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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神宗与《金瓶梅》(2)
黄霖 Huang Lin
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本来,神宗的王皇后没有生孩子。万历十年,神宗私幸慈宁宫宫女王氏后得长子常洛。这位王氏宫女的年龄比神宗大,神宗只是一时高兴,竟有了孕,要不是太后抱孙心切,神宗还不一定认账。迫于母命,神宗于四月册封王氏为恭妃,八月就生下了这个一生倒霉的常洛。十四年正月,最得宠的郑氏生了皇三子常洵(第二子一岁夭折),二月即册封为贵妃,名位竟在恭妃之上。这时,长子常洛已五岁,皇帝毫无册立东宫的迹象,于是朝廷内外纷纷怀疑将立三子,当时的宰相申时行等人连续两次联名上疏恳请册立东宫,以重“国本”。皇帝的答复是稍待二三年,敷衍了过去。接着,户科给事中姜应麟上疏请求册立太子,强调正名定分,并明确指出当“首进恭妃,次及贵妃”。这下触怒了神宗,说:“恶彼疑朕立幼废长。”这正是不打自招。应麟就此被谪为山西广昌县典史。但这件事让太后不大高兴。一天,帝入侍,太后问起此事,帝曰:“彼都人子也。”太后怒曰:“尔亦都人子。”帝惶恐伏地不敢起。这是因为内廷呼宫女为都人,太后亦宫女出身。正因此,神宗虽欲立三子为太子而有碍于太后名分,不敢断然废长子。他内心充满矛盾,臣子们又不断上疏,指斥宫闱,这使他十分恼火,形成了“交章言其事,窜谪相踵,而言者不止”(《明史·福王常洵传》)的恶性循环。每年总有几位不怕死的臣子上疏册立太子,随着的就是降职、罢官、打屁股。其中万历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疏规劝皇帝戒除酒色财气四病。关于色,他就这样说皇帝,“宠十俊以启幸门,溺郑妃靡言不听,忠谋摈斥,储位久悬,此其病在恋色也”。疏文最后,特地附“酒箴”、“色箴”、“财箴”、“气箴”四箴以献。这篇四箴疏,可以说是对神宗全面而严厉的批评,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关于册立太子的事一直闹到万历十八年,皇帝总算答应“后年(即万历二十年)册立”。可是反复无常的神宗,后来发了一次火,又改为二十一年举行。二十一年到了,又变卦了,说再等几年。于是天下大哗,廷臣谏章日数上,力请追还前议。闹到二十二年二月,才让十三岁的常洛出阁讲学,于是臣心稍安,一股“争国本”的浪头趋向低潮,但也时有催请册立、触怒皇帝之事,一直折腾到万历二十九年十月,才草草完成了册立之礼。《金瓶梅》的作者,假如卷入了“国本”之争的漩涡,甚至是因此事牵连而被迫去国如屠隆者,难道不会很自然地将此事反映到小说中去吗?
明神宗贪淫固然十分突出,而“酒色财气”中的另外三病也相当严重。雒于仁所陈四箴,完全基于事实。请看万历二十年正月御史冯从吾抗疏言:“不知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陛下每夕必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怒,左右一言稍违,辄毙杖下,外庭无不知者。天下后世,其可欺乎!”就此一例,即可见其酒、气两端。至于神宗之贪,也实惊人。现代著名史学家孟森曾评这位皇帝曰:“怠于临政,勇于敛财”,“行政之事可无,敛财之事无奇不有”,“帝王之奇贪,从古无若帝者”(《明清史讲义》)。《金瓶梅》的作者,作为这样一个皇帝统治下的臣民而又追求作品有所“寄意”的小说家,难道对此能不闻不问,无动于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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