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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传奇 》 玄怪錄 》
捲四
牛僧孺 Niu Sengru
○馬僕射總
檢校右僕射總,元和末節制東平。長慶二年六月十日午時,寢熟,夢二軍吏 乘馬入中門,及階而下,一人握刀拱手而前,曰:“都統屈公。”公驚曰:“都 統誰耶?”曰:“見則知矣。”公欲不去,使者曰:“都統之命,僕射不合辭。” 不覺衣服上馬。一吏引,一吏從,遂出鄆州北郭門數百裏,入城又數十裏,見城 門題曰:“六押大都統府”。門吏武飾,威容甚嚴。
入一二百步,有大衙門,正北百餘步,有殿九間,垂簾下有大聲曰:“屈上 階。”陰知其聲,乃杜司徒佑也,遂趨而升,二閹竪出捲簾。既而見之,果杜司 徒也。公素承知友,交契甚深,相見極喜,慰勞如平生。遂揖坐,都統曰:“莫 怪奉邀否?佑任此官,年勞將轉,上司許自擇替。中朝之堪付重權者,今揣量無 逾於閣下者,將欲奉托耳。此官名‘六押大都統’,□□不是過也,且以大庇親 族知友耳。人之生世,白駒過隙,誰能不死。而又福不再遇,良時易失,苟非深 分,豈薦自代。權位既到,幸勿因循。”公曰:“生為節制,死豈為民?陽祿方 崇,陰位誰顧。直使為王且不願,況都統哉?”杜曰:“上請授公,天命難拒。 文符即下,何能違天!”公曰:“天聽甚卑,亦從人欲,奈何自取求替,誣其天 命乎?”杜曰:“終與公,公豈能免。”公曰:“終不受,都統安能與?必若以 鬼相逼,豈無天乎?”杜乃顧謂群吏曰:“公既拒,事不諧矣!”公曰:“渴, 請兩盂茶。”杜仍促煎茶。從吏曰:“僕射既不住,不合飲此茶。況時熱,不可 久住,宜速命駕。”
俄而牽馬立於故處,公辭將去,都統步步送之。既下階,執手曰:“勉修令 圖,此位終奉。”遂乘馬南行,舊吏引從如初,乃卻從故道(以下疑有闕文)
○華山客
黨超元者,同州郃陽縣人。元和二年隱居華山羅敷水南。明年鼕十二月十六 日,夜近二更,天晴月朗,風景甚好,忽聞扣門之聲。令童候之,雲:“一女子, 年可十七八,容色絶代,異香滿路。”超元邀之而入,與坐,言詞清辨,風韻甚 高,固非人世之材。良久,曰:“君識妾何人也?”超元曰:“夫人非神仙,即 必非尋常人也。”女曰:“非也。”又曰:“君知妾此來何欲?”超元曰:“不 以陋愚,特垂枕席之歡耳。”女笑曰:“殊不然也。妾非神仙,乃南塚之妖狐也。 學道多年,遂成仙業。今者業滿願足,須從凡例,祈君活之耳。枕席之娛,笑言 之會,不置心中有年矣,乞不以此懷疑,若徇微情,願以命托。”超元唯唯。又 曰:“妾命後日當死於五坊箭下。來晚獵徒有過者,宜備酒食以待之。彼必問其 所須,即曰:‘親愛有疾,要一獵狐,能遂私誠,必有殊贈。’以此懇請,其人 必從。贈禮所須,今便留獻。”因出束素與黨,曰:“得妾之屍,請夜送舊穴。 道成之後,奉報不輕。”乃拜泣而去。
