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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人情 》 紅樓復夢 》
第三十六回 追往事風雨離情 論慈恩芙蓉拜母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王夫人邀兩位太太,帶着奶奶、姑爺到秋爽齋來,見上面設着兩席,旁邊一席。王夫人道:“論禮今日是待親傢同姑爺,必得要行大禮纔是。因這會兒都是自傢姐妹,就不拘新親傢的客氣,省了衆人又換上衣服。三妹妹同你親傢兩個坐了第一席,我們姐妹兩個帶着他們兩姐妹坐在這裏,那一席讓他哥兒兩個去坐。”柏夫人道:“這倒很好。三妹妹同親傢妹妹,竟請坐罷。”平兒笑道:“也沒有我坐在那兒,倒叫兩位姐姐坐在這兒的道理。”珠大奶奶、珍大奶奶說道:“太太調停的很是。你們兩親傢今日是必要坐在一堆兒的。往後去坐席,咱們再僭你的位兒罷。”平兒再三謙讓,寶釵笑道:“看仔細,別讓的小舅子不依。”平兒含笑瞅了一眼,宮裁道:“依着太太吩咐,坐了罷。”平兒衹得給王夫人磕頭,嚮祝太太告了坐,兩位大奶奶前也告個罪。太太們彼此坐下,賈蓉、桂堂過來告坐。寶釵、珍珠在兩席上送了酒,三位太太都說:“不要拘禮,你姐妹們也去請坐罷。”寶釵對珍大奶奶道:“蓉大奶奶是我叫他在那兒陪着大妹妹,你可要恕他個不來,一會兒別報怨他。”
王夫人道:“他陪着大妹妹纔是,這會兒你大妹妹定給了夢玉兄弟做三老爺的媳婦,剛纔你媽媽替他插戴過了,你姐妹們更要親熱。”寶釵笑道:“我們也學着太太拜了個姐妹。”王夫人笑道:“你們是那幾個?”寶釵將拜的名字說與太太知道,珍大奶奶笑道:“好個嬸子、姑姑、怎麽同侄兒媳婦拜起姐妹來了?這都是胡闹,你叫他怎麽個兒稱呼?”寶釵笑道:“偏又是他年紀最大,我叫他竟叫嬸子妹妹、姑姑妹妹就完了。”
引的太太、奶奶們大笑。柏夫人道:“怎麽連芙蓉也拉上,他如何敢呢?”桂太太道:“姐姐待芙蓉原同女兒一樣,倒也沒有什麽使不得。”王夫人道:“既是這樣,你們新姐妹兒也去快樂罷。”寶釵們答應轉身,珍大奶奶笑道:“寶妹妹,明兒蓉哥兒叫你們個什麽?”珍珠道:“嬸子是嬸子,姑姑是姑姑。”寶釵笑道:“你瞧着他該叫咱們個什麽,就是什麽。”
說畢,拉着芙蓉三人往緑竹齋去了。
王夫人們開懷暢飲,彼此敘談傢務,並將他姐妹夢到地獄之事,細細敘談。天色已晚,外面起了風暴。雷電交作,大雨如註。對面櫳翠庵的鬆濤鈴鐸,竟像錢塘江上秋潮迅至,駭心振耳。登時間,滿座涼風,紅稀緑暗。伺候的嫂子們趕忙放下簾鈎,一齊點上紅燭。柏夫人道:“剛纔姐姐說的夢境,兼着這會兒的風雨,真令人心神俱寂。”平兒道:“我雖未曾過橋,但是那個光景,也就叫人難受。別說他們到了那邊瞧見的,更是可憐。”柏夫人道:“怨不的二親傢看破紅塵,出傢修道去了!”十分嘆息。
