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难锁梦,愈入愈深隹。万花丛里有千华,天下无穷春色在王家。歌管楼迎月,秋迁院接霞。玉楼人醒日铺纱,又向画堂欢宴拥娇娃。
——右调《南柯子》
且说内相,将强弓金弹,送过两位世子。世子接了弓弹,不觉呆了一回。南斌将手一拱,揖长世子上前。那长世子力大,将强弓持满,拈上金丸,纵手一放,弹丸竟打到半空中去了。南斌揖退了长世子,又揖次世子上前。次世子力小,弓强不能开满,便胡乱将金丸拈上。放去时,不料那弹子竟落在五十步之外。然后南斌拾取雕弓,内相送过金丸。与两世子一恭,向前开弓。拈弹对金牌一放,当的响一声,竟中了一牌。内相又送过金丸,南斌又拈弓一放。金牌响一声,又中了一牌。南斌即转身向上,与世子三揖道:“此是天缘所结,月老所系,世子幸勿介怀。”那两世子,又哩哩罗罗说了一番蛮语,悻悻回身。南斌送出宫门,竟自去了。
且说南斌回宫,见四位宫主,欢容笑脸而来,道:“南郎方才弹中的,是寒香宫五舍妹,暖玉宫六舍妹耳。天才国色,比妾辈更高。南郎好受用也。”南斌道:“卑人之奇遇如此,除非在梦中耳。”当晚无事不题。
次日傍午,万岁爷又着内相宣召南斌。南斌正与迎云宫主品箫,只得断了箫声,忙整袍冠。凌霄宫主笑道:“今宵与五六舍妹欢娱,且去暗中摸索。明宵我送水晶枕过来,又好细看香肌,与股间之物耳。”南斌嘻笑的一声道:“多谢娘娘。”出了宫门,依旧到大殿上。只见殿中早已排列着:两对花烛,烛炬莹莹;两对金瓶,瓶花灿灿;两个宝鼎,鼎烟袅袅;一十二盏金丝灯,灯焰煌煌。两旁乐工,八佾整立。南斌去朝见十二王,一王道:“南斌弹中金牌,使蛮王贴服而去。朕女有归,即此谐婚。”说完,鼓乐一齐喧奏。须臾拥出两个绝色美人,左右并肩分立。内相喝拜,南斌昏天黑地,依喝拜了四拜。又依喝,与二美人对拜了四拜。一般金灯莲烛,簇拥到寒香宫中。宫中华丽,不在话下。
少顷,宫娥排酒三桌,如鼎足一般。三人坐下,酒过数巡,南斌开口道:“昨日大令姊称,二位宫主,国色天才。今观玉貌,果然国色,名下非虚。所云天才,卑人渴念。乞二位娘娘赐教。”寒香微启樱唇道:“乞郎君命题。”南斌道:“就把姊妹联床为题。”寒香对暖玉道:“题是联床诗也,与姊妹联吟了罢。”暖玉道:“请姊姊先吟。”
寒香道:两朵花枝一样珍,
暖玉道:两枝本是一枝分。
寒香道:今宵花朵连枝放,
暖玉道:满被春风满枕云。
南斌听完,连声叫妙绝。寒香道:“贤妹末句,似觉蜂狂。”暖玉道:“姊姊第三句,原有蝶意,叫小妹子安得非蜂。”南斌道:“既成夫妇,枕席之上,蜂狂蝶舞,将无所不至。诗才正妙在乎八佾。”评论之间,见宫娥拿了一个朱红描金小匣,走到筵前禀道:“适才外国贡这匣子进来,内中是一领帐子。皇后娘娘看过了,特送来与驸马爷。”南斌看时,见匣子上面的标签,是催欢帐三字。就叫宫娥开了匣,拿出来张开看时,内外明莹。初时甚小,只见愈张愈大,渐渐大如宫室。甫斌就叫收了筵桌,天光透入,更加明亮。细看时,见帐上隐隐有女乐一班,手中各执着笙簧箫鼓,八音六律之物。南斌同宫主看了一时,叫宫娥收了。只见愈收愈小,渐渐如小匣一般。南斌对宫主道:“闻昔晋朝王惴作紫丝步帐三十里,石崇作锦丝步帐四十里,当时以为异物。但是能大而不能小,有光彩而无女乐,异而不奇。今观此帐,才是希奇。但可惜帐中女乐无声,奇而不巧。”宫娥在旁道:“皇后娘娘见贡单上开着:
催欢帐一顶,夫妻会合,女乐齐鸣。
