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皋鹤堂第一奇书金瓶梅   》 第二回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      兰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张竹坡 Zhang Zhupo

  【总批:此回前一段,是金莲文字。知县差出以后一段,是武大、武二文字。挑帘以后,是西门庆与王婆文字。然则金莲文字中,又有武二文字也。
  金莲、武二文字中,妙在亲密,亲密的没理杀人。武二、武大文字中,妙在凄惨,凄惨的伤心杀人。王婆、西门庆文字中,妙在扯淡,扯淡的好看杀人。此等文字,亦难将其妙处在口中说出。但愿看官看金莲、武二的文字时,将身即做金莲,想至等武二来,如何用言语去勾引他,方得上道儿也。思之不得,用笔描之亦不得,然后看《金瓶梅》如何写金莲处,方知作者无一语不神妙难言。至看武大、武二文字,与王婆、西门庆文字, 皆当作如是观。然后作者之心血乃出,然后乃不负作者的
  心血。
  金莲调武二处,乃一味热急。虽写其几番闲话,又几番夹入吃酒,然而总是一味急躁,不能宁耐处。
  西门对王婆处,却一味涎脸。然却见面即问谁家雌儿,次日见面即云要买炊饼,又口中一刻不放松也。王婆勾西门处,却一味闲扯,然却步步引入来,是马泊六引诱人入局处。
  《水浒》中,此回文字,处处描金莲,却处处是武二,意在武二故也。《金瓶》内此回文字,处处写武二,却处处写金莲,意在金莲故也。文字用意之妙,自可想见。
  写武二、武大分手,只平平数语,何以便使我再不敢读,再忍不住哭也?文字至此,真化工矣!
  篇内写叉帘,凡先用十几个“帘”字一路影来,而第一个“帘”字,乃在武松口中说出。夫先写帘子引入,已奇绝矣,乃偏于武松口中逗出第一个“帘”字,真奇横杀人矣!
  上回内云金莲穿一件“扣身衫儿”,将金莲性情形影魂魄,一齐描出。此回内云“毛青布大袖衫儿”,描写武大的老婆,又活跳出来。
  看其写帘下勾情处,正是金莲、西门四目相射处。乃忽入王婆,且即从王婆眼中照入唱喏。文情固尔紧凑的妙,而情景亦且旁击的活动也。
  帘下勾情,必大书金莲,总见金莲之恶不可胜言。犹云你若无心,虽百西门奈之何哉?凡坏事者,大抵皆是女]人心邪。强而成和,吾不信也。
  题云“俏潘娘帘下勾情”,则勾情乃本文正文也,乃入手先写武二。夫勾引武二,亦勾情也。然必勾西门,方是帘下勾情。夫未勾西门,先勾武二。有心勾者,反不受勾;无心勾者,反一个眼色即成五百年风流孽冤。天下事固有如此!而金莲安心勾情,故此不着而彼着也。故勾武二,又帘下勾情一影。
  王婆本意招揽西门,以作合山自任,而不肯轻轻说出。西门本意兜揽王婆, 以作合山望之,而又不便直直说出。两人是一样心事,一样说不出,一样放不下,一样技痒难熬,故断断续续有这许多白话也。
  试想捉笔时,写帘下一遇,既接入王婆,则即当写西门到茶房中,许以金帛,便央王婆作合,王婆即为承认画计。文章中固无此草率文字。即西门入王婆茶房内,开口便讲,其索然无味为何如也!则说技之妙文,固文字顿错处,实亦两人一时不得不然之情理也。
  篇内知县,本为欲写武二出门,故写一知县,却又因知县要寄礼物,乃又写一朱勖。文字有十成补足法,此十成补足之法也。不知又为后文卫千户本宫伏脉。
  作者每于伏一线时,每恐为人看出,必用一笔遮盖之。一部《金瓶》,皆是如此。如这回内,写妇人和他闹了几场,落后惯了, 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先自去收帘子,关上大门。此为后落帘打西门之由,所谓针线也。又云“武大心里自也暗喜,寻思道:‘恁的却不好。”是其用遮盖笔墨之笔,恐人看出也。于此等处,须要看他学他。故做文如盖造房屋,要使梁柱笋眼,都合得无一缝可见;而读人的文字,却要如拆房屋,使某梁某柱的笋,皆一一散开在我眼中也。
  此后数回,大约同《水浒》文字,作者不嫌其同者,要见欲做此人,必须如此方妥方妙,少变更即不是矣。作者止欲要叙金莲入西门庆家,何妨随手只如此写去。又见文字是件公事,不因那一人做出此情理,便不许此一人又做出此情理也。故我批时,亦只照本文的神理、段落、章法,随我的眼力批去,即有亦与批《水浒》者之批相同者,亦不敢避。盖作者既不避嫌,予何得强扭作者之文,予自批《金瓶》之文。谓两同心可,谓各有见亦可;谓我同他可,谓他同我亦可;谓其批为本不可易可,谓其原文本不可异批亦无不可。
  看西门庆问“茶钱多少”,问“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又云“与我做个媒也好”,又云“回头人儿也好”,又云“干娘吃了茶”,又云“间壁卖的甚么”,又云“他家做的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家去”,都是口里说的是这边,心里说的是那边,心里要说说不出,口里不说忍不住。有心事有求于人,对着这人,便不觉丑态毕露,底里皆见。而王婆子则一味呆里撒奸,收来放去,又自报脚色,又佯推不睬,煞是好看杀人。至一块银子到手,王婆便先说你有心事,而西门心事,一竟敢
  于吐露,王婆且先为一口道出。写得“色”字固是怕人,写得“财”字更是利害,真追魂取影之笔也。读《金瓶》后,而尚复敢云“自能作小说”,与读《金瓶》后,而尚不能自作小说, 皆未尝读《金瓶梅》者也。
  头一日,点梅汤,点和合汤。第二日,偏不即出问茶,偏等他自己要茶,偏又浓浓点两盏茶。琐琐处,皆 是异样纹锦,千万休匆匆看过。
  王婆自叙杂趁处,皆小户人家此等女王人三四十岁后必然之事。甚矣,六婆之不可令其入内也!
  书内写媒婆,马泊六,非一人,独于王婆写得如鬼如蜮,利害怕人。我每不耐看他写王婆处也。
  写王婆的说话,却句句是老虔婆声口,作老头子不得,作小媳妇亦不得,故妙。】
  词曰:
  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梅花半含蕊,似开
  还闭。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夹批:金莲。】再过楼头,款接多欢
  喜。【夹批:西门庆。】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右调《孝顺歌》
  话说当日武松来到县前客店内,收拾行李铺盖,交土兵挑了,引到哥家。那妇人见了,强如拾得金宝一般欢喜,【夹批:白描一句。】旋打扫一间房与武松安顿停当。武松吩咐土兵回去,当晚就在哥家歇宿。次日早起,【夹批:武二早起也,写精细人入化。】妇人也慌忙起来,【夹批:写妇人亦入化。】与他烧汤净面。【夹批:不使迎儿,妙。】武松梳洗裹帻,出门去县里画卯。妇人道:“叔叔【夹批:一。】画了卯,早些来家吃早饭,休去别处吃了。”武松应的去了。到县里画卯已毕,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那妇人又早齐齐整整安排下饭。【夹批:不使迎儿,妙。】三口儿同吃了饭,妇人双手便捧一杯茶来,递与武松。武松道:“交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明日拨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夹批:二。】却怎生这般计较!自家骨肉,又不服事了别人。虽然有这小丫头迎儿,奴家见他拿东拿西,蹀里蹀斜,也不靠他。【夹批:映出上二节。妙甚。】就是拨了土兵来,那厮上锅上灶不乾净,奴眼里也看不上这等人。”武松道:“恁的却生受嫂嫂了。”【夹批:一段小文字,写武大混沌,武二天性,妇人殷勤俱尽。】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岂风流,嫂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相思常自看衾稠。【旁批:妙,可想。】
