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明史演義   》 第四十回 萬貞兒怙權傾正後 紀淑妃誕子匿深宮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兩宮太後,既上尊號,第二種手續,便是册立皇后的問題。先是孫太後宮中,有一宮人萬氏,小字貞兒,本青州諸城人氏,父貴為本縣掾吏,坐法戍邊,貞兒年僅四歲,沒入掖廷,充小供役,過了十多年,居然變成一個絶色的女子,豐容盛,廣頰修眉,秀慧如趙合德,肥美似楊太真,萬貴妃以體肥聞。孫太後愛她伶俐,召入仁壽宮,令司衣飾。憲宗幼時,嘗去朝見孫太後,貞兒從旁扶掖,與憲宗相親近,漸漸狎昵。到了憲宗復册東宮,貞兒年逾花信,依然往來莫逆,彼此無猜。天順六年,孫太後崩,憲宗年已十四歲了,知識粗開,漸慕少艾,便召這位將老未老的萬貞兒,入事東宮。貞兒年過三十,猶是處子,華色未衰,望將過去,不啻二十許人。她生平不作第二人想,因從前無機可乘,不能入侍英宗,未免嘆惜,至此得服侍太子,便使出眉挑目逗的手段,勾搭儲君。好在憲宗已開情竇,似針引綫,如漆投膠,居然在華枕綉衾間,試那鴛鴦的勾當。一個是新硎初發,努力鑽研,一個是久旱逢甘,盡情領受,半榻風光,占盡人間樂事。絶似《紅樓夢》中之初試雲雨,但寶玉、襲人年齡相當,不足為異,萬妃之於憲宗,年幾逾倍,居然勾合得未曾有,且彼幻此真,尤稱奇事。自此相親相愛,形影不離,英宗哪裏知曉。衹道兒年漸長,應與他選妃,當有中官奉旨,選入淑媛十二名,由英宗親自端詳,留住三人,一姓王,一姓吳,一姓柏,俱留居宮中,未曾册立。英宗崩後,兩宮太後,以嗣主新立,年已十六,不可不替他册後,使為內助,遂命司禮監牛玉,重行選擇。玉以先帝時曾選入三人,吳氏最賢,可充後選,當由太後復加驗視,見吳女體態端方,恰也忻慰。便命欽天監擇吉,禮部具儀,册吳女為後。憲宗迫於母命,不好不從。
  後位既定,即命萬貞兒為貴妃,王氏、柏氏為賢妃。萬貴妃雖然驟貴,心中很不自在,前時衹一人專寵,至此參入數人,無怪芳心懊惱。每次謁見吳後,裝出一副似嗔似怒的臉兒。惹得吳後懊惱,起初還是勉強容忍,耐到二十多日,竟有些忍受不住,免不得出言斥責。萬貴妃自恃寵幸,半句兒不肯受屈,自然反唇相譏,甚至後說一句,她說兩句,那時吳後性起,竟命宮監將她拖倒,由自己取過杖來,連擊數下。吳後亦太鹵莽。
  看官!你想這萬貴妃肯遭委屈麽?回入己宮,哭泣不止,湊巧憲宗進來,益發頓足大哭,弄得憲宗莫名其妙,連呼貴妃,詢明緣故。貴妃恰故意不說,經侍女稟明原委,頓時觸怒竜心,揮袖奮拳,出門欲去。貴妃見憲宗起身,料必往正宮爭鬧。年少氣盛,或反鬧得不成樣子,便搶上一步,牽住憲宗衣裙,返入房中,佯為勸慰。欲擒反縱。憲宗又是懊恨,又是憐恤,慢慢兒替貴妃解衣,見她雪膚上面,透露好幾條杖痕,不由的大怒道:“好一個潑辣貨,我若不把她懲治,連皇帝都不做了。”萬貴妃嗚咽道:“陛下且請息怒!妾年已長,不及皇后青年,還請陛下命妾出宮,休被皇后礙目。那時皇后自然氣平,妾亦免得受杖了。”明是反激。憲宗道:“你不要如此說法,我明日就把她廢去。”萬貴妃冷笑道:“册立皇后,是兩宮太後的旨意,陛下廢後,不怕兩太後動惱麽。”再激一句。憲宗道:“我自有計。”貴妃方纔無言。計已成了。憲宗命內侍設酒,親酌貴妃,與她消氣。酒後同入竜床,又是喁喁私語,想無非是廢後計劃,談至夜半,方同入好夢去了。
  次日,憲宗起床,便入稟太後,衹說吳後輕笑輕怒,且好歌麯,不足母儀天下,定須廢易為是。錢太後一語不發,周太後卻勸阻道:“一月夫婦,便要廢易,太不成體統了。”憲宗道:“太後如不見許,兒情願披發入山,不做皇帝。”肯拋棄萬貴妃麽?周太後瀋吟半晌,方道:“先帝在日,曾擬選立王女,我因司禮監牛玉,說是吳後較賢,且看她兩人姿貌,不相上下,所以就立吳女,哪知她是這般脾氣呢。現據我的意見,皇兒可將就了些,便將就過去,萬一不合,就請改立王女便了。”總是溺愛親生子。憲宗不便再言,衹得應聲而出。意中實欲立萬貴妃。轉身去報萬貴妃,貴妃仍不以為然。憲宗一想,且廢了吳後,再作計議,遂出外視朝,面諭禮部,即日廢後。禮部已受萬貴妃囑托,並不諫阻,遂承旨草詔。略雲:
  先帝為朕簡求賢淑,已定王氏,育於別宮,待期成禮。太監牛玉,以復選進吳氏於太後前,始行册立。禮成之後,朕見其舉動輕佻,禮度率略,德不稱位,因察其實,始知非預立者。用是不得已請命太後,廢吳氏退居別宮。牛玉私易先帝遺意,罪有應得,罰往孝陵種菜,以示薄儆。此諭!