故此,俺娘娘送过来的。”南斌喜笑道:“天下有这样奇巧灵妙之物,可知道多为催欢帐。”随即对宫主道:“昔太公钓鱼,志不在鱼。今卑人酌酒,志不在酒矣。”寒香宫主道:“昔太公钓鱼,志在周朝之天爵。今郎君志在何物也?”南斌道:“昔太公钓鱼,志在周朝之天爵。今卑人酌酒,欲得宫主之霞杯。”宫主微笑道:“开口成章,无非天巧。敬服敬服。”南斌叫宫娥将催欢帐到床中挂了。只见又刚刚像床,不大不小。完了酒馔,两位宫主到妆台卸了妆,到床边脱衣换鞋,垂了帐上床。床内帐光如昼,两姊妹分头而卧。南斌也脱衣上床,先与寒香同头,去解小衣。寒香将衣带紧结,说一声道:“我害羞,到妹妹那边去。”南斌无门可入,只得去与暖玉同头。暖玉见阿姊作势,也纽定小衣,说一声道:“我害羞,到姊姊那边去。”南斌道:“二位宫主,为何言不顾行,行不顾言。一位的诗是‘今宵花朵连枝放,’一位的诗是‘满被春风满枕云’。如今花不肯开,云不肯上,何以着落卑人。”只见暖玉翻身,与寒香同头道:“让郎君在脚后罢。”南斌发愤,挨入姊姊中间。寒香翻身朝里,暖玉翻身朝外,南斌竟把暖玉的小衣狠狠扯去,就在后面做隔山取火。刚刚有些举动,听见那帐上的笙簧箫鼓之音,一齐响将起来。南斌连叫道:“妙妙,奇怪极矣,奇怪极矣。”暖玉初时犹怕,推推缩缩。听见那帐上女乐之韵,奏得悠扬,便不知羞涩矣,但凭南斌行动。初时行得徐徐,那帐上之音也徐徐而鸣。后来行得紧紧,那帐上之音也紧紧而奏。一时之后,南斌抛了暖玉,那帐上也寂然无声。南斌道:“自古奇书相传,仙境颇多,未尝有此。我小南享尽天地间未有之奇福。不知是醒也,梦也。”随即翻身去摸寒香,原来情不能自禁,早已除去下衣矣。南斌将次举动时,那帐上女乐,又一齐和鸣起来。南斌肆意,寒香全不介意。原来被乐音透入牝中,早已花心大放了。但闻得帐上音乐,徐徐紧紧鸣了。一时南斌丢手,帐上无声,大家睡去。
次日起来,夫妻们下棋吹箫,耍了一日。到晚间,凌霄着宫娥送水晶枕来。寒香、暖玉见了,观玩不尽,赞叹不了。这一夜之乐,在催欢帐中,水晶枕上,畅快也不消说了。次日三朝,南斌同宫主上殿,朝参十二王。只见殿上寂静凄凉,并无一人。随即转身去参拜王后娘娘。娘娘留坐待茶,宫主问道:“今日殿上寂静,不见父王与王叔,未知何故?”王后道:“只因后六个妹子婚姻未定,昨宵父王与叔王辈,俱请天廷,见月老阅婚姻簿,故此殿上无人。”见宫娥忙忙走来报道:“十二位王爷已回,说道:‘后六位宫主娘娘,月老已妄配与采薪的樵夫。’十二王爷协力苦奏,天廷玉帝有旨。”宫娥即送过旨意,南斌接来看时,上云:
准奏,着六宫宫主,一时速配南生,以杜争端。
钦此。
见有六个彩女,手捧锦袍冠带走来道:“十二位王爷,请驸马爷出殿,依旨成婚。”南斌万千欢喜,即卸去身上的朝衣,穿戴了那边的袍冠,别了娘娘宫主,喜孜孜上殿,俯伏拜了诸王。抬头看时,但见:
一十二支花烛,灿灿煌煌;三十六盏金灯,荧荧耀耀。六对锦瓶,瓶中百锦俱备,彩花上缀着,万叶千枝。三双宝鼎,鼎内八宝俱全,金麟盖透出龙翔凤舞。茵褥重铺,满殿落花依草;珠帘高挂,一堂明月穿云。四围箫鼓齐鸣,合座笙簧并奏。
