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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思考 》 停滯的帝國 》
第三十五章
阿蘭·佩雷菲特 Alain Peyrefitte
衝擊波
(1793年9月11日-14日)
正當皇帝和大臣們強裝笑臉時,這場風浪的消息已傳到北京。巴羅和丁維提一直忙於機械裝備工作。9月10日的諭旨在那裏産生了地震般的反響。
像往常一樣,他們來到金鑾殿,發現大門緊閉。掌管鑰匙的老太監和一些官員激動不安地聚集在院內,好像發生了什麽災難一樣。誰也不理他們。最後,德天賜神父告訴了他們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勳爵拒絶叩頭,朝廷已接受英國式的禮節。
北京禮部衙門的高級官員張皇失措,“無法預料在帝國歷史上這種史無前例的事件會導致什麽後果。假若皇帝開始認真地思考這件事,他或許會把為他出主意的人送上刑事法庭,他會想到國傢的歷史將把這件使他的朝代黯然失色的事告訴後代。在中國人看來,沒有任何東西能彌補對傳統習慣的破壞”。
不論是在北京或在熱河,英國人在飯桌上嘗到了苦頭:菜比過去少了。往日使親王和官員們着迷的機器安裝工作也不再吸引他們了。老太監也駡起那些“驕矜的英國人”——皇帝的詔書就是用的這個修飾語。
兩個世紀後,當我與中國的歷史學家和文獻檔案專傢談起這件事時,儘管有着許多反面的證據,大部分人還不承認馬戛爾尼免行了叩頭禮;他們認為這樣違背他們國傢自古以來的禮儀令人難以置信。衝擊波始終存在。
微笑外交在熱河重新恢復。特使拜會了首相,但這不過是像中國京劇裏的一套變臉象徵罷了,西方人根本不懂。
馬戛爾尼拜會和珅
9月11日,王大人、喬大人和徵瑞來接馬戛爾尼和斯當東,領他們去和珅傢。和珅在一套簡樸的屋子裏接見了他們。這次他十分客氣,與3天前見斯當東時的冷漠態度大相徑庭。他有40來歲,相貌堂堂。他直率,活躍並善談。他右面坐着福長安,更年輕,“同樣令人感到很正直”。左面是兩位上了歲數的官員:禮部尚書和戶部尚書。
馬戛爾尼裝得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那樣,表示很高興能“這樣快”就見到和珅;他希望盡早嚮皇帝遞交英王的信件。他註意不去利用取得的勝利。
他表示很高興聽到皇帝身體很好。“西方最偉大的國王能獲悉有關東方最偉大君主的如此好的消息感到由衷高興。’”原來英國人未言明的平等原則這裏被明確地提了出來,而不再用修辭的偽裝使它不要顯得太傲慢。
對和珅來說這種說法是無法接受的,但他不動聲色地讓特使說下去。他十分和藹地回答問題。“考慮到使團遠道而來,又攜帶了珍貴的禮品”,禮儀可略為靈活。馬戛爾尼將於星期六慶典時覲見皇帝。
和珅問了一些關於歐洲形勢的問題,馬戛爾尼告訴他英國與世界各國都和平相處。就在土耳其問題上與俄國有些糾紛。印度的形勢如何呢?一些富豪與幾個歐洲大國勾結,頻頻叛亂反對英國。這些歐洲強國的野心不僅是控製印度王公們,而且也想左右中國皇帝的政府。