至明,乃鬻束素以市酒肉,為待賓之具。其夕,果有五坊獵騎十人來求宿, 遂厚遇之。十人相謂曰:“我獵徒也,宜為衣冠所惡。今黨郎傾蓋如此,何以報 之?”因問所須,超元曰:“親戚有疾,醫藉獵狐,其疾見睏,非此不愈。”乃 祈於諸人:“幸得而見惠,願奉五素為酒樓費。”十人許諾而去。南行百餘步, 有狐突走繞大塚者,作圍圍之,一箭而斃。其徒喜曰:“昨夜黨人固求,今日果 獲。”乃持來與超元,奉之五素。既去,超元洗其血,臥於寢床,覆以衣衾。至 夜分人寂,潛送穴中,以土封之。
後七日夜半,復有扣門者,超元出視,乃前女子也,又延入。泣謝曰??“道 業雖成,準例當死,為人所食,無計復生。今蒙深恩,特全斃質,修理得活,以 證此身。磨頂至踵,無以奉報。人塵已去,雲駕有期,仙路遙遙,難期會面。請 從此辭。藥金五十斤,收充贈謝。此金每兩值四十緡,非鬍客勿示。”乃出其金, 再拜而去,且曰:“金烏未分,有青雲出於塚上者,妾去之候也。火宅之中,愁 焰方熾,能思靜理,少息俗心,亦可一念之間,暫臻涼地。勉之!勉之!”言訖 而去。明晨專視,果有青雲出於塚上,良久方散。
人驗其金,真奇寶也。即日攜入市,市人衹酬常價。後數年,忽有鬍客來詣, 曰:“知君有異金,願一觀之。”超元出示,鬍笑曰:“此乃九天掖金,君何以 致之?”於是每兩酬四十緡,收之而去。後不知其所在耳。
○尹縱之
尹縱之,元和四年八月肄業中條山西峰。月朗風清,必吟嘯鼓琴以怡中。一 夕,聞檐外履步之聲,若女子行者。縱之遙謂曰:“行者何人?”曰:“妾山下 王氏女,所居不遠,每聞郎君吟詠鼓琴之聲,未嘗不傾耳嚮風,凝思於蓬戶。以 父母訓嚴,不敢來聽。今夕之親有適人者,父母俱往,妾乃獨止。復聞久慕之聲, 故來潛聽。不期郎之聞也。”縱之曰:“居止接近,相見是常。既來聽琴,何不 入坐?”縱之出迎,女子乃拜。縱之略復之,引以入戶,設榻命坐。儀貌風態, 綽約異常,但耳稍黑。縱之以為真村女之尤者也。山居閑寂,頗積愁思,得此甚 愜心也。命僕夫具果煮茗,彈琴以怡之。山深景靜,琴思清遠,女意歡極。因留 宿,女辭曰:“父母如何?”縱之曰:“喜會是赴,固不夜歸。五更潛復閉戶為 獨宿者,父母曙到,亦何覺之。”女笑而止。相得之歡,誓將白首。綢繆之意, 無不備盡。
天欲曙,衣服將歸,縱之深念,慮其得歸而難召也,思留質以係之。顧床有 青花氈履,遽起取一隻鎖於櫃中。女泣曰:“妾貧,無他履,所以承足止此耳。 郎若留之,當跣足而去,父母召問,何以說告焉?杖固不辭,絶將來之望也。” 縱之不聽,女泣曰:“妾父母嚴,聞此惡聲,不復存命。豈以承歡一宵,遂令死 謝?繾綣之言,聲未絶矣,必忘陋拙,許再侍枕席,每夕尊長寢後,猶可潛來。 若終留之,終將殺妾,非深念之道也。綢繆之歡,棄不旋踵耳,且信誓安在?” 又拜乞曰:“但請與之,一夕不至,任言於鄰里。”自五更至曉,泣拜床前,言 辭萬端。縱之以其辭懇,益疑,堅留之。將明,又不敢住,又泣曰:“妾前生負 郎君,送命於此。然郎之用心,神理所殛,修文求名,終無成矣!”收淚而去。
縱之以通宵之倦,忽寢熟,日及窗方覺,聞床前腥氣,起而視之,則一方凝 血在地,點點而去。開櫃驗氈履,乃豬蹄殼也。遽策杖尋血而行,至山下王朝豬 圈,血蹤入焉。乃視之,一大母豬,無後右蹄殼,血引墻下,見縱之怒目而走。 縱之告王朝,朝執弓矢逐之,一矢而斃。其年縱之山下求貢,雖聲華籍盛,終終 無成,豈負之罪歟?
