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播种者胡适》发表一月之后,李敖又发表了另一篇重要文章——《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 这两篇文章不亚于两颗重型炸弹,在台湾思想界激起层层涟漪。其中,《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一文影响最大。在台湾地区,日报、晚报、英文报,以及杂志方面如《文星》、《政治评论》、《世界评论》、《学宗》等十多家杂志都有报道;在香港地区,除了日报以外,其他有《自由报》、《天文台》、《民主评论》、《中国评论》、《大学生活》、《人生》、《中国学生周报》、《新闻天地》,以及亚洲社会研究所(Asia Institution of Social Research)出版的《中国文化》研究报告等等,都有文字谈到这篇文章或这篇文章所引起的论战。此外,在美国、德国,曾有一些留学生将它复印流通。李敖说:“数不清的来信,数不清的批评、赞扬、支援、恐吓,以及数不清的文字上的辩驳讨论,使我得到不少的信念与困扰。”这些都说明了这篇文章的巨大威力。它与胡适的演讲《科学发展所需要的社会改革》被称为是“真正划时代的指路文字”。在这两篇文章的带动下,一场声势浩大的中西文化论战进入高潮。 1962年2月25日,周若木在叶青主编的《政治评论》上发表了长达万余言的《论中西文化问题》,称李敖是“胡适的鹦鹉”,是“乱捧又乱骂的双料货色”,与俄化派是“兄弟伙”,“他们共同致力于以唯物思想挖掉民族文化的老根,完全一样”。3月1日,同期《政治评论》上还有一篇莫辛的《全面西化论的提出及其评论》,认为李敖的文章“仍不过胡适之、陈序经‘全盘西化论’的翻版而已,说得切实点,不过陈序经的旧调重弹而已。尤其他们一个把胡适视为折衷派(陈序经:《全盘西化的辩护》),一个认为胡适不够认真(李敖:《播种者胡适》),那一见解上,使人觉得此二人真是穿着一条裤子。”3月1日出版的《文星》第53期,是“追思胡适之先生专号”,刊载了胡秋原长达七万多字的《由精神独立到新文化之创造》。文中批评李敖是在断送教育学术,是“梅毒主义”,说“梅毒主义之错误,首先在不明白人之本性,人之自由,即是选择。反对选择,将达到非人主义,反自由结论。梅毒主义第二错误,除不了解中国文化西方文化之真相外,根本不明白中西文化接触中各种有关事实”。文章称李敖的文化是“抗战胜利以后兴起的一种‘内幕’体”。“李敖在思想和情绪方面,在对国家和个人态度两方面,都陷入门户主义很深,因而心病很重了。”“他的精神有一点不平衡、一点紧张、一点分裂,而这与他原来若干小毛病结合,便一切趋于极端。”3月10日,《政治评论》第8卷第1期又发表了郑学稼的《论全盘西化和批发西化》,说“因为我们是独立的国家,所以我们对西方的精神文化,只能接受和自己国情相近的,不能够全盘西化或批发西化。”“凡是主张全盘西化和批发西化者,都是虚无主义者或是内心对民族前途已感绝望的人。”3月25日,该刊第八卷第二期又刊发了主编叶青的《全盘西化论之分析》、《再论谁是新文化的播种者》两文。叶青在文中称李敖犯了可笑的“主观主义病”,“全盘西化论是抄袭主义,因而是保守主义”,“主张它的人是一些妄自菲薄,而没有一点志气的人”,“是文化自悲的表示”。 对于上述发难,李敖都随之一一给以回击,在《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发表以后,李敖陆续发表的有关中西文化的重要文章有: 一、《我要继续给人看看病》,《文星》第54期(1962年4月1日); 二、《纪翠绫该生在什么时候》,《文星》第55期(1962年5月1日); 三、《“文化太保”谈梅毒》,《文星》第58期(1962年8月1日); 四、《敬答吴心柳先生》,《文星》第58期(1962年8月1日); 五、《由一丝不挂说起》,《文星》第59期(1962年9月1日); 六、《修改“医师法”与废止中医》,《文星》第61期(1962年11月1日)。