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論衡校釋   》 別通第三十八      王充 Wang Chong

  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為內,內中所有,柙匱所羸(贏),“柙匱”,元本作“匱柙”,朱校作“櫃柙”。“柙”與“匣”同。吳曰:“羸”當作“贏”,形近而誤。暉按:宋本正作“贏”。縑布絲綿也。“綿”,宋本、朱校元本同。程、王、崇文本並作“帛”。盼遂案:“綿”為“帛”之誤。又案:宋本“贏”不誤“羸”。程本“帛”不誤“綿”。貧人之宅,亦以一丈為內,內中空虛,徒四壁立,故名曰貧。夫通人猶富人,不通者猶貧人也。俱以七尺為形,通人胸中懷百傢之言,不通者空腹無一牒之誦,貧人之內,徒四所壁立也。“貧”上疑有“猶”字。盼遂案:依上兩句文例,此上宜有“富人之內,贏縑布絲帛”九字方合。又案:“所”字疑為衍文。慕料貧富不相如,則夫通與不通不相及也。孫曰:“慕”與“料”義不相屬,不當連用。超奇篇雲:“退與儒生相料。”又云:“如與俗人相料。”此“料”字與彼義同。“慕”字疑涉下文“慕富”、“可慕”諸“慕”字而衍。盼遂案:“慕料”二字為古成語,猶言概要,亦辜較也,或作“孟浪”。莊子齊物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釋文引李雲:“孟浪猶較略也,亦作莫絡。”文選吳都賦劉註:“孟浪猶莫絡也,不委細之貌。”慕與孟、莫,料與浪、絡,皆一聲之轉。孫氏舉正乃謂慕字為衍文,殊失之。世人慕富不榮通,羞貧不賤不賢,不推類以況之也。
  夫富人可慕者,貨財多則饒裕,故人慕之。夫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超奇篇雲:“博覽古今者為通人。”元和姓纂魚韻曰:“新論有通人如子禮。”御覽天部引新論:“通人楊子云。”蓋“通人”當時常語。通人積文,十篋以上,聖人之言,賢者之語,上自黃帝,下至秦、漢,治國肥傢之術,盼遂案:禮記禮運雲:“父子篤,兄弟慕,夫婦和,傢之肥也。”與後世以發富為肥傢異義。刺世譏俗之言,備矣。使人通明博見,其為可榮,非徒縑布絲綿也。先孫曰:“綿”,上文作“帛”,此誤益“糹”形。暉按:先孫說非。上文宋、元、通津本正作“綿”,此文正與之合。蕭何入秦,收拾文書,見蕭何世傢。漢所以能製九州者,文書之力也。以文書禦天下,天下之富,孰與傢人之財?
  人目不見青黃曰盲,耳不聞宮商曰聾,鼻不知香臭曰□。御覽三六七引作“齆”。註云:“烏貢切。”廣韻一送雲:“鼻塞曰齆。”衆經音義二十引埤蒼曰:“齆,鼻疾也。”又引通俗文曰:“鼽鼻曰□。”則御覽引作“齆”為是。“癰”乃癰疽之“癰”。說文:“癰,腫也。從疒,雍聲。”釋名釋疾病:“癰,壅也,氣壅否結裹而潰也。”俗言“鼻癰”,字亦當作“齆”。□、聾與盲,不成人者也。人不博覽者,不聞古今,不見事類,不知然否,猶目盲、耳聾、鼻癰者也。儒生不〔博〕覽,猶為閉暗,“博”字依朱校元本補。謝短篇曰:“夫總問儒生以古今之義,儒生不能知;別各以其經事問之,又不能曉,斯則坐守信師法,不頗博覽之咎也。”效力篇:“使儒生博觀覽,則為文儒。”下文雲:“或以說一經為是,何須博覽。”並以“博覽”連文。“儒生不博覽”,承上“人不博覽”為義。今本脫“博”字。況庸人無篇章之業,不知是非,其為閉暗,甚矣。此則土木之人,耳目俱足,無聞見也。涉淺水者見蝦,其頗深者察魚鱉,其尤甚者觀蛟竜。足行跡殊,故所見之物異也。入道淺深,其猶此也。淺者則見傳記諧文,深者入聖室觀秘書。故入道彌深,所見彌大。人之遊也,必欲入都,都多奇觀也。入都必欲見市,市多異貨也。百傢之言,古今行事,“行事”猶“故事”。其為奇異,非徒都邑大市也。遊於都邑者心厭,厭,足也。觀於大市者意飽,況遊於道藝之際哉?