○王煌
太原王煌,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時,自洛之緱氏莊。乃出建春門二十五裏,道 左有新塚,前有白衣姬設祭而哭甚哀。煌微覘之,年適十八九,容色絶代。傍有 二婢,無丈夫。侍婢曰:“小娘子秦人,既笄適河東裴直,未二年,裴郎乃遊洛 不復,小娘子訝焉,與某輩二人,偕來到洛,則裴已卒矣。其夫葬於此,故來祭 哭耳。”煌曰:“然即何歸?”曰:“小娘子少孤無傢,何歸?頃婚禮者外族, 其舅已亡。今且駐洛,必謀從人耳。”煌喜曰:“煌有正官,少而無婦。莊居緱 氏,亦不甚貧,今願領微誠,試為咨達。”婢笑,徐詣姬言之。姬聞而哭愈哀, 婢牽衣止之,曰:“今日將夕矣,野外無所止,歸秦無生業。今此郎幸有正官而 少年,行李且贍,固不急於衣食。必欲他行,捨此何適?若未能抑情從變,亦得 歸體,奈何不聽其言耶?”姬曰:“吾結發事裴,今客死洛下,綢繆之情,已隔 明晦。碎身粉骨,無謝裴恩。未展哀誠,豈忍他適。汝勿言,吾且當還洛。”其 婢以告煌,煌又曰:“歸洛非有第宅,决為客之於緱,何傷?”婢復以告。姬顧 日將夕,回稱所抵,乃斂哀拜煌,言禮欲申,哀咽良久。
煌召左右師騎。與煌同行十餘裏,偕宿彭婆店,禮設別榻。每聞煌言,必嗚 咽而泣,不敢不以禮待之。先曙而到芝田別業,於中堂泣而言曰:“妾誠陋拙, 不足辱君子之顧。身今無歸,已沐深念。請備禮席,展相見之儀。”煌遽令陳設, 對食畢,入成結褵之禮,自是相歡之意,日愈殷勤。觀其容容婉娩,言詞閑雅, 工容之妙,卓絶當時。信誓之誠,惟死而已。
後數月,煌有故入洛。洛中有道士任玄言者,奇術之士也,素與煌善,見煌 顔色,大異之,曰:“郎何所偶,緻形神如久耶?”煌笑曰:“納一夫人耳。” 玄言曰:“所偶非夫人,乃威神之鬼也。令能速絶,尚可生全。更一二十日,生 路即斷矣,玄言亦無能奉救也。”煌心不悅,以所謀之事未果,白不遺人請歸〔 此句疑有脫文〕,其意尤切。纏綿之思,不可形狀。
更十餘日,煌復入洛,遇玄言於南市,執其手而告曰:“郎之容色决死矣, 不信吾言,乃至如是,明日午時,其人當來,來即死矣。惜哉?惜哉?”因泣與 煌別,煌愈惑之。玄言曰:“郎不相信,請置符於懷中。明日午時,賢寵入門, 請以符投之,當見本形矣。”煌及取其符而懷之。既背去,玄言謂其僕曰:“明 日午時,芝田妖當來,汝郎必以符投之。汝可視其形狀,非青面耐重鬼,即赤面 者也。入反坐汝郎,郎必死。死時視之,坐死耶?”其僕潛記之。
及時,煌坐堂中,芝田妖恨來,及門,煌以懷中符投之,立變面為耐重鬼。 鬼執煌,已死矣,問其僕曰:“如此,奈何取妖道士言,令吾形見!”反捽煌, 臥於床上,一踏而斃。日暮,玄言來候之,煌已死矣。問其僕曰:“何形?” 乃告之。玄言曰:“此乃北天王右腳下耐重也,例三千年一替,其鬼年滿,自合 擇替,故化形成人而取之。煌得坐死,滿三千年亦當求替。今既臥亡,終天不復 得替矣。”前睹煌屍,脊骨已折。玄言泣之而去。此傳之僕。
○岑曦
進士鄭知古,睿宗朝客於相國岑公門下,有日矣。一夕,寢於內廳。夜分, 遠聞衆鬧祈哀之聲。傾耳聽之,聲聲漸近。既而分明聞其所救人曰:“岑氏寒微, 未達於天下,幸而生之。曦謬掌朝政,其心畏懼,未嘗敢危人。設使婦人而持權 者,其心亦猛於曦也。即曦□□禦物,生無怨人,死無怨鬼,何所觸犯,而當此 戮?唯使者恕之。某等當使曦以陰錢百萬奉謝。”泣告之聲盈路。俄見大鬼丈餘, 蓬頭朱衣,執長劍逾墻而入,有丈夫、婦女、老者、少者亦隨之入,或自投於墻 下遮拜,其辭懇切。大鬼不顧,又逾中門,衆已紛紜而入。食頃,聞闔門大哭之 聲,驚起聽之,大鬼者執曦頭仍出,門內哭聲極哀,若有大禍。衙鼓將動,稍稍 似息。知古徨不知所為,行於廊下,以及鳴鼓。
鼓發,中門大開,廄吏乃驚焉。導從之士,儼立於門下矣。知古微覘之,聞 曦起而腆矣。有頃,朝天時至,執炬者告之。曦簪笏而出,撫馬欲上,忽捫其頸 曰:“吾夜半項痛,及此愈甚,如何!”急命書吏為簡,請展前假小憩之。遂復 入,行數步,回曰:“今晨有事,須自對敭。”強投簡而登馬。知古所見中夜 之事小驗,益憂。有頃,一騎奔歸曰:“相國伏法□,傢當籍沒!”知古逾垣而 出,免焉,法司所詰。前拜泣而求恕者,蓋岑氏之先也。
僕常聞人之榮辱,皆稟自陰靈。惟此鬼吏,其何神速矣。乃知幽晦之內,其 可忽之乎!
