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梼杌萃编   》 第四回 龙伯青忍辱绍箕裘 增朗之避风登仕服      Qian Yangbao

  这位增朗之,为甚么丢着那最快活的少爷不做,跑到京里来呢?原来那增朗之的老翁请的那位钱谷龙师爷,自从把贾端甫辞了之后,另请了一位姓王的秀才,是个扬州人。这王先生不但做人圆到,笔下灵动,并且丝弦萧管、京调小曲,无一不精。到馆一个多月之后,每到放学的时候,就自己以此消遣。
  这男女两个学生,正是投其所好,也就跟着要学,这王先生倒也不吝教诲。谁知这两个学生读书的天份有限,学唱的天份甚高。那女学生更是天生成的一串珠喉,又圆又脆,唱起那小荣归来,虽只十一二岁的人,那一种轻倩柔媚之神,能令人魂消心醉,比那些西南营的姑娘要高得多了。丝弦到手就能成声,而且抱的式样、弹的指法都是不学而能,真是个生有夙慧的。
  就是那男学生,虽说逊于乃姊,喉咙却也不错,唱起那旦脚的昆曲京调,宛转如好女一般。这王先生见学有传人不胜欢喜,也肯尽心指授。不到一年工夫,这两位高足,于那唱歌音律科的学问竟能领得卒业文凭。龙老头儿有这一双儿女,又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爱姬,还有一个克绍箕裘的令子,家道又很温饱,也可以娱此暮年。不料他财多身弱,老态渐增,初只步履需人,后则渐成瘫痪。当那贾端甫登第回家开贺之后,这龙老头儿已是卧牀不起一月有余。依着惠荫洲的意思,看这位钱谷龙师爷不能到馆,就想另请高明,幸亏这龙伯青向来恭维得增二少爷十分受用,到这时候就在他老翁面前说道:“这龙师爷在老爷子衙门里也将近十年了,平日处的也很好,办的公事也从没有碰过上司的钉子,现在病着,虽然不能逐日到馆,这世兄龙伯青在衙门里学的年数也不少,平日公事也就有一半是他办的,遇到有要紧的事体,也还可以叫他在老翁跟前商量请示。今儿若因为龙师爷病了,就辞了他另外请人,岂不叫人家看得咱们待朋友太薄么?”惠荫洲听他贤郎的这番议论,倒也十分近理,也就将就下去。那龙伯青听见感激万分,但是自家的底子自家知道,心里想着他待我的交情虽然甚好,然而没有甚么可以牵绊得住他的地方,这交情总靠不祝老翁的病看着是不会好的了,若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这馆是终究要脱的。我是个没有出过手的人,到那里去谋馆哩?必得要想个法子,笼络住这人才好。这天又在小银珠家吃酒,两个人到了酒酣耳热之时,这龙伯青开口道:“我承朗翁这番相待,真是情逾手足,无恩可报。意思要想联一个金兰之好,但是我年纪稍长两岁,似乎不当。”这增二少爷正在高兴头上,满口应允。
  第二天,龙伯青赶紧写了份帖子,穿了衣帽,到增二少爷书房拜换。增朗之也连忙叫人去写帖子,说明早一准登堂。这龙伯青又吩咐厨房预备一桌酒菜,又同姨娘、妻子、妹妹说道:“明天须要早点收抢收拾,怕他是要请见的。”次日十一点多钟,增二少爷穿了衣帽,坐了轿子,叫家人拿了一个如弟帖子,来拜龙少爷。龙伯青赶紧穿了衣帽,迎了出来,到厅上行了礼,交了兰谱。增朗之叫家人拿好便帖子,拜龙师爷。龙伯青连忙自己拿着帖子进去回,出来说道:“家父虽然不能起牀,因系通家至好,不敢客气,请到房里相见,但是不可行礼。”
