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伊人,伊人   》 第39節:伊人,伊人(39)      梁曉聲 Liang Xiaosheng

  “伊人酒吧”近在眼前,門上方竪懸的一串紅燈籠紅得格外搶眼。秦岑左望望,右望望,但見整條街上,衹有自傢酒吧紅燈籠上的雪被清除得幹幹淨淨,未留半點痕跡。是的,當時她頭腦中閃過的正是“自傢酒吧”四個字,接着暗自批評自己,怎麽可以將它想成是自傢的呢?自己纔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可是這想法多麽令人感覺到滿足和欣慰啊!“酒吧”、“自傢”,四個字連在一起是她潛意識裏的一種夢想。電工安裝那串紅燈籠時,喬祺正巧在旁。
  他說:“你給我安裝成能升能降的。”
  電工看他一眼,沒理他,繼續。
  他又說:“你聽到沒有?”
  電工停止了,又看他一眼,再望着秦岑一臉不高興地問:“你倆到底誰說了算?”——那意思是,別誰都對我指手畫腳一番啊!
  “這件事兒,聽我的,明白了嗎?”——喬祺語氣一時強硬起來。
  她衹好說:“那麽,這件事兒,你聽他的。”
  電工醜話在先地說:“我聽誰的都行。可聽他的,很麻煩,還得現買升降滑輪。工時費也要加的。”
  他也有點不高興地說:“工錢她給你加,活兒按我的話做。明白了嗎?”
  不料那小電工卻嘟噥:“不明白。”
  他就瞪起了眼睛:“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小電工是秦岑一位歌舞團同行的兒子,叫秦岑阿姨的關係,仗着阿姨是老闆,又在面前,廢話便多。他說:“不明白你倆到底誰是老闆。”——其實不情願改裝,那等於他白忙了一陣。
  “你怎麽說起廢話來沒完?還想不想接着幹了?不想接着幹了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喬祺火了。
  而秦岑,覺得他當着熟人太掃了自己是老闆的面子(名義上的老闆那也是老闆啊),一轉身悻悻地進了酒吧。
  他發現了她表情有變,遂跟入。
  她面有慍色地問:“有那種必要嗎?”
  他又是解釋又是堅持地說:“當然有。春天風土,鼕天下雪,燈籠挂上去一個月就會髒。髒了不刷洗就有礙觀瞻,還莫如不挂。燈泡壞了要及時換,燈籠壞了也要及時換。不改成升降的,是你每次親自蹬着梯子換,還是你命令那些女孩子們換?無論你還是她們,那安全嗎?摔傷了摔殘了,歸根到底還不都是我的責任嗎?……”
  “別說了別說了,按照你的指示辦行了吧?”——她舉起一隻手製止他說下去。她暗自承認他的話有幾分道理,但後邊那幾句,她又着實不愛聽。那是酒吧剛開業不久的事,她對酒吧還沒産生多深的感情,對他更沒有。她完全是一種幹着看的心理,幹不了就撒手而去,覺得跟他合不來也會一走了之,一點兒都不打算勉強自己,為難自己。那時她還是一個很清貧的文藝界人士。因為清貧而極其自尊。所以那自尊極其敏感而又極其脆薄,在別人意識不到的情況下,她的自尊往往已受到傷害了。現在則不同了。現在的她,不但不再清貧,而且已是這座城市收入穩定又比較豐厚的人士了,不,一位女士了。現在的她做“伊人酒吧”女老闆的感覺越來越遊刃有餘胜任愉快了。現在的她自尊心是更強了,但卻再也不脆薄了。即使別人想有意傷害一下她的自尊心,也不容易真正傷害得成了。當然,她還沒遭遇過那麽一個人。現在的她,即使喬祺想找藉口辭退她,她也不會輕言“拜拜”了。