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2)
这首《采桑子》便是一例。"而今才道当时错",劈头道来,恍如禅师的当头一棒。但细想想看,这一句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如果翻译成白话,无非就是"现在才知道当时错了";或如"人生若只如初见",也不过是"人和人之间要是都能保持最初见面时的感觉就好了";"当时只道是寻常",就是"当初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直到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珍贵";这样的句子如果拿到现在,恐怕就连《读者》和《青年文摘》这样的杂志都不会刊登,要登大雅之堂就更别想了。
不过,从词的正根来说,本来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东西,当初的知识分子去填词,就好比现在的部长、局长和大学教授们去写流行歌曲的歌词,作为闲情逸趣倒也无妨,但毕竟不是个正经东西。但是,词的魅力其实也正在这里,正因为"不是个正经东西",才更能够直抒胸臆、不必遮遮掩掩,才可以放下"文以载道"的黄金帽子,才可以扯开"诗以言志"的西服硬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于是,最普遍不过的情感,最平常不过的言语,经过容若那浸淫着绝世之天资与学养的喉咙,不经意地流露出来,遂成千古的名句。这,就像莫迪里阿尼在酒醉之中、在狂欢之后,匆匆几笔散淡的勾勒,便可以在拍卖会上赢得一个天价。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另一种美,就在于语言的歧义。"当时错",现在才明白了、才后悔了,可是,当时"错"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我当初不应该与你相识,还是当初我与你不该从相识而走得更近,还是当时我应该牢牢地抱住你、不放你离去?--"错",可以是此,可以是彼,词中并没有交代清楚,也不需要交代清楚,那个宽敞的空间是留给读者的想像力的,作者不应该去侵占、去剥夺,也不能够去侵占、去剥夺。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这句是设想那个女子,她在偷偷垂泪,她是在为我伤心,还是在为自己伤心?是在为失去的伤心,还是在为得到的伤心?
红泪,形容女子的眼泪。当初,魏文帝曹丕迎娶美女薛灵芸,薛姑娘不忍远离父母,伤心欲绝,等到登车启程以后,薛灵芸仍然止不住哭泣,眼泪流在玉唾壶里,染得那晶莹剔透的玉唾壶渐渐变成了红色。待车队到了京城,壶中已经泪凝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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