  增朗之应了,跟着龙伯青进了上房,到了龙钟仁的房里,走到牀面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老伯!”那龙钟仁在牀上拱了一拱手,说道:“小儿承蒙不弃,许订昆弟之好,真是高攀,将来一切总望格外看觑,我是老的不能动了。不过拖延日子得一天算一天。”增朗之又安慰了两句道:“老伯这病不要紧,天气暖些就会好的。”那杨姨娘、龙玉燕同着龙伯青的少奶奶水柔娟,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在堂屋里等着见礼。龙研香也从书房里叫了进来;龙伯青就邀着增朗之出来-一相见。增朗之看那杨姨娘虽是半老徐娘,而风致不减,这位世妹更是娇小玲珑,两个双眼睛箍儿含着一汪秋水,真是个天生尤物。就是那位把嫂,似笑佯羞的一种小家风度,亦自撩人。这三个美人对着这豪华公子,彼此都有个恋恋不舍的意思。那龙研香见了礼,先回书房去了,龙伯青就让着增朗之在堂屋里坐。杨姨娘们也都坐在旁边陪着闲谈。那杨姨娘的谈风最好,问长问短的,亲热异常。隔了一回,毛升上来请示说:“菜已好了,开在那里?”龙伯青体贴增二少爷的意思,说:“我们通家至好,人也不多,不如就开在上房里一桌吃罢?不过简亵些儿,未免不恭。”增朗之连忙说道:“哥哥说甚么话,我们既成通家,我是天天要来的,一桌吃最为热闹。”杨姨娘忙叫王妈、迎春来收拾桌子。水柔娟也叫他的丫头连儿帮着搬椅子。一时摆好座位,上了碟子。是增二少爷的首座,龙伯青对面相陪,龙玉燕坐在上首横头,杨姨娘同水柔娟坐的是下手横头。那龙研香是向来在书房里陆先生吃的。龙伯青恭恭敬敬的送了一杯酒,增朗之也回敬了大家。八席坐下,上了两道菜,杨姨娘向着玉燕取过增二少爷的酒杯,亲自斟了一杯酒,玉手纤纤的送到增二少爷手里。增二少爷满心欢喜,一饮而干。玉燕接了过来,又斟了一杯送去,隐隐有个成双的意思,这位小姐真是天生的解人,那增二少爷更加欢畅。大家谈谈笑笑,虽皆初见,倒也无拘无束,真个淳淳。男女杂坐,履鞋交错,当此之时,一石亦不醉了。这一席酒,比请他在西南营小银珠房里吃台花酒还要入胃些,一直吃到四点钟方才散席。增朗之又到房里陪着龙老头儿谈了一刻,这才告谢回衙。龙伯青也就跟到衙门里去办公事。这增朗之三日两日,总要到龙家走走,看看这龙老伯的病体。这样要好的如侄,可谓难得之至。与杨姨娘混得熟了,因为不大好称呼,就拜了杨姨娘做干妈,取了两件衣料,一枝金簪,两个嵌宝戒指,一对金镶藤镯,孝敬干妈妈。又送了这干妹妹龙玉燕一枝同心如意,金簪一对,玻璃翠的兜幅。
  这干妈妈,也送了一个平金扇套子,系了一个交颈鸳鸯的玉扇坠儿,一个自己绣的双龙戏珠坠青的滨榔口袋做见面礼,又弄了几样体已的菜,款待这干儿子。这天龙伯青在衙门里公事忙,没有得回来,就是杨姨娘、龙玉燕、水柔娟三个人陪着吃的。
  席间杨姨娘叫玉燕弹着琵琶,唱了两支小曲,又唱了一支虹霓关的京调。增朗之乐到不可收拾。隔了几天,杨姨娘又叫玉燕亲手挑了一块狗牙子边的玉色湖绉手帕,雪青纺绸的兜肚挂了法兰绒的里子,是增朗之天天来看着这位小姐亲手挑的,做好了就叫这小姐亲手送与哥哥。那增朗之欢喜非常,就当着面伸手进去,把那兜肚贴身带好,说道:“是干妹妹送的,我不敢不把他靠着身体带着。”那位小姐听了脸上一红,杨姨娘还说明儿夏天再叫你妹妹做两个单的送你。从此这增朗之来往更频,进来出去也不必用人通报。无论龙伯青在家不在家,一任他随随便便的穿房入户,真算是个通家至好。