那,一些事兒得坐下來雙方談清楚了,比如她的股份怎麽辦?比如要是她不撤股,是不是有權利想查賬時就查查賬?比如他該不該給她一筆辭退補償金……照她和他現在這種雖然無一人知無一人曉但又特殊得沒法兒再特殊的關係來看,根本不存在什麽他想找藉口辭退她的可能性。無論是他,還是“伊人酒吧”,分明的都難以離開她了。事實證明他當時考慮的還是挺周到的。凡是到過“伊人酒吧”的人差不多都說過,整條街上,衹有這兒門上方的那串紅燈籠永遠紅得鮮豔,紅得透亮,紅得賞心悅目。隨時降下,電源一拔,刷洗起來又省事又安全,當然紅得那樣。那串紅燈籠後,是酒吧的招牌,安裝了霓虹燈管的那一種,“伊人酒吧”四字是秦老的手筆。秦老的書法,在本市是有些名氣的。但按照喬祺的主張,招牌上衹仿了“伊人”二字,再就是一個長發女子的頭形綫條,用霓虹燈管組合成的,沒有眉眼沒有鼻子和嘴唇,下角是擺在托盤上的酒杯。當時,依秦岑的意思,再怎麽簡單,也得添上紅唇。他說多餘,就沒添上去。四個字衹在招牌上體現了兩個字,秦岑怕秦老心生不快,將原字裱鑲在一個大框子裏,挂於正對門的墻上。這麽一來,秦老還特高興,一點兒異議都沒有。喬祺也承認她做得對,曾對她說:“你辦事,我放心。”——這句話,是“文革”最後一年毛主席寫給華國鋒的。當年的中國人傢喻戶曉,後來成了民間的一句流行語。任誰一說,都能會意,還具有了幽默的意味。現在的年輕人,卻根本聽不出其中的幽默了。後人不知前朝事嘛!當時喬祺那麽說時,秦岑會心一笑。那句話在他們後來的關係進展過程中作用很重要。使她對他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如同一隻狗兒從另一隻狗兒身上嗅出,它們有同樣的血源,是在同一個窩裏吃同一位母親的奶長大的。而她當時那一笑,在他們後來的關係進展中也很重要,也使他內心裏産生了一種極想盡快和她親近起來的強烈欲望。因為那會心的微微一笑,當時呈現在她臉上很美。就像一隻小蜜蜂落在馬蹄蓮的花上,試探着往花心裏爬,花癢了,也想笑,卻又忍住不笑。是的,她的臉能令稍有點兒想像力的男人聯想到馬蹄蓮,花形開得完全舒展了的時候的馬蹄蓮。天生麗質,使她的臉比某些皮膚白皙的北方女子的臉更白。那是一個很性感的女人特別女人味兒的一笑。笑得那麽的人情練達,又似乎格外單純,僅僅是由於內心愉快想微笑一下而已。他覺得自己當時被誘惑了,儘管她一直也不知道這一點。2004年的除夕夜,“伊人酒吧”招牌上的雪卻是沒法兒清除的,覆蓋住了霓虹燈管,使它們的光望去若有若無,朦朦朧朧的,給人一種綽約幽秘的印象。酒吧門前的人行道上,已鏟出了一段兩米多寬的路面。鏟起的雪,培在了路面兩旁。看得出,用鍁什麽的輕輕拍過,齊齊整整,漢白玉砌的一般。右邊,還堆了一個一米多高的雪人兒,紮着紅圍巾,意味着是女性。從跨街橋的那一端望過來,眉眼也看得挺分明,不知用什麽弄的。秦岑明白,那都是小俊和小婉兩個女孩兒的勞動成果。其他女孩都各自探傢去了。衹小婉和小俊不走,願意在春節期間為酒吧加幾天班,而她們也是秦岑喜歡的女孩兒。她早已承諾要給她們每人發五百元加班費,也算是對她們一年來的好表現的一種變相的奬勵。透過酒吧的窗子,可見她們正坐在酒吧裏看電視。秦岑低頭瞧了一眼手錶,八點過幾分了,想必她們正在看春節聯歡晚會。她為了避免她們聽到,就站在橋的那一端靠着橋欄給喬祺打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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