  大川旱不枯者,多所疏也;疏,通也。潢污兼日不雨,泥輒見者,無所通也。是故大川相間,小川相屬,東流歸海,故海大也。海不通於百川,安得巨大之名?夫人含百傢之言,猶海懷百川之流也,不謂之大者,是謂海小於百川也。夫海大於百川也,人皆知之,通者明於不通,莫之能別也。潤下作鹹,水之滋味也。禹貢曰:“水曰潤下,潤下作鹹。”東海水鹹,流廣大也;西州????井,源泉深也。裴矩西域記:“????水在西州高昌縣東。”書抄一四六引“大”作“潤”,“西”下有“海”字“深”下有“潤”字。並非。人或無井而食,或穿井不得泉,有????井之利乎?不與賢聖通業,望有高世之名,難哉!法令之傢,不見行事,謂無故事比决。議罪不(可)審;孫曰:“議罪不可審”,當作“議罪不審”。“可”字衍。蓋“不”字草書作“□”,“可”作“□”,形誤而衍也。下云:“章句之生,不覽古今,論事不實。”文正相對。章句之生,不覽古今,論事不實。
  或以說一經為是,盼遂案:吳承仕曰:“是疑應作足。後文‘其謂一經是者,其宜也',亦應作足。”何須博覽?
  夫孔子之門,講習五經,五經皆習,庶幾之才也。謂庶幾聖道。顔淵曰:“博我以文。”見論語子罕篇。才智高者,能為博矣。顔淵之曰“博”者,豈徒一經哉?(我)不能博五經,“我”字無義,蓋“哉”字訛衍。又不能博衆事,守信一學,不好廣觀,無溫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覽之暗,其謂一經是者,其宜也。開戶內日之光,“內”讀“納”。日光不能照幽;鑿窗啓牖,以助戶明也。夫一經之說,猶日明也;助以傳書,猶窗牖也。百傢之言,令人曉明,非徒窗牖之開,日光之照也。是故日光照室內,道術明胸中。開戶內光,坐高堂之上,眇升樓臺,“眇”疑“陟”字之誤。窺四鄰之庭,各本作“廷”,今從王本、崇文本。人之所願也。閉戶幽坐,嚮冥冥之內,穿壙穴臥,造黃泉之際,人之所惡也。夫閉心塞意,不高瞻覽者,死人之徒也哉。
  孝武皇帝時,燕王旦在明光宮,欲入所臥〔處〕,戶三(百)盡〔自〕閉,先孫曰:漢書燕刺王旦傳云:“殿上戶自閉,不可開。”又云:“因迎後姬諸夫人之明光殿。”當即此明光宮也。殿上戶,不當有三百,此雲“戶三百盡閉”,疑當作“戶三盡自閉”。今本“自”訛“百”,又誤着“盡”上,遂不可通。孫曰:六帖十引“臥戶”作“臥處”,“三百”作“三戶”。疑此文當作“欲入所臥處,戶三盡自閉”。劉先生曰:御覽一八四引作“三戶盡閉”。今本“三”字誤置“戶”字下,又衍“百”字耳。暉按:御覽一八四、合璧事類別集十五引“臥”下有“處”字,與白帖同。孫補是也。“戶三百盡閉”,白帖、合璧事類引與御覽同。然“百”、“自”形近,作“自閉”又與漢書合。兩孫說疑是,當從之。又按:時武帝已死,昭帝元鳳元年事也。仲任雲孝武時,誤也。使侍者二十人開戶,戶不開。其後,旦坐謀反自殺。漢書本傳:“以綬自絞。”夫戶閉,燕王旦死之狀也。死者,兇事也,故以閉塞為占。齊慶封不通,六國大夫會而賦詩,慶封不曉,其後果有楚靈之禍也。左襄二十七年傳:“齊慶封來聘,叔孫與慶封食,不敬;為賦相鼠,亦不知也。”又昭四年傳:“楚靈王伐吳,執齊慶封,盡滅其族。”夫不開通於學者,屍尚能行者也。亡國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絶於天地。禮記郊特牲:“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風雨,以達天地之氣也。是故喪國屋之,不受天陽也。”公羊哀四年傳:“亡國之社,蓋掩之,掩其上而柴其下。”註:“掩、柴之者,絶不得使通天地四方。”獨斷曰:“古者天子亦取亡國之社,以分諸侯,使為社以自儆戒,屋掩其上,使不通天,柴其下,使不通地,自與天地絶也。