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習禪錄影   》 孫教官      南懷瑾 Na Huaijin

  孫教官:我今年感覺參加打七和去年大不同,這個心情很不一樣,去年如果我報告了下去會哭,不過我有個狠勁。[從小就狠,我記得小的時候光屁股背書包上學,回來經過殺豬的地方看得過癮,回傢吃飯都不肯,要看殺豬,一刀子捅下去,那個豬叫,流血,一會就翹辮子了。(衆笑)後來呢,來個殺牛的,這回就不看殺豬的了,殺牛的刀子大,牛個兒也大,流的血也多,更過癮,所以小的時候就狠。] 去年我覺得不行,不願意流淚,一狠心就逼回去了。今年狠不上來了,沒有了這心情。不過,我有一個觀點的轉變。去年呀!我有一個什麽感覺,我覺得在老師傢裏的那些人,參加禪七的這些個人,過我自己也都算上,為什麽都圍着老師轉來轉去呢?沒別的,都想吃他的肉(衆笑),都想從他身上剜點東西如挖礦似的,每個人都想剜得多,可憐!嘿!今年想想就不了,不是這個看法,有的人在剜,你沒東西怎麽剜,應該讓人傢剜,這是我今年和去年很大的一個認識轉變。過去是小乘,現在這一點是大乘。
  (衆笑)
  真正正式學佛也不過去年打七後,打七前還是模模糊糊,我學的時候,大概是我們老師看看我還可造就,有一天跟我談,他說,你究竟要做什麽,你要立個目標。你還是為着身體好就算了,還是要在道上多得一點呢?你要立個志嚮。我那時淺近得很,我唯一的希望,一切的事業前途都在這身體上,身體好了就行了,所以我就說我要身體好就行了。老師說,那太容易了,那你為什麽不學道呢?你說我這個人笨得什麽樣,究竟老師這個道是什麽道呢?假如說是孔、孟之道,對一個人生也就夠了,還要什麽道呢?這個佛呀!老實說,我以前真是對這個佛毫無印象,活了四、五十歲,毫無印象。尤其我那家庭,受我父親感染很大,我家乡那個大寺院改了學校學堂,那個佛像都是我父親把它扒倒的,沒人敢動,他老人傢自己跑上去把個佛頭刨掉了,擱個繩子往下拉,他說你看看這有什麽關係,一點靈都沒有,把這個拆下去,大傢就讀書了,他是這麽個人。我小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佛是弗人也,不是人。去年我還聽楊管老講過這句話。我出在這麽個家庭,對這個佛沒有什麽印象,後來慢慢發現了,而當時也衹知道有道,反正道就是好,道沒有壞的。我說好,老師要是能夠引我入道就好了,老師就說那你為什麽說身體好了就算了。
  後來看來看去,還阿彌陀佛。那麽已經進來了,就在裏面幌,這一幌糟了,就愈幌愈深,幌來幌去,現在幌不出來了,現在不幌這個還不行呢?(衆笑)。學佛的機緣是這樣子,也許是前生註定,我們親傢夏先生常對我說,老師對你特別喜歡,特別賞識,我說這是緣。這個緣不曉得是哪一生哪一世結的,我也沒想到跑到臺灣來碰到老師。碰到老師根本沒想到學佛,我也沒想到老師拉來拉去把我拉到這佛裏頭來,我也沒想到入了這個門來那就定了,這不是緣?也許是多少生註定的,我學佛的機緣是如此。從去年打七以後,我就深深地秉承老師說的話,不要丟下,不要丟下呀!我就立定了志嚮,這一年絶對就這樣堅持下來,前半截很好,不過後來,我現在就是報告我個人的心得給各位同參的,也有老大哥,也有小老弟,做個參考,不管它好壞吧!總是我個人一點經驗。我這一年自己修持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前幾個月,我是完全照打七以後老師指示的這個方法做,很好。我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在身體上找點感應,找點身體上的變化,但是後來慢慢地體驗也有,內臟裏的病,逐漸減輕;氣脈也有嚮上衝,很快,幾個月就發現了;後來鼻子裏流鼻涕等,這個現象也有了,當時還不覺,後來問老師,知道這是一種過程。不過我始終也沒有斷過念準提咒,這一年中,再纍,夜裏我也要念下來。以前念,好像都是為我自己念,後來幾個月以後,我想這多無聊呢?我算個什麽東西呢?為我念個什麽呢?我想父母的恩沒有報,為我父母念,每天晚上我念咒,要拜佛,替我父母禱告,為我二老念咒念佛。那天在夏先生那兒,跟那位先生也談起過。他問我夢見過沒有?我說我念了一百多天了也沒夢見過。從那以後大概十幾天,果然夢到了,夢得還很不愉快。夢見我母親在傢,蓋了很多的房子,這房子蓋得好大,很多,有的像倉庫似的。我父親好像是出去買木頭,買磚瓦似的。很多工人。我說:媽媽蓋那麽多房子,給我留一間當書房吧!我母親看來還很不滿意,說:你爸爸講這個房子都有用途,哪有給你用的?我說這怪,我很不懂這事,你就這麽個兒子,蓋這麽些間房子,怎麽一間書房不給我,怎麽這麽刻薄我,很不滿意。我就出來了,外邊看了還有大院墻,我就出來了,一會就睡了。夢醒後,我感覺得假若這個夢境是真的,我就當它是真的,可能是,也許我這個願心,佛啊!菩薩啊!對着我父母啊,拯救了我父母。蓋房子這是個生生的氣象,後來我那麽考慮考慮,沒有我的房子住,大概我還是不該死,要給我留間房子可能就住進去了,這個可能有些道理,我現在還堅信我這個夢有靈。近來呢,後來這三個多月,我就花這個時間轉變一個方向念咒去了。第一個,給我們老師禱告;第二個,給我過去生活中,凡是受我傷害的,或對我有恩惠的,以至於傷害過我的所有的衆生,我願他們都好,那麽一直念到除夕,到除夕那天,我也不閑着,我這個心願是到哪天就到哪天。現在我那個工作是過去了,我在持咒方面是這樣,我感覺有效驗,有好處。
