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明珠緣   》 第五十回 明懷宗旌忠誅衆惡 碧霞君說劫解沉冤      李清 Li Qing

  詩曰:
  昏昏塵世皆蕉鹿,蟻附蠅營,何事常徵逐。劉項功名如轉軸,亂蟬聲後秋容促。誰能享盡人間福,乃至完成,卻又添蛇足。棲穩一枝飲滿腹,回頭一笑寒山緑。
  話說法司既報斬了侯、魏等人,因其時歲闌年盡,把一切案件都到燈節後纔會議定了,將魏忠賢、客氏、崔呈秀三人的罪狀上聞道:
  人臣無將,將則必誅,況刀鋸之餘孽乎。魏忠賢要先帝之寵靈,箝製中外,結交客氏,睥睨宮闈。其大者如嗔怒張國紀,則立枷而殺數命。且連縱鷹犬,意必動搖乎中宮;私撼成、裕二妃,則矯詔而革封銜。至摧抑難堪,竟甘心於非命,是不知上有君父矣!其餘臣僚何有?於是言官死杖,大臣死獄,守臣死於市。緹騎一出,道路魂驚;密告一聞,都民重足。生祠遍海內,半割素王之宮;諛誦滿公車,宛如新莽之世。至尊在上,而自命上公。開國何勳,而數封茅土。尚嗾無恥之穢侯,欲駢九錫;疊出心腹之內黨,遍據雄邊。至於出入內門,陳兵自衛;戰馬死士,充滿私傢。此則路人知司馬之心蓄異謀,非指鹿之下者也。天討宜首加寸磔為快。客氏妖嫫食月,翼虎生風。輦上聲息必聞,禁中搖手相戒。使國母常懷憂憤,緻二妃久抱沉冤。且當先帝彌留之日,詐傳蔭子尚以五等,為私盜內藏在册之贓,絶代奇珍皆據尚方之積。通天為罪,盜國難容。呈秀則人類鴟梟,衣冠狗彘。誰無母了,而金緋蟒玉,忍不奔喪;自有親父,而婢膝奴顔,作閹幹子。握中樞而推弟總鎮,兵權盡出其傢;位司馬而仍總蘭臺,威勢欲箝乎言路。睚眥之仇必報,威福之焰日薫。總憲夙仇,迫為池中之鬼;銓郎乍唬,驚懸梁上之環。凡逆之屠戮縉紳,皆本犯之預謀。帷幄選娼狎妓,歌舞達於朝昏;鬻爵賣官,價直高乎北斗。假山冰泮,遊釜魂消。雖已幽快於鬼誅,猶當明示乎國法。其魏雲鵬、魏良棟、魏鵬翼、魏志德、崔鏜、崔鑰等,或赤身狙獪,或黃口嬰孩,濟惡而玷賢書,無功而攖世爵。俱應投之荒服,以大快乎輿情。臣等會議得:首犯魏忠賢,應着該撫行文河間府,開棺凌遲。崔呈秀於薊州開棺梟首。客氏着臣部司官開棺凌遲。其魏志德等,應請發往邊遠煙瘴之地充軍。各犯誥券,概行追奪奏繳。恭候聖明裁奪,飭下臣部施行。謹題。
  二十六日旨下:“覽奏。魏忠賢掃除廝役,憑藉寵靈,睥睨宮闈,荼毒忠良。非開國而妄分茅土,逼至尊而僭號上公。盜帑弄兵,陰謀不軌。交通客氏,傳遞消息,把持內外。崔呈秀委身姦閹,無君無親,擅攘威福之權,大開縉紳之禍。無將之誅,國有明典。既會勘明白,衆犯誥券概行追繳,魏良棟、崔鏜等既係孩稚無知,着加恩免戍,以彰法外之仁。餘依議。”刑部得旨,即刻行文各處巡撫,行文地方官,將魏忠賢開棺凌遲。崔呈秀開棺梟首。其時俱在寒天,屍尚未壞,都正了法。不獨見者撫掌稱快,即天下聞之,莫不慶姦雄之伏誅。正是:
  共食侯景肉,爭燃董卓臍。
  人心皆暢快,王法定無私。
  衹有客氏屍首,遍尋不見,逃了數十刀之罪。
  法司又於二月間,將勘問五虎五彪的招款,擬定罪具奏道:
  國傢立法,百司所以律身。故奉法惟謹,不敢趨權開賄賂之門;守法不阿,何至殺人為媚姦之具。乃有身居縉紳之列,名為彪虎之兇,若李夔竜、田爾耕者。欽奉明旨,再將糾參之疏查究,其參五虎,有謂典銓不公,李夔竜立地為常,皆知挾賣官之資,以至吳純夫不數月便躋卿貳,雖蔡邕一歲九遷,速不過是。又與崔呈秀受孫織錦銀六千兩,有謂河南道報升,呈秀欲推倪文煥,必俟其差滿時始具題坐補。又與呈秀植黨騙財,贓至巨萬。有謂田吉已被激變良民之參,瓦全已幸。乃三載曹郎,驟至尚書極品,滿載而歸。總之如聖明雲:“附權驟擢,機鋒勢焰,赫奕逼人。”足以蔽其罪矣。按《律例》雲:“職官受贓至滿貫者,罪應絞,減等發邊遠充軍。”如吳純夫以六千計,倪文煥以萬計,皆明明私受,列於參疏,可以追繳。至於李夔竜、田吉,雖疏中贓數未開,乃一稱挾賣官之貲,一稱纍陶朱之富,非納賄何以至此。既經參劾,難以輕宥。二犯應各追贓二萬。衆犯事同一體,俱應遣戍,以警官邪。乞敕行該撫追比,以助邊需。贓完日發遣可也。至於五彪——有謂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崔應元、楊寰等,狐假鴟張,戕害多命,皆出於二人之手。許顯純鞭撲縉紳,淋漓血肉,屍傷蟲鑽,絶不一瞬。許顯純署鎮撫司,田爾耕掌錦衣衛,忠賢草菅人命,皆二人為門下之劊子手。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等,網羅煅煉,株連無辜,慘於炮烙,冤魂攝於公庭。受害如楊漣、左光鬥、周順昌等十餘人,皆斃於鎮撫之獄。總如明旨雲:“受指怙威,殺人草菅,幽囚縉紳,沉冤莫白。”足以蔽其辜矣。按《律》:“以官刑勘人因而致死者,罪應斬。同僚知情共助者同罪。不致死者減等。杖一百,流三千裏。武職官發邊遠充軍。”許顯純、田爾耕係掌印參勘之官,應照《律》議斬。崔應元等共在勘問之列,應照末減例,盡投之邊裔,以禦魑魅可也。謹奏。
  旨下:“姦逆盜權,陰謀叵測,凡厥黨羽,盡當嚴懲。五虎五彪,既會勘明確,着行文與該撫照數追贓,繳完日,即於該處概行處决。追繳各犯誥敕,以為附權蠹姦之戒。”命下,行文各省遵行。正是:
  張牙舞爪佐姦權,多少忠良喪九泉。
  機阱一朝還自陷,問君入甕有誰憐。
  不惟驅除了幾個大姦,又剪除了一班羽翼,朝廷肅清,一時整理。
  還有那說楊、熊諸黨的人不該起用,這還是“門戶”二字未化。但那班忠臣,身死之慘,追比之苦,皇上久已洞鑒。一日,就戶部郎中劉應選本上批出道:“逮死諸臣,所追贓銀其已經奏報者,着該撫按册給還;其未完者,概行蠲免,傢屬等着俱釋放。追贓一事,拖纍堪憐,如熊廷弼之妻,楊漣之母,俱着寬釋。其梅之煥、程註着該撫即與查豁具奏。”
  翰林院編修倪元璐又上疏道:“門戶二字宜破,不可以講學錮人,如已故趙南星、鄒元標,俱當於清介中議。”這本一上,便是大翻從前積案。他條奏極明,議論極正,其中備說:“楊漣之死,為劾忠賢;繆昌期為代楊漣刪潤本稿;萬景為論忠賢;李應升為申救萬景並阻忠賢陵土敘功;魏大中為不肯與閹姦通譜為侄;周順昌為魏大中寄子;左光鬥、袁化中、周朝瑞皆為觸姦;高攀竜為劾崔呈秀貪贓;夏之令為姦細傅孟春之事,與呈秀相忤;周起元、黃尊素俱是太監李實誣害。此數人者俱係為國鋤姦,無辜受害,並無贓證,何為朋黨?況魏良卿招詞內說是因挾私枉害,極是明白。”皇上見了,不覺惻然道:“移宮一事,也是人臣憂國防微之苦心。楊漣劾他二十四款,款款皆真,他上本明說與姦勢不兩立,竟被他慘刑所害,以至傢破人亡,八旬老母追比幾死!