面北嚮陰,示滅亡也。”春秋薄社,郊特牲鄭註:“薄社,殷之社,殷始都薄。”左氏、𠔌梁同。公羊何註:“先世之亡國,在魯竟。”周以為城(戒)。朱校元本、程本亦誤作“城”。天啓、黃、王、錢、崇文本並作“戒”,是也。初學記十三、類聚二九引正作“戒”。𠔌梁哀四年傳:“亡國之社,以為廟屏,戒也。”範註:“殷都於亳,武王剋紂,而班列其社於諸侯,以為亡國之戒。”公羊何註:“以為有國者戒。”呂氏春秋貴直篇:“亡國之社,不得見於天,所以為戒。”韓詩外傳十:“亡國之社,以戒諸侯。”白虎通社稷篇:“王者諸侯必有誡社者何?示有存亡也。明為善者得之,為惡者失之。”五行志:“董仲舒、劉嚮以為亡國之社,所以為戒也。”王莽傳:“古者叛逆之國,既以誅討,則四墻其社,覆上棧下,示不可通。辨社諸侯,出門見之,着以為戒。”是薄社着戒,乃春秋傢舊說。此文作“城”,為“戒”形訛。夫經藝傳書,人當覽之,猶社當通氣於天地也。故人之不通覽者,薄社之類也。是故氣不通者,強壯之人死,榮華之物枯。
  東海之中,可食之物,集(雜)糅非一,“集”當作“雜”。“雜”一作“□”,字壞為“集”。語增篇:“悉詣守尉雜燒之。”元本作“□”,今本誤作“集”,是其比。王念孫曰:“集、□字通。”盼遂案:“集”,古“雜”字。方言、廣雅皆云:“集,雜也。”“雜”從“集”聲。以其大也。夫水精氣渥盛,朱校元本“夫”作“海”。故其生物也衆多奇異。故夫大人之胸懷非一,才高知大,故其於道術無所不包。學士同門,高業之生,衆共宗之。何則?知經指深,曉師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傢之言,其為深,多也,豈徒師門高業之生哉?上文:“百傢之言,古今行事,其為奇異,非徒都邑大市也。”立文與此正同。此據博覽經傳為言,作“古今行事”,義長。疑後人不明“行事”之意,改作“之事”。
  甘酒醴,不酤(酟)飴蜜,未為能知味也。孫曰:“酤”字於義無取。“酤”當作“酟”,字之誤也。文選張景陽七命雲:“燀以秋橙,酟以春梅。”呂嚮註:“酟,和也。”李善註引劉梁七舉曰:“酟以醢□,和以蜜飴。”又引廣雅曰:“沾,溢也。”酟與沾同。(六臣本“溢”作“益”,與今本廣雅同。)今本廣雅作“沾,益也”。王念孫疏證曰:“王逸註招魂雲:‘勺,沾也。'‘勺'與‘酌'通。”是酟為調和之意。此雲:雖有甘酒醴,而不調以飴蜜,未為能知味也。若作“酤”,失其旨矣。耕夫多殖嘉𠔌,謂之上農夫;其少者,謂之下農夫。學士之才,農夫之力,一也。能多種𠔌,謂之上農;能博學問,〔不〕謂之上儒,吳曰:當作“不謂之上儒”,脫“不”字,尋義自明。盼遂案:“問”字下疑當有“不”字。是稱牛之服重,不譽馬速也。譽手毀足,孰謂之慧矣?元本作“夫”,朱校同。屬下為文。
  縣道不通於野,野路不達於邑,騎馬乘舟者,必不由也。故血脈不通,人以甚病。夫不通者,惡事也,故其禍變緻不善。是故盜賊宿於穢草,邪心生於無道。無道者,無道術也。醫能治一病謂之巧,能治百病謂之良。是故良醫服百病之方,服,用也。治百人之疾;大纔懷百傢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亂。扁鵲之衆方,史記本傳:“勃海郡鄭人,姓秦氏,名越人。”周禮天官疾醫釋文引史記作“姓秦,名少齊,越人”。法言重黎篇:“扁鵲,盧人也。”李註:“太山盧人。”淮南齊俗訓註:“扁鵲,盧人,姓秦,名越人。趙簡子時人。”孰若巧〔醫〕之一伎?吳曰:“巧”下疑奪一“醫”字。上文雲:“醫能治一病謂之巧。”子貢曰:“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見論語子張篇。蓋以宗廟、百官喻孔子道也。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廟;衆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達廣博者,孔子之徒也。