  话休絮烦。自从武松搬来哥家里住,取些银子出来与武大,买饼馓茶果,请那两边邻舍。【夹批:又补邻舍。】都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不在话下。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下笑来,便道:“叔叔【夹批:三。】如何使得!既然赐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道个万福。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夹批:至此一束,不另发一段文字。】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承差应事,不论归迟归早,妇人顿茶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觉过意不去。那妇人时常把些言语来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的直汉。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只见四下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夹批:后月娘扫雪,亦是十一月,则知扫雪一回,明月娘隐恶与金莲同也。】好大雪!怎见得?但见:
  万里彤雪密布,空中瑞祥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剡溪当此际,濡滞
  子猷船。顷刻楼台都压倒,江山银色相连。飞盐撒粉漫连天。当时吕蒙正
  ,窑内叹无钱。
  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却早银妆世界,玉碾乾坤。【夹批:一篇雪赋。】次日武松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妇人早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夹批:又点王婆。】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夹批:看官记着,是武松房里。】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他一撩斗,不怕他不动情。”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夹批:又点帘子。】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妇人推起帘子,【夹批:帘子二。】迎着笑道:“叔叔【夹批:四。】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挂心。”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将手去接,【夹批:白描处。】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子上。随即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紵丝衲袄,入房内。那妇人便道:“奴等了一早晨,叔叔【夹批: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早间有一相识请我吃饭,却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烦,一直走到家来。”妇人道:“既恁的,请叔叔【夹批:六。】向火。”武松道:“正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条凳子,自近火盆边坐地。那妇人早令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夹批:后门出现,一。】却搬些煮熟菜蔬入房里来,摆在桌子上。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了?”妇人道:“你哥哥出去买卖未回,我和叔叔【夹批:七。】自吃三杯。”【夹批:“叔叔”上,忽加“我和”二字,便写得不堪。】武松道:“一发等哥来家吃也不迟。”妇人道:“那里等的他!”说犹未了,只见迎儿小女早暖了一注酒来。武松道:“又教嫂嫂费心。”妇人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了。桌上摆着杯盘,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夹批:八。】满饮此杯。”武松接过酒去,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气寒冷,叔叔【夹批:九。】饮过成双的盏儿。”武松道:“嫂嫂自请。”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妇人。妇人接过酒来呷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那妇人一径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堆下笑来,说道:“我听得人说,叔叔【夹批:十。】在县前街上养着个唱的,有这话么?”武松道:“嫂嫂休听别人胡说,我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夹批:十一。】口头不似心头。”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就是了。”妇人道:“呀,【夹批:如闻其声。】你休说他,那里晓得甚么?如在醉生梦死一般!他若知道时,不卖炊饼了。【夹批:一逼。】叔叔【夹批:十三。(原批无序十二。)】且请杯。”【夹批:又漾开去。】连筛了三四杯饮过。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欲心如火,只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己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内却拿火箸簇火。妇人良久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夹批:十四。】只穿这些衣裳,不寒冷么?”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也不理他。【夹批:十云分知了,此云五七分不自在。 从八九八九分知,变出五七分不自在来。】妇人见他不应,匹手就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夹批:十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夹批:又从五七分不自在,变到八九分焦躁。】只不做声。