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碧岩錄   》 捲第三      釋圓悟 Shi Yuanwu

  ⊙碧岩錄第二十一則
  垂示雲:建法幢立宗旨,錦上鋪花。脫籠頭卸角馱,太平時節。或若辨得格外句,舉一明三,其或未然,依舊伏聽處分。
  舉,僧問智門:“蓮花未出水時如何?”智門雲:“蓮花。”僧雲:“出水後如何?”門雲:“荷葉。”
  智門若是應機接物,猶較些子,若是截斷衆流,千裏萬裏。且道這蓮花,出水與未出水,是一是二,若恁麽見得,許爾有個人處。雖然如是,若道是一,顢頇佛性籠統真如。若道是二,心境未忘,落在解路上走,有什麽歇期?且道古人意作麽生?其實無許多事。所以投子道爾但莫着名言數句。若了諸事自然不著即無許多位次不同。爾攝一切法,一切法攝爾不得。本無得失夢幻,如許多名目,不可強與他安立名字。誑唬爾諸人得麽,爾諸人問故所以有言,爾若不問,教我嚮爾道什麽即得。一切事,皆是爾將得來,都不幹我事。
  古人道:“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不見雲門舉僧問靈雲雲:“佛未出世時如何?”雲竪起拂子。僧雲:“出世後如何?”雲亦竪起拂子。雲門雲:“前頭打著,後頭打不著。”又云不說出與不出,何處有伊問時節也。古人一問一答,應時應節,無許多事,爾若尋言逐句,了無交涉;爾若能言中透得意,機中透得機,放令閑閑地,方見智門答話處。
  問“佛未出世時如何?”“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斑石內混飩未分時如何?”“父母未生時如何?”雲門道:“從古至今,衹是一段事,無是無非,無得無失,無生與未生。”古人到這裏,放一綫道有出有入。若是未了的人,扶籬摸壁,依草附木,或教他放下,又打入莽莽蕩蕩荒然處去。若是得的人,二六時中,不依倚一物。雖不依倚一物,“蓮花未出水時如何?”智門雲:“蓮花。”便衹攔問一答,不妨奇特。諸方皆謂之顛倒語,那裏如此。
  不見岩頭道:“常貴未開口已前,猶較些子。”古人露機處,已是漏逗了也。如今學者,不省古人意,衹管去理論出水與未出水,有什麽交涉?不見僧問智門:“如何是般著體?”門雲:“蚌含明月。”僧雲:“如何是般若用?”門雲:“兔子懷胎。”看他如此對答,天下人討他語脈不得。或有人問夾山道:“蓮花未出水時如何?”衹對他道:“露柱燈籠。”且道與蓮花是同是別?“出水後如何?”對他道:“杖頭挑日月,腳下太泥深。”爾且道是不是,且莫錯認定盤星。雪竇忒殺慈悲,打破人情,所以頌出。
  蓮花荷葉報君知,出水何如未出時?
  江北江南問王老,一狐疑了一狐疑。
  智門本是浙人,得得入川參香林,既徹,卻回住隋州智門。雪竇是他的子,見得好窮玄極妙。直道“蓮花荷葉報君知,出水何如未出時。”這裏要人直下便會。山僧道:“未出水時如何?”露柱燈籠。“出水後如何?”杖頭挑日月,腳下太泥深。。爾且莫惜認定盤星,如今人咬人言句者,有甚麽限,爾且道出水時是什麽節?未出水時是什麽節?若嚮這裏見得,許爾親見智門。
  雪竇道,爾若不見,“江北江南問王老”。雪竇意道,爾衹管去江北江南,問尊宿出水與未出水,江南添得兩句,江北添得兩句,一重,添一重,輾轉生疑,且道何時得不疑去。如野狐多疑,冰凌上行,以聽水聲,若不鳴方可過河。參學人若“一狐疑了一狐疑”,幾時得平隱去。
  ⊙碧岩錄第二十二則
  垂示雲:大方無外,細若鄰虛,擒縱非他,捲舒在我。必欲解粘去縛,直須削跡吞聲。人人坐斷要津,個個壁立千仞。且道是什麽人境界,試舉看。
  舉雪峰示衆雲:“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長慶雲:“今日堂中,大小有人喪身失命。”僧舉似玄沙,玄沙雲:“須是棱兄始得,雖然如此,我即不恁麽。”僧雲:“和尚作麽生?”玄沙雲:“用南山作什麽?”雲門以拄杖,掉嚮雪峰面前,作怕勢。
  爾若平展一任平展,爾若打破一任打破。雪竇與岩頭欽山同行,凡三到投子九上洞山,後參德山,方打破漆桶。一日率岩頭訪欽山,至鱉山店上阻雪。岩頭每日衹是打睡,雪峰一嚮坐禪,嚴頭喝雲:“口+童眠去,每日床上,恰似七村裏土地相似,他時後日,魔魅人傢男女去在。”峰自點胸雲:“某甲這裏未穩在,不敢自瞞。”頭雲:“我將謂爾已後,嚮孤峰頂上,盤結草庵,播揚大教,猶作這個語話。”峰雲:“某甲實未穩在。”頭雲:“爾若實如此,據爾見處,一一道來,是處我與爾證明,不是處與爾鏟卻。”