至如高攀竜死以執法,其餘皆因觸忤姦權。今逆已誅,諸臣若不隆加贈謚,則無以鼓勸後人。”遂傳諭各衙門道:“朕承祖宗基業,嗣統大寶,夙夜思維,銳精圖治。稔知臣惡魏忠賢等,竊先帝之寵靈,擅朝廷之威福,密結群姦,矯誣善類。稍有忤觸,即行慘殺,年來戕害削奪不知凡幾。幽囚蔽日,沉冤彌天,屈鬱不伸,上幹元象,以致星殞地裂,歲■兵連,不可謂非逆輩所致。今元惡典刑已極,臣民之怨稍舒。而在獄遊魂,猶鬱沉冤未雪,豈足以照朕維新之治意!着各該衙門即將以前殺害諸臣從公酌議,采擇官評,有非法禁死情理可憫應褒贈者,即予褒贈;應蔭恤者,即予恤蔭;其削奪牽連應復官者復之;應起用者用之;有身故捏贓難結,及傢屬被纍猶羈者,應請開釋。勿緻久淹獄底,負朕好生之意。嗚呼;天網恢恢,無姦不燭;王道蕩蕩,有側宜平。朕茲寬恩解鬱,鹹與昭蘇,偕之正直。以後諸臣鹹以國事為重,毋尋元黃之角,體朕平明之治。欽此。”
  各衙門奉旨會議,擬將高攀竜加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謚忠憲,追封四代。楊漣加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謚忠烈,追封四代。周起元贈兵部左侍郎。蘇繼歐贈太常寺卿。周順昌、魏大中俱贈太常寺卿。萬景贈太常寺少卿。袁化中、周朝瑞、周宗建俱贈太僕寺少卿。繆昌期贈詹事府詹事。左光鬥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劉鐸、顧大章、吳裕中、李應升、黃尊素、夏之令俱贈太僕寺少卿。丁朝學贈侍讀學士。張汶贈刑部員外。各追封三代,俱蔭一子入監。旨下,依議着將楊漣已追在官贓銀八百兩,給還其母養贍。可憐一班忠臣,當時雖藁葬荒邱,今日也得重叨諭葬,列石墳前。那些禁錮的子孫纔脫去囚衫,換了衣冠,到墳前改葬,焚黃設祭展拜,宣示皇仁。豈不可榮可羨!那個過往的不嘖嘖稱嘆道:“這是忠臣之墓。”正是:
  死忠原是完臣節,豈為褒封紙一張。
  卻喜大姦新伏法,殊恩榮賜九泉光。
  回想當日楊漣劾忠賢的祖墓牌坊上鏤竜鳳僭似宸居,萬景劾他製模陵寢,今在何處?此時也是荒煙蔓草,與人牧牛放馬而已。吏部又將應起用的袁崇煥、文震孟、王永光、霍維華、李思誠等二十餘人,又將應起用待缺會推者七十一人具題。批下道:“自古帝王禦極,首眷親親,嘉與賢賢。財賦係百姓之脂膏,刑法關民生之命脈。鷹搏擊,蘭蕙誅鋤。若不除根,難免再發。張國紀係先帝懿親,王仲良乃皇祖妣之嫡侄,逆敢行無忌。張國紀着即名還供職;王祚盛着襲祖職。太監王安係先帝勤勞舊臣,遭謅冤死,着追復原職;蔭一侄為錦衣衛千戶,所籍傢産着給還。許志吉以參革穢吏,投身逆,魚肉鄉裏,幾至激變。吳天榮以奴誣主,冤殺一傢,深可痛恨。俱着拿問,嚴審定罪。黃山着給還吳養春幼子,坐贓免追。許其進逢圖祿,荼毒揚民,亦着拿問治罪,欽贓免追。太監李實逢姦害正,情罪難逭,即着扭解來京。蘇杭織造着派外官管理。各差太監俱着撤回,皆派外官更換。各問刑衙門,着刑部查看刑具,非祖製者概行毀去,不得再用。”刑部奉旨,行文各省,將衆犯解到三法司嚴審,衆犯也無可辨。會議將許志吉、李永貞、劉若愚、崔文升等照律擬絞。吳天榮害主全家,照叛逆例擬凌遲。許其進擬絞。本上奏,旨依議。刑部即於九月間將衆犯行刑西市。正是:
  狼貪虎噬氣何豪,惡滿今朝赴市曹。
  最是千年遺臭在,書生筆底穢名標。
  是時群姦盡戮,朝野一清。吏部又奉上諭道:“大惡既誅,小過宜宥。所有擁戴依附建祠稱頌贊導者,按律推情,再三定擬,首正姦惡之案,麗於五刑稍寬,協從之謀,宏開一面,其情罪輕減者,另疏處分。此外原心宥過,縱有漏網,亦置不究。衹陸萬齡等,妄分太學,建生祠為媚姦之具,毀辱先聖,着國子監各杖一百發戍,餘俱免究。着該部定為逆案,頒示中外知之。”此時天下人民歡欣鼓舞,快睹新政初更,於是四方傳誦,恩遍草野。
  誰知驚動了一個人。你道此人是誰?乃魏忠賢的妻子傅如玉。自從孟婆救了傅應星回來,又怕忠賢差人來莊上查訪,遂假進香為名,帶了兒媳到雲夢山焚修,把傢産交與族人管理,他便去精心修煉。此時功夫已有八九分了,傅應星隨着空空兒學導引擊刺之法。一日如玉聽得人傳說朝中新君即位,魏黨皆誅,不覺動了慈憫之心,遂合掌嚮孟婆師說道:“弟子一嚮蒙吾師教誨,已脫塵緣;今聞朝廷新誅大惡,因憫孽夫積惡深重,雖受陽誅,難逃陰譴,冤仇山積,何時得解?弟子欲發宏誓至願,盡弃傢産,修建無礙道場,超度幽魂永離苦海。”孟婆道:“善哉!善哉!正是:人心生一念,天地盡皆知。你既有此善念,天必佑之。但他們罪惡如山,非尋常懺悔可解。你可先去備辦錢糧,我代你到岱嶽東峰歷代封禪壇傍,起建道場,列佛道兩傢功德,釋傢懺悔,道傢煉度。我再代你出入三界,訪求一位真人來作證盟。”說罷,乘雲而去。
  如玉母子、兒媳即日下山,回到莊上,至族傢,將歷年租粒盡賣出千金,帶至泰山進香。擇於正月初九日啓建,至十五日上元,圓滿七晝夜道場。壇上列着僧、道兩傢法事,請了高僧道侶各二十四衆。那道場卻也十分齊整。但見:
  ■■飛舞,音樂和鳴。巍峨列九品之蓮臺,清淨建三層之寶座。金身璀璨,西方釋老真容;玉貌端嚴,東極慈尊聖像。滿堂功德,排着十地九幽;四壁莊嚴,高挂四生六道。三官四聖度雍容,羅漢金剛威猛烈。瓶插仙花,錦樹輝輝漫寶剎;爐焚沉降,香煙靄靄透青霄。朱盤內供養新鮮,彩桌上齋筵豐盛。高僧說偈,振錫杖敲開鐵鎖重關;羽士飛符,執玉簡驚破羅酆黑獄。鹹翼冤愆齊解釋,俗教孤獨盡超升。
  傅如玉至心朝禮,終日在壇上跪拜懺誦。四外來看的人如山積,也有施錢糧的。壇上挂着濟孤榜文道:
  伏以金身入夢,檀那闡二百字之真詮;紫氣迎真,太上泄五千言之秘典。靈通三界,洞徹九幽。統攝陰陽,上歸無始。今據大明國山東兗州府東阿縣信女傅如玉,同男傅應星、媳王氏,共秉丹誠,拜於洪造。伏為亡夫魏忠賢積惡如山,沉冤似海。罄南山之竹,書孽無窮;竭東海之波,流惡何極。謹發宏深至願,仰祈神佛力神功,大開方便門庭,廣運慈悲舟揖,普濟群生,免耽六道。西方佛老,指雲路以遐升;南極真人,放祥光而接引。邀賞清都絳闕,脫離地獄樊籠。早登極樂任逍遙,永註天堂真自在。謹疏。崇禎三年正月十三日給示。