这妇人也不看武松焦燥,便丢下火箸,却筛一杯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盏酒,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夹批:忽下一“你”字,换去“叔叔”二字。妙。】武松匹手夺过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交。武松睁起眼来说道:【夹批:白描武二。】“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夹批:不谓此书内,有这样一个男人。】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妇人吃他几句抢得通红了面皮,便叫迎儿【旁批:便叫迎儿。妙。】收拾了碟盏家伙,口里说道:“我自作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收了家伙,自往厨下去了。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这妇人见勾搭武松不动,反被他抢白了一场。武松自在房中气忿忿,自己寻思。天色却是申牌时分,武大挑着担儿,大雪里归来。推门进来,放下担儿,进的里间,见妇人一双眼哭的红红的,便问道:“你和谁闹来?”妇人道:“都是你这不不争气的,交外人来欺负我。”【夹批:忽将“外人”二字换去“叔叔”妙。】武大道:“谁敢来欺负你?”妇人道:“情知是谁?争奈武二那厮。【夹批:忽将“那厮”换“外人”。妙。】我见他大雪里归来,好意安排些酒饭与他吃,他见前后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便是迎儿眼见,【夹批:好伶俐证见。】我不赖他。”武大道:“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休要高声,乞(吃)邻舍听见笑话。”【夹批:武大圣人,武二值得拚死。】武大撇了妇人,便来武二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个。”武松只不做声,寻思了半晌,一面出大门。
  武大叫道:“二哥,你那里去?”也不答应,一直只顾去了。武大回到房内,问妇人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里那条路去了。正不知怎的了?”妇人骂道:“贼馄饨虫!有甚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我猜他一定叫人来搬行李,不要在这里住。却不道你留他?”武大道:“他搬了去,须乞(吃)别人笑话。”【旁批:刺人心骨。】妇人骂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到不乞(吃)别人笑话!你要便自和他过去,我却做不的这样人!你与了我一纸休书,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里敢再开口。被这妇人倒数骂了一顿。正在家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个土兵,拿着条扁担,迳来房内收拾行李,便出门。武大走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里再敢问备细,由武松搬了出去。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骂道:“却也好,只道是亲难转债,人不知道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的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咬嚼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睛。”【夹批:临了乃丢去无数名色,独以“冤家”结之,则今后真是个冤家了也。】武大见老婆这般言语,不知怎的了,心中反是放不下。自从武松搬去县前客店宿歇,武大自依前上街卖炊饼。本待要去县前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妇人千叮万嘱,吩咐交不要去兜揽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旁批:自是作者省笔,非关武大惧内。】
  说这武松自从搬离哥家,捻指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光景。却说本县知县自从到任以来,却得二年有余,转得许多金银,要使一心腹人送上东京亲眷处收寄,三年任满朝觐,打点上司。一来却怕路上小人,须得一个有力量的人去方好,猛可想起都头武松,须得此人方了得此事。当日就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城内做官,姓朱名勔,见做殿前太尉之职,要送一担礼物,捎封书去问安。只恐途中不好行,若得你去方可。你休推辞辛苦,回来我自重赏。”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辞!既蒙差遣,只此便去。”知县大喜,赏了武松三杯酒,十两路费。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领了知县的言语,出的县门来,到下处,叫了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瓶酒并菜蔬之类,迳到武大家。武大却街上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旁批:精细之极,等大郎多时也。】交土兵去厨下安排。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思:“莫不这厮思想我了?
  不然却又回来怎的?到日后我且慢慢问他。”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了些颜色衣服,来到门前迎接武松。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今日再喜得叔叔来家。没事坏钞做甚么?”武松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与哥哥说知。”【夹批:不题嫂嫂。妙。】妇人道:“既如此,请楼上坐。”三个人来到楼上,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他便掇杌子打横。土兵摆上酒,并嗄饭一齐拿上来。武松劝哥嫂吃。妇人便把眼来睃武松,武松只顾吃酒。【夹批:便不低头了。写英雄人无心处,便是那样,有事处,便棱然圭角欲露。妙绝。】酒至数巡,武松问迎儿讨副劝杯,叫土兵筛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三个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来欺负。【夹批:武松亦云“外人”,然则嫂嫂真外人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家便下了帘子,【夹批:帘子三。】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你依我时,满饮此杯!”武大接了酒道:“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夹批:我欲哭矣。】