、蒯二君之謀，乃長策也。將軍不可遲疑，緻生後悔。”【毛夾批：文人不可與謀國事如此。】【鐘眉批：一片油嘴，所以惑人。】琮曰：“先生見教極是。但須稟告母親知道。”衹見蔡夫人從屏後轉出，【毛夾批：慣立屏後竊聽人語，此婦人惡態。】謂琮曰：“既是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所見相同，何必告我？”【毛夾批：我不怪婦人同此三人之見，卻怪三人不異婦人之見。】【贄眉批： 此破國亡傢之妖婦也。可殺可剮，其言何足聽哉？】【漁眉批： 弄得沒主意來了，又弄出屏風後人來。不怪婦人同三人之見，卻怪三人同婦人之見。】於是劉琮意决，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宋忠領命，直至宛城，接着曹操，獻上降書。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着他永為荊州之主。【毛夾批：假語騙小兒。】【漁眉批： 要曉得是詐許，騙小兒。】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宋忠回避不迭，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後被雲長盤問不過，衹得將前後事情一一實告。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玄德聞之大哭。【毛夾批：此哀劉表而哭，非畏曹操而哭也。】【贄眉批： 玄德此哭，還是哭荊州？還是哭劉表？】【鐘眉批：玄德此是哭荊州，還是哭劉表？】張飛曰：“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毛夾批：快人快語。】【贄眉批： 極頂之談，絶妙之策，老張大聖人。】【漁眉批： 話雖粗卻直，言未盡善卻爽憶。】【鐘眉批：極頂之談，絶妙之策，老張大快人也。】玄德曰：“你且緘口。我自有斟酌。”乃叱宋忠曰：“你知衆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今雖斬汝，無益於事，可速去。”【毛夾批：宋忠且不殺，豈肯殺劉琮母子乎？】忠拜謝，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正憂悶間，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再三稱謝。【毛夾批：照顧前文。】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立劉琮為主。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賫哀書呈報；並求使君盡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毛夾批：劉琦求助於劉備，與袁譚之求助於曹操大不相同。】玄德看書畢，謂伊籍曰：“機伯衹知劉琮僭立，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矣！”【毛夾批：本是伊籍報玄德信，卻反是玄德報伊籍信。】【漁眉批： 本是伊籍報玄德信，又弄出玄德報伊籍信。】籍大驚曰：“使君從何知之？”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吊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毛夾批（漁眉批）：最是善策。】孔明曰：“機伯之言是也。主公可從之。”【鐘眉批：機伯、孔明都是至言。】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托孤於我，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面目復見吾兄乎？”【毛夾批：劉琮既降曹操，則玄德非取荊州於劉琮，而取荊州於曹操也，何尚以劉表為言乎？○前劉表讓之而不取，失一機會；今劉琮失之而不取，又失一機會。】【贄眉批： 機伯、孔明都是至言，玄德腐甚，不可與謀，然言畏操甚也。】【漁眉批： 琮既降操，則玄德非取荊州於劉琮、而取荊州於曹操也。何尚以劉表為言乎？今劉琮失之而不取，又失一大機會。】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毛夾批：幾與屯小沛時同一局面。】【鐘眉批：樊城，在襄陽。】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面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孔明曰：“主公且寬心。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今番曹兵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毛夾批：不說出何計，正使人猜測不着。】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便差人四門張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幼男女，願從者，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毛夾批：挈民同走，又是一番走法。】【漁眉批： 盡令人出火宅方可教軍入甕。】差孫幹往河邊調撥船衹，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傢眷到樊城。【毛夾批：先說百姓，後及各官傢眷，足見愛民之至。】【漁眉批： 先百姓，後各官傢屬。】一面聚諸將聽令，先教雲長：【漁眉批： 有次第。】“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後，衹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毛夾批：前翼德曰：“何不使水去？”今番真是使水去了。】【漁眉批： 前張飛雲：“何不使水去？”今番用着“水”了。】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毛夾批：第二次調撥，又在水邊。】【鐘眉批：囗（兵）傢所謂動九天、藏九地者，此類是也。】又喚趙雲：“引軍三千，分為四隊：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於城內人傢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來日黃昏後，必有大風。【毛夾批：不知天時者，不可以為軍師。】【漁眉批： 地利、天時無不一一先瞭然，始可用兵。】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於城外吶喊助威。