  這詔頒下,吳後衹好繳還册寶,退居西宮。萬貴妃尚覬覦後位,嘗慫恿憲宗,至太後前陳請。憲宗恰也有心,替她說項。太後嫌她年長,始終不允。好容易過了兩月,後位尚是未定,復經太後降旨,促立王氏,憲宗無奈,乃立王氏為皇后。好在王氏性情柔婉,與萬貴妃尚是相安,因此遷延過去。王後亦恐蹈覆轍。成化二年,萬貴妃生下一子,憲宗大喜,遣中使四出祈禱山川諸神,祝為默佑。誰知不到一月,兒竟夭殤。嗣是貴妃不復有娠,衹一意妒忌妃嬪,不令進幸。憲宗或偷偷祟祟,得與妃嬪交歡一次,暗結珠胎,多被貴妃暗中察覺,設法打墮。憲宗不但不恨,反竭力奉承貴妃。貴妃所親,無不寵用,貴妃所疏,無不貶斥。妃父貴授都督同知,妃弟通授錦衣衛都指揮使,還有眉州人萬安,由編修入官禮部,與貴妃本非同族,他卻賄通內使,囑緻殷勤,自稱為貴妃子侄行。貴妃遂轉達憲宗,立擢為禮部侍郎,入閣辦事。
  成化四年正月,憲宗命元夕張燈,將挈貴妃遊覽。翰林院編修章懋、黃仲昭,檢討莊泉,上疏諫阻。憲宗不從,且責懋等妄言,降謫有差。當時以懋等三人,與修撰羅綸,同著直聲,稱為翰林四諫。羅綸的諫諍,是因大學士李賢,以父喪起復,奏稱非禮,觸動帝怒,被黜為福建市舶司副提舉。賢亦不為輓救,未幾賢卒。賢歷仕三朝,稱為碩輔,惟居喪戀官,不救羅綸,為世所詬,因此羅綸成名,李賢減譽。插入此段,實為結束李賢起見,且彰四諫士美名。內侍梁芳、韋興、錢能、覃勤、王敬、鄭忠、汪直等,日進美珠珍寶,諂事萬貴妃,外面且托言采辦,苛擾民間,怨聲載道。憲宗亦有所聞,終以貴妃寵任數竪,不敢過問。芳、興等且為妃祈福,召集番僧羽流,侈築祠廟宮觀,動用內帑,不可勝計,甚至府藏為虛,憲宗也未嘗禁止,總教貴妃合意,無論甚麽事件,都可聽他所為。貴妃年已四十,尚寵幸如此,想是善房中術耳。
  會慈懿皇太後錢氏崩,周太後欲另營陵寢,不使與英宗合葬,萬貴妃亦希承周太後意,勸帝從母後命,憲宗意頗懷疑,遂召群臣會議。彭時首先奏對道:“合葬裕陵,英宗陵名。神主祔廟,此係故製,何必另議。”憲宗道:“朕豈不知?但母後旨意,不以為然,奈何?”彭時復對道:“皇上以孝事兩宮,從禮即為大孝,祔葬何妨?”是時商輅已經召還,仍令入閣,並有學士劉定之等,亦在朝列,俱合詞上奏道:“皇上大孝,當以先帝心為心,今若將大行太後梓宮安厝左首,另虛右首以待將來,便是兩全其美了。”憲宗略略點首,便即退朝。越日仍未見詔,彭時復恭上一疏,略雲:
  大行皇太後祔位中宮,陛下既尊之為慈懿皇太後,在先帝伉儷之情,與陛下母子之義,俱炳然矣。今復以祔葬之禮,反多異議。是必皇太後千秋之後,當與先帝並尊陵廟,惟恐二後同配,非本朝製耳。夫有二太後,自今日始,則並祔陵廟,亦當自今日始。且前代一帝二後,其並配祔者,未易悉數。即如漢文帝尊薄太後,雖呂後得罪宗社,尚得與長陵同葬。宋仁宗尊李宸妃,雖章獻劉後無子,猶得與真宗同祭太廟。何則?並尊不相格也。今陛下純孝,遠邁前代,而祔葬一節,反出漢文、宋仁下,臣未之信。且慈懿既祔,則皇太後千秋之後,正足驗兩宮雍穆,在生前既共所尊,而身後更同其享,此後嗣觀型所由起也。今若陵廟之製未合,則有乖前美,貽譏來葉矣。伏乞皇上采擇施行!
