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醒世姻缘传   》 第四十一回 陈哥思妓哭亡师 魏氏出丧作新妇      Xi Zhousheng

  叫皇天,怨皇天,已知不是好姻缘,今方罢却缠。
  脱花钿,戴花钿,活人那得伴长眠,琵琶过别船。
  ——右调《长相思》
  狄婆子带着狄希陈一行人众从济南府鹊华桥下处起身,路上闲话。狄周说起孙兰姬,道:“昨日我若去得再迟一步,已就不看见他了。他已是穿了衣裳,正待出来上轿哩。我迎到他亭子根前,他见我去就站住了,眼里吊泪,头上拔下这枝金簪子递给我,叫我与陈哥好生收着做思念,说合前日那一枝是一对儿。”
  狄婆子说狄希陈道:“你这个扯谎的小厮!前日那枝金耳挖子,我问你,你对着我说是二两银子换的,这今日不对出谎来了?”狄希陈说:“谁扯谎来呀?我给了他二两银子,他给了我一枝耳挖,不是二两银子换的可是甚么?”狄婆子说:“你别调嘴!这府里可也没你那前世的娘子!我可也再不叫你往府里来了。我这一到家,我就叫人炸果子给你下礼,替你娶了媳妇子。你这杭杭子要不着个老婆管着,你就上天!”
  狄周媳妇说:“这陈哥,怕不的大嫂也管不下他来哩。这得一位利害嫂子,象娘管爹似的,才管出个好人来哩。”狄希陈说:“他管不下我来,你替他管这罢么?”狄婆子说:“我管你爹甚么来?好叫你做证见?”狄周媳妇说:“怎么没管?只是娘管的有正经。夜来北极庙上那个穿茄花色的婆娘,情管也是个会管教汉子的魔王。”狄婆子问:“你怎么知道?”狄周媳妇说:“娘就没看见么?他在礓察子上,朝东站着,那下边请纸马的情管是他汉子,穿着穰青布衫,罗帽子,草镶鞋。那卖纸马的只顾挑钱。那老婆没吆喝道:‘你换几个好的给他罢。你看不见我这晒着哩么?’他流水给了那卖纸马的好钱,滴溜着纸马往这里飞跑。着了忙的人,没看见脚底下一块石头,绊了个翻张跟斗,把只草镶鞋摔在阳沟里。那老婆瞪着眼,骂说:‘你没带着眼么?不看着走!这鞋可怎么穿哩?恨杀我!恨杀我!’这在家里可这们一个大身量的汉子,叫他唬的只筛糠抖战。”狄婆子说:“我见来。那汉子情管是他儿。”狄周媳妇说:“这娘就没看真。那婆娘有二十二三罢了,那汉子浑身也有二十七八。——要不就是后娘;要是亲娘,可也舍不的这们降发那儿,那儿可也不依那亲娘这们降发。就是前窝里这们大儿也不依那后娘这们降发。情管只是汉子!”狄婆子说:“那汉子我没看真,情管是个脓包!好汉子也依老婆降发么?”狄周媳妇说:“倒不脓包哩。迭暴着两个眼,黑杀神似的,好不凶恶哩!正那里使低钱,惴那卖纸马的为看人,听见了媳妇子吆喝了两声,通象老鼠见了猫的一般,不由的就滩化成一堆了。”
  原来这走路的道理,若是自己一两个人,心里有不如意的事,家里有放不下的人,口里没有说的话,路费带的短少,天又待中下雨,这本等是十里地,就顶二十里走。要是同走着好几个人,心里没事,家里妥贴,路费宽快,口里说着话,眼里看着景致,再走着那铺路,本等是十里,只当得五里地走。到龙山吃了饭,撒喂了头口,不到日落时分,到了明水。
  狄员外家里叫人做了饭预备着,从那日西时便就在大门上走进走出,又叫两个觅汉迎将上去等。见婆子领了狄希陈来到门上,看见婆子没甚怒意,见儿子无甚愁容,方才放下了这条肚肠。