  一連數日。到十四日午齋後,衆僧道放參去了,如玉執香嚮各神前舒身下拜,忽見一個老僧走上壇來,四邊看了一回,嘆息道:“可惜費了許多錢糧精力,付之流水。”如玉聽見,忙持香來嚮老僧叩首道:“師父,敢是弟子心不虔,齋筵不整齊麽?”老僧道:“心也虔,齋也好,衹是終歸無用。”如玉道:“佛道二聖,設立齋醮,救度亡魂,老師怎說沒用?”老僧道:“二教雖以救苦為心,憫念地獄泥犁,設為齋醮,此不過是皮毛外像,其中精微奧妙,豈在這幾捲經典上?況如今主壇的又非出世名流,衹憑着這幾個庸夫俗子,誦幾捲贅句殘篇,就望超升滯魄,解脫沉冤,豈不是水中撈月?”如玉道:“老師見教極是。但如今怎得名師?”老僧道:“你若是真心求禮,自然有得。”應星夫婦也跪下道:“懇求老師,慈悲救度。”三人再三哀求,請他到方丈中獻茶。
  老僧道:“既是你母子心虔,今日且為大衆說法。”茶畢上壇。鼓樂法器一齊響動,老僧先禮拜了四方神聖,先說些外象比喻,後談些五藴三乘,說一回法,談一會禪,果然天花亂墜,地涌金蓮。下壇時已將晚,如玉等又拜求普度,明彰報應。老僧道:“要明彰報應卻也不難,衹要你母子精虔,捨身救苦,不顧皮肉疼,痛方可。”如玉道:“但憑分付,雖粉身碎骨亦所不辭,衹要眼見為真。”老僧道:“你心既虔,今夜你們可燃指為香,夜靜時叫你們見些光景。”
  三人果將中指剖開,用清水洗淨,將麻緊裹,加上清油,三更時點起,隨老僧上壇,見一天星鬥,滿地月光。那老僧繞壇念咒,三人忍着疼遍地禮拜。衹見他將手中拂子一揮,嚮西念咒數句,忽的一陣冷風,風過處,現出十八重地獄。見那些罪囚皆帶着鐵鎖沉枷,號泣之聲不忍聞。又見牛頭馬面、惡鬼夜叉往來不絶,有無限刀山劍樹、磨捱油煎之苦。如玉等見了,心膽皆裂。老僧把袖一拂,早隨風而滅,領他們下壇來。如玉又跪下道:“已見地獄之苦,仍求吾師超度沉魂。”老僧笑道:“且去安歇,明夜與你證盟。”言畢,趺坐入定去了。
  次日,孟婆已回,衆僧道:“仍各行法事。”是日已是十五日,上元佳節,善事將終,晚夕施食,至三更後方畢。壇上收拾幹淨,靜悄悄的,月光如晝。三更時,如玉等又燃指,隨着老僧一步一拜,拜上壇來。老僧手持錫杖,繞壇念咒,將杖嚮東南上連掉三下,喝了一聲,衹見一道白虹漸漸起至中天。忽西北上又起了一道金光,光盡處又是一條彩虹,和風習習,香氣氤氳。虹下又現出一道霞光。老僧道:“天門開了。”衹見霞光中現出瓊樓玉宇,貝闕珠宮,往來皆乘鸞跨鶴之輩。天門內又飛出一簇雲霞來,老僧厲聲高叫道:“吾乃達觀是也,蒙孟婆師相邀來作證盟,今有一位神聖來也,大衆看者。”又將錫杖一掉,早不見了霞光白虹,衹見祥雲內鸞鳳齊鳴,笙歌迭奏,竜車上坐着一位女真人。但見他:
  瑞靄散繽紛,祥光護法身。九霄華漢裏,現出正元神。那神聖頭戴垂珠纓絡,身穿素色羅袍。緑發盤雲黑,香環結寶明。盈盈玉面天生喜,點點櫻桃一粒紅。萬尋萬應,千聖千靈。惟拔八難,度三災,大悲憫世;故鎮泰山,居南海,救苦尋聲。這是圓通普惠天仙女,永護漕河福德神。
  那真君竜車離壇數尺停住,傅如玉母子三人伏地叩頭,不敢仰視。真君道:“吾乃碧霞元君是也。善哉!吾因汝等精心佛果,發願解冤三界,共欽神天點佑。吾今法駕親臨,為汝證盟功德。”遂將手嚮正南上一指,衹見一朵白雲中,兩個黃巾力士,擁着一班峨冠博帶之人,來至壇前禮拜元君。又嚮西北上一指,一朵烏雲中兩個鬼使押着一班披枷帶鈕的囚徒,也來壇前跪下。元君道:“汝等夙世冤仇,今已八十餘年,當年因淮河水决,漕運不通,城郭淹沒,皇傢命朱衡治水。有赤蛇名赭已,現身設法效勞,暗示黃達以築堤之法。他也是為自己身傢性命。豈知黃達違了前言,竟築到他巢穴。其時仍該依他指示別築,何緻一火焚之,燒死他二百餘命!吾神彼時適奉玉旨,押伏水猿總理黃淮,彼衆將沉冤上訴。