  这一天,是三月里的天气,增朗之进来,但见这一院花光珠帘底下,各处人声寂然,他走到房里看那龙老头儿朝着里牀沉沉睡着,再走进套房看那干妈妈坐在马子上呢,抬起头看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再看是增二少爷,就说道:“你怎么轻轻悄悄的跑了进来?人家上马子呢,你快些出去罢。”这增朗之走到杨姨娘面前,弯着身子靠着杨姨娘的脸,旁边低低的说道:“干妈妈上马。干儿子来服侍服侍,也是应该的。”杨姨娘扑嗤的一笑,说道。“你这小涎脸。也不嫌臭。”增朗之道:“干妈妈的马子,我敢嫌臭?就是叫我替干妈妈揩屁股,我也是情愿的。”说着,就伸手拿了手纸,意思意要来搭了。那杨姨娘恐怕未必就肯让他揩,但是这样的好干儿子叫杨姨娘如何打发呢?或者像那补缸戏上,王大娘款待他干儿子胡老儿的法子,款待了他这干儿子一顿也说不定。这种秘密事情不但做书的不甚清楚,就连那玉燕小姐在那套房后首的半间房内,只隔了一层板,他晓得不晓得,也就不得而知。
  两人走到外房,看那龙老头儿还是沉睡未醒。又隔了半个多月,交了立夏的节气,这位龙钟仁竟被那一殿秦广王下了一个关书,请他去办森罗宝殿的广储交代去了。这龙伯青兄弟,自然遵制发丧,衣裳棺木皆是现成的,也不十分费事。这时候,省城镇江的当道慕友,听见这通州谷师爷捐馆的信息,就纷纷的写信来荐朋友。这位惠直刺的意思倒也有些活动,就是那位刑名师爷陈仲言,也劝他另延,说这席面的责任重大,恐怕世兄吃不下呢。无如他这位贤郎是得了他龙家的特别好处,而且还有无数的希望,怎么肯不尽力呢?也用不着那龙伯青嘱托,他就热心为友一口一声说道:“古人说的,一死一生可见交情。如今龙老伯尸骨未寒,怎么好就另延他人呢?况且龙伯青办了半年多下来,也没有误过事,他又在一块久了,晓得老爷子的性情,遇到事体也还容易商量,换了一位未知道他公事如何,品行如何,脾气如何,万一还不及这龙伯青,那又怎么样呢?”惠荫洲拗不过他这位贤郎,只好换了关书,就请这位龙伯青师爷袭承父业,一面找那书启师爷文彬如,写了几封信回复当道的几位宪慕说,龙钟仁老夫子的世兄在敝署襄理多年,现在不忍辜负死友,已经订定蝉联的话。那些荐馆的见他念旧情殷,也就只得罢了。这里龙伯青拣了个日子,开吊出殡,把他老翁的灵拒暂守在城内一个庙宇里,停放未满百日,龙伯青就赶紧进衙门办公事。又嫌那所房子不吉利,搬了一个公馆,前进系三开间的厅,西角头另有一院,同这厅平排的两间书房,上房是五间开的前后房,上首外一间是杨姨娘住的,内一间是龙玉燕住的,下首外一间是水柔娟住的,内一间另在廊檐上,开个门是龙伯青的内书房,里面也有门,可以通到水柔娟房里。
  又嫌那张大牀是龙老头儿在上头放的,也不要了。增朗之另外托人在上海买了两张宁波式的红木嵌花合欢牀,一张送与他干妈妈杨姨娘,一张送与他干妹妹龙玉燕。虽然穿素,却都铺设的齐齐整整,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位增二少爷自然来的更勤,同这杨姨娘不但是握雨携云,公然的停眠整宿。就是那玉燕小姐也在旁边送茶装烟,增朗之有时把他抱在膝上,低唱浓情艳句的小曲,或弹套月琴,或吹枝笛子,大约每天总在他干哥哥身上的时刻居多。有时打打麻将,龙伯青在家自然亲自奉陪,不在家就是他的爱妻水柔娟恭代。龙伯青是有心要同他那先世四位灵君里头第三位的支派连宗的,况又爱弟情殷,所以才不来管他们的闲事。有一天二更时的光景,增朗之来了,龙伯青在家不在家他也没有打听,一径走到他干妈妈房里,却不见人。再走进干妹妹房里,看见玉燕倚在牀上,手托香聪的不知想些甚么。见增朗之进来却也并不起身,增朗之也就到牀上挨着玉燕坐下,一双手搭在玉燕腰上,一只手握着玉燕的手,问道:“干妈呢?”玉燕回说:“不晓得。”