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莲为了回击在背后利用雁儿的卓云,将雁儿违背家规、僭越辈份私自点灯笼的事情当众揭发,雁儿
被罚跪在雪地里直到她认错为止。雁儿梦想当姨太太,表面上似乎违背了等级秩序,实际上恰是响应并维
护了家族法建构的竞争激励机制,所以处罚并不重。只是单纯的她太迷信规训机制的奖励,拒绝认错而丢
掉了性命。惩罚同样以一种昭彰的仪式出现,但根据对制度的冲击和影响不同,惩罚有了明显的程度界分
。家族法的精密和严厉又在此显山露水。
在这个竞技场上败得更惨的是三姨太梅珊。上天福佑,梅珊生得一子,身份自然高贵许多。可她偏偏
不知足,与医生偷情。这直接冒犯了家长的尊严,破坏了家族的伦常秩序。她所招致的后果是被秘密地处
死在陈家阁楼屋顶一间长年用大铁锁封住的黑屋子里。梅珊死于家族的私刑,但这次反而没有张扬,而是
在冬日微曦的凌晨,一群黑衣人悉悉索索地冲进梅珊的院子,将她封堵口鼻,五花大绑,迅速地扛至楼顶
的黑屋内吊死,然后这群人又迅速地消失了。一切是短暂的,隐秘的,没有任何残迹可供人探寻。只有关
于黑屋的神秘传说在支支吾吾的闲言碎语中若隐若现。
两种惩罚的方式截然不同,而在此关注梅珊的死或许更有意义。在这场隐秘的私刑中,家族法以另一
种手法实现了规训目的。虽然家族以“礼”的名义“忌讳”谈论死人屋的事情,没有公开的惩戒仪式,但
在实质上煽动着死亡以及死人屋的神秘传说弥散于家族的每个角落。梅珊受到的私刑在家族成员的窃窃私
语和联想中张牙舞爪,甚至还被想象出更加清晰生动的细节。“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种展示的效果
不仅非常有效,而且巧妙地保证了仅在家族范围内传递家族法的信息,既避免了招致国家干涉,又构成足
够的威慑和控制。由此,我们似乎隐隐感到家族法与国家法之间达成了一种默示的共谋:国家放任了家族
的自治,默许家族法出于对家长权力的维护而私自执行死刑,而不会主动追查一个妾室的死因;而家族法
限制了消息的传播,避免了衙门和氏族之间正面的制度性对话,默契地回应了国家默示的授权。从梅珊的
死,我们或许可以看到国家和家族是如何完成各自的治理目标的。
宗族法下的女人们
颂莲说:“这是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地方。在这里,人和鬼就差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在整
部影片中,所有女性的命运无一不是悲剧。在以繁衍子孙、维护封建家长权威为基准的宗族法和权力的运
作机制下,家族法的运作机制就只将家长和男性成员视作主体,而其他人都沦为与物件、牲畜类似的客体
地位。可是,女人们为了更好地生存,又将如何应对?
大太太采取容忍的态度,变得麻木冷漠,整日安心念佛。二太太卓云则选择在制度内投机,用不正当
手段破坏竞争机制赋予的平等机会,排挤竞争对手,试图实现资源独占。然而她失策了,只要有充足的资
源需要并且能够支撑制度的运作,家族法会鼓励新的竞争者进入,陈老爷不是又娶了年轻貌美的五姨太吗
?二姨太在自作聪明的阴谋诡计里徒劳忙碌,她不仅活得卑贱,而且愚蠢。所以,她们都不能对宗族制度
造成破坏,只是勉强存活,但根本不能奢求人格尊严与自我。
梅珊是片中我最喜爱的人物,因为演员何赛飞的艳而不俗,更因为梅珊是所有女子中最具有自我意识
和独立意识的一个。她曾是京城名旦,那时的戏剧艺术虽然是男人们的消遣,她却似乎在戏剧中探寻到自
己存在的价值,戏剧给她惨淡的生活带来慰藉。她以一种无奈却悠然的姿态接受了命运,恰如她独自在灰
黑的楼顶轻曳水袖,婉转而歌。细细想来,这已是难得的心境。梅珊并不迷失在这富豪之家的点灯、捶脚
的争斗中,她试图活得更自我,努力营造一个自己的世界,比如采取在旁人看来很“另类”的“室内设计
”——在房间里挂满脸谱和戏服。她反抗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控制,并且选择了“独自去偷欢” ——
是看透,是挣扎,是追寻,也是嘲讽。倘若不被发现,她甚至可能生下别人的孩子,这无异于逆转了宗族
法的操控,是对整个宗族法大大的嘲弄。但宗族法规制之下的竞争也必然包含着监督,梅珊偷情被发现想
必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她所面对的,就必然不是跪雪、封灯那么简单了。
或许可以将上述分析更进一步地类比、推广开去,小至一间办公室,一个企业,大至所有的非民主社
会。《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妻妾们的争斗或许有了有趣的对应,我们或许会看到类似的权力运作机制之下
相似的人们的生存形态。随着从身份到契约的演进,可以直观在法律制度取代宗族法之后,个人的命运有
了更多可掌握的机会。但是规训与惩罚,激励与竞争之下的奴性、红眼病、窝里斗的劣根性是否仍将如影
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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