  憲宗得了此疏,復下禮部集議。禮部尚書姚廷夔。合廷臣九十九人,皆請如彭時言。憲宗尚召語群臣道:“悖禮非孝,違親亦非孝,卿等為朕籌一良法。”群臣執議如初,並由姚廷夔率百官等,跪文華門候旨。自巳至申,仍未降旨,衹傳諭百官暫退。百官伏地大哭道:“若不得旨,臣等不敢退去。”廷臣哭諫自此始。商輅、劉定之等,復入內勸上降旨,如群臣議。群臣乃齊聲呼萬歲,依次退歸。祔葬議行,盈廷無詞。過了一年,成化五年。柏賢妃生下一子,取名祐極。又閱一年,成化六年。復由紀淑妃生下一子,這子便是後來的孝宗。生時無名,且亦不令憲宗與聞。看官欲問明原因,請看小子敘述!
  原來紀妃係賀縣人,本土官女,饒有姿色,性亦靈敏,蠻中推為女中選。成化三年,西南蠻部作亂,襄城伯李瑾及尚書程信等,督師往討,先後焚蠻寨二千,俘獲男女無算。隨手帶過徵蠻事。紀女亦被俘至京,充入掖庭。王皇后見她秀慧,親授文字,命守內藏。憲宗偶至內藏臨幸,適與紀女相值,問及內藏多寡數目。紀女口齒伶俐,應對詳明,頓時契合竜心,便就紀女寢榻中演了一出竜鳳合串,雨露恩濃,熊羆夢葉。過了數月,紀女的肚腹,居然膨脹起來,不料被萬貴妃偵知,令心腹侍婢,密往鉤治。那侍婢頗有良心,復報貴妃,衹說是紀氏病痞。貴妃疑信參半,惟勒令退出內藏,謫居安樂堂。目無皇后,任所欲為。紀氏十月妊足,分娩生男,料知不便撫養,忍着性把兒抱出,交與門監張敏,囑使就溺。敏驚嘆道:“皇上未有子嗣,奈何輕棄骨血?”隨將兒藏入密室,取些粉餌飴蜜,暗地哺養。萬貴妃尚遣人伺察,始終未見動靜,卻也罷休。奇妒若此,亦是奇聞。幸喜廢後吳氏,貶居西內,與安樂堂相近,頗知消息,往來就哺,纔得保全嬰兒生命。有十八年帝位可居,自然遇着救星。憲宗全未聞知,但知有皇子祐極一人,生長二齡,即命為皇太子。到了次年二月,太子竟患起病來,勢甚兇猛,醫藥無靈,纔越一晝夜,竟爾夭逝。宮人太監等,都知這事有些希奇,暗暗查訪,果係萬貴妃下的毒手。但因貴妃寵冠六宮,威行禁掖,哪個敢嚮虎頭上去搔癢?確是個雌老虎。大傢箝口結舌,還是明哲保身的上計。
  時光易過,倏到了成化十一年,憲宗因受製貴妃,亦常怏怏,又兼思念亡子,更覺抑鬱寡歡。一日召太監張敏櫛發,攬鏡自照,見頭上忽有白發數莖,不覺愁嘆道:“老將至了,尚無子嗣,何以為情?”張敏伏地頓首道:“萬歲已有子了。”憲宗愕然道:“朕子已亡,哪裏還有子嗣?”敏又叩首道:“奴言一出,性命不保,願萬歲為皇子作主,奴死不恨。”此時司禮監懷恩,亦在上側,也跪奏道:“張敏所言不虛。皇子久育西內,現已六歲了。因懼禍患,所以匿不上聞。”憲宗大喜,即日駕幸西內,遣張敏等至安樂堂,迎接皇子。紀氏抱兒大哭道:“我兒既去,我命恐難保了。兒在此處潛養,已閱六年,今日前去,看見穿黃袍有須的,就是兒父,兒去恭謁便了。”說着時,即為兒易一小緋袍,抱上小輿,命張敏等擁護而去。及至西內階下,兒尚胎發未翦,毿毿垂肩,竟自輿中趨下,投入憲宗懷中。憲宗抱置膝上,撫視良久,悲喜交集,垂着淚道:“是兒類我,確是我子。”敏即將紀氏被幸年月,及生子情狀,詳述一遍。憲宗並召見紀氏,握手涕泣,命居西內。一面命司禮監懷恩,往告內閣,閣臣無不歡喜。隨即飭禮部定名,叫作祐樘,頒詔中外,越日册封紀氏為淑妃。