  狄婆子洗了脸,换了衣裳,正待吃饭,只见薛教授婆子因亲家婆自己去寻女婿,家中也不放心,打听亲家母寻了女婿回来,自己特来看望。留住小坐,把那溺尿相遇,那李姑子说的事情,并孙兰姬叫去嫁与当铺的前后,对着薛亲家婆告诉了一遍,大家又笑又喜。又说姑子有这等的先知。坐到掌灯以后,方送薛亲家母回家。
  狄员外催着狄希陈出去见他丈母,那里催得他动,只得叫人合他娘说,叫来唤他出去。娘说:“你也叫他有脸来见丈母!委实的我也替他害羞!”他丈母流水说道:“罢,罢,休要催他。我也改日见姐夫罢。”送得他丈母去了,才又从新大家吃了晚饭。
  再说汪为露自从那日死后,各处去打寻小献宝,再没踪影。还亏了魏氏的父亲魏才赊了两匹白布与他做了衣裳,又讲就了二两八钱银子赊了一付枣木材板,就唤了三四个木匠合了材,单等小献宝回家入殓。直至次日晚上,他方才从城里赌输了回来。还有两个人押来取“稍”,知他老子死了,方才暂去。
  小献宝有叫无泪的假哭了两声,嗔说不买杉木合材,又嗔衣服裹得不好,又嗔不着人去寻他回家,一片声发作,只问说是谁的主意,口里胡言乱语的卷骂。唬得魏氏再也不敢出声,只在旁边啼哭。
  恰好魏才来到,听见他里边嚷骂,站住了脚,句句闻在耳内,一脚跨进门来,说道:“我把这个忤逆禽兽!你老子病了这两三个月,你是通不到跟前问他一声。病重了,给了你二三十两银子叫你买布妆裹,买板预备,你布也不买,板也不买,连人也不见,弄得你老子死了,连件衣裳也没得穿在身上!偏偏的这两日又热,我与你赊了这付板来,寻的匠人做了,这那见得我与你主坏了事?你在背地里骂我,降的娘母子怪哭!如今又不曾妆在里面,你嫌不好,几百几千,你另买好板就是!把这枣木材,我与他银子,留着我用!”叫人要抬到他自己家去。
  这小献宝甚么是肯服善,一句句顶撞。那个魏才因彼此嚷闹,魏才又不与他这枣木材使,这晚竟又不曾入殓,胀得那死尸肚子就如个死牛一般。霜降已过了十数多日,将近要立冬的时节,忽然狂风暴雨,大雷霹雳,把个汪为露的尸骨震得烂泥一样。
  次日清早,魏才领了四五个人要抬那棺材去庙里寄放,亏不尽徒弟金亮公来奔丧,知道小献宝昨晚方回,汪为露的尸首半夜里被雷震碎,合成的棺材,魏才又要抬去,魏才又告讼他这些嚷骂的话说。金亮公把小献宝着实数落了一顿,又再三向魏才面前委曲解劝,留下这口材,雇了几个土工,把那震烂的尸首收拾在那材里,看了他钉括灰布停当,做了顶三幅布的孝帐挂的材头。依了金亮公主意,教他趁热赶一七出了丧,他又再三不肯,举了五日的幡。倒也还亏魏才家四五个亲戚与几个不记仇恨只为体面的学生,还来吊孝点缀,闭了丧,要收完了秋田出殡。
  这小献宝从闭丧以后,日夜出去赌钱。输了就来拷逼这个后母。魏氏听了魏才教道,一分也不肯拿出与他,只说:“我与他夫妻不久,他把我事事看做外人,银钱分文也不肯托付。单单的只交付了前日的那封银子,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原封取与你了,以外还那里再有银子!”小献宝说:“这几年,学生送的束修,进了学送的谢礼,与人扛帮作证、受贿讲和、搀夺经纪、诈骗拿讹,匀扯来,那一日没有两数银子进门?这都不论。只是写了宗昭的假书,得过那总数的银子,难道没有五六百金?一月前那李指挥还的本利七十两,孟长子还的那五十五两,褚南峰还的那四十两,这三宗银子都是经我眼的,这都那里去了?”