此一番乃是六主齐婚,所以陈设比前更盛。南斌立未多时,但闻环佩叮当而来,扶出六个仙姬。左右各三人,并立行礼。礼毕,香花灯烛,排了一里的甬道,齐归洞房。须臾排列酒筵,是十三桌。原来万岁爷早已有旨,宣召前六位宫主陪宴。不多时,前六位俱已请到。南斌与长宫凌霄并坐。余十一妹依次坐下。酒过十巡,南斌道:“取色子来,待卑人行一令何如?”凌霄道:“甚妙。”叫宫娥送过色盒。南斌把五个色子,排列五处,如梅花一般。手中捏一子道:“众娘娘听令,卑人要掷一个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四围是六,中间一子,掷下着么,是有这一点了,敬一大瓯。今宵在象牙床中欢会。若掷不是幺,罚一瓯过盆,少刻送入冷宫。”说完,南斌自家掷下,无幺,罚一杯,送过凌霄宫主。凌霄掷下,也无幺,罚一杯,递与迎云宫主。迎云掷下,有幺,敬一杯,随即递与栖霞宫主。栖霞掷下,也无幺,罚一杯。一连递至谐琴,十二宫主掷下有幺,敬一杯。众位道:“令官无红一点,少刻请入冷宫。”南斌道卑人是令官,不在其内。若是把卑人入了冷宫,象牙床中还有什么欢会。”凌霄道:“既是令官,不在其内,方才不该同掷,为何命题糊涂。酒令严如军令,若再强辩,我们鼓噪辕门。”凌霄温谚,迎云道:“依此说来,主人入了冷宫,连我与十二妹有一点红的,俱要落空了。依我说,这番不作,再行过何如?”南斌道:“有理。”只见宫娥忙忙走来道:“皇后娘娘请驸马爷与宫主,俱到曲龙宫中饮宴。”凌霄问道:“为何?”宫娥道:“皇后娘娘道,宫主十二位,止驸马爷一人,恐有偏背,寒热不均,因而铺王会床,设神绡被,通灵褥,要驸马爷与十二位宫主同床合被。故此奉旨来迎。”南斌问道:“何谓王会床?”凌霄道:“此床可睡二十人,十二位王爷会议机密大事,即在此床同寝。故名王会床。”南斌又问道:“何为神绡被?”凌霄道:“此被向系外国进贡,色如松花,厚止一纸,面上有龙纹凤彩,冬暖夏凉,一人盖无余,百人盖不少,能小能大,能卷能舒。十二王于王会床中同被,即用此以盖身。”南斌又问道:“何为通灵褥?”凌霄道:“此褥大约是新贡的,未知其妙。”
说完,彩女张灯引道,一齐往曲龙宫。果然曲折幽深,不知走过多少溪桥花径,经过多少曲槛雕栏,才到画堂。但见画堂前,筵席十三桌,团团围摆,如梅花样一般。上面一桌更加齐整,是敬驸马的。中间有三十六个女乐,梁上密挂金灯,台前高烧银烛,陈设十倍往常。宫主逊南斌上坐,自己照席环坐。宫娥一面斟酒,乐工一面奏乐。那歌声如娇莺圆溜,那舞态似林蝶穿花。闹饮了一时,南斌道:“歌舞不过如斯,不如玩奇花异宝,何不去取了百花烛,水晶枕来。”凌霄道:“果然好。”随即着宫娥去取过来。将水晶枕两个,列在两柱之间,玉桌之上,灼烁异常。点起百花烛,只见依旧透出三股清烟,自莲花开起,盘盘旋旋,渐渐满宫的栋梁墙壁,俱是奇花异彩。十二姊妹出了席,行游观玩。或瞻顾烛内之奇花,或细玩枕中之仙境。凌霄把枕中太湖石边男女行春图的,指与诸妹子看,个个嘻嘻而笑。大家玩了一时,又入席饮酒。彩女到南斌面前斟酒,南斌看花,忙用手将玉壶一推。彩女将壶嘴一勾,把一双龙凤嵌珠的玉杯,勾掉下地,跌得粉碎。彩女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忙忙跪下叩头。南斌道:”这是我的过误,与你何干,不消忙得。”这话乃是南斌恐宫主发怒,帮衬彩女的意思。不料宫主果然大怒,就唤行杖的宫娥来,叫打三十板。一个标标致致的彩女,拖倒去,掀出臀来,白嫩如雪藕的一般。南斌怜惜不过,忙忙立起求饶。打至十下,血流满地。宫主也只得叫罢了。内中有一个能事宫娥,恐怕只管看花玩枕,牵牵缠缠,又惹出事来。算出一个妙计,忙去取了催欢帐,假传皇后意旨说道:“皇后娘娘送催欢帐在此道,良夜无多,教驸马爷与众娘姐睡了罢。”