大學士商輅,因此事揭露後,仍恐惹禍,蹈太子祐極的覆轍,但又不便明言,衹好與同僚酌定一疏,呈將進去,略說:“皇子聰明岐嶷,國本攸係,更得貴妃保護,恩逾己出。但外議謂皇子母因病別居,久不得見,宜移就近所,令母子朝夕相接,一切撫育,仍藉貴妃主持。”雲雲。憲宗準奏,移紀妃居永壽宮,且時常召見,與飲甚歡。嗣是宮內妃嬪,稍稍放膽,蒙幸懷妊,及已經分娩的皇子,次第報聞。邵宸妃生子祐杭,張德妃生子祐檳,還有姚安妃、楊恭妃、潘端妃、王敬妃等陸續進禦,亦陸續生男,螽斯衍慶,麟趾呈祥,衹萬貴妃滿懷痛苦,日夕怨泣,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又用那藥死太子的手段,鴆殺紀妃。有說是紀妃被逼自縊的,有說是貴妃遣人勒死的,這也不必細考,總之被貴妃害斃,無甚疑義。太監張敏,聞紀妃暴卒,情知不能免禍,即禱祝蒼天,求佑皇子祐樘安康,自己也吞金死了。好中官。小子有詩詠道:
  禍成燕啄帝孫殘,雛子分離母骨寒。
  瓜熟不堪經再摘,存兒幸有一中官。
  宮中情事,已見一斑,此後要敘入外事了。看官少安毋躁,待小子續述下回。
  ----------
  以三十餘歲之萬貴妃,乃寵冠後宮,權傾內外,竊不知其何術而得此。意者其有夏姬之術歟?觀其陰賊險狠,娼嫉貪私,則又與呂雉、武曌相似。天生尤物,擾亂明宮,雖曰氣數使然,亦憲宗不明之所致耳。柏賢妃生子祐極,中毒暴亡,紀淑妃生子祐樘,至六齡而始表露,宮掖之中,幾同荊棘,不罹呂武之禍,猶為憲宗幸事。然於人彘醉媼,已相去無幾矣。本回主腦,純為萬貴妃着筆,而宮廷大小諸事,隨手插入,尤得天衣無縫之妙。閱其鈎心鬥角之處,便知非率爾操觚者所得比也。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选集】歷朝通俗演義 In the past dynasties earthliness fictionalized history
自序第一回 揭史綱開宗明義 睏涸轍避難為僧
第二回 投軍伍有幸配佳人 捍孤城仗義拯主帥第三回 攻城掠地迭遇奇材 獻幣釋嫌全資賢婦
第四回 登雉堞語驚張天祐 探虎穴約會孫德崖第五回 郭傢女入侍濠城 常將軍力拔采石
第六回 取集慶朱公開府 陷常州徐帥立功第七回 朱亮祖戰敗遭擒 張士德縶歸絶粒
第八回 入太湖廖永安陷沒 略東浙鬍大海薦賢第九回 劉伯溫定計破敵 陳友諒挈眷逃生
第十回 救安豐護歸小明王 援南昌大戰偽漢主第十一回 鄱陽湖友諒亡身 應天府吳王即位
第十二回 取武昌移師東下 失平江闔室自焚第十三回 檄北方徐元帥進兵 下南閩陳平章死節
第十四回 四海歸心誕登帝位 三軍效命直搗元都第十五回 襲太原元擴廓中計 略臨洮李思齊出降
第十六回 納降誅叛西徼揚威 逐梟擒雛南京獻俘第十七回 降夏主蕩平巴蜀 擊元將轉戰朔方
第十八回 下徵書高人抗志 泄逆謀姦相伏誅第十九回 定雲南沐英留鎮 徵漠北藍玉報功
第二十回 鳳微德杳再喪儲君 鳥盡弓藏迭興黨獄第二十一回 削藩封諸王得罪 戕使臣靖難興師
第二十二回 耿炳文敗績滹沱河 燕王棣詐入大寧府第二十三回 折大旗南軍失律 脫重圍北走還都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