增朗之伏下身去看着玉燕的面孔,低低的问道:“恐怕又到毛升房里去了罢?”玉燕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道:“你管他呢!”增朗之又问道:“你晓得他到毛升房里做些甚么?我现在找他做甚么?”玉燕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做些甚么鬼事!”增朗之道:“妹妹你不知道,我来教你。”说着那手就要伸了下去,玉燕连忙用手来拦,说道:“你还找我娘去罢,不要同我闹,再不就到我嫂子那边去玩玩罢。”增朗之道:“好妹妹,他们怎么能及得妹妹呢?我想妹妹想得久了,好妹妹,你也应该可怜可怜我。”说着又来动手。这玉燕要想起身,无奈身子是被他压住的,要想喊,又是平日玩笑惯了的,怎么同他认真?而且晓得全家都倚靠的是他,就是喊也不中用,好在这身上的皮肉差不多没处不经过他的手,又何在乎这一点点地方呢,也就不去十分保护。待得两人抬身起来,那杨姨娘却打外边走了进房,羞的这位玉燕小姐低垂粉颈,满脸朱霞,用手遮着胸膛,轻轻的说道:“娘不在这块,干哥哥跑来就把我欺负了。”杨姨娘说道:“干哥哥欢喜你,那是顶好的事情,还有甚么说呢?你今天就好好的陪着干哥哥睡罢,先起来吃口酒也好。”两人各自披衣起牀,杨姨娘叫迎春烫了一壶木樨烧,凑了几个碟子,三个人在房里浅斟细酌。增朗之看这玉燕羞惭无言,异常娇媚,真个是出落得别样风流。吃了酒,杨姨娘叫迎春替他们把牀上被褥铺好,他干兄妹明公正气的解衣就寝。
  第二天睡到正牌时分,两人方才一同起牀。
  过了几天,增朗之打了一枝嵌珠软镶的压发玉枝、花花别子一根、金兜索子一副、金镯一对、玻璃翠的耳环送与玉燕,因在服中不好送得衣料,另外又私自送了二百块钱与他干妹妹做体己的用度。干妈妈跟前也送了一百块。比到那上海堂子里,替红清官人点大蜡烛的规矩,也差不多了。增朗之日在他母女二人身上缠混,不但家中琴瑟置而不御,就是那西南营小银珠的房里也就踪迹甚希增朗之既已一箭双雕,也应该适可而止。
  那知他是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必欲使诸葛三君同归帐下,然后为快。这天却好是龙少奶奶的生日,他就厚厚的送了一个寿礼,又办了一桌席,却连龙伯青一齐请的,六点钟的光景入座,又央求龙玉燕弹着月琴,唱了一枝上寿的京调,先还猜谜行令,后来就左一杯右一杯的敬着寿星。那水柔娟本来也觉得这次弟的春风应该吹到他的枝上。三五杯下去之后,不觉烘动春心,与这增朗之目盼眉语,做出无限风情,也顾不得蒿木砧在座了,这龙伯青倒也有唐中宗亲自点筹的气度,不过究觉自己在座人家说笑有许多不便,正思设法避一避贤路,恰好周德泉在西南营也是替桂云做生日写了条子来,邀龙伯青、增朗之两人去吃酒,龙伯青趁势说道:“我正有话要找他商量,我就先去罢。”就站起身来到房里去穿马褂,出来又问增朗之道:“你回来去不去?”增朗之道:“我是主人,不能不终局,这边叫的早,我说来的,但是吃酒可以不必等,迟早是说不定的。”
  龙伯青笑着道:“你就不来也没甚么,要紧不过又要叫小银珠抱怨两句。”说着就匆匆的走了出去。这里水柔娟见无碍眼之人,更加开怀畅饮,吃得个杏眼如饧,桃腮欲滴。那增朗之也有了几分酒意,有一杯酒是水柔娟猜子儿输的不肯吃,增朗之竟胞到他座儿上,挨着他坐下来,搂着他的粉颈要灌,那水柔娟趁势把那身躯望增朗之身上一贴,粉脸望增朗之怀里一偎,迷迷糊糊的说道:“我实在吃不得了,任你拿我怎样罢?