○李瀋
隴西李瀋者,其父嘗受朱泚恩,賊平伏法,瀋乃逃而得免。既而逢赦,以傢 産童僕悉施洛北惠林寺而寓生焉。讀書彈琴,聊以度日。今荊南相公清河崔公群, 群弟進士於,皆執門人禮,即其所與揚者,不待言矣。常與處士李擢為刎頸交。
元和十三年秋,擢因謂瀋曰:“吾有故將適宋,回期末卜,兄能泛舟相送乎?” 瀋聞其去,離思浩然,遂登舟。初約一程,程盡則曰:“兄之情,豈盡於此?” 及又行,言似有感,竟不能別,直抵濉陽。其暮,擢謝舟人而去,與瀋乃下汴堤, 月中徐曰:“承念誠久,兄識擢何人也?”瀋曰:“辯博之士也。”擢曰:“非 也。擢乃冥官,頃為洛州都督,故在洛多時。陰道公事,故不任晝,乃得與兄同 遊。今去陰遷陽,托孕於親已五載矣。所以步步邀兄者,意有所托。”瀋曰: “何事?”曰:“擢之此身,藝難為疋,唯慮一捨此身,都醉前業,祈兄與醒之 耳。然擢孕五載,寓親腹中,其傢以為不祥,祈神祝佛之法,竭貨而為。擢尚未 往,神固何為。兄可往其傢,朱書“産”字令吞之,擢即生矣。必奉兄絹素。兄 得且去,候擢三歲,宜復來視之,且曰:“主人孫久不産者,某以朱字吞之,生 兒奇惠,今三載矣,思宿以告之,故復來也。”可取兒抱臥,夜久,伺掌人閉戶, 即抱於靜處呼曰:“李擢記我否?”兒當啼,啼即掌之。再三問之,擢必微悟。 兄宜與擢言洛中居處及遊宴之地,擢當大悟,悟後此生之業無孑遺矣。此事必醒 素以歸,擢乃後榮盛,兄不可復得從容矣。兄聲名籍甚,不久當有大諫之拜,慎 勿赴也,赴當非壽。此郡北三十裏有鬍村,村前有車門,即擢新身之居也。言訖, 泣拜而去。
遲明,瀋策杖訪之,果有鬍村。叩門求憩,掌人翁年八下餘,倚杖延入。既 命坐,似有憂色,瀋問之,翁曰:“新婦孕五載矣,計窮術盡,略無少徵。”瀋 因曰:“瀋道門留心,頗善咒術,不産之由,見之即辨。”遽令左右召新婦來, 瀋診其臂曰:“男也,甚明惠,有非常之才,故不拘常月耳。”於是令速具産所 帷帳床榻畢,瀋執筆若祝者,朱書“産”字令吞之。入口,而男生焉。翁極喜, 奉絹三十疋,瀋乃受焉,曰:“此兒不常也,三歲當復來為君相之。”言訖而去。
及期再往,乃曰:“前所生子,今三歲矣,願得之一宿占相之。”掌人喜而 許之。瀋夜伺人靜,抱之遠處,呼曰:“李擢,今識我否?”兒驚啼,瀋掌之, 曰:“李擢何見我不記耶?”又掌之,兒愈啼。而問之者三四,兒忽曰:“十六 兄果能來此耶?”瀋因與言洛中事,遂大笑言若平生,曰:“擢一一悟矣。”乃 抱之歸宿。及明朝,告其掌人曰:“此兒有重祿,乃成傢之貴人也,宜保持之。” 鬍氏喜,又贈絹五十疋,因取別。乃憶醒素之言,蓋以三纔五星隱其成數耳。
以瀋食祿而誅,不食而免,其命乎?足以警貪祿位而不知其命者也。
輯佚
◇杜巫
杜巫尚書年少未達時,曾於長白山遇道士貽丹一丸,即令服訖,不欲食,容 色悅懌,輕健無疾。後任商州刺史,自以既登太守,班位已崇而不食,恐驚於衆, 於是欲去其丹,遇客無不問其法。