南斌听说催欢帐送到,便无心饮酒看花。又见宫娥捧馔到来,就用了馔。那众宫主也只得用了馔,一齐起身,到洞房中。各宫彩女,服侍十二宫主,各各卸去艳妆。南斌牵了凌霄之手,到王会床前。见催欢帐早已挂着,水晶枕早已排着,神绡被、通灵褥早已铺着。南斌道:“枕帐之妙,已受用过矣。这被褥之妙,还不知何如。”就坐落绣墩,见十二宫主俱到香汤盆中,洗了手脚,也坐落绣墩上。脱去尖尖的凤鞋,换了小小的睡鞋,一齐上床。新人一头,旧人一头。宫娥垂下了帐儿。总之,催欢帐、水晶枕、神绡被都是透明之物,南斌从帐外望去,丝发俱见,旧的六宫主俱已脱衣,如六堆雪玉。新的六宫主,还是穿锦裤的,上身如雪玉,下身如红玉。南斌忖道:“我小南好折福也。”即忙脱衣上床,先到旧人一头,与凌霄做事,要帐上的女乐,引动新人的情兴,省得去扯拽费力。一上凌霄之身,那帐上乐音奏响,咿咿唔唔,叮叮当当,好不有趣。那通灵褥软得异常,神绡被暖得异常,满床亮得异常。那红心一点,高低凹凸,无不灼见。行了片时,凌霄道:“南郎可到那边去。”南斌就停了,问道:“还不知该是那一位行起?”凌霄指道:“这是第七宫霜葩舍妹,这是第八宫雪华舍妹,这是第九宫春酣舍妹,这是第十宫秋醉舍妹,这是留鹤舍妹十一宫,这是谐琴舍妹十二宫,该从霜葩舍妹行起。”南斌就翻身与新人一头,去起霜葩的下衣。原来被乐音吹得心痒,一连手脚都软了,但凭南斌褪去。一动之时,乐音又响奏起来。南斌轮流了半夜,乐音也响奏了半夜。可羡那通灵宝褥的妙处,能令人昏,能令人醒。但是事闲的宫主,俱会得嗤嗤的睡去。南斌行完了新人,且翻身下马,卧在通灵褥上,不知不觉,也睡去了。
总之,宫中点了百花烛,房中有了水晶枕,一味光明,竟不知昼夜日月。宫中玩花饮酒,行乐贪睡,周流了不知外面已有半个月了。忽然宫娥报进来,说万岁爷宣召驸马爷。南斌不知恁故,就别了宫主,到大殿上朝参十二王。山呼已毕,一王道:“日前蛮王世子,因不中了金牌,怀惭抱恨而去。如今提兵作反,深入我境,杀掠人民,凌辱妇女,荼毒我百姓。朕已整起精兵一万,器械粮草俱全,敕南卿速去平他,即此起兵。”南斌山呼谢恩。
只见值殿将军,送过金盔金甲,强弓劲矢,宝剑一把,铁弹百枚。南斌披挂完了,向十二王打一恭,到朝门外上马,到演武场登坛,点将点兵,三令五申。见飞鸟在空中飞过,南斌就拈起弓弹,竟打了落来。兵将人人惊服,个个奋勇争先。提兵出境,不止一日,已近蛮兵扎营之所。远远望去,见蛮将官兵,就如鸟鹊一般。南斌就提起强弓铁弹,持满打去。连放十弹,连毙兵将十人。蛮王世子大惊,说道:“此必是南爷爷来了,我们退了兵罢。”竟拔寨远遁。南斌凯歌,班师入朝。十二王大喜,赐绣墩坐下,御酒三杯。南斌谢恩,入宫又去朝参了皇后娘娘。然后入曲龙宫中,见十二宫主来迎。欢情蔼蔼,笑语盈盈。凌霄即牵南斌之手说道:“妾与十一妹无刻不想念郎君。”南斌道:“卑人亦然。”须臾,只见酒筵已备,此番又开怀畅饮,点百花烛,玩水晶枕,入催欢帐,卧通灵褥,盖神绡被,这一套乐事,不必说了。
此后朝朝欢宴,夜夜风流,畅乐了一生。一日晚间,月明如昼,众宫主都到御园玩月去了,独凌霄与南斌饮酒。南斌潜然泪下,凌霄道:“郎君垂泪为何?”南斌道:“忽然怀想家中父母,其实不忍分离,故此悲伤。明日欲收拾行装,往家一探,宫主意下何如?”说到此处,凌霄亦凄然泪下。只见外面宫娥,忽然慌慌张张乱闯入来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但不知宫娥说出恁的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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