  峰遂舉見????官上堂舉色空義,得個入處。頭雲:“此去三十年,切忌舉著。”峰又舉:“見洞山過水頌,得個入處。”頭雲:“若與麽自救不了。”後到德山,問:“從上宗乘中事,學人還有分也無?”山打一棒:‘道什麽?’我當時如桶底脫相似。”頭遂喝雲:“爾不聞道,從門入者,不是傢珍。”峰雲:“他後如何即是?”頭雲:“他日若欲播揚大教,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峰於言下大悟,便禮拜,起來連聲叫雲:“今日始是鱉山成道,今日始是鱉山成道。”
  後回閩中住象骨山,自貽作頌雲:“人生倏忽暫須臾,浮世那能得久居。出嶺纔登三十二,入閩早是四旬餘。他非不用頻頻舉,已過應須旋旋除。奉報滿朝朱紫貴,閻王不怕佩金魚。”凡上堂示衆雲:“一一蓋天蓋地,更不說玄說妙,亦不說心說性,突然獨露,如大火聚,近之則燎卻面門,似大阿劍,擬之則喪身失命,若也伫思停機,則沒干涉。”
  衹如百丈問黃檗:“甚處去來?”檗雲:“大雄山下采菌去來。”丈雲:“還見大蟲麽?”檗便作虎聲,丈便拈斧作斫勢,檗遂打百丈一摑,丈吟吟而笑便歸,升座謂衆雲:“大雄山有一大蟲,汝等諸人,切須好看,老僧今日,親遭一口。”趙州凡見僧便問曾到此間麽?”雲“曾到”或云“不曾到”,州總雲“吃茶去”。院主雲:“和尚尋常問僧,曾到與不曾到,總道‘吃茶去’,意旨如何?”州雲:“院主!”主應諾。州雲:“吃茶去。”紫鬍門下立一牌,牌上書云:“紫鬍有一狗,上取人頭,中取人腰,下取人腳,擬議則喪身失命。”或新到纔相看,師便喝雲:“看狗。”僧纔回首,師便歸方丈。
  正如雪峰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正當恁麽時,爾作麽生敗對,不躡前蹤,試請道看,到這裏也須是會格外句始得。一切公案語言,舉得將來,便知落處。看他恁麽示衆,且不與爾說行說解,還將情試測度得麽,是他傢兒孫,自然道得恰好。所以古人道:“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言須有格外,句須要透關,若是語不離窠窟,墮在毒海中也。
  雪峰恁麽示衆,可謂無味之談,塞斷人口。長慶、玄沙,皆是他傢屋裏人,方會他恁麽說話。衹如雪峰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諸人還知落處麽?”到這裏須是具通方眼始得。不見真淨有頌雲:“打鼓弄琵琶,相逢兩會傢。雲門能唱和,長慶解隨邪。古麯無音韻,南山鱉鼻蛇。何人知此意,端的是玄沙。”
  衹如長慶恁麽衹對,且道意作麽生?到這裏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方可構得。若有纖毫去不盡,便構他底不得。可惜許,人多嚮長慶言下生情解,道堂中纔有聞處,便是喪身失命;有者道:原無一星事,平白地上說這般話疑人,人問他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爾便疑著。若恁麽會,且得沒交涉,衹去他言語上作活計。既不恁麽會,又作麽生會?後來有僧舉似玄沙,玄沙雲:“須是棱兄始得。雖然如是,我即不恁麽。”僧雲:“和尚又作麽生?”沙雲:“用南山作什麽?”但看玄沙語中便有出身處,便雲:“用南山作什麽”,若不是玄沙,也大難酬對。
  衹如他恁麽道南山有一條鱉鼻蛇,且道在什麽處?到這裏須是嚮上人方會恁麽說話。古人道:“釣魚船上謝三郎,不愛南山鱉鼻蛇。”卻到雲門,以拄杖攛嚮雪峰面前作怕勢。雲門有弄蛇手腳,不犯鋒芒,明頭也打着,暗頭也打着。他尋常為人,如舞太阿劍相似。有時飛嚮人眉毛眼睫上,有時飛嚮三千裏外取人頭。雪門攛拄杖作怕勢,且不是弄精魂,他莫也是喪身失命麽。作傢宗師,終不去一言一句上作活計。雪竇衹為愛雲門契證得雪峰意,所以頌出。
  象骨岩高人不到,到者須是弄蛇手。
  棱師備師不奈何,喪身失命有多少。
  韶陽知,重撥草,南北東西無處討。
  忽然突出拄杖頭。拋對雪峰大張口,
  大張口兮同閃電,剔起眉毛還不見。
  如今藏在乳峰前,來者一一看方便。
  (師高聲喝雲:“看腳下!”)
  “象骨岩高人不到,到者須是弄蛇手。”雪峰山下有象骨岩,雪峰機峰高峻,罕有人到他處。雪竇是他屋裏人,毛羽相似,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須是通方作者共相證明。衹這鱉鼻蛇,也不妨難弄須是解弄始得,若不解弄反被蛇傷。五祖先師道:“此鱉鼻蛇,須是有不傷犯手腳底機,於他七寸上,一捏捏住,便與老僧把手共行。”長慶玄沙,有這般手腳,雪竇道,“棱師備師不奈何”,人多道長慶玄沙不奈何,所以雪竇獨美雲門,且得沒交涉。殊不知三人中,機無得失,衹是有親疏。且問諸人,什麽處是棱師備師不奈何處?