【毛夾批：第三次調撥，方用火攻。○既以風力助火勢，又以人聲助火威，自然分外猛烈。】衹留東門放他出走。汝卻於東門外從後擊之。【毛夾批：從後擊之，妙。趕他到水邊去。】【漁眉批： 從後擊之，趕他到水邊去。】天明會合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毛夾批：又先算定收兵時候。】【漁眉批： 又算定收兵時刻。】【鐘眉批：今天下亦多事囗，安得孔明妙囗（計）火燒囗囗滅囗（醜）類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毛夾批：紅屬火，青屬木，木能生火。】去新野城外三十裏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衹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毛夾批：前三次調撥已完，不想又有此一段在後，奇妙。○前一人一撥，此兩人同撥。】【鐘眉批：更妙在此疑兵，使他眩。】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瞭望，衹候捷書。【毛夾批：為下文登高對坐飲酒伏筆。】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毛夾批：午為火位，鵲應朱鵲，正為下文點染。】【漁眉批： 正午。】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嚮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毛夾批：前於第四次調撥，此卻於第一次出現。】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伏兵。我兵衹在此處住下。”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西墜，【毛夾批：自午至晚，漸漸敘到夜來，卻有次第。】【漁眉批： 日西。】許褚方欲前進，衹聽得山上大吹大擂。擡頭看時，衹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毛夾批：相對飲酒，不是賞紅燈，定是看煙火。】【漁眉批： 好自在外作用。】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鐘眉批：此所謂折衝於尊俎者也。】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毛夾批（漁眉批）：已晚。】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衹見四門大開。曹兵突人，並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毛夾批：誰知以此空城作爐竈。】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奪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毛夾批：已入火甕中矣。】初更已後，【毛夾批（漁眉批）：初更。】狂風大作。【毛夾批：未寫火，先寫風。】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漁眉批： 其說得近，妙。為將者亦不可無此安心法。】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毛夾批：不見兵，衹見火，奇幻。】曹仁急令衆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毛夾批：忽將前事對照以應上文，妙甚。】【贄眉批： 老姦又動火了，一笑一笑。】【漁眉批：照應前文。】【鐘眉批：□□□□□孔□□定□。】後人有詩嘆曰：
　　姦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徵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鐘眉批：恨不得一把燒死。】
　　曹仁引衆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曹仁等方纔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毛夾批：前於第三次調撥，此第二次出現。】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毛夾批：糜、劉二人前已於第一次出現，今於第三、第四次又出現。前則一起出現，此則次第出現。】到四更時分，【毛夾批：四更。】人睏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毛夾批：上流頭有灰布袋故也。】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毛夾批：補黃昏一句甚妙。】至四更，忽聽得下流頭人語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鐘眉批：不死於火，即死於水，妙哉計也。】死者極多。【毛夾批：前於第一次調撥，今卻於第五次出現。○既用火燒，又用水浸，十萬之衆，不為炭定為泥矣。】曹仁引衆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衹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當先大將，乃張飛也，【漁眉批： 議此壓後作結得法。】大叫：“曹賊快來納命！”【毛夾批：前於第二次調撥，今出於第六次出現。○看他敘得前後參差有勢，卻又一筆不亂。】曹軍大驚。正是：
　　城內 纔看紅焰吐，水邊又遇黑風來。
　　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孔明火燒水浸，百發百中；曹操不為灰，定為泥矣。一笑一笑。
　　蔡夫人短見，白白把荊州送與別人，與今之弟兄爭傢、爭獻豪門者一個樣子。可笑世上人，大愚不悟也。】
　　【鐘敬伯總評： 孔明火燒水浸，百發百中，曹操不為灰，定為泥矣，可發一笑。蔡夫人短見，白白把荊州送與曹瞞。觀後九郡既破，全家被殺，可與牝雞司晨者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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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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