  殷、周之地,極五千裏,此今文傢說也。註藝增篇。荒服、要服,勤能牧之。“勤”讀作“僅”。禮記射義釋文:“□音勤,又音覲,少也。”恢國篇:“周成之開匱,□能逮此。”(“□”今誤作“勵”。)“□”即“僅”異文。漢氏廓土,牧萬裏之外,要、荒之地,褒衣博帶。言荒遠嚮化也。褒、博並大也。禮記儒行:“衣逢掖之衣。”鄭註:“逢猶大也。大掖之衣,大袂禪衣也。”周禮司服鄭註:“士之衣袂皆二尺二寸,而屬幅其袂尺二寸,大夫以上侈之。”列子黃帝篇釋文嚮秀註:“儒服寬而長大。”夫德不優者,不能懷遠;纔不大者,不能博見。故多聞博識,無頑鄙之訾;深知道術,無淺暗之毀也。
  人好觀圖畫者,圖上所畫,古之列人也。“列”,御覽七五0引作“死”,下同。須頌篇雲:“圖畫漢列士。”漢書景十三王傳:“其殿門有成慶畫。”註:“成慶,古勇士。”疑今本作“列人”不誤。盼遂案:“列人”,古語。莊子至樂篇:“列士為天下見善矣。”漢書劉嚮“為列女傳凡八篇”。列人、列士、列女同一語法。見列人之面,孰與觀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勸者,不見言行也。古賢之遺文,竹帛之所載粲然,豈徒墻壁之畫哉?空器在廚,金銀塗飾,其中無物益於饑,人不顧也;餚膳甘醢,土釜之盛,入者鄉(饗)之。先孫曰:“鄉”當為“饗”之壞字。古賢文之美善可甘,非徒器中之物也,讀觀有益,非徒膳食有補也。故器空無實,意林引作“器虛無食”。饑者不顧;胸虛無懷,朝廷不禦也。
  劍伎之傢,鬥戰必勝者,得麯城、越女之學也。史記褚補日者傳曰:“齊張仲、麯成侯以善擊刺學用劍,立名天下。”吳越春秋句踐陰謀外傳:“越有處女,出於南林,越王使使聘之,問以劍戟之術,號曰越女,乃命教軍士。(本作“乃命五板之墮長高習之教軍士”,義不能明。)當此之時,皆稱越女之劍。”(本作“當世勝越女之劍”,此據書抄一二二引。)盼遂案:越女善劍事,見吳越春秋捲九,人習知之。麯成者,漢將蟲達也。漢書高惠功臣表“麯成圉侯蟲達,從起碭,定三秦,破項籍,擊燕、代”,拔之。知達精於劍術矣。兩敵相遭,一巧一拙,其必勝者,有術之傢也。孔、墨之業,賢聖之書,非徒麯城、越女之功也。成人之操,益人之知,非徒戰鬥必勝之策也。故劍伎之術,有必勝之名;賢聖之書,有必尊之聲。縣邑之吏,召諸治下,將相問以政化,曉慧之吏,陳所聞見,將相覺悟,得以改政右文。“右”,宋本作“古”,朱校同。按:“右文”二字無義,疑涉下“聖”字訛衍。“聖”俗寫作“聖”,因壞為“右文”耳。答佞篇“賢聖之君”,訛作“後又賢之君”,正其比。盼遂案:“右文”,宋本作“古文”,則應屬下讀。賢聖言行,竹帛所傳,練人之心,聰人之知,非徒縣邑之吏對嚮之語也。
  禹、益並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遠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吳越春秋越王無餘外傳:“禹遂巡行四瀆,與益、夔共謀。所至(今誤作“行到”,依路史後記十二註引正。)名山大澤,召其神而問之。山川脈理,金玉所有,鳥獸昆蟲之類,及八方之民俗,殊國異域,土地裏數,使益疏而記之,故名曰山海經。”劉秀上山海經奏,亦謂禹、益所著。按:此說杜佑已疑之。太史公時,衹見“山經”,(詳談天篇註。)尚無“山海經”之目。惜抱軒筆記曰:“其書出於秦、漢之間。西漢流俗乃有以此為禹、益所作者。”所說近是。畢沅仍謂其中三十四篇為禹書,則昧於古矣。近人陸侃如曰:“山經,戰國時楚人作。