  “喪身失命有多少?”此頌長慶道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到這裏,須是有弄蛇手,仔細始得。雪竇出他雲門,所以一時撥卻,獨存雲門。一個道韶陽知,重撥草,蓋為雲門知他。雪峰道南山有一鱉鼻蛇落處,所以重撥草。雪竇頌到這裏,更有妙處雲,“南北東西無處討”,爾道在什麽處,“忽然突出拄杖頭”,原來衹在這裏,爾不可便嚮拄杖頭上作活計去也。雲門以拄杖攛嚮雪峰面前作怕勢,雲門便以拄杖作鱉鼻蛇用;有時卻雲:“拄杖子化為竜,吞卻乾坤了也,山河大地甚處得來?”衹是一條拄杖子,有時作竜,有時作蛇,為什麽如此?到這裏方知,古人道心隨萬境轉,轉處實能幽。
  頌道:“拋對雪峰大張口,大張口兮同閃電。”雪竇有餘纔,拈出雲門毒蛇去。衹這大張口兮同於閃電相似,爾若擬議,則喪身失命。“剔起眉毛還不見”,嚮什麽處去也,雪竇頌了,須去活處為人,將雪峰蛇自拈自弄,不妨殺活臨時。要見麽,雲“如今藏在乳峰前”。乳峰乃雪竇山名也。雪竇有頌雲:“石總四顧滄冥窄,寥寥不許白雲白。”長慶玄沙雲門,雖弄得了不見,卻雲“如今藏在乳峰前,來者一一看方便。”雪竇猶涉廉纖在,不言便用,卻高聲喝雲,看腳下。從上來有多人拈弄,且道還曾傷著人,不曾傷著人,師便打。
  ⊙碧岩錄第二十三則
  垂示雲:玉將火試,要判別玉石的好壞,用火焚燒三天三夜之後,看它的色澤就可知分曉金將石試,劍將毛試,水將杖試。至於衲僧門下,一言一句,一機一境,一出一入,一挨一拶,要見深淺,要見嚮背,且道將什麽?試請舉看。
  舉,保福、長慶遊山次,福以手指雲:“衹這裏便是妙峰頂。”慶雲:“是則是,可惜許。”雪竇著語雲:“今日共這漢遊山,圖個什麽?”復雲:“百千年後不道無,衹是少。”後舉似鏡清,清雲:“若不是孫公,便見髑髏遍野。”
  保福、長慶、鏡清,總承嗣雪峰。他三人同得同證,同見同聞,同拈同用,一出一入,遞相挨拶,蓋為他是同條生的人,(同一個師門開悟)舉著便知落處。(話一提起,便知對方的旨意在何處)在雪峰會裏,居常問答,衹是他三人,古人行住坐臥,以此道為念,所以舉著便知落處。
  一日遊山次,保福以手指雲:“衹這裏便是妙峰頂。”如今禪和子,恁麽問著,便衹口似匾檐。賴值問著長慶,爾道保福恁麽道,圖個什麽?古人如此,要驗他有眼無眼,是他傢裏人,自然知他落處。便對他道:“是即是,可惜許。”且道長慶恁麽道,意旨如何?不可一嚮恁麽去也,似則似,罕有等閑無一星事,賴是長慶識破他。
  雪竇著語雲:“今日共這漢遊山,圖個什麽?”且道落在什麽處?復雲:“百千年後不道無,衹是少。”雪竇解點胸,正似黃檗道:“不道無禪,衹是無師。”雪竇恁麽道,也不妨險峻。若不是同聲相應,爭得如此孤危奇怪。此謂之著語,落在兩邊,雖落在兩邊,卻不住兩邊。
  後舉似鏡清,清雲:“若不是孫公,便見髑髏遍野。”孫公乃長慶俗姓也,不見僧問趙州:“如何是妙峰孤頂?”州雲:“老僧不答爾這話。”僧雲:“為什麽不答這話?”州雲:“我若答爾,恐落在平地上。”
  教中說妙峰孤頂,德雲比丘,從來不下山。善財去參七日不逢,一口卻在別峰相見。及乎見了,卻與他說一念三世,一切諸佛,智慧光明,普見法門。德雲既不下山,因什麽卻在別峰相見;若道他下山,教中道,德雲比丘從來不曾下山,常在妙峰孤頂。到這裏,德雲與善財,的的在那裏?自後李長者打葛藤,打得好,道妙峰孤頂,是一味平等法門,一一皆真,一一皆全,嚮無得無失,無是無非處獨露,所以善財不見,到稱性處,如眼不自見,耳不自聞,指不自觸,如刀不自割,火不自燒,水不自洗。”
  到這裏,教中大有老婆相為處,所以放一綫道,於第二義門,立賓立主,立機境立問答。所以道:“諸佛不出世,亦無有涅槃。方便度衆生,故現如斯事。”且道畢竟作麽生免得鏡清、雪竇恁麽道去?當時不能拍拍相應,所以盡大地人髑髏遍野。鏡清恁麽證將來,那兩個恁麽用將來,雪竇後面頌出,更顯煥頌了。
  妙峰孤頂草離離,拈得分明付與誰。
  不是孫公辨端的,髑髏著地幾人知?
