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沒有改變我的命運,但它的確為我打開了一扇門。
1991年鼕天,我在《北京晚報》上看到“北京市申辦2000年奧運會英語演講比賽”的廣告,心裏竟然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志在必得的感覺,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衹要我去比賽,冠軍非我莫屬。最吸引我的是廣告內容的最後一段:决賽由北京電視臺轉播。這短短的一行字讓我心馳神往。
90年代初,我最欣賞的電視主播是蔚華,她是我們廣院外語係國際新聞專業的師姐。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蔚華,我知道了什麽叫英雄氣短。
那時候的我,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表面上還能做出一副謙虛謹慎的樣子,心裏卻始終認為,我的英文是最棒的。
直到蔚華的出現。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從廣院回傢過周末。晚飯後,拿着電視遙控器頻繁換臺。突然,我的手停住了。電視上出現了一個特別洋氣的女主持人。短發,蓬蓬鬆鬆,露出一張輪廓清晰的臉。一件寬鬆的西裝,襯着大大的墊肩,渾身上下洋溢着說不出的美。
洋氣,是我在那個時期給人的最高褒奬。它包含了容貌、氣質和一種風情。蔚華並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漂亮,但她的大氣、幹練、職業感和那份無可言喻的國際化令我心儀。更要命的是她的英文,好得無懈可擊。
我心裏有一種近乎絶望的感覺。
“這不是蔚華嗎?她是我們國際臺英語部的。”我爸也湊到電視機前。
我知道自己內心的波瀾所謂何來了。
如果我衹是從廣播裏聽到她的聲音,我的震動不會那麽大。但電視不僅有聲音,更有圖像。從蔚華開始,我對電視産生了興趣。我想像她一樣,做一個英語新聞主播。
1991年鼕天,當我看到英語演講比賽的廣告,我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也許是實現目標的第一步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過午飯我就拉着男朋友陪我去北京外語學院報名。晚上回到宿舍,我對誰也沒說。我有點迷信,總覺得說了就不靈了。
比賽內容挺簡單,以奧林匹剋為題寫一篇文章,然後朗誦出來。
我寫的是1990年,北京亞運會我在軟式網球組委會擔任翻譯的經歷和感受,表達了北京人、中國人對奧林匹剋運動的期盼。文章的開始是我的得意之筆:
We see the fire in the sky
We feel the beating of our hearts together
This is our time to rise above
We know the chance is here to live forever
for all time
Hand in hand we stand
all across the land
We can make this world a better place in which to live
Hand in hand we can
start to understand
breaking down the walls that come between us
for all time
這是1988年漢城奧運會主題歌《心手相連》,我以此作為開篇,自己覺得妙不可言。
比賽分為預賽、初賽、復賽和决賽。按年齡和專業分組,我參加的是競爭最激烈的在校大學生英語專業組。
預賽、初賽都是在北外舉行的。那一陣,我的男朋友在電視臺實習,沒工夫陪我。我不認路,離開他,簡直是兩眼一抹黑。我一個人一路從東郊定福莊問到西邊,這對別人不算什麽,對於我卻是個奇跡。
因為參賽人數太多,預賽、初賽時,考官們衹是聽聽選手基本的語音語調。我還沒有念完《Hand in hand》(《心手相連》)的歌詞,主考老師就微笑着打斷了我:“You speak really good English. Where did you learn it?”(好極了,你是在哪學的英語?)
我立刻明白,我過了,而且是考官最滿意的學生。
復賽時選手們都在場,終於領教了彼此的實力。當北外的一個男生激情澎湃地朗誦起馬丁·路德·金的“I have a dream”(我有一個夢),我後悔得直掐自己:“這麽棒的創意,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我正在心裏呼天搶地的時候,一個漂亮的長發女孩走上臺來,用漂亮的英語說到:“I have a dream.”(我有一個夢。)
這下,我不慌了。大傢都有夢,我偏偏不做夢。‘
我連過三關之後,接到了參加决賽的通知。决賽一共10名選手,除我之外,其餘9人全部是北外的學生。我一下子就踏實了。我是少數分子,屬於弱勢群體,輸了也光榮。
我心情平靜地去參加决賽。
决賽的評委中有我最敬重的鬍文仲老師。鬍先生從來沒教過我,但我始終認為他是我的英文啓蒙老師。是他讓我領略到英語的魅力。
鬍文仲先生是北京外國語大學的著名教授,八十年代初期,他曾為中央電視臺主持一檔由BBC製作的趣味英語教學欄目《Follow Me》(跟我學)。節目播出時,我是一個連ABCD都背不出的小學生,可這絲毫不影響我每天準時收看《跟我學》的興致。鬍先生的講解生動形象,他不說語法,衹簡單明了地告訴你正確的表達方式。於是,我從一開始就認為,學習語言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
决賽好像是在中國劇院舉行的。
那天,北京電視臺的轉播車就停在大門口。我早早化好妝,一個人悄悄地溜到後臺,站在一個沒人的角落,靜靜地看着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忙忙碌碌地架機器、調燈光。一個導演模樣的年輕女人拿着步話機,威嚴地站在舞臺中央,衝着臺下的人比比劃劃佈置工作。
我屏住呼吸,驚喜交織地看着這一切,自己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大聲地說:“I want to be part of this.”(我也要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那一天,就在劇場的大幕後面,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我屬於電視。
决賽的時刻到了。我穿着一件淡粉色膨體紗毛衣,腰間綉着孔雀圖案。臉上的妝現在想來有點可怕,我搽了鮮紅的唇膏、眼睛貼了又長又重的假睫毛。頭髮和現在的差不多,衹是前面的劉海剪得齊刷刷的。
比賽結果,我獲得了第一名。領奬的時候,我看見坐在臺下的外教James,他帶着全班同學來給我打氣。一聽見我拿到了冠軍,James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在那裏又叫又跳。記得,我衝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冠軍的奬品是一臺巨大的電動打字機。我居然一個人擠公共汽車把它扛回了傢。
爸爸從來不當面表揚我。那天,他衹是微笑着用手摸了摸打字機,想了半天,終於說:“可你還不會打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