吃过了一杯,武松再斟第二盏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要武松多说。我的哥哥【夹批:我哭亦不能成声矣。】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云:篱牢犬不入。”那妇人听了这句话,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大骂道:“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语在别处说,【旁批:疑武氏兄弟合谋。】来欺负老娘!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鳖!老娘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蚂蚁不敢入屋里来,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休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一块瓦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过此杯。”那妇人一手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在胡梯上发话道:“既是你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初嫁武大时,不曾听得有甚小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偏撞着这许多鸟事!”一面哭下楼去了。正是:
  苦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那妇人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武大、武松吃了几杯酒,坐不住,都下的楼来,弟兄洒泪而别。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夹批:痛杀人,是此二语。】武松道:“哥哥,你便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的。盘缠,兄弟自差人送与你。”临行,武松又吩咐道:“哥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夹批:痛杀人,又是此二语。】在家仔细门户。”武大道:“理会得了。”武松辞了武大,回到县前下处,收拾行装并防身器械。次日领了知县礼物,金银驼垛,讨了脚程,起身上路,往东京去了,不题。【夹批:以下放过武二,单讲下文。】
  只说武大自从兄弟武松说了去,整整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声吞气,由他自骂,只依兄弟言语,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未晚便回来。歇了担儿,便先去除了帘子,【夹批:帘子四。】关上大门,却来屋里坐的。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燥,骂道:“不识时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牢门关了,也吃邻舍家笑话,说我家怎生禁鬼。听信你兄弟说,空生着卵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笑也罢,我兄弟说的是好话,【夹批:不知何故,我只泪落。】省了多少是非。”被妇人啐在脸上道:“呸!浊东西!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我兄弟说的是金石之语。”原来武松去后,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到家便关门。那妇人气生气死,和他合了几场气。落后闹惯了,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先自去收帘子,【夹批:帘子五。】关上大门。武大见了,心里自也暗喜,【夹批:坏在喜上。】寻思道:“恁的却不好?”有诗为证:
  慎事关门并早归,眼前恩爱隔崔嵬。
  春心一点如丝乱,任锁牢笼总是虚。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才见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阳。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夹批:帘子六。】站立。约莫将及他归来时分,便下了帘子,【夹批:帘子七。】自去房内坐的。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夹批:帘子八。】走过来。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夹批:帘子九。】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夹批:一路写帘子,至此方不另费笔墨生出帘子来。】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铃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夹批:金扇二现,使数日不见的西门。却又活跳出来。】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个眼色儿。【夹批:金莲丢眼色也。】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白鲜鲜、黑裀裀,正不知是甚么东西。观不尽这妇人容貌。且看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鬏髻,一迳里踅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斜戴
  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
  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旁批:武大家金莲如画。】
  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往
  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
  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跨。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