  “妙峰孤頂草離離”,草裏輥有什麽了期?“拈得分明付與誰。”什麽處是分明處?頌保福道“衹這裏便是妙峰頂”。“不是孫公辨端的”,孫公見什麽道理,便雲:“是則是可惜許?”衹如“髑髏著地幾人知”,汝等諸人還知麽?瞎。
  ⊙碧岩錄第二十四則
  垂示雲:高高峰頂立,超塵絶俗,就像巍巍地站在高山頂上一樣。魔外莫能知。深深海底行,深入凡塵,遊戲三昧入生死海,如同潛入深淵海底。佛眼覷不見。直饒眼似流星,機如掣電,未免靈龜曳尾。到這裏合作麽生,試舉看。
  舉,劉鐵磨到溈山,山雲:“老牛+孛牛,汝來也。”磨雲:“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麽?”溈山放身臥,磨便出去。
  劉鐵磨,尼也。如擊石火,似閃電光,擬議則喪身失命。禪道若到緊要處,那裏有許多事。他作傢相見,如隔墻見角便知是牛,隔山見煙便知是火,拶着使動,捺着便轉。溈山道:“老僧百年後,嚮山下檀越傢,作一頭水牯牛,左肋下書五字雲:‘溈山僧某甲。’且正當恁麽時,喚作溈山僧即是,喚作水牯牛即是。如今人問著,管取分疏不下。”
  劉鐵磨久參,機鋒峭峻,人號為劉鐵磨,去溈山十裏卓庵。一日去訪溈山,山見來便雲:“老牛+孛牛,汝來也。”磨雲:“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麽?”溈山放身便臥,磨便出去。爾看他一如說話相似,且不是禪又不是道,喚作無事會得麽。溈山去臺山,自隔數千裏,劉鐵磨因什麽卻令溈山去齋?且道意旨如何?
  這老婆會他溈山說話,絲來綫去,一放一收,互相酬唱,如兩鏡相照,無影像可觀,機機相副,句句相投。如今人三搭不回頭,這者婆一點也瞞他不得。這個卻不是世諦情見,如明鏡當臺,明珠在掌,鬍來鬍現,漢來漢見,是他知有嚮上事,所以如此,如今衹管做無事會。
  四祖演和尚道:“莫將有事為無事,往往事從無事生。”爾若參得透去,見他恁麽如尋常人說話一般,多被言語隔礙,所以不會。唯是知音方會他底。衹如乾峰示衆雲:“舉一不得舉二,放過一著落在第二。”雲門出衆雲:“昨日有一僧,從天台來卻往南嶽去。”乾峰雲:“典座今日不得普請。”看他兩人,放則雙放,收則雙收。偽仰下謂之境緻,風塵草動,悉究端倪。亦謂之隔身句,意通而語隔。到這裏,須是左撥右轉方是作傢。
  曾騎鐵馬入重城,敕下傳聞六國清。
  猶握金鞭問歸客,夜深誰共禦街行?
  雪竇頌,諸方以為極則。一百頌中,這一頌最具理路。就中極妙,貼體分明頌出,“曾騎鐵馬入重城”,頌劉鐵磨恁麽來。“敕下傳聞六國清”,頌溈山恁麽問。“猶握金鞭問歸客”,頌磨雲:“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麽?”“夜深誰共禦街行”,頌溈山放身便臥,磨便出去。
  雪竇有這般才調,急切處嚮急切處頌,緩緩處嚮緩緩處頌,風穴亦曾拈,同雪竇意。此頌諸方皆美之,高高峰頂立,魔外莫能知,深深海底行,佛眼覷不見。看他一個放身臥,一個便出去,若更周遮,一時求路不見。
  雪竇頌意最好,是曾騎鐵馬入重城。若不是同得同證,焉能恁麽。且道得個什麽意?不見僧問風穴:“溈山道:‘老犢牛汝來也。’意旨如何?”穴雲:“白雲深處金竜躍。”僧雲:“衹如劉鐵磨道:‘來日臺山大會齋,和尚還去麽?’意旨如何?”穴雲:“碧波心裏玉兔驚。”僧雲:“溈山便作臥勢,意旨如何?”穴雲:“老倒疏慵無事日,閑眠高臥對青山。”此意亦與雪竇同也。
  ⊙碧岩錄第二十五則
  垂示雲:機不離位,墮在毒海,語不驚群,陷於流俗。忽若擊石火裏別緇素,閃電光中辨殺活,可以坐斷十方,壁立千仞,還知有恁麽時節麽?試舉看。
  舉,蓮花峰庵主,拈拄杖示衆雲:“古人到這裏,為什麽不肯住?”衆無語。自代雲:“為他途路不得力。”復雲:“畢竟如何?”又自代雲:“榔粟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
  諸人還裁辨得蓮花峰庵主麽?腳跟也未點地在,國初時在天台蓮花峰卓庵。古人既得道之後,茅茨石室中,折腳擋兒內,煮野菜根吃過日,且不求名利,放曠隨緣。垂一轉語,且要報佛祖恩,傳佛心印,纔見僧來,便拈拄杖雲:“古人到這裏為什麽不肯住?”前後二十餘年,終無一人答得。衹這一問,也有權有實,有照有用。若也知他圈繢,不消一捏,爾且道因什麽二十年如此問?既是宗師所為,何故衹守一橛?