歲餘,有道士至,甚年少。巫詢之,道士教以食豬肉仍吃血。巫從之食吃, 道士命挲羅。須臾,巫吐痰涎至多,有一塊物如慄。道士取之。甚堅固。道士剖 之,若新膠之未乾者,丹在中。道士取以洗之,置於手中,其色緑瑩。巫曰: “將來,吾自收之,暮年服也。”道士不與,曰:“長白吾師曰:‘杜巫悔服吾 丹,今願出之。汝可教之,收藥歸也。’今我奉師之命,欲去其神物。今既去矣, 而又擬留至耄年。縱收得,亦不能用也。自宜息心。”遂吞之而去。巫後五十餘 年,罄産燒藥,竟不成。
○崔尚
開元時,有崔尚者,著《無鬼論》,詞甚有理。既成,將進之,忽有道士詣 門,求見其論。讀竟,謂尚曰:“詞理甚工。然天地之間,若雲無鬼,此謬矣。” 尚謂“何以言之?”道士曰:“我則鬼也,豈可謂無?君若進本,當為諸鬼神所 殺,不若焚之。”因爾不見,竟失其本。
○鄭望
乾元中,有鄭望者自都入京。夜投野狐泉店宿,未至五六裏而昏黑。忽於道 側見人傢。試問門者,雲是王將軍,與其亡父有舊。望甚喜,乃通名參承。將軍 出,與望相見,敘悲泣,人事備之。因爾留宿,為設饌飲。中夜酒酣,令呼蘧蒢 三娘唱歌送酒,少間三娘至,容色甚麗,尤工唱《阿鵲????》。及曉別去,將軍夫 人傳語,令買錦褲及頭髻花紅朱粉等。
後數月,東歸過,送所求物,將軍相見歡洽,留宿如初。望問何以不見蘧蒢 三娘。將軍雲:“已隨其夫還京。”以明日辭去。出門不復見宅,但餘丘隴。望 憮然,卻回。至野狐泉,問居人,曰是王將軍塚。塚邊,伶人至店,其妻暴疾亡, 以葦席裹屍,葬將軍墳側,故呼曰蘧蒢三娘雲。旬日前,伶官亦移其屍歸葬長安 訖。
○元載
大歷九年春,中書侍郎平章事元載,早入朝。有獻文章者,命左右收之。此 人若欲載讀,載雲:“候至中書,當為看。”人言:“若不能讀,請自誦一首。” 誦畢不見,方知非人耳。詩曰:
城東城西舊居處,城裏飛花亂如絮。
海燕銜泥欲下來,屋裏無人卻飛去。
載後竟破傢,妻子被殺雲。
○魏朋
建州刺史魏朋,辭滿後,客居南昌。素無詩思,後遇病,迷惑失心,如有人 相引接。忽索筆抄詩言:
孤墳臨清江,每睹白日晚。
鬆影搖長風,蟾光落岩甸。
故鄉千裏餘,親戚罕相見。
望望空雲山,哀哀淚如霰。
恨為泉臺客,復此異鄉縣。
願言敦疇昔,勿以棄疵賤。
詩意如其亡妻以贈朋也。後十餘日,朋卒。
○岑順
汝南岑順字孝伯,少好學有文,老大尤精武略。旅於陝州,貧無第宅。其外 族呂氏有山宅,將廢之,順請居焉。人有勸者,順曰:“天命有常,何所懼耳!” 卒居之。
後歲餘,順常獨坐書閣下,雖傢人莫得入。夜中聞鼓鼙之聲,不知所來。及 出戶,則無聞,而獨喜,自負之,以為石勒之祥也。祝之曰:“此必陰兵助我, 若然,當示我以富貴期。”數夕後,夢一人被甲胄前報曰:“金象將軍使我語岑 君,軍城夜警,有喧諍者,蒙君見嘉,敢不敬命。君甚有厚祿,幸自愛也。既負 壯志,能猥顧小國乎?今敵國犯壘,側席委賢,欽味芳聲,願執旌鉞。”順謝曰: “將軍天質英明,師真以律,猥煩德音,屈顧疵賤。然犬馬之志,惟欲用之。” 使者復命。順忽然而寤,恍若自失,坐而思夢之徵。
俄然鼓角四起,聲愈振厲。順整巾下床,再拜祝之。須臾,戶牖風生,帷簾 飛揚,燈下忽有數百鐵騎,飛馳左右,悉高數寸,而被堅執銳,星散遍地。倏閃 之間,雲陣四合。順驚駭,定神氣以觀之。須臾,有卒賫書云:“將軍傳檄。” 順受之,雲:
地連獯虜,戎馬不息,嚮數十年。將老兵窮,姿霜臥甲,天設勁敵,勢不可 止。明公養素畜德,進業及時,屢承嘉音,願托神契。然明公陽官,固當享大祿 於聖世,今小國安敢望之。緣天那國北山賊合從,剋日會戰,事圖子夜,否滅未 期,良用惶駭。
順謝之,室中益燭,坐觀其變。夜半後,鼓角四發。先是東面壁下有鼠穴, 化為城門,壘敵崔嵬,三奏金革,四門出兵,連旗萬計,風馳雲走,兩皆列陣。 其東壁下是天那軍,西壁下金象軍。部後各定,軍師進曰:
天馬斜飛度三止,上將橫行係四方。
輜車直入無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
王曰:“善。”於是鼓之,兩軍俱有一馬,斜去三尺,止。又鼓之,各有一 步卒,橫行一尺。又鼓之,車進。如是鼓漸急而各出,物包矢石亂交。須臾之間, 天那軍大敗奔潰,殺傷塗地。王單馬南馳,數百人投西南隅,僅而免焉。先是西 南有藥臼,王棲臼中,化為城堡。金象軍大振,收其甲卒,輿屍橫地。順俯伏觀 之,於時一騎至禁,頒曰:“陰陽有厝,得之者昌。亭亭天威,風驅連激,一陣 而勝,明公以為何如?”順曰:“將軍英貫白日,乘天用時,竊窺神化靈文,不 勝慶快。”如是數日會戰,勝敗不常。王神貌偉然,雄姿罕儔。宴饌珍筵,與順 緻寶貝明珠珠璣無限。順遂榮於其中,所欲皆備焉。後遂與親朋稍絶,閑間不出。
傢人異之,莫究其由。而順顔色憔悴,為鬼氣所中。親戚共意有異,詰之不 言。因飲以醇醪,醉而究,泄之。其親入潛備鍬鍤,因順如厠而隔之。荷鍤亂作, 以掘室內八、九尺,忽坎陷,是古墓也。墓有磚堂,其盟器悉多,甲胄數百,前 有金床戲局,列馬滿枰,皆金銅成形,其幹戈之事備矣。乃悟軍師之詞,乃象戲 行馬之勢也。既而焚之,遂平其地。多得寶貝,皆墓內所畜者。順閱之,恍然而 醒,乃大吐。自此充悅,宅亦不復兇矣。時寶應元年也。
○韋協律兄
太常協律韋生,有兄甚兇,自云平生無懼憚耳。聞有兇宅,必往獨宿之。其 弟話於同官,同官有試之者,且聞延康東北角有馬鎮西宅,常多怪物,因領送其 宅,具與酒肉,夜則皆去,獨留之於大池之西孤亭中宿。韋生以飲酒且熱,襢衣 而寢。
夜半方寤,乃見一小兒,長可尺餘,身短腳長,其色頗黑,自池中而出,冉 冉前來,循階而上,以至生前。生不為之動,乃言曰:“臥者惡物,直又顧我耶?” 乃繞床而行。須臾,生回枕仰臥,乃覺其物上床,生亦不動。逡巡,覺有兩個小 腳緣於生腳上,冷如水鐵,上徹於心,行步甚遲。生不動,候其漸行,上及於肚, 生乃遽以手摸之,則一古鐵鼎子,已欠一腳矣。遂以衣帶係之於床腳。明旦,衆 看之,具白其事。乃以杵碎其鼎,染染有血色。自是人皆信韋生之兇而能絶宅之 妖也。
○蘇履霜
太原節度馬侍中燧小將蘇履霜者,頃事前節度使鮑防,從行營日,並將伐回 紇。時防臨陣,指一旗劉明遠,以不進鋒,命履霜斬之。履霜受命,然數日明遠 遽進,得脫喪元之禍。後十餘年卒。履霜亦遊於冥間,見明遠,乃謂履霜曰: “曩日蒙君以生成之故,無因酬德,今日當展素願。”遂指一路,路多榛棘,雲: “但趨此途,必遇捨利王。王平生會為侍中之部將也,見而訴之,必獲免。”告 之命去,履霜遂行一二十裏間,果逢捨利王弋獵。捨利索識履霜,驚問曰:“何 因至此?”答曰:“為冥司所召。”乃曰:“公不合來,宜速反!”遂命判官王 鳳翔,令早放回,兼附信耳。謂履霜曰:“為餘告侍中,自此二年,當罷節,一 年之內,先須去入赴朝廷。郎君早棄人世,慎勿泄之。”鳳翔檢籍放歸。至一關 門,逢平生飲酒之友數人,謂履霜曰:“公獨行歸,餘曹企慕所不及也。”