王夫人道:“這會兒天氣甚涼,正好飲酒。”金夫人道:“從此一番風雨一番寒。咱們能夠趕這幾天起身,倒也罷了,就是盤費恐難湊手。”王夫人道:“你放心,橫竪在我身上。明兒飯後,我同你親傢到二姐姐傢去過就到你那兒來,叫妹夫在傢等着,我給你送盤費來。”金夫人連聲答應說道:“這真是姐姐的培植,衹好將來圖報。”王夫人道:“姐妹們說什麽報不報呢!”柏夫人道:“早半晌,劉大人親自送了契來畫押,你妹夫瞧見上面寫着’姻伯’二字,心中很喜歡,贊道:‘話也說的簡絶。’親自畫了押,交劉大人帶去。我那天聽見姐姐對我說過,桂妹夫起不成身,要幫他盤纏。今兒劉大人去後,你妹夫說道:‘桂老三這可有了起身的信兒。’”金夫人道:“原說是今兒領憑,不然前幾天也就領了憑。因為憑科的經承要八十兩銀纔給咱們辦憑,你妹夫衹給他三十兩銀,他那裏肯依呢?傢裏是當不出這些,所以就耽擱下來。沒有法兒,又托人去同經承商量,許下他五十兩銀,請人擔着,這纔許了今日給憑呢。咱們這會兒衹要有了盤費,三幾天就可動身。那幾衹破箱子,很容易收拾,倒是你妹夫那幾本破書,他是不肯丟掉的。倒有十幾板箱。”王夫人道:“咱們這些人傢就靠着這幾本破書,如何肯丟掉呢?我前日給劉大人的交單,樣樣都給了他,就留下一樓書不肯丟掉。過了明日,叫傢人們收拾,先發下船去。餘外的也就容易收拾了。”平兒道:“親傢姐姐為什麽不同咱們一堆兒坐船,熱鬧些兒不好嗎?”金夫人道:“我很願一路同走,就是你親傢嫌水路過慢,他拿定主意要起旱走。這幾天的車價也倒不很貴,攏共攏兒五六輛大車也就夠了。兩乘駝轎,一輛二馬車。說起來咱們的行李有限,倒是長隨們的多。自從得了這地方,各處薦的有三十來個,再加着原舊老傢人有幾個,攏共有四十多個。還有上房的丫頭,媳婦們也還有十幾個。這會兒老爺的盤纏少,也顧不得他們,衹好將將就就的起身。要依着他們的性兒,再雇些車子給他們,也是不夠的。”柏夫人道:“這原是要顧自傢的力量,不能夠隨他們的意思。”王夫人道:“咱們大大兒飲兩杯再說。”珍大奶奶吩咐蓉兒:“你讓讓妹夫的酒,別你一個人兒先喝醉了。”
金夫人笑道:“堂兒的酒量那裏對得過大哥呢!”不言太太們歡飲之事。且說寶釵等在緑竹齋,五個人情投意合,飲酒談心。珍珠道:“咱們姐妹五個今兒要吃個大醉。眼見得五妹妹就要起身,我同寶姐姐也就在二十前跟着太太回金陵,四妹妹是秋間同媽媽回南。咱們在地兒的姐妹,衹有大姐姐一人在京,他是不到那兒去的。這纔叫做勝會不常,盛筵難再!”芙蓉、蟾珠道:“三姐姐的話不錯,咱們今日這一樂之後,不知這輩子可還有一日相聚在一處,照樣的樂這麽一樂。”蓉大奶奶們一齊掉下淚來。寶釵瞧見,不覺吃吃大笑道:“你們這四個人,都是一刻離不得娘的奶孩子。且都別哭,每人大大的喝三杯,我講這個理給你們聽。”丫頭們正在斟酒,衹見電光直射,霹靂交加,風雨大作。寶釵道:“這風雨雷電,都是你們四個人哭出來的。還不快些飲酒歡笑,以感天和!”於是,五個人都換上大杯,彼此對飲。
