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追隨遠去的腳步:西望張愛玲   》 第一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4)      西嶺雪 Xi Lingxue

  1884年中法戰爭期間,張佩綸被派福建會辦海防,曾眼見福建海防空虛而嚮南洋和北洋呼籲船衹,但未獲理睬。7月3日,法艦突然發動襲擊,進犯中國南部沿海,中國軍艦連同生産這些軍艦的福州船政局頃刻間煙消雲散,張佩綸上中岐山觀戰,親眼目睹了炮彈橫飛、水幕衝天的悲壯場面,自知罪無可綰,心灰意冷。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馬尾戰事”。
  事後,張佩綸被革職充軍,流放邊塞張傢口。其間作《管子註》二十四捲,《莊子古義》十捲。光緒十四年(1888年)期滿釋歸,因與李鴻章是世交,遂得收留為幕僚,協辦文書,掌理重要文件,並因此認識李鴻章之女李菊耦。那年張佩綸已經41歲,兩年前剛死了原配,又是個剛釋放的囚犯;而李菊耦衹有23歲,且素有纔名,嫁與張佩綸做續弦是委屈了——這傢的女孩子總是與層次比自己低的男人結緣,也是宿命。
  《孽海花》裏形容李菊耦“眉長而略彎,目秀而不媚,鼻懸玉準,齒列編貝”;“貌比威、施,纔同班、左,賢如鮑、孟,巧奪靈、蕓,威毅伯(即李鴻章)愛之如明珠,左右不離。”說李鴻章的夫人趙繼蓮為了他要把這個才貌雙全、德能兼備的女兒許給一個相差18歲的“囚犯”做繼室,不禁大怒,駡李鴻章是“老糊塗蟲”,又哭又鬧,卻到底拗不過。
  結婚後,張佩綸自誓閉戶讀書,對李鴻章的政治、外交各方面“斷不置喙”,衹與嬌妻每日詩酒唱隨,烹茶作賦。李鴻章為了愛女,在南京大中橋襄府巷給他們買了一所巨宅,這是康熙年間一個徵藩有功的靖逆侯張勇的舊宅,深府大院,花木競秀,頗為幽靜。張佩綸與李菊耦便是在那裏生下了一子一女,子即張廷重,女即張茂淵。
  在張佩綸所著《澗中日記》裏,時有“午後與內人論詩良久”、“雨中與菊耦閑談,日思塞上急雹枯坐時不禁心憮然”、“合肥晏客以傢釀與餘、菊耦小酌,月影清圓,花香搖曳,酒亦微醺矣”之類風花雪月的句子,伉儷情深,躍然紙上。即使妻子“小有不適”,亦可謂小病是福,兩人“煮藥,煮茶,賭棋,讀畫,聊以遣興。”很有點趙明誠與李清照的意味。張佩綸墨跡
  他們甚至還合作過一部武俠小說叫《紫綃記》,書中俠女紫綃是個文武雙全的大傢閨秀,文中常常衹稱做“小姐”而不提名字——他們的進步使得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走出深宅大院的奇女子,然而他們的保守卻又使得一支筆緘默地不肯輕言千金閨秀的芳名——大傢族的不徹底由此可見一斑,即使是在最荒誕的想象和杜撰裏也仍舊是“非禮勿言”的。
  《對照記》裏有張佩綸與李菊耦的照片,我未能看得出張佩綸有多麽“風流倜儻”,卻着實驚豔於李菊耦的嫻靜恬美,人們一直形容張愛玲是“臨水照花人”,然而李菊耦神情中的那一種清秀靜美纔真正稱得上是“臨水照花”。且她也的確是個惜花人,一聽說桃花或是杏花開了,便扶着女傭的肩膀去看——傢裏沒有婢女,因為反對販賣人口,這也足可見出二人的進步。張佩綸還曾記載她“蓄荷葉上露珠一甕,以洞庭湖雨前淪之,葉香茗色湯法露英四美具矣”,像不像《紅樓夢》裏的妙玉?
  然而一個女人的心若不靜,便招外禍;心太靜了,卻又不容易盡享俗世的福分。張佩綸1903年逝於南京,享年55歲。那時幼子張廷重衹七歲,女兒張茂淵纔兩歲。李菊耦不足40便早早地守了寡,“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日子,許是衹有她自己曉得了。
  安靜與孤清,不知道是不是同高貴與叛逆一樣,也是流淌在血液裏,祖先留傳給張愛玲的一份不可拒收的禮物?
  “碧海青天夜夜心”是我母親年輕時最喜歡的一句詩,她把它寫在自己大學宿舍的床頭,有人見了,提醒她:女孩子太愛這些孤清的句子不吉。她不理會。後來果然早早地守了寡。在我小時候,她常常念起這件事,並且不許我耽迷於李清照的詞,不許我去教堂參加唱詩班,不許我總是背誦《紅樓夢》裏有關妙玉的判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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