  若嚮個裏見得,自然不嚮情塵上走。凡二十年中,有多少人,與他平展下語呈見解,做盡伎倆,沒有個道得,也不到他極則處。況此事雖不在言句中,非言句即不能辨。不見道,道本無言,因言顯道。所以驗人端的處,下口便知音。古人垂一百半句,亦無他,衹要見爾知有不知有。他見人不會,所以自代雲:“為他途路不得力。”看他道得,自然契理契機,幾曾失卻宗旨。
  古人云:“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如今人衹管撞將去便了,得則得,爭奈顢頇籠統,若到作傢面前,將三要語印空印泥印水驗他,便見方木逗圓孔,無下落處。到這裏討一個同得同證,臨時嚮什麽處求?若是知有的人,開懷通個消息,有何不可?若不遇人,且捲而懷之。且問爾諸人,拄杖子是衲僧尋常用的,因什麽卻道途路不得力?古人到此不肯住,其實金屑雖貴落眼成翳。
  石室善道和尚,當時遭沙汰,常以拄杖示衆雲:“過去諸佛也恁麽,未來諸佛也恁麽,現前諸佛也恁麽。”雪峰一日僧堂前拈拄杖示衆雲:“這個衹為中下根人。”時有僧出問雲:“忽遇上上人來時如何?”峰拈拄杖便去。雲門雲:“我即不似雪峰打破狼藉。”僧問:“未審和尚如何?”雲門便打。
  大凡參問也無許多事,為爾外見有山河大地,內見有見聞覺知,上見有諸佛可求,下見有衆生可度,直須一時吐卻,然後十二時中,行住坐臥,打成一片。雖在一毛頭上,寬若大千沙界。雖居鑊湯爐炭中,如在安樂國土。雖居七珍八寶中,如在茅茨蓬蒿下。這般事,若是通方作者,到古人實處,自然不費力。他見無人構得他的,復自徵雲:“畢竟如何?”又奈何不得,自云:“榔粟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這個意又作麽生?且道指什麽處為地頭?不妨句中有眼,言外有意,自起自倒,自放自收。
  豈不見嚴陽尊者,路逢一僧,拈起拄杖雲:“是什麽?”僧雲:“不識。”嚴雲:“一條拄杖也不識。”嚴復以拄杖,地上紮一下云:“還識麽?”僧雲:“不識。”嚴雲:“土窟子也不識。”嚴復以往杖擔雲:“會麽?”僧雲:“不會。”嚴雲:“榔慄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
  古人到這裏,為什麽不肯住?雪竇有頌雲:“誰當機,舉不賺,亦還希,摧殘峭峻,銷鑠玄微。重關曾巨闢,作者未同歸。玉兔乍圓乍缺,金烏似飛不飛。盧老不如何處去,白雲流水共依依。”因什麽山僧道,腦後見腮莫與往來,纔作計較,便是黑山鬼窟裏作活計?若見得徹信得及,千人萬人,自然羅籠不住,奈何不得,動著拶著,自然有殺有活。雪竇會他意道直入千峰萬峰去,方始成頌。要知落處,看取雪竇頌雲:
  眼裏塵沙耳裏土,千峰萬峰不肯住。
  落花流水大茫茫,剔起眉毛何處去?
  雪竇頌得甚好,有轉身處,不守一隅,便道“眼裏塵沙耳裏土”,此一句頌蓮花峰庵主。衲僧傢到這裏,上無攀仰下絶己躬,於一切時中,如癡似兀。不見南泉道:“學道之人,如癡鈍者也難得。”禪月詩云:“常憶南泉好言語,如斯癡鈍者還希。”法燈雲:“誰人知此意,令我憶南泉。”南泉又道:“七百高僧,盡是會佛法的人,唯有盧行者不會佛法,衹會道,所以得他衣鉢。”且道佛法與道相去多少?雪竇拈雲:“眼裏著沙不得,耳裏著水不得。或若有個漢,信得及把得住,不受人瞞,祖佛言教是什麽熱碗嗚聲,便請高挂鉢囊,拗折拄杖,管取一員無事道人。”又云:“眼裏著得須彌山,耳裏著得大海水。有一般漢,受人商量,祖佛言教,如竜得水,似虎靠山,卻須挑起鉢囊,橫擔拄杖,亦是一員無事道人。”復雲:“恁麽也不得,不恁麽也不得,然後沒交涉。”三員無事道人中,要選一人為師,正是這般生鐵鑄就的漢,何故?或遇惡境界,或遇奇特境界,到他面前,悉皆如夢相似,不知有六根,亦不知有旦暮。
  直饒到這般田地,切忌守寒灰死火,打入黑漫漫處去,也須是有轉身一路始得。不見古人道:“莫守寒岩異草青,坐卻白雲宗不妙。”所以蓮花峰庵主道“為他途路不得力”,直須是千峰萬峰去始得。且道喚什麽作千峰萬峰?雪竇衹愛他道“榔慄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所以頌出。且道嚮什麽處去?還有知得去處者麽?