衆人飲過三杯,寶釵道:“你們聽我說,人生在世總逃不了離合悲歡這四個字,自從一個人生下地來,他就粘緊在身上,任憑你想什麽法兒再也去不掉這四個字。須得到西方蓮花池內用八功德水浸透了他,再颳以慧劍,擦以寶砂,然後纔將這四字去掉。再不然,到太上老君八卦爐內,照着孫悟空蹲在裏面煉他五百年,也可以煉掉。捨此二處之外,則人人身上總帶着這四個字。人身上既有這四個字,然後生出無數的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一切種種皆由此而起。這四個字,亦因人而施,若遇着聰明智慧的,他就聰明智慧的離合悲歡;若遇着癡愚蠢拙的,他就癡愚蠢拙的離合悲歡。他之所遇不同,而人之用他不一。雖是他粘在我身上,用與不用,其權在我。我要用他,他不敢不依着我悲歡離合;我若不用他,他也斷不敢叫我離合悲歡。其中道理,一時難以說荊就指日前柳大兄弟同張大妹妹他們兩個,與咱們風馬牛不相及,如何有離合悲歡之事?是璉二哥忽然遇見,豈不是同他合了嗎?你不知璉二哥同他河幹相合的時候,已就有了長亭離別之事。咱們替張大妹妹料理完姻的這一次,也就定下了臨歧分手的這一悲。可見這四個字是一定而不可移的。是人去用他,不是他來用人。況且那天咱們見寶兄弟,你不聽見他說’緣深者相聚日多,緣淺者分離日早’。他雖指我同他夫妻緣分而言,但我瞧着天下事大都皆然。所以我自此以後,頗有所悟。我將這四個字為我所用,不為他所用。至於兒女情腸,同那英雄心事,另又是一番道理,又不是這四個字所能窺測者。”珍珠笑道:“你總說有理。我瞧着明兒五妹妹們起身,你要出一點兒眼淚,也見不得咱們。”寶釵笑道:“我不但出眼淚,還要放聲大哭。”珍珠道:“你說你悟了道,不管什麽離合悲歡。為什麽你要大哭呢?”寶釵道:“我哭的不是離別。”珍珠道:“不哭離別,還有什麽可哭的事?你倒說給我聽聽。”寶釵笑道:“我哭的是我這樣一個人,為什麽不叫我早死?既不早死,就不該叫我認得寶玉。既叫我認得寶玉,就不該有林黛玉、史湘雲、香菱、妙玉、迎春姐妹這一班人。而今轉眼皆空,所有者,惟我二人而已。數載以來,心如槁木。不意今年又遇柳幼張夫婦;今又與蟾珠、芙蓉訂為姐妹,又不過是數夕盤桓,一朝分手。細想起來,不是我這個人活的無味!不得不對着知己面前縱聲一哭,以盡此一番相聚之誼。”珍珠、芙蓉、蟾珠一齊嘆息道:“寶姐姐真是千古多情,令人留戀!”蓉大奶奶笑道:“外面的雨,也下得高興;寶妹妹的話,也說的高興;你們聽的,也聽的高興。”珍珠笑道:“你那裏這一堆子的高興,何不留兩個帶回傢去使呢?”
蓉大奶奶笑道:“好的,你該罰個什麽?這是你姑娘說的話嗎?咱們今兒倒要評評這個理,看你應說不應?”芙蓉、蟾珠兩個不懂,說道:“三姐姐並沒有說什麽,怎麽大姐姐要罰他呢?”蓉大奶奶笑道:“你們不懂。這件事,要請寶二奶奶公斷該罰不該罰。”寶釵笑道:“我是閉門不管窗前月。”珍珠笑道:“等我梅花自主張。”蓉大奶奶道:“很好,你自己說罷。”
珍珠笑道:“罰我一大杯,對着雨中修竹,一飲而荊”蓉大奶奶忙叫丫頭們斟一大杯,珍珠端着慢慢飲幹,說道:“這陣風雨甚覺涼快,這一大杯酒倒很合式。”寶釵道:“真個咱們身上也有些涼意,放下簾子,上了燈罷。”伺候的姑娘、嫂子們趕着上燈。
珍珠道:“柳太太娘兒三個,此刻對坐船中,值此風雨,不知何以為情?”寶釵道:“斷不能不念咱們。就是璉二哥去了,他們那裏知道,也還是不住口的念他!可憐咱們再要見他娘兒們,我瞧着也就很費事。別說見面,連寄個信兒也是難的。”
珍珠忽然笑道:“咱們竟糊塗了。”寶釵道:“怎麽糊塗?”