話裏充滿了攻擊法國的弦外之音。法國革命者難道不會把“對暴君的仇恨”帶到中國嗎?馬戛爾尼在背着東印度公司教他的話。英國不是殖民主義者,都是那些該死的法國人與葡萄牙人(他避免點名字)迫使英國不得不把它那些很小的貨棧擴大成一個帝國。特使一再聲明英國熱愛和平,說:“英國國王是和平的朋友”。他這樣做並非毫無道理。因為中國人曾把英國人看成侵略成癖。當然他們以後會知道自己並沒有錯。
在告別時,和珅表示願意再一次見到馬戛爾尼,但不在熱河,這裏朝中事務占了他全部時間。特使把這句話信以為真。騙子也總會有上當的時候……
小斯當東倒不那麽天真。他陪着父親和特使。“閣老在行宮的僻靜處見了我們,他比那天要客氣得多。他兩次請我們喝熱奶。”儘管有這兩碗熱奶,可孩子卻不像大人那樣天真地把這次會見看成是一件幸運的大事,而衹是把它看成是一次毫無結果的事件。還是孩子對了。
喬大人和王大人都感到鬆了口氣。當天下午又趕來增添一些歡快的氣氛,殷勤地重複着和中堂私下對他們說的對馬戛爾尼表示好感的話。不一會兒,徵瑞又拿來了和珅讓他送的蜜餞。
篡改歷史
對這次毫無結果的事件,中方的說法被做了驚人的手腳,並以詔書的方式出現。
乾隆與和珅都曾思考過,最後認為發怒無濟於事,衹會幫倒忙。要懲罰,就得承認有人犯罪。諭旨中原沒有說犯罪的事,這次卻要公佈於衆。也就是所有官員都會知道:他們會感到懲罰適當嗎?天朝的統治者或許不懂歐洲人的邏輯,但他們瞭解自己的中國。馬戛爾尼正確地指出過“中國人正在從韃靼人壓迫下所處的政治麻木中覺醒過來。衹要一有撞擊就會激起火花,並燃遍中國各地”。這次違背禮儀的事在明天或在15年之後就可能成為這種撞擊。所以最好對輿論改寫這件可惡的事情。要不惜代價做到讓每個中國人相信例行禮儀已被嚴格遵守。
無法取消前一天發出的諭旨。有更好的辦法:用它來編造這個出於好心的謊言。和珅用接二連三地改正的辦法來解决馬戛爾尼這問題。
9月11日的皇帝詔書便讓人以為夷人作了讓步:
“昨因英咭利國使臣不請禮節,是以擬於萬壽節後即令回京……今該使臣等經軍機大臣傳諭訓誡,頗知悔懼。本日正副使前來,先行謁見軍機大臣,禮節極為恭順。伊等航海遠來,因初到天朝,未諳體製,不得不稍加載抑。今既誠心效順,一遭天朝法度,自應仍加恩視。”
但在10日、11日兩天中,什麽也沒有變。11日英國人沒有同意多跪一條腿;中國人則從10日就决定忍氣吞聲。但他們10日的發火暴露了天朝秩序受到侮辱;乾隆與和珅或許覺出這樣發火暴露得太多。因此决定做得好像英國人已經讓步的樣子。皇帝的面子就可輓回。這叫反敗為勝。
和珅乘機把這所謂的態度變化歸功於己。是他讓夷人瞭解他們原先根本不懂的禮儀的。在這個因循守舊的國傢裏,和珅要說明他那不循規蹈矩的成功就要抓住一切機會顯示他的權威。天朝的等級缺席衹是讓事情變得復雜起來。百官之首禁不住要得意地讓他的下屬丟一次臉(他們將讓他為此付出代價)。
像在中國歷來所作的那樣,可從此事件中吸取一個訓誡。和珅說本該“改造”夷人。這個詞在毛時代的中國用得十分普遍,但是早已有之。誰要偏離上面規定的路綫就要得到糾正。違背正統觀念的案件在中國歷史上一直受到審理。不循規蹈矩的文人從來就是最好選擇隱居或什麽也不要寫。若有足夠的悔改誠意,當權的就可能表示寬容。