  生花。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那人一见,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奴家一时被风失手,误中官人,休怪!”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不妨,娘子请方便。”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王婆子看见。【夹批:插入王婆。紧捷。】那婆子笑道:“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打的正好!”【夹批:王婆自说话。】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娘子休怪。”【夹批:那人自向妇人说话,情理一时都尽,眼中不见王婆。妙。】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回应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夹批:一路纯是白描。】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
  风日晴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自由。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夹批:一笔两用法。】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夹批:帘子十一。(原批无序十。)】,关上大门,归房去了。【夹批:数语完“勾情”题面。】
  看官听说,这人你道是谁?却原来正是那嘲风弄月的班头,拾翠寻香的元帅,开生药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的西门大官人便是。【夹批:一句接入无痕。】只因他第三房妾卓二姐死了,发送了当,【夹批:已完一案。】心中不乐,出来街上行走,要寻应伯爵到那里去散心耍子。却从这武大门前经过,不想撞了这一下子在头上。却说这西门大官人自从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到家寻思道:“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王婆子来,堪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撮合得此事成,我破费几两银子谢他,也不值甚的。”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迳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夹批:便入。】西门庆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的不认得?他老公便是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敢是卖[饣骨][饣出]的李三娘子儿?”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倒是一双。”西门庆道:“莫不是花胳膊刘小二的婆儿?”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时,又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了。”王婆哈哈笑道:“我好交大官人得知了罢,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听,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么?”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是:“好一块羊肉,怎生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故事,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这等配合。”【夹批:至此束住。】西门庆道:“干娘,我少你多少茶果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不妨。”西门庆又道:“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王婆道:“说不的,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交他跟我,那孩子倒乖觉伶俐。”王婆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时,十分之好。”西门庆道:“待他归来,却再计较。”说毕,作谢起身去了。
  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门首,帘边坐的,朝着武大门前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王婆做了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吃了。将盏子放下,西门庆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不在屋里!”【夹批:又自说入。】西门庆笑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看这大官人作戏!你宅上大娘子得知,老婆子这脸上怎吃得那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见今也有几个身边人在家,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也不妨。若是回头人儿也好,【夹批:即插入。】只是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是好时,与我说成了,我自重谢你。”王婆道:“生的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多少年纪?”王婆道:“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新年却九十三岁了。”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扯着风脸取笑。”说毕,西门庆笑着起身去。
  看看天色晚了,王婆恰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子底下凳子上坐下,朝着武大门前只顾将眼睃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连忙取一钟来与西门庆吃了。坐到晚夕,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由他,伏惟安置,来日再请过论。”西门庆笑了去。到家甚是寝食不安,一片心只在妇人身上。就是他大娘子月娘,见他这等失张失致的,【旁批:又补家里诸人。】只道为死了卓二姐的缘故,倒没做理会处。当晚无话。