  “落花流水太茫茫”,落花紛紛,流水茫茫,閃電之機,眼前是什麽?“剔起眉毛何處去?”雪竇為什麽也不知他去處?衹如山僧道適來舉拂子,且道即今在什麽處?爾諸人若見得,與蓮花峰庵主同參,其或未然,三條椽下,七尺單前,試去參詳看。
  ⊙碧岩錄第二十六則
  舉,僧問百丈:“如何是奇特事?”丈雲:“獨坐大雄峰。”僧禮拜,丈便打。
  臨機具眼,不顧危亡,所以道,不入虎穴,爭得虎子。百丈尋常如虎插翅相似,這僧也不避死生,敢捋虎須,便問:“如何是奇特事?”這僧也具眼,百丈便與他擔荷雲:“獨坐大雄峰。”其僧便禮拜。衲僧傢須是別未問已前意始得,這僧禮拜,與尋常不同,也須是具眼始得。莫教平生心膽嚮人傾,相識還如不相識,衹這僧問如何是奇特事,百丈雲獨坐大雄峰,僧禮拜,丈便打,看他放去則一時俱是,收來則掃蹤滅跡,且道他便禮拜意旨如何?若道是好,因甚百丈便打他作什麽?若道是不好,他禮拜有什麽不得處?到這裏須是識休咎別緇素,立嚮千峰頂上始得。
  這僧便禮拜,似捋虎須相似,衹爭轉身處,賴值百丈頂門有眼,肘後有符,照破四天下,深辨來風,所以便打,若是別人無奈他何。這僧以機投機,以意遣意,他所以禮拜。如南泉雲:“文殊普賢,昨夜三更,起佛見法見,各與二十棒,貶嚮二鐵圍山去也。”時趙州出衆雲:“和尚棒教誰吃?”泉雲:“王老師有什過?”州禮拜。宗師傢等閑不見他受用處,纔到當機拈弄處,自然活潑潑地。五祖先師常說“如馬前相撲相似”,爾但常教見聞聲色一時坐斷,把得定作得主,始見他百丈。且道放過時作麽生?看取雪竇頌出雲:
  祖域交馳天馬駒,化門舒捲不同途。
  電光石火存機變,堪笑人來捋虎須。
  雪竇見得透,方乃頌出。天馬駒日行千裏,橫行竪走,奔驟如飛,方名天馬駒。雪竇頌百丈於祖域之中,東走嚮西,西走嚮東,一來一往,七縱八橫,殊無少礙,如天馬駒相似,善能交馳,方見自由處,這個自是得他馬祖大機大用。不見僧問馬祖:“如何是佛法大意?”祖便打雲:“我若不打爾,天下人笑我去在。”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祖雲:“近前來嚮爾道。”僧近前,祖劈耳便掌雲:“六耳不同謀。”看他恁麽得大自在,於建化門中,或捲或舒,有時舒不在捲處,有時捲不在舒處,有時捲舒俱不在,所以道同途不同轍,此頌百丈有這般手腳。
  雪竇道:“電光石火存機變”,頌這僧如擊石火似閃電光,衹在些子機變處。岩頭道:“卻物為上,逐物為下,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雪竇道:“機輪曾未轉,轉必兩頭走。”若轉不得,有什麽用處。大丈夫漢,也須是識些子機變始得。如今人衹管供他款,被他穿卻鼻孔,有什麽了期。這僧於電光石火中,能存機變,便禮拜。雪竇道“堪笑人來捋虎須”,百丈似一個大蟲相似,堪笑這僧去捋虎須。
  ⊙碧岩錄第二十七則
  垂示雲:問一答十,舉一明三。見兔放鷹,因風吹火,不惜眉毛則且置,衹如入虎穴時如何?”試舉看。
  舉,僧問雲門:“樹雕葉落時如何?”雲門雲:“體露金風。”
  若嚮個裏薦得,始見雲門為人處,其或未然,依舊衹是指塵為馬,眼瞎耳聾,誰人到這境界。且道雲門為復是答他話,為復是與他酬唱?若道答他話,錯認定盤星;若道與他唱和,且得沒交涉。既不恁麽,畢竟作麽生?爾若見得透,衲僧鼻孔,不消一捏,其或未然,依舊打入鬼窟裏去。大凡扶竪宗乘,也須是全身擔荷,不惜眉毛,嚮虎口橫身,任他橫拖倒拽,若不如此,爭能力得人。
  這僧緻個問端,也不妨險峻,若以尋常事看他,衹似個管閑事的僧。若據衲僧門下,去命脈裏覷時,不妨有妙處。且道樹雕葉落是什麽人境界?十八問中,此謂之辨主問,亦謂之藉事問。雲門不移易一絲毫,衹嚮他道:“體露金風。”答得甚妙,亦不敢辜負他問頭。蓋為他問處有眼,答處亦端的。古人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若是知音的,舉著便知落處。爾若嚮雲門語脈裏討,便錯了也。衹是雲門句中,多愛惹人情解,若作情解會,未免喪我兒孫。雲門愛恁麽騎賊馬趁賊。不見僧問:“如何是非思量處?”門雲:“識情難測。”這僧問:“樹雕葉落時如何?”門雲:“體露金風。”句中不妨把斷要津不通凡聖,須會他舉一明三,舉三明一。爾若去他三句中求,則腦後拔箭。他一句中須具三句,函蓋乾坤句,隨波逐浪句,截斷衆流句,自然恰好。雲門三句中,且道用那句接人?試辨看。頌曰:
  問既有宗,答亦攸同。
  三句可辨,-鏃遼空。
  大野兮涼飆颯颯,長天兮疏雨蒙蒙。
  君不見少林久坐未歸客,靜依熊耳一叢叢。