中界主者會勘,命他轉生宮禁,以報前冤。魏忠賢、客氏,乃雌雄二蛇轉世,其餘黨羽,皆二百餘蛇族所化。楊漣乃朱衡後世,左光鬥即黃達再生。萬景是揚州通判,即定意下火者。故爾三人受害尤慘,死於溽暑中,皮肉俱爛,以報他焦頭爛額之災。其餘被害諸人,皆是當年河工人員。汝等冤仇相報,何時得了?賴今有傅如玉宏發誓願,吾神運起法力,為汝等解脫沉冤,各歸覺路。魏忠賢,你雖是冤報當然,衹是你既錦衣玉食,富貴等於王侯,也足以酬你前世之苦,卻不該凌尊逼上,非分無等,發汝五世為牛。客氏導上宣淫,逞妖無恥,亦發作豬五世。其餘諸人雖受陽誅,難逃陰譴,俱發為邊方各畜,也受那彪虎吞噬,以彰黨惡害善之報。吳天榮害主一傢,逼死主妾,發入阿鼻受罪。完日再十世變馬,與吳氏子孫騎坐。吳養春你身生膏粱,不知稼穡,暴殄天物,自奉過分,故受此慘報;雖許你仍生富貴之傢,切宜樽節天物。楊漣、左光鬥等,着早生貴道,仍作良臣,輔佐明主。鬱燕玉、蕭靈犀,一知守節不辱,一知慷慨殺身,俱着生於富貴之傢為子。熊廷弼理當開釋,姑俟後案定日,超生樂土。傅應星不戀榮華,剛正嫉邪,知機勇退。其妻奉姑盡孝,志行可嘉。陳元朗少多慈憫,長得元修,俱送梯仙國修正。孟婆母子雖精劍術,未入真流;然輔正驅邪,積功纍行,令賜金符必,再修煉一甲子,方入仙班。侯秋鴻勸主收屍,義氣可嘉,着他壽登百歲,二子貴顯。傅如玉,你本是黃浦潭中白竜,因懶於行雨,被吾以至大法力收伏,令爾今世生於人間,力除懶癖。汝能諫夫教子,不戀繁華,精心佛果,又發願解冤,功德無量,須急歸西,早證金身。”元君一一說過法旨,又說偈道:
  不無中無,不有中有,不空中空,無無非空,色色非有,無色非空,無空非色。問汝衆生,冤冤何塞。
  元君說罷,手指兩道彩虹,將衆魂一齊駕起到半空中,結成一朵蓮花,一齊迸開,化作數十道金光而去。元君纔冉冉升空,忽然不見。傅應星夫婦同孟婆母子俱乘風飛升而去,止留下如玉一人,在壇上頂禮望空搖拜畢,跏趺而坐。
  次早,衆僧道來作別,衹見他在壇上瞑目端坐而逝。齊宣出去,四外人山人海,俱來焚香禮拜,用沉香合成龕子,請出個有道的高僧與他作偈,舉火焚化。衆人見火光中一股清氣上衝半天,傅如玉合掌端坐,冉冉騰空而去。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勸君勿作等閑看。
  這一部書,衹因一小小閹奴,造下彌天大罪,以致冤仇深重,沉鬱難解,後之為宦官者,不可不知所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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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楊副都劾姦解組 萬工部忤惡亡身第三十二回 定天罡盡驅善類 拷文言陷害諸賢
第三十三回 許指揮斷獄媚姦 馮翰林獻珠拜相第三十四回 倪文煥巧獻投名狀 李織造逼上害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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