  個人參究方面,《金剛》、《法華》、《楞枷》、《楞嚴》等的原文我是看了,老師的《楞嚴大義》我也詳細看了,但是得益並不太深,還是看得不夠詳細。《法華經》衹看了一遍,更是不夠深入。《金剛經》比較看的次數多一點,我自己看出的心得,衹是“無住”兩個字。後來看到老師的金剛經三十二品偈頌,我又得到這個“善護念”。那麽,《金剛經》就是得到這樣五個字,這五個字的受用很大。這是在讀經方面。
  另外就是讀《角虎集》和《指月錄》。《指月錄》呢,我下的功夫比較多一點,沒事就看,沒事就看,不通的地方,不通的時候,我就讓它過去,我的方法是這樣。不通就過去,但是心裏不把它放下,隨時隨地提起這個念頭,把它想一想。看到什麽樣子呢?有的時候睡覺還拿着,看完了,甚至睡着了覺,做夢,還讀《指月錄》呢,那個句子稀裏糊塗讀起來,都是《指月錄》上那個生生硬硬那種句子。不過我的方法就是和抓彩似的,完全是運用我的靈感,也可以說利用下意識,隨時翻,翻到已經讀過幾遍的,就再翻開另一面,這面裏頭讀幾行,撞上就撞上,撞不上就過去了。這個靈機和撞彩似的,有時候就讓我撞到了。也可以說我在參究方面選用這個方法很有心得,得益也不少,很有效果。這方法我也嚮夏先生貢獻過,嚮我們表兄也貢獻過,可惜據我旁邊的考察,他們兩位都沒用上,這是我個人的心得。
  我對坐禪方面,客人太多,我白天簡直沒辦法坐,衹好晚上坐一個鐘頭。半個鐘頭這兩個咒子念下來了,然後半個鐘頭再坐,這麽一氣下來就是一個小時。天天如此,有的時候弄到兩點鐘才能睡覺。不過現在過不去的這個關,就是上午和尚所講的一樣,魯居士講的也是差不多呀,總是二十、三十來天就漏掉了。這一下子還不是一次,有些時候連續三次五次,纔停住。停住了,再下去再從頭來吧,又到二十、三十來天,又來了,總是幾次這個樣子。這一年,差不多總有三次,四次的失敗,自己有時候很悔恨懊惱。
  所以我這個人這一年參究心得的結論,就是以前仰仗儒傢、老莊的東西,這幾年的離亂、孤獨、國破、傢亡、逃難,這些個災難哪,很得莊子的好處。那麽做人方面呢?也很得儒傢的好處。可是學佛以後,纔曉得這個東西,光是讀儒書有解决不了的問題,深度也有不夠的地方,同時那是勉強的,不夠自發的。佛教它高明就是在它比儒教的東西開闊,道是一個,它比它開闊,它能夠使得你自發,使得你自動,這是它好的地方。同時,比老莊好的地方呢,就是老莊有點過分浪漫,莊嚴性不夠。那麽學佛呢?它這個莊嚴性超過了老莊的東西。把這三個東西能夠得其大要。儒釋道三傢的東西都能把它融會貫通了,我想這個人在道上就差不多了。可惜我現在這個功力還差得很,我想以後要下决心跟着老師多跑幾年。這個老師的寶藏我還得掏呢,從去年開始掏,這以後還得挖寶呢!(笑)什麽時候挖足了算數。(衆笑)這是我這一年來的心得,這個心情與去年已完全不一樣。
  另外,我還附帶地報告一些臨時的小的做人的態度。我在以前很厭人,看見什麽都討厭,總是鄙薄人傢,瞧不起人傢。那麽前天我下山去,回去經過賣桔子的地方,我喜歡吃陽明山的桔子,又便宜。陽明山的桔子,我感覺和我一樣,肉又酸,皮又厚。(衆笑)我買呀,我就裝口口袋,差不多夠我吃兩天的。我說好擺秤吧!那老闆說,要兩斤好了,還差一點點兩斤。我說,可以呀!好。大概那是倆夫妻在那兒賣的,兩個人乒乒乓乓地在那兒不管好壞,半幹半癟的大概有六、七個都給我塞進,慢慢地秤起來了。要是按我過去阿兵哥的脾氣,上去就駡了他一頓,我不要了。現在我看他這樣可笑,當時就感覺你看這兩個賣桔子的倆夫妻,可恥可鄙。但是怎麽樣呢?可悲!可憫!可同情!就是這一點點小事情呀,你可以做面面觀。在以前衹是看到一點,你怎麽這個樣子卑鄙呢?是吧,現在你把卑鄙那面翻開看看,還有其他的可看的地方,他不是為了生活嗎?他要不為了生活何至於這個樣子?我覺得他欺騙我一下子,雖然他騙不了我幾毛錢去,我能容忍他一下,心裏倒也蠻舒服,人生就是這麽回事。這是我人生觀比以前也有不同,我的報告就是這樣。
  師雲:“人生蹤跡如何是?”下一句?
  孫教官:“應是飛鴻踏雪泥。雪上偶然留爪印,鴻飛那復計東西。……”
  師雲:對!就是這樣。
  ---居艾師兄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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