  古人道:“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古人言不虛設,所以道,大凡問個事,也須識些子好惡,若不識尊卑去就,不識淨觸,信口亂道,有什麽利濟?凡出言吐氣,須是如鉗如挾,有鈎有鎖,須是相續不斷始得。
  這僧問處有宗旨,雲門答處亦然。雲門尋常以三句接人,此是極則也。雪竇頌這公案,與頌大竜公案相類。“三句可辨”,一句中具三句,若辨得則透出三句外。“一鏈遼空”,鏈乃箭鏃也,射得太遠,須是急著眼看始得。若也見得分明,可以一句之下,開展大千沙界。
  到此頌了,雪竇有餘纔,所以展開頌出道:“大野兮涼飆颯颯,長天兮疏雨蒙蒙。”且道是心是境?是玄是妙?古人道:“法法不隱藏,古今常顯露。”他問“樹雕葉落時如何?”雲門道:“體露金風。”雪竇意衹作一境,如今眼前,風拂拂地,不是南風,便是西北風,直須便恁麽會始得。爾若更作禪道會,便沒交涉。“君不見少林久坐未歸客”,達摩未歸西天時,九年面壁,靜悄悄地,且道是樹雕葉落,且道是體露金風?若嚮這裏,盡古今凡聖,乾坤大地,打成一片,方見雲門雪竇的為人處。“靜依熊耳一叢叢”,熊耳即西京嵩山少林也。前山也千叢萬叢,後山也千叢萬叢,諸人嚮什麽處見,還見雪竇為人處麽?也是靈龜曳尾。
  ⊙碧岩錄第二十八則
  舉,南泉參百丈涅槃和尚,丈問:“從上諸聖,還有不為人說的法麽?”泉雲:“有。”丈雲:“作麽生是不為人說的法?”泉雲:“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丈雲:“說了也。”泉雲:“某甲衹恁麽,和尚作麽生?”丈雲:“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泉雲:“某甲不會。”丈雲:“我太殺為爾說了也。”
  到這裏,也不消即心不即心,不消非心不非心,直下從頂至足,眉毛一莖也無,猶較些子。即心非心,壽禪師謂之表詮遮詮。此是涅槃和尚法正禪師也,昔時在百丈作西堂,開田說大義者,是時南泉已見馬祖了,衹是往諸方抉擇,百丈致此一問,也大難酬,雲:“從上諸聖,還有不為人說的法麽?”若是山僧,掩耳而出。看這老漢一場忄+麽忄+羅,若是作傢,見他恁麽問便識破得他。
  南泉衹據他所見,便道“有”,也是孟八郎。百丈便將錯就錯,隨後道“作麽生是不為人說法”,泉雲:“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這漢貪觀天上月,失卻掌中珠。丈雲:“說了也。”可惜許,與他註破,當時但劈脊便棒,教他知痛癢。雖然如是,爾且道什麽處是說處?據南泉見處,“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不曾說著,且問爾諸人,因什麽卻道“說了也”,他語下又無蹤跡;若道他不說,百丈為什麽卻恁麽道?
  南泉是變通底人,便隨後一拶雲:“某甲衹恁麽,和尚又作麽生?”若是別人,未免分疏不下。爭奈百丈是作傢,答處不妨奇特,便道:“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南泉便道個“不會”,是渠果會來道不會,莫是真個不會?百丈雲:“我太殺為爾說了也。”且道什麽處是說處?若是弄泥團漢時,兩個++++;若是二俱作傢時,如明鏡當臺。其實前頭二俱作傢,後頭二俱放過。若是具眼漢,分明驗取。且道作麽生驗他,看雪竇頌出雲:
  祖佛從來不為人,衲僧今古競頭走。
  明鏡當臺列像殊,一一面南看北斗。
  鬥柄垂,無處討,拈得鼻孔失卻口。
  釋迦老子出世,四十九年,未曾說一字,始從光耀土,終至跋提河,於是二中間,未嘗說一字。恁麽道,且道是說是不說?如今滿竜宮盈海藏,且作麽生是不說。豈不見修山主道:“諸佛不出世,四十九年說。達摩不西來,少林有妙訣。”又道諸佛不曾出世,亦無一法與人,但能觀衆生心,隨機應病,與藥施方,遂有三乘十二分教。其實祖佛,自古至今,不曾為人說。衹這不為人,正好參詳。
  山僧常說,若是添一句,甜蜜蜜地,好好觀來,正是毒藥。若是劈脊便棒,驀口便摑,推將出去,方始親切為人。
  “衲僧今古競頭走。”到處是也問,不是也問,問佛問祖,問嚮上問嚮下。雖然如此,若未到這田地,也少不得,如“明鏡當臺列象殊。”衹消一句,可辨明白,古人道:“萬象及森羅,一法之所印。”又道:“森羅及萬象,總在個中圓。”神秀大師雲:“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大滿雲:“他衹在門外。”雪竇恁麽道,且道在門內在門外?
