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好像很简单,儒家要求执政者懂得尊重人性,不是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吗?其实这仅仅是一个前提,只说了一半,而且是非本质的一半。为什么?因为人性它有弱点。人跟动物一样,是从动物界来的,动物性与人性,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许多从动物身上见到的那种不好的动物性,其实在人性上都有,比方说贪婪、残暴、争斗、不守秩序等等,这些东西人身上也有。
因此,如果过分地强调人性得自天命,过分地强调它的合理性,不许对它有半点限制,那就是将人性等同于动物性。道家就是这样。儒家认为人性不能放纵,人是动物的灵长,人应该对自己的性情有所把握。有些人很欣赏“性情中人”,我说这要看什么场合。如果过分强调个人的性情,不适当地张扬它,只要是我的真性情,我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那这个社会非乱套不可。举个例子来说,拳王泰森,他跟人家争论起来急了,就把对方的耳朵给咬了。类似的情况,《水浒传》上也有,叫做“一时性起”。像马加爵也是“一时性起”,好家伙,拿榔头一气砸死了好几个人。如果人人如此,这社会非大乱不可。所以儒家认为,人的性情是要用理智来把握的。
那么,人性要把握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句大家非常熟悉的话,叫做“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人的性情要有一个度,要达到“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这样一种境界。子思的《中庸》,我想很多同学都读过,《中庸》开头有一句话叫“天命之谓性”,什么叫“性”呢?天赋予你的就叫“性”。《中庸》接着说“率性之谓道”,“率”就是沿着,沿着人性去治理民众,庶几乎就是治民之道了,这一点我们在上面已经谈到。《中庸》又说:“修道之谓教。”人性有天生的弱点,任何人不可能生下来的时候,他的人性就是不偏不倚,而且一辈子都不偏不倚,这不可能。所以要通过“教”来修正人性,这个教就是教育。而教育的手段就是“礼”和“乐”。《礼记》说“礼缘情而作”,意思是说礼是从人的情感出发来制定的。但礼又是以修正人的情感为目标的,《礼记》里有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个问题。
孔子有一位高足叫做子游,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孔子曾经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来赞扬他的十位最杰出的弟子,人称孔门十哲,后世在孔庙里受到配享,其中文学一科是子思和子夏。孔子还有一位学生叫做有子,“子”是那个时候对人的尊称。有一天,子游和有子在街上闲步,看到一个小孩跟他父母走丢失了,这小孩就痛哭。这个时候有子就借题发挥了,他对子游说:你看你看,孩子一旦见不到父母了,他那种悲伤,又是跺脚,又是哭,又是喊,人性就应该像这样,不要约束他,让他去发泄。可是在丧礼里面,对于“踊”(就是跳脚)却是有限制的,每次只能跳三次,称为一踊;最多只能三踊。在你踊的时候,旁边会有人告诉你:要节哀。有子说到这里,就诘问子游:“为什么要叫人家节哀呢?父母死了,伤心的程度要比这孩子与父母一时走失严重得多,应该由着孝子去尽性情发泄悲痛嘛,这才是正道。”有子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他说准备要把丧礼里面关于踊的规定都给去掉。子游是大儒,识见要比有子高深得多,他听了微微一笑,说“此戎狄之道也”。“戎狄”,是指古代的少数民族,那时文化不太发达,所以还不大懂得礼的要旨。子游接着说:“礼道不然。”“礼道”教育大家不能以死伤身。假如是父母刚死,你不能节哀顺变,悲伤过度,把你哀恸之情尽情地宣泄,结果呢,以死伤身,那边刚死了一个,丧事还没办完,这里又死了人了。这难道是死者愿意看到的吗?所以要节哀,这个“节”,就是节制,“礼”的作用,就是节制你的情感的。
可是还有另外一种人,父母去世了,他毫无悲伤之心,不念父母之恩,那怎么办?古代为什么死了人以后要穿丧服?这是礼的规定,你必须得穿,目的是要提升你内心的悲伤之情。你早晨起来一看,怎么穿这衣服?一想,原来是自己有热孝在身。每天看到这个丧服,你就会想起老人家生前对于你的种种慈爱,对于你的抚养。因为你对父母的情感达不到常人应有的程度,所以要以此来提升它。而对于悲伤过度的,则要把它降下去,不能以死伤生。悲痛达不到的,要把它提升起来。你父母死了,应该要有悲伤的,不能这样无所谓。目的就是让人的心情要达到合于礼的境界。《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就是说,在受到外物的影响之前,喜怒哀乐没有偏向,处在中立的状态。一旦受到外物的作用,喜怒哀乐被诱发出来时,都能恰到好处、合于道的要求,这就是“和”的境界了,和是天下最大的“道”。所以,人的情感不能大喜、大悲、暴怒,也不能怠惰、懦弱、无情,要力求进入“大中至正”之域,这样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文明时代的人、一个脱离了动物境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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