  你定要把我灌醉了做甚么呢?”那龙玉燕看着觉得太不象样子,且不免微含醋意,就悄悄的走回自己房里去了。这水柔娟靠在增朗之怀里,云鬓全散,娇肢半躺,闹了一回不觉酒涌上来,增朗之连忙把他娇躯放开些儿,一手托着额角,一手搂着纤腰,让他向着地下吐了。迎春赶紧过来揩抹,连儿也连忙递了茶来与水柔娟漱口,又打手巾来,增朗之接了替水柔娟慢慢的揩着,又叫连儿再打一托来替水柔娟擦了一擦,却顺便自己也揩了一揩。同着杨姨娘把水柔娟弄躺到房里,水柔娟已是骨软如绵,任人播弄。杨姨娘知趣也就抽身走开。增朗之看龙嫂醉到这个样子,把兄又在不家,这『有事弟子服其劳』一句是不敢辞的。怕他把嫂再吐,连忙跑到牀上先替他宽了外衣,卸了簪饵,褪了莲钩,然后替他把上下里衣一齐解脱,拿了牀薄棉和合鸳鸯被,替他轻轻的盖好。这水柔娟真如吃了醉仙丹的光景,双眸紧闭,百体皆情,增朗之忙了半天也狠觉得吃力,坐在牀前歇歇,取了水烟袋慢慢的吸着,又叫连儿浓浓的泡了一壶茶,恐怕他把嫂醒了口渴。那增朗之坐了一会到将近三更的时候,想那把兄是不见得回来的了,要想走又怕把嫂没人陪伴,空房胆怯,要想秉烛达旦,争奈睡魔催人,而且当此清秋深夜,让把嫂一人独寝,更恐他酒后受凉,踌躇再三,也只得轻轻的钻进被窝学那熨体荀郎,慢慢睡去。那水柔捐一觉醒来,纱窗曙光射入罗帏。睁眼一看,见这拥肩并枕的人不是把兄,却是把弟,幸喜是天天见惯的人,也还不十分惊讶。只轻轻的把他推了一推,说。“你甚么时候跑到我牀上来的?”这增朗之被他推醒,擦了一擦眼睛,笑道:“我昨儿晚上这么样子服侍你,怎你竟一些不知?”水柔娟在他身上轻轻的打了一下,说道:“人家被你捉了醉鱼儿,不同你算帐,你还要拿人开心。”
  说着就披了衣服起来,上了马子,在脸盆里洗了手,摸摸那茶壶尚温,倒了一碗喝了,又倒了一碗尝了一口,拿到牀前递与增朗之喝。增朗之抬着身子,就他手里喝了水。柔娟看看天色尚早,仍旧解衣就枕。后来据增朗之同人谈起说:“这水柔娟相貌虽不及杨姨娘、龙玉燕两人,而他这操纵自如的本领,却远在他母女两人及小银珠之上,本是个书班的女儿,也是被龙伯青勾排上了才娶过来的。”两人起来的时候,已是红日满窗,好在计算龙伯青这时候在那文卿牀上,也不过刚刚起身。
  杨姨娘也有毛升作伴,彼此都还不甚寂寞,只不过撇的龙玉燕略为苦些。增朗之穿好衣服,洗了脸,漱了口,仍旧走到杨姨娘房里。杨姨娘望他笑着说了一声:“恭喜!”他也笑着坐了下来。迎春送上一碗莲子,玉燕也打房里出来,望着他拿手在脸上刮他,也有些觉得对不住的光景。摸了一换头上辫子毛了,就央告玉燕替他梳一梳。玉燕说道:“我不会,你叫嫂嫂替你梳去!”增朗之连忙望着玉燕作揖,亲妹妹、妙妹妹的再三央求,杨姨娘笑着说道:“燕儿,你哥哥既如此求你,你就替他梳一梳罢。”玉燕却不过情,回到自己房里拿了自己用的梳蓖,出来替他把头发打开,慢慢的梳好,然后把流蓖拿回房去。增朗之也就赶紧跟着进去,拉了玉燕一齐躺到牀上,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小心。初时王燕只有不理,后来也渐渐的和悦了。
  两人亲热了一点多钟的时候,各自起来整了一整衣裳,玉燕又减迎春打了盆水,两人洗了洗手,搀着出房来坐了一刻。看着已快十二点钟,增朗之要回衙门。玉燕忙拿挂在壁上的糊絝夹衫,替他披上,又拿夹纱马褂,也替他穿好。增朗之又走到水柔娟房里,打了一个照面,水柔娟也就像那堂子里的规矩,说了一句晚上来。增朗之笑着应了一声,走回衙门,进了上房,他的少奶奶犹云娘问道:“是不是又在小银珠那里住的?”增朗之道。“可不是,昨儿晚上被他们灌醉了,小银球不让走,只好住在那里。”他这位犹氏娘少奶奶也是善于自遣大度能容的人,只笑了一笑,也就不往下追问。只可怜这小银珠却冤冤枉枉的替那位龙少奶奶担了一个恶名。这龙家六条玉臂抢着这一个情郎,一天一天的自然有许多的风流佳语,但是这回书已经觉得描摹太尽,容易引动阅者春心,做书的再没有工夫细细的替他编这一篇秽史了。