  魏氏道:“这三宗银子却是都经过你的眼,却是我的耳朵也不曾经过。他断气的时候,谁教你不在跟前?想是他把这银子不知寄在那里,望你不见,极得那眼象牛眼一般,只骂你杂种羔子没有造化,可惜把这银子不知迷失那里去了!你怨的我中甚么用?我如今同了你到我房中,我把随身的衣服与鞋鞋脚脚的收拾出来,另在一间房子住着,你把这原旧的卧房封锁住了。自此时就把这件事来做完。”
  小献宝说:“你不知从几时就估倒干净,交给我这空房做甚么?”魏氏说:“我没的有耳报,是你肚子的蛔虫,就知道你要来逼拷我的银子?我就预先估倒了不成!我使的是我陪嫁的两个柜,你娘的两个柜,我连看也没看,连钥匙我还没见哩!倒是咱如今同着你进去看看极好。”
  小献宝依允,就待进去。魏氏说:“这不好,你去请了金亮公来,咱屋里查点,叫他外头上单子,也是个明府。”小献宝果就去请了金亮公来,合他说了所以,窗外与他设了一张桌,一把椅,笔砚纸张。魏氏同小献宝进到房里,将汪为露的衣服并那两个锁着的柜都把锁来拧了,脱不了他娘的些簪棒衣裳,里边也还有两三吊钱;并房里的灯台锡盆之类,都一一叫金亮公登在单上。魏氏方把自己的衣裳首饰鞋脚之物另搬到小东屋里居住,汪家的东西尽情交付与小献宝,叫他锁了门,贴了封皮。
  小献宝心里,起初也还指望要寻出些银子来,谁知一分银子也不曾寻的出。刚刚他娘的柜里有三千多钱,小献宝要拿了去做赌博的本钱,魏氏又要留着与汪为露出殡。小献宝说:“就是出殡,没的这两三千钱就够了么?头信我使了,我再另去刷刮。”魏氏说:“要靠着你另去刷刮,这殡就出不成了!且留这钱,不够,可把我几件首饰添上;再要不够,我问徒弟们家告助,高低赶五七出了这殡,看耽误下了。这钱我也不收,央金大哥收着。”
  金亮公:“师娘这主的是,该把先生这殡出了。天下的事定的就么?昨日要入殓,怎么被雷把先生震的稀烂?师娘也且休要折损首饰,待我合同窗们说去,要敛不上来,师娘再花首饰不迟。听说宗光伯也只这几日回来呀,得他来更好。”魏氏家里料理,金亮公外边传帖,小献宝依旧赌钱。
  过几日,宗举人从河南回到家来,听知汪为露已死,次日变了服,拿了纸锞,来到灵前吊孝,痛哭了一大场。请见了魏氏,叙说了些正经话。魏氏说:“要赶五七出殡,止有三吊多钱做主,别的要仗赖徒弟们助济。”宗举人说:“这也易处。粮食是家里有的,师娘且把三吊多钱拣要紧的置办,别的到临期待俺们处。开坟也用不多钱,脱不了有前边师娘的见成洞子。可只是先生手里有钱,可往那里去了?只在我手里刷刮了就够三四百两。”
  魏氏说:“他怎么没有钱?他也为我才来,又为我年小,凡是银钱出入,拿着我当贼似的防备。瞒着我,爷儿两个估倒。昨日病重了,不知谁家,给了一封银子,从前以往就只递了这封银子到我手里。我见他着实病重了,遥地里寻了他儿来,叫他买几匹布买付板预备他。他儿还说我见神见鬼的,谁家没个病?没的病病就死么?后来不知怎么又转了念头,说我说的是。我还待把这封银子,问他声给他,他儿说:‘人已病的这们样了,还问他做甚么?’我原封没动,拿出来给了他,同着拆开秤了,二十二两。他拿了这银子一溜烟去了,布也没买,板也没买,又没处寻他。只得俺爹遥地里赊了两匹布替他做了两件衣裳,做了这点帐子,赊了这个枣木材。那几日天又倒过来热,等不见他来,又不敢入了殓,发变的满街满巷的气息。等到第二日掌上灯,从那里来了,叫唤了两声,一片声的说不去寻他,做的衣裳又不齐整,买的板又不好,只是问谁主的事。可可的俺爹来到,听见了,说了他几句,说:‘嫌材不好,脱不了还没入殓,你另买好材,把这材抬了去,留着我用!’又没入成殓。到了半夜里,促风暴雨,那雷只做了一声的响,把那尸震的稀烂。亏了清早他金大哥来员成着入了殓。一个老子病的这们样着,你可也守他守,他可也有句话嘱付你,跑的山南海北的没影子。临那断气,等不将他来,只见他极的眼象牛一般,情管待合他说甚么,如今有点子东西,不知汝唆在那里迷糊门了。”