珍珠道:“現放着帶書子的人在這裏,再沒有這樣妥當。還可以面緻,將咱們今日對此風雨念他們母子離別之情,大可面說。”寶釵道:“真個我倒忘了。”對蟾珠道:“我有一事奉托,咱們有個至好妹妹嫁與禮部主事柳公為媳。主事公去世,柳太夫人娘兒兩個托身蕭寺,貧苦萬狀。是璉二哥作媒,將咱們張大妹妹名玉友說給了柳傢兄弟。做親之後,娘兒三個就扶櫬回傢。他正是三姨夫治下廉州府人,我同三姐姐有書子托你,還有點東西寄去。你到那裏回明三姨兒,同着大兄弟到他傢去見柳太太同玉友妹妹,就將咱們想他的光景細對他說。這是你親眼瞧見的,咱們書子上寫不了這些,你想着對他說罷。你對媽媽說,常請他婆媳兩個到衙門裏來相聚相聚。那張大妹妹最是多情的人,你同他認了姐妹都是好的。等着過一半天,我當面見姨夫同三姨兒面托,還要求姨夫格外的提拔。那柳大兄弟他的筆下甚好,求姨夫培植。他是個讀書的世傢人弟,若能栽培他讀書成名,真是大大的一件好事。”蟾珠道:“姐姐們放心,我到那裏住下了,一準到他傢去,將姐姐們念他的光景,再沒有不對他說的。”芙蓉道:“那天我送禮來,正遇着柳太太同大奶奶要起身,都在這裏,見了咱們好親熱,真傻好的一個人兒!”蓉大奶奶道:“人也長的很瀎可惜打夥兒沒有三兩天,就起身去了。怨不得招人想他。”席面上五位奶奶、姑娘談的十分有趣。伺候的嫂子們輪流上菜。
此時風雨漸止,惟檐前淋雨與那竹梢上漸瀝斷續之聲尚還不止。蓉大奶奶道:“我該上去斟斟酒再來。”寶釵道:“很使得。”芙蓉說:“我也陪去走走。”珍珠道:“也罷,你同大姐姐去逛一會,等你們來了吃飯。”吩咐丫頭們用玻璃手燈照着走回廊繞出院去,竟往秋爽齋來。太太們正飲的熱鬧,蓉大奶奶進去,各位面前敬酒。祝太太、桂太太說道:“剛下大雨,地上很滑,大奶奶何必又要拘禮?”蓉大奶奶道:“方纔很該在這兒伺候上酒,因陪妹妹坐着,後又接着下雨,這會兒纔得過來。求兩位姨奶奶多用一杯兒。”太太們道:“咱們不住口的喝呢。領了大奶奶的這杯,慢慢吃罷。”蓉大奶奶再三敬讓,各敬三杯。王夫人也飲三杯。又敬兩位嬸子、大媽、自傢婆婆。
珍大奶奶笑道:“雖是寶二嬸子同四姑姑的一番美意,你到底是侄兒媳婦,還要謙讓些兒。別公然做了老姐姐,那可是使不得。”太太們都笑起來。王夫人笑道:“寶二嬸子同四姑姑兩個都是一樣的脾氣。若是不拘形跡,就很不拘形跡。若是講起理來,他們又很講理,連我也鬧他們不過。”柏夫人道:“我這兩個女兒真是有趣,怨不得我很疼他。”王夫人笑道:“這是媽媽偏愛些兒。”金夫人道:“不是二姐姐偏心,本情人好。”柏夫人對芙蓉道:“三位姑姑同大奶奶拉你拜了姐妹,真是你的造化。這會兒,你也拉扯着算是我的女兒。”桂太太同王夫人道:“他在你跟前原同女兒一樣。蓉姑娘給太太磕個頭兒,也算個幹女兒罷。”芙蓉領命,跪嚮太太拜了兩拜。
兩位太太笑道:“可真是咱們的幹外甥女兒了。”太太們十分歡樂。
芙蓉同着蓉大奶奶仍往緑竹齋來。寶釵問道:“你們怎麽去這半天?叫咱們好等。”蓉大奶奶笑道:“你們還不給芙蓉妹妹道喜呢!”珍珠問道:“又聘給誰?咱們這兒鬧成了媒行,遇着姑娘就聘人傢。”蓉大奶奶笑道:“不是聘人傢,是過繼與二奶奶做女兒。”寶釵們點頭,笑着道喜。芙蓉道:“雖是太太的恩典,也還是衆位姐姐的幫襯,不然那裏能夠巴結到這個分兒!”蓉大奶奶笑道:“咱們不用說閑話,再吃幾杯也好吃飯。”吩咐換上熱酒。這會兒芙蓉心中很覺歡喜,同衆姐妹暢飲幾杯。