生五六日,遂造鳳翔。鳳翔逆已知之,問雲:“捨利何詞?”曰:“有之, 不令告他人也。”鳳翔曰:“餘亦知之,汝且歸,餘侯隙當白侍中。”旬日,遂 與履霜白之。侍中召履霜訊之,履霜亦具所見。鳳翔陳告,後所驗一如履霜所言, 蓋鳳翔生自司冥局,隱而莫有知之者,因履霜還生而泄也。
○景生
景生者,河中猗氏人也,素精於經籍,授胄子數十人。歲暮將歸,途中偶逢 故相呂潭,以舊相識,遂以後乘載之而去。群胄子乃散,報景生之傢。而景生到 傢,身已卒訖,數日乃蘇,雲:“冥中見黃門侍郎嚴武、朔方節度張或然。”
景生善《周易》,早歲兼與呂相講授,未終秩,遇呂相薨,乃命景生,請終 餘秩。時嚴、張俱為左右臺郎,顧呂而怒曰:“景生未合來,固非冥間之所勾留, 奈何私欲而有所害?”共請放回。呂遂然之。張尚書乃引景生,囑:“兩男,一 名曾子,一名夫子,閏正月三日當起比屋,妨曾子新婦,為報止之。令速罷,當 脫大禍。”及景蘇數日,而後報其傢,屋已立,其妻已亡矣。又說:“曾子當終 刺史,夫子亦為刺史,而不正拜。”後果如其言。
○盧頊表姨
洺州刺史盧頊表姨常畜一猧子,名花子,每加念焉。一旦而失,為人所斃。 後數月,盧氏忽亡。冥間見判官姓李,乃謂曰:“夫人天命將盡,有人切論,當 得重生一十二年。”拜謝而出。
行長衢中,逢大宅。有麗人,侍婢十餘人,將遊門屏,使人呼夫人入,謂曰: “夫人相識耶?”曰:“不省也。”麗人曰:“某即花子也。平生蒙不以獸畜之 賤,常加育養。某今為李判官別室。昨所囑夫人者,即某也。冥司不廣其請, 加一紀。某潛以改十二年為二十,以報存育之恩。有頃李至,伏願白之本名,無 為夫人之號,懇將力祈。”李逡巡而至,至別坐語笑。麗人首以圖乙改年白李。 李將讓之,對曰:“妾平生受恩,以此申報,萬不獲一,料必無難之。”李欣然 謂曰:“事則匪易。”感言請之切,遂許之。臨將別,謂夫人曰:“請收餘骸, 為瘞埋之。骸在履信坊街之北墻委糞之中。”夫人既蘇,驗而果在。遂以子禮葬 之。後申謝於夢寐之間。後二十年,夫人乃亡也。
○狐誦通天經
裴仲元傢鄠北,因逐兔入大塚,有狐憑棺讀書。元仲搏之不中,取書以歸, 字不可認識。忽有鬍秀纔請見,曰行周,仍憑棺讀書者。裴曰:“何書也?”曰: “《通天經》,非人間所習。足下誠無所用,願奉百金贖之。”裴不應。又曰: “千鎰。”又不應。客怒,拂衣而起。裴內兄韋端士,已死,忽逢之,曰:“聞 逐兔得書,吾識其字。”乃出示之。韋雲:“為鬍秀纔取爾。”遂失不見。裴亦 尋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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