  宗举人辞了魏氏回家,金亮公拜他,商议问同窗告助的事。宗光伯说:“这先生待徒弟也感不出叫人助来。只是当咱两个敛他们罢了。师娘一个年小的女人,小献宝又当不的人数,咱两个就替他主丧,把先生这殡出了也好。要蹉跎下了,那小献宝是倚不就的;看师娘这光景也是不肯守的,——其实这们一个小献宝,可也守不的。把同窗都开出名来,厚薄在人,别要拘住了数。只是举丧的那日都要齐到,上公祭,送私礼。”算计停妥,也传知了狄宾梁。那狄宾梁把那送礼被骂、学道递呈的事对着宗光伯告诉了一遍。宗光伯说:“昨日会着金亮公,他也说来。先生已是死了,合他计较甚么?只是有厚道罢了。”相别回家。
  算计到了举丧的那日,宗光伯、金亮公两个学生且先自己代出银子来代办了公祭,与了祭轴,只是空了名字,随到随填。这些徒弟们虽然名是师徒,生前那一个不受过他的毒害?比束修、比谢礼,狠似学官一般,谁是喜欢他的?只因宗昭是个举人,金亮公平日是好人,所以一呼翕应,传帖上面都打了“知”字,只等至期举行。
  再说魏才自从那日与小献宝嚷闹以后,便再也不来上门,只有魏氏的弟魏运与魏氏的母亲戴氏时常往来。魏氏手里的东西,其那细软的物件都陆续与那戴氏带了回家,其那狼康的物件日逐都与魏运运了家去,有的不过是两件随身衣服留在跟前。
  原来那个侯小槐因向年与汪为露争墙脚结了仇怨,怎还敢与这个老虎做得紧邻?只得把这住了三世的祖房贱价典了与人,自己远远的另买了一所房子居住,避了这个恶人开去。后来也还指了清阳沟,沟水流上他门去,作践了几番。一来也亏侯小槐会让得紧,二来也亏了他渐渐的病得恶不将来。这侯小槐可可的断了弦,正要续亲。这魏才夫妇背后与女儿商议停妥,出了丧就要嫁人。媒婆来往提说,这魏才因侯小槐为人资本,家事也好,主意定了许他。只是侯小槐被汪为露降怕了的,虽是做了鬼,也还怕他活将转来被他打脖,不敢应允。无奈被那媒婆撺掇,说得乱坠天花,便就慨然允诺了,择了个吉日,悄悄的下了些聘礼。原说算计等魏氏出过丧回到娘家,择期嫁娶。谁知这魏家机事不密,传到了小献宝的耳朵。小献宝说道:“继母待嫁,这也是留他不得,但一丝寸缕不许带去。”要收财礼银二十两,又要在汪为露坟上使猪羊大祭,方许他嫁人。谁知这些说话又有人传与魏家,未免就“八仙过海,各使神通。”
  看定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汪为露五七的日子,那一日出殡。十九日开丧受吊。宗光伯、金亮公二人绝早的穿了孝衣,先到汪为露家奔丧,料理丧事。果然预备了一付三牲,齐整祭品,祭轴上写了祭文,空了名字。早饭以后,这些传帖上画了“知”字的门人都也换了素服,除了各自助丧的银子五钱一两,也还有二两三两的好几人。狄希陈他父亲与他封了八两银子,公分外又同众人各出祭资一星。宗昭助银六两,金亮公四两。总算不料有五十两出头的银子。宗光伯两人甚是欢喜,将祭品摆了灵前。徒弟们序齿排成了班次,学长上了香,献了酒,行了五拜礼,举哀而哭。
  哀止起来,看那别人眼内都干号,独宗光伯、狄希陈两个哭得悲痛,涕泪滂沱,起来还哭得不止。小献宝出来谢了众人,魏氏又出来独谢宗、金二人,让众人前边待茶。把众人送的助丧银子,二人照帖点收,不肯交与小献宝去,恐他又拿去赌博,仍自不成了丧仪。众人说道:“宗兄哭得这等悲痛,或者为是先生成就了他的功名,想起先生有甚好处,所以悲伤。这狄贤弟辞先生的时节也还甚小,却为何也这等痛哭?我们非不欲也真哭一场,只因没这副急泪。”