后收入《传统下的独白》,并被转载在《今日医药》及《台湾医界》; 七、《论“处女膜整型”》,《文星》第72期(1963年10月1日); 八、《中国思想趋向的一个答案》,《自立晚报》(1964年1月1日)。 同时,在当时的许多刊物上,支持李敖的文字亦有不少。比如居浩然在《文星》第53、54期上先后发表了《科学与民主》和《西化与复古》二文,在54期《文星》上还刊载了许登源的《从超越前进到狂妄》、洪成完的《玄学英雄底狂想曲》和吴心柳给李敖的信。居浩然在文章中说:“在五四运动时代,胡适先生还只是一员猛将;到独立评论时代,不成问题是西化运动的主帅。因为做了统帅,口气反而缓和,譬如西化则改称现代化,国语拼音不再提及以避免不必要的争论。实际上胡适先生自始至终是全心全意的西化运动者。在下文将特别说明‘西化’这一名词更比‘现代化’来得肯定而恰当,站在中国人的立场,既然是西潮东来,就不妨称为‘西化’。何况事实上是在全盘西化,筑一万尺厚的堤防也堵不住这股洪流。”许登源和洪成完二人则对胡秋原都有严厉的批评。香港记者吴心柳则致信李敖表示支持。在《文星》57期刊载了谢剑的《文化问题的基本认知与中国文化的出路》,文章说:“西方文化实在是现代的潮流,也可以说是赞成‘现代化’。让我们放眼看看,今日的民主政治、自然科学、社会福利政策等等,哪一样不是西方文化?所以笔者说‘西化’就是‘现代化’,这话并不为过。”同期还刊发了居浩然的《从门德雷夫的周期表说起》、东方望的《骂街式的“微辞”,帮腔式的“平议”》,重新发表了胡适《充分世界化与全盘西化》,形成一种磅礴的攻势。殷海光亦在致李敖的信中认为李敖文章“所提出的大方向是不错的。近60年来中国之乱的基本原因之一,无疑是传统文化腐溃而失去适应力。病相已这样显著,再要提倡中国文化,真是‘非愚即诬’。”① 李敖及其同仁的系列反击性文章以“全盘西化”的态度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在台湾社会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加上李敖的笔锋无所顾忌,使求新者欢呼雀跃,而守旧者痛心疾首,李敖也因此名声大震,几成青年们的偶像。 另一方面,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一直以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自居,自诩为继承了自尧舜禹汤文武孔孟一直到孙中山的“道统”,标榜台湾是民族复兴和文化复兴的基地。而鼓吹“全盘西化”,全面否定传统文化,自然危及蒋介石和国民党崇奉的“道统”,危及国民党统治的“正统”地位。 事实上,李敖抨击传统文化,很重要的一个动机就是批评国民党当局的统治。他嘲笑讥讽国民党表面上大谈“道统”和“正统”,背地里却挂羊头,卖狗肉,吃美援。“四维八德十三经二十五史虽多,可是还得靠人家援助。”他批评说,有些人口头上大喊“历史精神文化”,但在物质上却又崇洋媚外,依靠外国。他们对固有文化并不真诚,只不过是一些伪君子而已。通过批判和否定传统、“道统”,李敖还隐隐发出了“换马”的呼声,要国民党交出政权。 显然,国民党当局对李敖及其言论不会坐视不顾,二者的冲突势所难免。 同时,李敖否定民族文化传统的、带有浓厚民族虚无主义色彩的文字,也引起了一批对传统文化热爱或有所肯定者的反感,刺激他们起而反击。包括一些自由主义分子亦持异义。留学海外的林毓生就称《文星》“发昏”、作风“轻佻”,态度极不严肃。此外,还有更重要一点,李敖在鼓吹“全盘西化”,全面否定传统文化的同时,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台湾的一大批党政要人和学界名流,触怒了一大批人,也刺激他们起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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