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無意與陳先生相比,更無功力寫那麽一本煌煌巨著。我衹想從上述那些疑點起步,以一種“八卦”的心態,加上學究式的考證,配之以通俗文學的風格,記述項美麗,這個跟中國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糾葛的美國傳奇女子,一生中最傳奇的一段──上海歲月。 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大師加西亞·馬爾剋斯曾以新聞報道的手法寫了一篇小說《一件事先張揚的謀殺案》,我在這裏仿其意而反其道,以通俗小說手法寫一部真實的傳奇。其中的小說成分,大多出自傳主本人、亦即項美麗之手。我衹是在一些材料粘接力不夠強勁之處,略事修補。作用相當於泥水匠。不是燒製磚瓦,衹是把那些現成的建製材料以泥灰之類的材料粘合而己。 作了這樣一些說明,我想現在我可以着手回答本章標題所提出的問題了: 項美麗是誰? 項美麗是美國作傢,原名艾米麗·哈恩,1905年1月14日生於美國密蘇裏州的聖路易斯城。1997年2月17日逝於美國紐約。活了九十二歲,寫作七十年,出版了五十二本書 。其中有關中國的至少有十二本。從1929年起她即成為《紐約客》(New Yorker)專欄作傢,她刊於《紐約客》的第一篇文章是發表於1929年5月12日的《可愛的太太》,最後一篇文章是刊於1996年第十二期的詩作《風吹》。年期長達六十七年,我想,就擔任同一雜志專欄作傢的年期來說,她這一記錄大概世界第一,可以入吉尼斯大全了。 英文網頁“今日文學”(TODAY IN LITERATURE)這樣介紹她: 羅格·安吉爾(Roger Angell)說她是《紐約客》‘美麗的客人’”,傳記作傢肯恩·古特伯遜(Ken Cuthbertson)形容她一生性格的最大特點是總是往那些“沒人說別去”的地方走,一如他那本項美麗傳記的書名。 和賽珍珠一樣,項美麗因她的中國書成名。在美國,她膾炙人口的書都與中國有關。《宋氏姐妺》和《我的中國》一出書即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而《中國烹調》出版七年間重印了五次。 不過,項美麗從未像賽珍珠那樣大紅大紫,也沒有一本書像賽珍珠的《戰鬥的天使》和《大地》,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我讀過賽珍珠譯成中文的全部著作,那些書都可輕而易舉在香港任何圖書館找到。而項美麗那十二本有關中國的書,衹有《宋氏姐妹》有中文版。其它幾本,即使英文原版,都難以翻查。我在我校(香港嶺南大學)圖書館衹找到一本:China to Me;在中文大學圖書館找到兩本: Steps of Sun(《太陽的階梯》)、Cooking of China; 在港大圖書館找到一本:《宋氏傢族》(即《宋氏姐妹》1985年北京新華出版社中譯版);在香港城市大學圖書館找到兩本: Hong Kong Holiday(《香港假日》)、Times and Places;在香港市政局公共圖書館找到三本:China Only Yesterday:1850-1950(《昨日煙雲:1850-1950的中國》)、Mr Pan(《潘先生》)、Chiang Kai-shek(《蔣介石》)。 最富戲劇性的是《潘先生》這本書。香港一共有兩本,一本在市政局,一本在理工大學。市政局那本不可外藉,館員捧着那本書頁發黃的小書,讓我到一間封閉的小房間坐讀。可以藉兩天嗎?不可以。可以復印嗎?要經專傢鑒定纔可答復。而專傢鑒定至少要三天。我衹好請理工大學的朋友藉來了他們學校那一本。這兩本書的藉閱紀錄都是零。 我還在網上查到,早在1942年,上海一間出版社便出版過《我的中國》的節選本,83頁。此書現在北京圖書館可找到。北京圖書館還可找到《宋氏姐妹》的中譯節選本,1942年由上海一間出版社出版,一百多頁。 我還註意到,雖然近年來研究香港和上海都市文化的專著連連出版,但好像沒人引用項美麗這些著作。也許因為它們大多沒被譯成中文吧?以上我所藉閱過的那些書中,從書後的藉閱記錄單上可看到,除了《中國烹調》有兩次藉閱紀錄外,其它幾本皆從來無人問津。 我把這些書瀏覽一遍。得出的印象是,項美麗是這樣一類人物,她使我想起那位了不起的十七世紀英國女作傢多蘿西·奧斯本。弗吉尼亞·吳爾夫在《多蘿西·奧斯本的〈書信集〉》一文中,曾經這樣描述她: 她不容爭辨地擁有一種天賦才能,那在書信寫作中是比機智、才華以及與大人物交往都更有價值的:她能自自然然、毫不勉強地保持自己的個性,將一切生活瑣事囊括在她自己的個性洋溢之中。這是一種既吸引人又有點兒令人迷惑的性格。 項美麗與多蘿西一樣,不管她在寫作中采用了魔幻現實主義手法,還是意識流手法,那都是為了她敘述的需要,手到擒來,自然天成。寫作在她是一種天性的流露。換句話說,她與多蘿西一樣,有把自己的所見所聞隨時記錄的愛好。據她姐姐回憶,米奇少女時代沉默寡言,衹有坐在打字機前纔感到輕鬆自在。不過,她當時在打字機上打的不是詩,也不是小說,而是信。“寫作在我,是一種有如遊戲的活動,不過,我從未想到我正在努力成為一個作傢。” 。多年之後項美麗回憶道。所以項美麗在《紐約客》上發表的第一篇文章,也正是一封寫給姐姐的傢書。她在信中描繪與一位社交名媛共進午餐的情景,活靈活現。被她姐夫看到,將這封信略去稱呼落款,寄給《紐約客》主編哈羅爾德·羅斯。羅斯看了大為贊賞,不僅發表了這篇文章,還約見她本人。從此開始了她與《紐約客》長達六十七年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