  宗举人道:“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徼幸的时节,蒙宗师作兴了一个秀才。先生替我私自揽了一个人,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我又不知,又收了人的钱,又使了他一半,先生才说。我单指这银子做会试的路费,先生给了我个绝命丹。我再三央恳先生,只当借一半给我,凑着退银子还人,先生一毛不拔。我说:‘玉成学生上京,万一再有寸进,孝敬先生日子正长。’越发惹出先生不中听的话来,说:‘知道后日事体怎么?知道有你有我?我且挽到篮里是菜。’又说要合我到礼部门前棋盘街上拿了老秀才搏对我这小举人。人家嗔怒没给他说成秀才,催还银子如火似的。几亩地又卖不出去,极的只待上吊,只恨多中了一个举。后来为那写书说分上的事,按院火绷绷的待要拿问,家父又正害身上不好,顾不的,只得舍了家父往河南逃避。回想‘能几何时,而先生安在哉?’思及于此,不由人不伤感。”众人说:“宗兄原来为想这个痛哭,这也痛哭的过。”
  内中有一个姓纪,名时中,极是个顽皮,说道:“宗兄的哭是感激先生有这些好处。他见鞍思马,睹物伤人,这哭的有理。这狄贤弟的哭师也更痛,小子之惑也滋甚,请无问其详,愿闻其略。”狄希陈说:“一个师死了,怎么不哭?甚么详不详,略不略的!”纪时中又戏道:“先生之死也,冠者童子之门人未有出涕者,而子独为哭失声,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众人笑向狄希陈道:“他说你合先生有别的勾当,你才是这等痛哭哩。”狄希陈红了脸道:“我辞下去的时节,年纪方得十二岁,我就合先生有勾当来?我那一日早到,你在先生里间内系了裤子出来,是做甚么?”纪时中道:“这也说不通。我是几时冠巾?难道这么个大汉还有别的勾当么?”狄希陈说:“难道冠了巾就做不得勾当?我见人家女人因做勾当才戴髻哩。曾点还说冠者得五六人才好。”
  纪时中拍掌笑道:“这是他自己供的,可见是童子六七人,这十二岁辞去的话说不过了!”众人说:“狄贤弟,你倒把那痛哭的心肠似宗兄一般实落说了,解了众人的疑心便罢。你不肯实说,岂但纪兄,连众人也都要疑的。”狄希陈说:“我哭也有所为。”众人齐道:“这不必说了。你却为何?”狄希陈道:“我因如今程先生恁般琐碎,想起从了汪先生五年不曾叫我背一句书,认一个字,打我一板,神仙一般散诞!因此感激先生,已是要哭了;又想起昨在府城与孙兰姬正顽得热闹,被家母自己赶到城中把我押将回来,孙兰姬被当铺里蛮子娶了家去,只待要痛哭一场,方才出气。先在府城,后来在路上,守了家母,怎么敢哭?到家一发不敢哭了。不指了哭先生还待那里哭去?”众人也不管甚么先生灵前,拍手大笑,说完走散。
  凡这七日之内,建醮行香,出丧担祭,有了这宗光伯、金亮公两个倡义,这些人也所以都来尽礼。到了二十五日,宗金两个自己原有体面,又有这五十两银子,于是百凡都尽象一个丧仪,不必烦说。街坊上人多有看宗金两人分上,没奈何也有许多人与他送殡的。狄员外也还要来,狄婆子说:“被他村光棍奴才骂不够么?还有嘴脸去与他送殡!不是我看理的分上,连陈儿也不许去哩!”狄员外道:“这也说得有理。”送葬的人,有送出村去的,有送两步摸回家去的。只有这些徒弟、魏才、魏运、魏氏的母亲戴氏、妗母扶氏,同到坟头。众人只见坟上有一顶四人青轿,又有两个女人,又见有几桌祭品,又见侯小槐也穿了素衣在那坟上。宗举人对金亮公道:“这是侯小槐,因是处过紧邻,所以还来坟上致祭,这不显得先生越发是个小人了!”一边忙忙的收拾,下完了葬。侯小槐叫人抬过祭品去,行了礼,奠过了酒,小献宝谢了他。侯小槐脱了上面素服,两个妇人掇过毡包盒子,取出红衣簪饰,戴氏、扶氏叫魏氏在汪为露坟上哭了一场,拜了四拜,与他换了吉服,叫他将缟素衣裳都脱了放在坟上。