但許多跡象表明,這份新的詔書純屬瞎編。不明真相的讀者可能推想貢使終於有了悔改表現,並遵守了天朝永恆的禮儀。但仔細研究後,發現詔書沒有這樣說。這謊言的編造用的是暗示忽略法。皇帝沒有明確指出哪些定製遭到違反,也沒有指出對方突然服從了什麽東西。同樣地,儘管聲稱要恩視,但任何一條懲罰措施都未取消。驅逐日期絲毫未變。詔書最後要求住在北京的王公大臣不得私自會晤特使,而要把他關在住地。旅遊項目的安排,也要等着看。大傢會看到旅遊還是被取消了。
假的真相
我們找了前後18個月裏的所有文書,有的詳細到衹談一些瑣事:皇帝關於對英國人持什麽態度的指示,嚮皇帝報告英國人的行為。但沒有一份匯報談到這場令人難以置信的禮儀衝突。相反,9月11日的詔書很快就編入《清實錄》。它取代了覲見皇帝事件,對後者衹是一筆帶過,因為要描寫覲見過程就要泄露真相,或者就要說謊說得更厲害。
實質問題是馬夏爾尼並沒有叩頭——這一點被掩蓋了,被扣住了。然後事實就被遺忘了,被篡改了的敘述就成了事實。這種巧妙的偽造卻帶來了長久的影響。1816年,阿美士德勳爵在官方的“真相”上出了問題:他的前任“在乾隆面前叩過頭”。但他拒絶這樣做,他就被趕走了。和珅采取的措施——集體洗腦或把記憶抹去後再重建——儘管結局不好,卻取得了成功。19世紀60年代火燒圓明園之後編的一本清詩選裏收入了陳文述寫的這幾句詩:
純皇在禦癸醜春,爾國入貢羅奇珍。
不貴異物不勤遠,任爾化外為藩臣。
英吉利,
爾誠傾心皈依大皇帝,
表文宜合格,
使臣宜習禮。
接下來的兩天忙於開箱把貢品送往宮裏,之所以沒有早做,因為那時什麽都未確定,貢品計有:200匹呢料;2臺大望遠鏡;2支氣槍;2支漂亮的獵槍,其中一支嵌金,另一支聯銀;二對加長了像步槍的馬槍(可一次連射8發子彈);兩箱愛爾蘭特産波紋絹,每箱裝7匹;兩箱高級英國手製華貴地毯。
英國人對這些貢品會産生的效果毫不懷疑,儘管那些最貴重的禮品都留在了北京。他們沒猜到乾隆竟對此十分厭煩。錢德明神父告訴我們那些精明的耶穌會士早就把乾隆慣壞了:皇帝已有了一隻“豪華”表,奇特的轉動噴泉鐘,一隻能走步的機械獅子,人形自動木偶等。神父們就怕一句話,就是皇帝對他們說“好,既然你們能製造一個會走路的人,那末現在你們讓他說話吧!”
第二天全部時間用來為覲見皇帝作準備。斯當東召集全體成員轉達特使的最後指示。
全體人員必須在清晨3點到位。僕役們穿緑色鑲金帶的號衣,腳穿絲襪和鞋,不準穿靴子。接見時,士兵與僕役不必在門外等待特使,應立即回到住宅。“特使閣下嚴正要求絶對服從命令,因為有希望在幾天之內取消限製使節團成員自由的障礙,任何一些違背命令的舉動都足以導致失去正在謀求的優待。”“好,既然你們能製造一個會走路的人,那末現在你們讓他說話吧!”
第二天全部時間用來為覲見皇帝作準備。斯當東召集全體成員轉達特使的最後指示。
全體人員必須在清晨3點到位。僕役們穿緑色鑲金帶的號衣,腳穿絲襪和鞋,不準穿靴子。接見時,士兵與僕役不必在門外等待特使,應立即回到住宅。“特使閣下嚴正要求絶對服從命令,因為有希望在幾天之內取消限製使節團成員自由的障礙,任何一些違背命令的舉動都足以導致失去正在謀求的優待。”
王国卿 毛凤支 谷炘 夏春丽 钮静籁 薛 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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