海內外經,西漢(淮南以後,劉歆以前。)作。大荒經及海內經,東漢、魏、晉(劉歆以後,郭璞以前。)作。”其餘諸說,詳吳任臣山海經廣註雜述。非禹、益不能行遠,山海不造。路史後記十二註引作:“非禹行遠,山海經不造。”疑此文不當有“不能”二字。下云:“使禹、益行地不遠,不能作山海經。”語意與此正同。若着“不能”二字,則文難通。然則山海之造,見物博也。董仲舒睹重常之鳥,孫曰:劉歆上山海經奏雲:“孝武皇帝時,常有獻異鳥者,食之百物所不肯食。東方朔見之,言其鳥名,又言其所當食。如朔言。問朔何以知之。即山海經所出也。”郭璞山海經序雲:“東方生曉畢方之名。”並與仲任說異。又按“重常”,玉篇、廣韻並作“□□”。劉子政曉貳負之屍,孫曰:劉歆上山海經奏雲:“孝宣帝時,擊磻石於上郡,陷得石室,其中有反縛盜械人。時臣秀父嚮為諫議大夫,言此貳負之臣也。詔問何以知之。亦以山海經對。其文曰:‘貳負殺窫窳,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上大驚。朝士由是多奇山海經者。”郭璞山海經序雲:“劉子政辨盜械之屍。”即此所云“曉貳負之屍”也。暉按:劉嚮引文,見海內西經。皆見山海經,故能立二事之說。使禹、益行地不遠,不能作山海經;董、劉不讀山海經,不能定二疑。實沉、臺臺,子産博物,故能言之;左昭元年傳: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如晉問疾。叔嚮問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瀋、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産曰:“實瀋,參神;臺駘,汾神。”晉侯聞之曰:“博物君子也。”此引“臺駘”作“臺臺”,水經註引同。竜見絳郊,蔡墨曉占,故能禦之。見左昭二十九年傳。杜註:“絳,晉國都。蔡墨,晉太史。”曉占,謂其舉周易爻辭。“禦”讀作“禦”,養也。然左氏未言其禦竜。父兄在千裏之外,且死,遺教戒之書。子弟賢者,求索觀讀,服臆不捨,盼遂案:“服臆”猶“服膺”也。臆、膺一聲之轉,同訓為胸。“服臆不捨”,猶記中庸所謂“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楚策“驥服????車,遷延負棘而不能上”,漢書陳湯傳“策慮愊臆”,後漢馮衍顯志賦“心愊臆而紛綸”,文選張平子、左太衝賦“贔□”字,與“服臆”皆形異音義同之連語矣。重先敬長,謹慎之也;“之”下舊校曰:一有“力”字。不肖者輕慢佚忽,說文:“詄,忘也。忽,忘也。”廣雅釋詁曰:“忽、慌、詄,忘也。”“佚”與“詄”同。無原察之意。古聖先賢,遺後人文字,其重非徒父兄之書也,或觀讀采取,或棄捐不錄,二者之相高下也,行路之人,皆能論之,況辯照然否者,不能別之乎?宋本“不”作“實”,朱校同。
  孔子病,商瞿卜期日中。繹史孔子類記四引莊子:“孔子病,子貢出卜。孔子曰:吾坐席不敢先,居處若齋,飲食若祭,吾卜之久矣。”商瞿卜,未聞。史記弟子傳:“商瞿,魯人,字子木。”師古曰:商瞿,姓也。司馬貞曰:商姓,瞿名。王鳴盛曰:司馬說是,子木其字也。孔子曰:“取書來,比至日中何事乎?”劉子崇學篇:“宣尼臨沒,手不釋捲。”蓋本此文。聖人之好學也,且死不休,且,將也。念在經書,不以臨死之故,棄忘道藝,其為百世之聖,師法祖修,“法”,宋本作“漢”,朱校同。蓋不虛矣!盼遂案:“法祖”,宋本作“漢祖”,是也。“漢祖修”,即漢人所稱宣聖為漢製法也。自孔子以下,至漢之際,有才能之稱者,非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不說五經則讀書傳。書傳文大,難以備之。疑當作“知”,與下“曾又不知”相應為文。卜卦占射兇吉,皆文、武之道。昔有商瞿,能占爻卦;史記弟子傳:“孔子傳易於瞿。”末有東方朔、翼少君,盼遂案:少君,翼奉字,漢書七十五有傳。能達(逢)占射覆。“達”當作“逢”,校見道虛篇。翼奉字少君。道雖小,亦聖人之術也,“亦”,宋本作“微”,朱校同。屬上為文。曾又不知。