  小献宝看了,呆呆的站着,一声也做不出来。那些徒弟们从葬毕,辞过了坟,各已走散。止剩得小献宝一人,待了半晌,方问道:“你是嫁与何人,也该先说与我知道。难道‘一毛不拔’,就干干的去了不成?在这坟上嫁了人去,连灵也不回,是何道理?”魏才说道:“我女儿年纪太小,在你家里,你又没个媳妇,虽是母子,体面不好看相;我家又难养活,只得嫁与侯小槐了。本该与你先说,因你要留他寸丝不许带去,所以不与你知。你说要财礼二十两,也莫说我当初原不曾收你家的财礼;就原有财礼,你儿子卖不得母亲;况我与你赊的布共银八钱四分,材板二两八钱,我都与你还了银子,这也只当是你得过财礼了。”
  魏才这里与小献宝说话,戴氏们撮拥着魏氏上了轿,轿上结了彩,远处来了八个鼓手。侯小槐一干男妇跟随了家去;魏才然后也自行了。那小献宝垂头搭脑蹭到家中,却好宗金二人先在他家等候,交那同窗们助丧使剩的银子,还有十四两七钱,与了小献宝去。小献宝说他继母坟上就嫁了侯小槐去了,嗔宗金二人来得早了,没了帮手,只得听他去了。宗金二人方晓得侯小槐坟上设祭,原是为此,说道:“便是我们在那里,师母自己情愿嫁人,我们也不好上前留得他。前日已自把家资交付与你,还有甚说?只得忍气罢了。只是先生在日:凡百不留跬步地,尽教没趣在儿孙。只此送师泉下去,便是吾侪已报恩。”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Previous Chapter   Next Chapter >>   
第一回 晁大舍围场射猎 狐仙姑被箭伤生第二回 晁大舍伤狐致病 杨郎中卤莽行医
第三回 老学究两番托梦 大官人一意投亲第四回 童山人胁肩谄笑 施珍哥纵欲崩胎
第五回 明府行贿典方州 戏子恃权驱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舍赴京纳粟
第七回 老夫人爱子纳娼 大官人弃亲避难第八回 长舌妾狐媚惑主 昏监生鹘突休妻
第九回 匹妇含冤惟自缢 老鳏报怨狠投词第一十回 恃富监生行贿赂 作威县令受苞苴
第十一回 晁大嫂显魂附话 贪酷吏见鬼生疮第十二回 李观察巡行收状 褚推官执法翻招
第十三回 理刑厅成招解审 兵巡道允罪批详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盖福堂 死囚牢大开寿宴
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拨草 负义汉反面伤情第十六回 义士必全始全终 哲母能知亡知败
第十七回 病疟汉心虚见鬼 黩货吏褫职还乡第十八回 富家显宦倒提亲 上舍官人双出殡
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妇 小鸦儿勇割双头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托梦 徐大尹过路除凶
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悬扁旌贤
第二十三回 绣江县无儇薄俗 明水镇有古淳风第二十四回 善气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报太平时
No.   I   [II]   [III]   Page

Comments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