  却说这龙伯青公事笔墨上虽不见得十分考究,那个人的经济学问却是绝顶的精明。从前只因脚跟未定,不敢放开手段去做。现在既做了夏征舒,又做了杨国忠,近来更做了一个海潮珠的崔子,既就有挟而求,还有甚么忌惮,也就大开方便之门。
  这通州地方本来好议,更兼地属滨江沙州,案子最多,争沙州的业户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而且这种案子里头的纠葛,皆是可东可西的,其中互有是非并没有甚么一定不移的,断法更好,高下其手,有些可以径自作主的,那是不必说了。就有时遇着迹涉嫌疑,非幕宾所能下笔、所能进言事体,就叫老婆妹子在牀边上逼着增二少爷替他想法,总要弄通为止。既有这种好门路,那个不来走走?真个是其门如市,他这两三年的进项,比他老子几十年的积蓄差不多,可以相抵。可见拿这“色”字去换那个“财”字是一件最便宜的事体,真要算得发财上策。无怪近来凉血部中的种族日见繁滋了,但是鼓钟子宫声闻于外,通州又是沿江一个小小的码头,这风声岂有不吹到上司耳朵里去的呢?更有两个不得其门而入的司生劣监在那上控呈子里头,将他把弟兄两人的行乐图,略略描写了两句,上司密派委员查了一查,不但所告皆实,竟还有两件不能形诸纸笔的事,皆有真赃实据可指。上司听了赫然震怒,本来要把这位惠直刺立时撤参,因为这位惠直刺京里照应他的固然很多,就是年节寿喜,他的馈送也比人丰盛,怎么好意思动他的手呢?只得下了一个严札,叫他把这劣幕赶紧辞退驱逐出境,从严管束子弟,以息浮言。又有一位文案委员,密密的写了封信与惠荫洲说:“这回事体极峰,查实之后,欲以白简从事,费了多少唇舌才能挽回。现在师恩虽然宽厚,就必须赶紧遵照宪礼办理,不可再因循回护,万一京里有了折子,或是梓台那边动了手,那就无可为力。”惠荫洲接到这个札子,并这幕府的信,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把这位龙伯青师爷连夜辞退,又叫账房师爷同捕厅,催他携着家眷即日搬到别处去住,不可在此逗留,致讨没趣。
  又把儿子叫到面前,严严的训斥一番。这时候,这位增二少爷真是无可如何,就如李三郎到了马鬼坡,六军不发,虽是心爱的妃子,也就没法保护,只得让他自去。惠荫洲又拿了这札子,同那封幕府的信,到刑名师爷陈仲言那里,请他做个禀帖,把感恩引咎立时遵办的情形禀复,还要写封回信,谢谢这位幕府。
  那陈师爷连连答应,当下说道:“本来这龙伯青闹的也实在不堪,把我们处大席馆的脸面都丢尽了,二少君平日倒也是个明白能干的人,不过被这龙家的混帐男女引诱坏的。现在龙家虽已撵开,二少君还在衙门里,恐怕地方上那些不得志的小人还要作浪生风,好在二少君身上已经有了功名,不如叫他引见到省,既息了此地的风潮,又成了一个正经的事业,岂不两全其美?”惠荫洲听了陈师爷这番话,也深以为然,就说道:“仲翁这话很是,我再去叫了小儿训诫一番,照着这样办罢。”说罢,起身过去。诸位也请明儿再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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