  次日清晨,王婆恰才开门,把眼看外时,只见西门庆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王婆道:“这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交他抵不着。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且交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贩钞,嫌他几个风流钱使。”原来这开茶坊的王婆,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但见: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只凭说六国唇枪,全仗话三齐舌剑。只鸾
  孤凤,霎时间交仗成双;寡妇鳏男,一席话搬说摆对。解使三里门内女,
  遮莫九皈殿中仙。玉皇殿上侍香金童,把臂拖来;王母宫中传言玉女,拦
  腰抱住。略施奸计,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才用机关,交李天王搂定鬼子
  母。甜言说诱,男如封涉也生心;软语调合,女似麻姑须乱性。藏头露尾,
  撺掇淑女害相思;送暖偷寒,调弄嫦娥偷汉子。
  这婆子正开门,在茶局子里整理茶锅,张见西门庆踅过几遍,奔入茶局子水帘下,对着武大门首,不住把眼只望帘子里瞧。王婆只推不看见,只顾在茶局子内煽火,不出来问茶。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杯茶来我吃。”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陪你吃茶?”西门庆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上门上户!”【夹批:总是深入口气。】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去了。
  良久,王婆在茶局里冷眼张着,他在门前踅过【旁批:一路文法如飞鹞盘旋不定。】,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复一复,一连走了七八遍。少顷,迳入茶房里来。王婆道:“大官人侥幸,好几日不见面了。”西门庆便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且收了做茶钱。”【夹批:偏有闲情点染。】王婆笑道:“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多者干娘只顾收着。”婆子暗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收了,到明日与老娘做房钱。”便道:“老身看大官人象有些心事的一般。”西门庆道:“如何干娘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难猜处!自古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古怪的事,不知猜够多少。”西门庆道:“我这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得着时,便输与你五两银子。”王婆笑道:“老身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中节。大官人你将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儿勤,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我这猜如何?”西门庆笑将起来道:“干娘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不知怎的,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一面,恰似收了我三魂六魄的一般,日夜只是放他不下。到家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笑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只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道:“干娘,如何叫做杂趁?”
  王婆笑道:“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没得过日子。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作牵头,做马百六,也会针灸看病。”西门庆听了,笑将起来:“我并不知干娘有如此手段!端的与我说这件事,我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你好交这雌儿会我一面。”王婆便呵呵笑道:“我自说耍,官人怎便认真起来。你也!”且看下回分解。有诗为证:
  西门浪子意猖狂,死下功夫戏女娘。
  亏杀卖茶王老母,生交巫女会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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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第一奇书序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
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第二回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
第三回定挨光王婆受贿设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欢闹茶坊郓哥义愤
第五回捉奸情郓哥定计饮鸩药武大遭殃第六回何九受贿瞒天王婆帮闲遇雨
第七回薛媒婆说娶孟三儿杨姑娘气骂张四舅第八回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烧夫灵和尚听淫声
第九回西门庆偷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皂隶第十回义士充配孟州道妻妾玩赏芙蓉亭
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潘金莲私仆受辱刘理星魇胜求财
第十三回李瓶姐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窥第十四回花子虚因气丧身李瓶儿迎奸赴会
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狎客帮嫖丽春院第十六回西门庆择吉佳期应伯爵追欢喜庆
第十七回宇给事劾倒杨提督李瓶儿许嫁蒋竹山第十八回赂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敬济销魂
第十九回草里蛇逻打蒋竹山李瓶儿情感西门庆第二十回傻帮闲趋奉闹华筵痴子弟争锋毁花院
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应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蕙莲儿偷期蒙爱春梅姐正色闲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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