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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事情總得有人做:懷念李芒先生(1)
林少華 Lin Shaohua
“大和多嶺巒,香具最神秀。凌絶頂,望國疇:碧野涌炊煙,沼海舞群鷗。美哉大和國,妙哉秋津洲。”——當我給研究生講課引用李芒先生譯的這首萬葉和歌時,心裏不禁一驚:倏忽之間,李芒先生已經離開我們四年了!
我清晰記得四年前那個令人沉痛的日子。那是十月最後一天的下午,社科院外文所打電話告訴我:李芒先生於10月30日21時16分在京逝世,享年八十歲。
往北京給先生傢人打電話。得知先生辭世前沒怎麽遭受病痛折磨,安詳地走了。
放下電話,我感到十分沉痛,一種近乎虛脫的沉痛。我從書櫥拿出一個月前上海日本文學研究會第七屆年會上( 這是先生第一次缺席的年會,他給大會發來賀信並請求辭去會長職務 )。先生托人捎來的剛剛出版的《 采玉集 》,又找出《 投石集 》和他翻譯的《 萬葉集選 》,打開有先生遺像那頁,一起立在書架上。然後去外面山坡采來一束小小的黃色野菊花,放在先生遺像遺著前,默默肅立良久。
對我來說,先生不僅僅是我國日本文學界德高望重的老會長,更是提攜和指導過自己的可欽可敬的老前輩。
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把自己寫的一篇關於日本古典詩歌意境的論文惴惴然寄給先生。先生很快回信大加鼓勵,並邀請我參加那年夏天在洛陽召開的日本文學年會。於是我第一次見到久仰的李芒先生:滿頭銀發,面色紅潤,身體魁偉,步履沉穩,一臉慈祥的微笑。在樓門口一見面就親切地拉過我的手,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說話聲音不高,舒緩而渾厚,如空𠔌回音,很有感染力。神態溫和自然,一點架子也沒有。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很有長者之風。
此後每有和歌以至日本古典文學方面的活動,先生總是舉薦我這個當時遠在嶺南的晚輩。大概是1991年在杭州西子湖畔舉辦和歌俳句“行吟會”的時候,有幸同先生住一個房間。記得最清楚的是,先生告訴我他翻譯和歌俳句,往往一連幾首寫在小紙條上揣進衣袋,走路也好等車等人也好,隨時隨地掏出琢磨一番;同時把小開本宋詞元麯放在案頭枕旁甚至衛生間內,以便隨手翻閱,用以激活靈感。並說這個辦法意外有效。受此啓發,後來我的枕旁便多了一本散文,睡前花幾分鐘看上一兩頁,用以不斷打磨文學悟性和豐富詞彙量。如果說自己在翻譯上,尤其近年來翻譯村上春樹作品方面尚有一二可取之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效法先生。
光陰荏苒。六年前藉赴京開會之機,前往先生府上拜訪。先生仍住在十幾年前的宿舍裏,客廳兼書房除了新鋪的復合地板,談不上什麽裝修。先生拿出作為外國名著叢書之一剛剛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 萬葉集選 》簽名送給我。我捧在手上,頓時有一種沉甸甸熱乎乎的感覺。心想這730多首古詩,不知又耗掉了老人多少時間和心血。我半開玩笑說譯和歌經濟效益怕也太低了吧,先生應道:“是啊,一天也就譯三首五首吧。不過事情總得有人做。”
“事情總得有人做。”——至今這句話仍不時在我耳畔響起。可以說,老一輩學者那種不計功利的淡泊、謙虛和責任感,都體現在這句再普通不過又耐人尋味的話裏了。
當時先生勸我在研究古典和歌方面再做點事情( 我已中斷幾年了 )。他說他原本準備寫兩部書:一部和歌史,一部和歌評論鑒賞方面的,但由於年紀大了,怕是難以如願了。接着很認真地對我說:“如果你想做,我願意把我搜集的所有資料提供給你。”我聽了,心裏很受震撼。搞學術研究的人,誰都曉得畢生搜集的資料意味着什麽,而先生要無條件地提供給我,何況我又不是先生的受業弟子!
薄暮時分先生執意拉我去離他住所並不很近的一傢餐館吃火鍋。那時先生腿腳已不大靈便了,走一會兒便要坐下揉一陣子腿,來回路上揉了好幾回。告別時先生用依依不捨的眼神望着我,似乎還有許多話要對我說。後來每次想起那眼神,我都後悔自己為什麽沒多留一會兒傾聽先生更多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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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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