  人生稟五常之性,御覽六0七引“稟”作“懷”。好道樂學,故辨於物。御覽引“辨”作“別”。按:“辨”讀作“別”。言好道樂學者,則能與物相異。下文雲:“是則物也。”又云:“與三百□蟲何以異。”正與此正反為文。今則不然,飽食快飲,慮深求臥,腹為飯坑,腸為酒囊,是則物也。□蟲三百,人為之長。大戴禮易本命:“□之蟲三百六十,而聖人為之長。”“天地之性人為貴”,孝經聖治章文。貴其識知也。今閉暗脂塞,無所好欲,與三百□蟲何以異?而謂之為長而貴之乎?上“而”讀作“能”。舊本段。
  諸夏之人所以貴於夷狄者,以其通仁義之文,知古今之學也。如徒作(任)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陳世宜曰:知不得言“作”,“作”當為“任”,字之誤也。“任其胸中之知”,猶言用其胸中之知也。下文雲:“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以取富壽之樂。”可為切證。經歷年月,白首沒齒,終無曉知,夷狄之次也。觀夫蜘蛛之經絲以罔飛蟲也,文選張景陽雜詩註引“經”作“結”,“罔”作“網”。又江文通雜體詩註引作“經”,與今本同。人之用作(詐),安能過之?劉先生曰:“作”當為“詐”,形近而誤也。下文“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即承此而言。若作“用作”,則非其指矣。御覽九百四十八引正作“用詐”,尤其明證矣。暉按:文選張景陽雜詩註引作“用計”,蓋亦“用詐”之誤。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以取富壽之樂,無古今之學,蜘蛛之類也。含血之蟲,無餓死之患,皆能以知求索飲食也。宋本作“之”,朱校同。
  人不通者,亦能自供,仕官為吏,亦得高官,將相長吏,長吏,註感虛篇。猶吾大夫高子也,論語公冶長篇:“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釋文引鄭註:“魯讀‘崔'為‘高'。”惠棟九經古義曰:“此用魯論語之言。”宋翔鳳過庭錄曰:“高、國為齊之世臣,當先討賊而不能。陳文子有馬十乘,下大夫之祿,力不能討,故之他邦,以求為君討賊,而無一應者,故曰‘猶吾大夫高子'。”盼遂案:論語公冶長篇:“猶吾大夫崔子也。”釋文:“崔子,鄭註云:魯讀崔為高。今從古。”知仲任所本出魯論語也。崔子弒齊君,高氏為齊命卿而不討賊,故陳文子惡之。安能別之?隨時積功,以命得官,不曉古今,以位為賢,與文之(人)異術,吳曰:“文之”當作“文人”。超奇篇以俗人、儒生、通人、文人、鴻儒為差。此言非文人不能識通人也。安得識別通人,俟以不次乎?句不可通。盼遂案:待以不次之位,是漢人常語。黃暉雲“句不可通”,失言。將相長吏不得若右扶風蔡伯偕、王本、崇文本“右”作“有”,非。地理志註:“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十駕齋養新錄十二:“此蔡伯偕未詳其名,非陳留蔡邕也。”鬱林太守張孟嘗、東萊太守李季公之徒,心自通明,“自”,元本作“目”。覽達古今,故其敬通人也如見大賓。燕昭為鄒衍擁彗,見史記孟子荀卿傳。索隱曰:“彗,帚也,謂為之掃地以衣袂擁帚而卻行,恐塵埃之及長者,所以為敬也。”彼獨受何性哉?東成令董仲綬,知為儒梟,海內稱通,故其接人,能別奇律。“律”疑“偉”字之誤。盼遂案:“律”當為“偉”,形近而訛。是以鐘離産公,以編戶之民,受圭璧之敬,知之明也。故夫能知之也,凡石生光氣;不知之也,金玉無潤色。
