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值得进一步追问的是,人类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和宽容吗?什么情况下可以宽容?通过何种机制
达成谅解和宽容?谁来宽容?
受害者或其亲属可与犯罪人达成和解,古代法律制度的发展就普遍呈现了从复仇向赎罪金的演化。当
公权力逐渐强大时,刑事和解逐渐被禁止,即便是受害人,通常也没有权力宽容犯罪,对犯罪的处理专属
于国家。19世纪中叶的法兰西政治动荡,国家实施严刑峻法亦在预料之中。普通民众对待犯罪和罪犯的看
法,对案件处理的影响之大小,则取决于司法民主性的程度。并不是民众宽恕了罪犯,法律就会网开一面
,法律的面孔往往是冷冰冰的。正如圣皮埃尔岛的居民虽对尼尔深表同情,但法兰西的法律却未施加任何
怜悯之情。尼尔杀了人,法律也在杀人,只不过前者是犯罪,而后者则是正义。尽管它们同样消灭生命,
制造寡妇。法律冷冰冰的面孔,美其名曰“法律理性”,而以形式理性为特征的现代法律不免会带来机械
和僵化。法院既已裁判尼尔杀人罪成立,判决就具有法律效力,应严格执行。上尉拒不执行裁决,也构成
犯罪,依据当时的法律被判处死刑。
程 序
影片让人领略了法国人执行死刑的程序与艺术。死刑的执行必须严格遵守法律程序——使用断头台和
刽子手。惩罚的执行是需要履行法定程序的,这样的惩罚才能被赋予正义之名。这是一种典型的程序正义
,不仅刚性,而且机械。正义沿着法律预先设定的程式运行,没有断头台就不能执行死刑。因此,即使耗
费巨资,法国当局也要把断头台——正义之化身——从法国运来。这是法国对圣皮埃尔岛行使治权的象征
。法律与正义远隔重洋,从法国运送到这个荒凉的小岛,却打破了岛上原有的安宁,甚至破坏了本土的秩
序。
在今天看来,尼尔被送上断头台是十分残忍的!但在刑罚的执行上,这其实是一个历史的进步。先前
,法国刑罚的基本形式由1670年法令所规定。死刑的执行,只要翻开福柯《规训与惩罚》(三联书店,19
99年)一书的开篇,便会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1757年3月2日,达米安被送到广场,用烧红的铁钳撕
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弑君凶器的右手,将熔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
撕裂的伤口,再四马分肢,最后焚尸扬灰。砍头原来是用于贵族的死刑,因为它是一次性、快速地完成对
犯人的行刑,不使用“拖延时间从而十分残酷的”处决方式。作为法国大革命的自由、平等之成果,这一
行刑方式被推广至一切执行对象。法国1791年法典第3条规定:“凡被判处死刑者均处以断头。”无论犯
罪者具有何种身份和地位,相同的罪行将受到相同的惩罚。
我们的生活,往往也是按照一定的程式进行,向着最后的终点前进,最终总是要有一个了结,正如对
尼尔的司法程序及其执行那样,不紧不慢地依照既定的程序向前,最终他走上了断头台。而且,由于铡刀
生锈,他被砍了两次。古今中外,人们都把这样的结局称作命运。尼尔之死,也许象征着命运的不可逆转
。尼尔、上尉夫人、上尉以及许多岛民试图改变尼尔的命运,但最终不只是徒劳,而且还搭进了上尉的性
命。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一书中认为,悲剧的目的是要引起观众对剧中人物的怜悯和对变幻无常之命运
的恐惧,悲剧中的冲突往往是难以调和的,主人公虽然总是与命运抗争,但结果却常常遭遇失败。《圣皮
埃尔的寡妇》展现了一场无法避免的悲剧,揭示了命运的不可改变性。虽然可与之抗争,且抗争过程也许
既不寂寞,也很美丽,但人最终还是不得不服从命运的安排。
大海深邃,雪景凄美,场面壮阔,在古典史诗般的唯美场景中,19世纪的法国殖民地,没有断头台的
圣皮埃尔岛,上演了一出人生与命运的悲剧。影片着眼于生命价值的思考,从人性角度讨论了法律与道德
、情感的复杂关系。它富于美感,却很难令人快乐,因为所涉及的话题和表达的思想是如此的沉重。其实
,人生的快乐本来也就是短暂即逝的,正如尼尔等待死刑而又企盼命运转变的最后时光,以及他与妻子和
上尉夫人的情感故事。而快乐之短暂,当然也是一条普世的法则。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中提醒得
极好:谁的幸福不是表面现象,一会儿就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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