  爾等諸人,各有一面古鏡,森羅萬象,長短方圓,一一於中顯現,爾若去長短處會,卒摸索不著,所以雪竇道:“明鏡當臺列象殊”,卻須是“一一面南看北斗。”既是面南,為什麽卻看北斗?若恁麽會得,方見百丈南泉相見處。此兩句頌百丈挨拶處。丈雲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說不說。雪竇到此頌得,落在死水裏,恐人錯會,卻自提起雲,即今目前鬥柄垂,爾更去什麽處討?爾纔“拈得鼻孔失卻口”,拈得口失卻鼻孔了也。
  ⊙碧岩錄第二十九則
  垂示雲:魚行水濁,鳥飛毛落,明辨主賓,洞分緇素,直似當臺明鏡,掌內明珠,漢現鬍來,聲彰色顯,且道為什麽如此?試舉看。
  舉,僧問大隋:“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隋雲:“壞。”僧雲:“恁麽則隨他去也。”隋雲:“隨他去。”
  大隋真如和尚承嗣大安禪師,乃東川????亭縣人。參見六十餘員善知識。昔時在溈山會裏作火頭,一日溈山問雲:“子在此數年,亦不解緻個問來看如何。”隋雲:“令某甲問個什麽即得?”溈山雲:“子便不會問如何是佛?”隋以手掩溈山口。山雲:“汝已後覓個掃地人也無。後歸川,先於棚口山路次,煎茶接待往來,凡三年。後方出世,開山在大隋。
  有僧問:“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這僧衹據教意來問,教中雲:“成住壞空,三災劫起,壞至三禪天。”這僧原來不知話頭落處。且道“這個”是什麽?人多作情解道,“這個”是衆生本性。”隋雲:“壞。”僧雲:“恁麽則隨他去也。”隋雲:“隨他去。”衹這個,多少人情解,摸索不著。若道隨他去,在什麽處?若道不隨他去,又作麽生?不見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
  後有僧問修山主:“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山主雲:“不壞。”僧雲:“為什麽不壞?”主雲:“為同於大千。”壞也礙塞殺人,不壞也礙塞殺人。其僧既不會大隋說話,是他也不妨以此事為念,卻持此問,直往舒州投子山,投子問:“近離甚處?”僧雲:“西蜀大隋。”投雲:“大隋有何言句?”僧遂舉前話,投子焚香禮拜雲:“西蜀有古佛出世,汝且速回。”其僧復回至大隋,隋已遷化,這僧一場忄+麽忄+羅。後有唐僧景遵題大隋雲:“瞭然無別法,誰道印南能。一句隨他語,千山走衲僧。蛩寒鳴砌葉,鬼夜禮龕燈。吟罷孤窗外,徘徊恨不勝。”所以雪竇後面引此兩句頌出,如今也不得作壞會,也不得作不壞會,畢竟作麽生會?急著眼看。
  劫火光中立問端,衲僧猶滯兩重關。
  可憐一句隨他語,萬裏區區獨往還。
  雪竇當機頌出,句裏有出身處。“劫火光中立問端,衲僧猶滯兩重關”,這僧問處,先懷壞與不壞,是兩重關。若是得的人,道壞也有出身處,道不壞也有出身處。“可憐一句隨他語,萬裏區區獨往還。”頌這僧持此問投子,又復回大隋,可謂萬裏區區也。
  ⊙碧岩錄第三十則
  舉,僧問趙州:“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州雲:“鎮州出大蘿蔔頭。”
  這僧也是個久參的,問中不妨有眼,爭奈趙州是作傢,便答他道:“鎮州出大蘿蔔頭”,可謂無味之談,塞斷人口。這老漢大似個白拈賊相似,爾纔開口,便換卻爾眼睛。若是豁達英靈的漢,直下嚮擊石火裏閃電火中,纔聞舉著,剔起便行。苟或伫思停機,不免喪身失命。
  江西澄散聖判,謂之東問西答,喚作不答話,不上他圈繢,若恁麽會爭得;遠錄公雲,此是傍瞥語,收在九帶中。若恁麽會,夢也未夢見在,更帶纍趙州去。有者道鎮州從來出大蘿蔔頭,天下人皆知,趙州從來參見南泉,天下人皆知,這僧卻更問道,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所以州嚮他道“鎮州出大蘿蔔頭”,且得沒交涉。
  都不恁麽會,畢竟作麽生會?他傢自有通霄路。不見僧問九峰:“承聞和尚親見延壽來,是否?”峰雲:“山前麥熟也未?”正對得趙州答此僧話,渾似兩個無孔鐵錘。趙州老漢,是個無事的人,爾輕輕問著,便換卻爾眼睛。若是知有的人,細嚼來咽;若是不知有的人,一似囫圇吞個棗。
  鎮州出大蘿蔔,天下衲僧取則。
  衹知自古自今,爭辨鵠白烏黑。
  賊賊,衲僧鼻孔曾拈得。
  “鎮州出大蘿蔔”,爾若取他為極則,早是錯了也。古人把手上高山,未免傍觀者哂。人皆知道這個是極則語,卻畢竟不知極則處,所以雪竇道:“天下衲僧取則。”
  “衹知自古自今,爭辨鵲白烏黑。”雖知今人也恁麽答,古人也恁麽答,何曾分得緇素來。雪竇道,也須是去他石火電光中,辨其鵲白烏黑始得。
  公案到此頌了也,雪竇自出意,嚮活潑潑處,更嚮爾道:“賊賊,衲僧鼻孔曾拈得。”三世諸佛也是賊,歷代祖師也是賊,善能作賊換人眼睛,不犯手腳,獨許趙州。且道什麽處是趙州善做賊處?鎮州出大蘿蔔頭!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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