  自武帝以至今朝,下文稱“孝明”,則“今朝”謂章帝也。數舉賢良,令人射策甲乙之科。漢書儒林傳贊:“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法言學行篇:“發策决科。”漢書儒林傳:“平帝時,王莽秉政,歲課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捨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掌故。”又蕭望之傳:“望之以射策甲科為郎。”師古註:“射策者,謂難問疑義書之於策,量其大小署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顯。有欲射者,隨其所取得而釋之,以知優劣。射之言投射也。對策者,顯問以政事經義,令各對之,而觀其文辭定高下也。”方以智曰:“由師古註論之,今嘗以射策即對策者非矣。餘以為,量其大小,列而置之,隨人欲射之說,恐未必然,或似今出題試法耳。摭言且言題於幾上,令士人以矢投之。此說尤非。”今按:漢書匡衡傳:“衡射策甲科以不應令,除為太常掌故。”史記褚先生補匡衡傳:“數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漢書兒寬傳:“以射策為掌故。”馬宮、翟方進、何武、王嘉並以射策甲科為郎。儒林傳:“房鳳以射策乙科為太子掌故。”若董仲舒、唐子高、𠔌子云、丁伯玉,盼遂案:“丁伯玉”疑是劉伯玉之誤。伯玉,劉棻字,歆之子也。馬總意林三捲引桓譚新論:“劉子政、子駿、伯玉並呻吟左氏。”漢書楊雄傳:“棻從雄問古文奇字。”是伯玉學術意必有大過人者,故仲任極推挹之矣。程榮本作“丁伯玉”,亦非也。策既中實,文說美善,博覽膏腴之所生也。使四者經徒所摘(□),說文:“摘,拓果樹實也。一曰指近之也。”義俱於此無施。“摘”乃“□”之形訛。“□”通“籀”,讀也。程材篇:“儒生籀經。”今本“籀”訛作“擿”,正其比。筆徒能記疏,盼遂案:“記”字,蓋後學者為疏字作註,誤羼入正文耳。上句“經徒能摘”,亦四字句也。不見古今之書,安能建美善於聖王之庭乎?孝明之時,讀蘇武傳,蓋即漢書蘇武傳。班書作於顯宗時,故得讀之。見武官名曰“栘中監”,今漢書武傳“監”上有“廄”字。按昭帝紀、常惠傳並雲:“栘中監蘇武。”新序節士篇雲:“孝武皇帝時,以武為栘中監。”並無“廄”字,與此合。蓋古本漢書如是。昭帝紀註蘇林曰:“栘音移,廄名也。”應劭曰:“栘,地名。監,其官也,掌鞍馬鷹犬射獵之具。”如淳曰:“栘,爾雅:唐棣,栘也。栘園之中有馬廄也。”按:郭註爾雅雲:“似白楊,江東呼為栘。”以問百官,百官莫知。夫倉頡之章,小學之書,文字備具,藝文志六藝略:“蒼頡一篇。”註:“上七章秦丞相李斯作,爰歷六章,車府令趙高作,博學七章,太史令鬍毋敬作。”序雲:“漢興閭裏書師,合蒼頡、爰歷、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並為蒼頡篇。”至於無能對聖國之問者,是皆美命隨牒之人“隨牒”未明。多在官也。“木”旁“多”文字且不能知,“文”疑為“之”形訛。“‘木'旁‘多'之字”,謂“栘”字也。奇怪篇雲:“乃為‘女'旁‘臣',非基跡之字。”商蟲篇:“‘凡'、‘'為‘風'之字。”立文正同。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劉子政之知貳負,難哉!