嫂子們正上燒煮,衹見祝府的一個小丫頭飛跑來叫芙蓉道:“快些去罷,太太要走了。聽說老爺不好呢。”芙蓉一驚非小,推開椅子,頭也不回同那小丫頭飛跑出去。寶釵、珍珠也嚇了一跳,趕着都往外走。暴雨之後,院中積水尚未消盡,衹得繞着回廊走出院門。看見垂花門燈燭輝煌,趕忙過去。祝太太已經出去上轎,太太、奶奶們都已轉來,聽見王夫人口裏念道:“這怎麽好呢?”寶釵忙問道:“是怎樣了?”王夫人道:“祝府差人來請太太,說你幹爹不好呢。”寶釵道:“我同四姑娘去瞧瞧。”王夫人點頭道:“很好。”寶釵吩咐:“趕着套車,我同四姑娘到祝府裏去。”嫂子們立刻傳話出去,點燈籠伺候。裏面桂太太也要回去,王夫人們再三留着吃飯,一齊又到秋爽齋來。剛纔坐下,嫂子們來回車已伺候。寶釵、珍珠起身辭過兩位太太、奶奶們,往外就走,丫頭、嫂子拿着手燈照出垂花門至外廳上車,派兩個媳婦伺候同去,傢人們也上了牲口,慢慢走出大門。
大雨之後,道兒甚是難走,趕車的帶住牲口,繞着大道走了好一會,纔到祝府的大門。寶釵們望見門口靜悄悄的,略略放心。到了門口,祝府的門上爺們趕着出來迎接,將車搭進大門後面。兩個嫂子早已下車,趕着過來伺候。祝府的小子們接了燈籠照着進去,剛到垂花門裏面,丫頭、嫂子拿着手照迎接出來。寶釵忙問道:“老爺怎麽了?”丫頭們答道:“剛纔暈了過去,太太來傢叫了一會,這纔醒了過來。這會兒都在上房。兩位姑娘來,太太還不知道呢。”寶釵們走到上房,聽見祝大人同太太在那裏說話。寶釵、珍珠走進去,見多少人都站在炕前。寶釵在個姨娘的衣服上扯了一下,那姨娘回過頭來,見是他們兩個,趕忙說道:“兩位姑娘來了。”衆人都回過頭來,柏夫人道:“你們惦記幹爹,跟着就來,真是好兒子。”芙蓉在炕上坐着給老爺塌着胸口。祝鳳問道:“誰來瞧我?”柏夫人答道:“你的兩個女兒。”寶釵、珍珠走到炕前,說道:“女兒們都在這裏。”老尚書擡起頭來將他們瞅了一眼,嘆息道:“難為你們惦記,我剛纔幾乎要別你們了!這會兒清爽些了,就是氣喘的利害。”寶釵叫芙蓉靠着背後,他同珍珠兩個將手在胸口慢熨。彼此輪着鬧了半夜,老尚書漸漸平服下去。
柏夫人道:“夜深了,你們傢去罷,恐你太太惦記着,明日再來瞧你幹爹。”祝鳳道:“我也好些兒,你們回去,明日再來。”
寶釵們答應,又安慰幾句,姐妹兩個出來,趕着上車回到傢裏。王夫人都還等着,見他們回來,問了光景,這纔放心。又問三姨兒叫人來了沒有,珍珠道:“不見有人來。”王夫人道:“三姨兒原說一到傢就差人去瞧,想是夜深道遠,等着明兒自傢去也不論定。我明日同璉二姐姐到三姨兒那裏去,先到你幹媽傢去瞧瞧。你們兩個等我回來了再去。明日一早先叫人將禮物送去給姑爺。你們兩個在傢沒有什麽事,要收拾的,也就順手兒慢慢的收拾起來。咱們揀十八九兒起身。”珍珠道:“我的東西同寶姐姐的收拾在一堆兒,攏共攏兒不過兩天全收拾幹淨。”王夫人道:“竟是這樣,你們完結,到大姐姐屋裏收拾,大姐姐的收拾過了,你們都來到我屋裏收拾,不過三四天就完結了。餘外的叫林之孝帶着周貴們七手八腳的,一面收拾,一面就發下船去。橫竪不到十天,咱們就任什麽事兒也沒有,盡剩着辭行。省得擠在一堆兒,丟了這樣忘了那樣的,倒不好。”珠大奶奶道:“明兒就依着太太吩咐,先幫着動手收拾。領着這些嫂子們,衹怕寶妹妹屋裏還要不了兩天呢。”珍珠道:“這會兒天也不早,太太請安歇罷。”三個奶奶同着珍珠伺候太太安寢後,各人回房,一宵晚景無話。
次早起來,奶奶、姑娘們梳洗完畢,都到上房,剛上臺階,聽見背後有人叫道:“奶奶、姑娘們就不理咱們了,連個人兒也不差來瞧瞧!”寶釵、珍珠回過頭去,笑道:“這一程子有事,就忘了叫人來謝謝。”不知那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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