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六年,蒲松龄48岁那年参加考试,拿到考题,觉得很有把握,写得很快,回头一看,天塌地陷!原来他“闱中越幅”了,违犯了书写规则。科举考试有严格的书写规范,每一页写12行,每一行写25个字,还必须按照页码1、2、3连续写。蒲松龄下笔如有神,写完第一页,飞快一翻,连第二页一起翻过去,直接写到第三页上了,隔了一幅,这就叫“越幅”,而越幅不仅要取消资格,还要张榜公布,是件很沮丧很栽面儿的事。蒲松龄写了首词《大圣乐》描写闱中越幅的感受:“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
魂飞出舍,痛痒全无。”他痛心疾首,无颜见江东父老。
蒲松龄虽然被乡试折磨得如痴如狂,却仍然不肯放弃,又为下一次乡试做准备,写了这些拟表:
《拟上加意养老,诏令天下年七十、八十以上者,各赐粟帛等项有差,群臣谢表》;
《拟上以“万世师表”四字颁行天下黉(hón�溃┕�,仍制对庙碑文,御书勒石,命大臣赍至曲阜建立,群臣谢表》;
……
康熙二十九年,蒲松龄51岁时参加乡试,头场考完,被内定第一名,偏偏第二场考试他因病没能考完。又是名落孙山!他的《醉太平》词写“倔强老兵,萧条无成,熬场半生”,“将孩儿倒绷”,像有育儿经验的妇人把婴儿襁褓包倒了。年过半百的蒲松龄仍然不肯罢休,他的妻子刘氏比他看得开,劝他:不要再考了,如果你命里有官运,早就出将入相了。山林自有乐地,何必一定要去听打着板子向老百姓催税的声音呢?蒲松龄虽然觉得妻子说得不错,却仍不甘心,他63岁时在《寄紫庭》中写“三年复三年,所望尽虚悬”,说明他乡试再次失利。自己的仕途希望破灭后,他又寄希望于儿孙。可惜他的子孙同样不能飞黄腾达。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教的学生也没有官运。
蒲松龄自认为他做个进士绰绰有余,只是缺少举人这个环节,他始终通不过的,正是举人考试。《聊斋志异》反映出强烈的“举人”情结。《王子安》对秀才考举人加了七个极其生动精彩的比喻:“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闱场也,神情惝�U,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如此情况,当局者痛哭欲死;而自旁观者视之,其可笑孰甚焉?”
“七似”对秀才入闱的精彩概括,没有切身体会绝对写不出来。蒲松龄在科举路上拼搏了几十年,折磨了几十年,终于明白:“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输璧,不能自达于圣明。”
现在看来,蒲松龄的苦恼实在可笑、可怜、可悲。中国古代举人数以万计,世界级短篇小说大师有几个?但正是蒲松龄的可怜可悲可笑,成就了中国小说史上如《叶生》、《王子安》、《司文郎》、《贾奉雉》等多篇精彩小说。因为蒲松龄对科举制度有深刻认识,《聊斋志异》是较早的集中揭露科举制度弊端和危害的作品。
蒲松龄19岁成秀才,72岁成为贡生,相当于举人副榜。贡生有几种,蒲松龄是岁贡。所谓岁贡,又叫“挨贡”,就是做廪生做够年头,挨号排到了,带安慰赛的意思。做了贡生,理论上可以做官,蒲松龄得了个“候选儒学训导”虚衔。“儒学训导”是哪级官?不是官,也没有品,算个小吏。封建社会有各级官学,国子监,府学,最低的是县学。县学正教官叫“教谕”,需要举人出身;副教官叫“儒学训导”,而蒲松龄的“儒学训导”前边还加“候选”两个字,就是你有儒学训导资格,能不能做上还得看山东省除淄川县之外,有没有空出位子,如果空出位子,再看有没有排在你前边的人。蒲松龄做廪生27年,才挨号做上贡生。再照此挨下去,这个大约相当于县中学副校长的“儒学训导”何时能到手?所以,对于年逾古稀的蒲松龄来说,贡生只是带来精神安慰和小小的实际利益:四两贡银。县令却迟迟不肯给蒲松龄树旗匾,发规定的贡银。蒲松龄不得不一再上呈,请求县官给树旗匾,还声明,因为天旱少收,他欠了税,急等这几两银子交税。县令给他树了旗匾,那几两贡银蒲松龄却始终没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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