  或曰:“通人之官,蘭臺令史,後漢書班固傳註引漢官儀:“蘭臺令史六人,秩百石,掌書劾奏。”職校書定字,對作篇曰:“漢立蘭臺之官,校審其書,以考其言。”比夫太史、太柷,宋本作“祝”。百官志:“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本註曰:掌天時星歷,凡歲將終,奏新年歷;凡國祭祀喪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時節禁忌;凡國有瑞應梨異,掌記之。”又云:“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註曰:凡國祭祀,掌讀祝及迎送神。”職在文書,無典民之用,不可施設。是以蘭臺之史,班固、賈逵、楊終、傅毅之徒,後漢書班固傳:“顯宗詔詣校書郎,除蘭臺令史。”班超傳、謝承書(御覽四百八十四。)並雲:“在永平五年。”周廣業曰:“逵字景伯,毅字武仲,肅宗時敕為蘭臺令史。終字子山,孝明時上哀牢傳,徵在蘭臺。”華譚漢書:“賈逵字景伯,有贍纔,能通古今學。神雀集宮殿,上召見,敕蘭臺令史。”魏文帝典論,班固與弟超書:“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名香文美,委積不紲,周禮地官遺人註曰:“少曰委,多曰積。”疏曰:“若散言則多亦曰委。”〔無〕大用於世。”吳曰:“大”字上脫一“無”字。意林引雲:“班固、賈逵、楊終、傅毅之徒,名芳文美,無大用也。”意林雖多刪節,然不得與論指相反。尋檢文勢,亦當有“無”字。下文雲:“委積不紲,豈聖國微遇之哉。”亦言其無大用也。文義相應。盼遂案:“紲”疑為“泄”之誤。超奇篇:“口不能紲。”孫仲容校雲:“宜為‘泄'。‘大'疑為‘失'之壞字。”曰:此不繼。“繼”疑當作“然”。超奇篇曰:“此不然,周世著書之人”雲雲,文例同。周世通覽之人,鄒衍之徒,孫卿之輩,受時王之寵,尊顯於世。史記孟子荀卿傳:“騶子重於齊。適梁,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襒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齊襄王時,荀卿三為祭酒。適楚,春申君以為蘭陵令。”董仲舒雖無鼎足之位,漢禮儀曰:(書抄五0。)“三公,三人以承君,蓋由鼎有足,故易曰鼎象也。”知在公卿之上。周監二代,漢監周、秦。然則蘭臺之官,國所監得失也。書抄六二引作“監國得失”。漢官典職曰:“中丞掌蘭臺。”漢官解故:“建武省御史大夫,置中丞一人,總蘭臺之官。此官得舉非法。”(書抄六二。)續漢書百官志註引蔡質漢儀曰:“執憲中司,朝會獨坐,內掌蘭臺,督諸州刺史,糾察百寮。”故云“監得失”也。以心如丸卵,為體內藏;眸子如豆,為身光明。令史雖微,典國道藏,盼遂案:後漢書二十三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傢蓬萊山,遂薦章入東觀為校書郎。”又百官志:“蘭臺令史六百石。”則東漢時蘭臺為經籍總匯,故足稱典國道藏也。通人所由進,猶博士之官,儒生所由興也。漢書儀雲:“博士,秦官,博者通於古今,士者辨於然否。”漢舊儀雲:“武帝初置博士,取學通行修,博學多藝,曉古文爾雅。”(並見書抄六七。)委積不紲,豈聖國微遇之哉?殆以書未定而職未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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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例略劉盼遂集解自序逢遇第一纍害第二命祿第三
氣壽第四幸偶第五命義第六無形第七率性第八吉驗第九
偶會第十骨相第十一初稟第十二本性第十三物勢第十四奇怪第十五
書虛第十六變虛第十七異虛第十八感虛第十九福虛第二十禍虛第二十一
第   I   [II]   [III]   [IV]   [V]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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