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兵蚁激烈的斗争中,我们像田野考古工作者一样,轻轻铲掉山基下一层层红土,在地下半米左右的地方找到整个白蚁城堡。城堡呈圆形,占地大约四平方米。城堡的结构异常复杂,简直就是一座迷宫。外侧是一条条环状的深沟,如同城市的环形大道。大道之内,是一条条纵横交织的浅壑,如同城市的街衢。沟深五六厘米,壑深三四厘米。两者之间四通八达,犹如千街万巷互相联结。两者的底部和侧面,都修整得都异常整齐平滑,平滑得好像用蜡打过一样。这些都是工蚁的杰作,显示出它们高超的建筑能力。当然,这样奇特的构建,并非出于自主意念,而完全是“天然考虑”。“考虑”主要有二:万一出现麻烦,无论是抢修还是防卫,工蚁和兵蚁都能够顺利到达任何部位;白蚁喜欢生活在温暖、潮湿、黑暗的洞穴,但洞穴内部需要空气流通,并与外界能通风换气。据专家介绍,每座蚁山接近地面的周围都有一些通气孔,还有险情发生时可以逃遁的暗道。我们当时忙于挖掘,没有留意到这些。
最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在沟壑环绕的中央部位,有一块一尺见方的平台。平台用细沙土修建,平滑而整洁。这是蚁王和蚁后居住的王宫。王宫正中央,修建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床榻。床榻四边微微向上翘起,中间凹陷的地方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白色肉团在蠕动。这就是主宰这座城堡王国的蚁后。蚁后的头颅与躯体极不成比例。头颅象颗稻谷粒,长不到一厘米。躯体长有十多厘米,柔软细嫩,光滑透明。实际上,所谓躯体就是腹部,就是一个大卵囊。蚁后不能行走,只是匍匐在床榻上,等待产卵。它唯一的使命就是繁衍后代。我们俘获了蚁后,并把它作为最大“战利品”带回。但是,我们却始终没有看到蚁王。也许,它混在蚁群中,我们没能辨认出来;也许,它有兵蚁护驾,逃遁到什么比较安全的地方去了。
一座蚁山就是一个白蚁社会单位。这个单位发展到一定阶段,就需要把一部分成员分离出去,重组一个新的群体社会。这就是生物学上所说的“分群”。白蚁的分群经常在潮湿的雨季发生。平时,蚁卵孵化的是无翼白蚁,而到蚁群稳定之后,也孵化出一些带翅的白蚁。这些带翅的白蚁逐渐成长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在兵蚁的协助下钻出蚁穴。这些从未见到过光亮的白蚁,一到洞外就随风雨飘荡。往往飞不到百米,翅膀就脱落,跌在地上。这种飞行称为“婚飞”,因为就是在这样为时不长的飞行中,来自不同蚁山的带翅蚁相互追逐,甚至结成对子。一落到地上,雌蚁就鼓起腹部,释放出一种性引诱剂,吸引雄蚁追随。雌雄一对爬到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在地上找个裂缝或打个洞,建成自己的洞房,在里边交配。这样,一个新的白蚁群体产生,一座新的蚁山也就逐渐修建起来。
我们挖开蚁穴时,在王宫旁边发现一堆柴草。原来这是白蚁社会的“粮库”。白蚁的食物主要是纤维素,来自木头、青草、树叶、纸屑以及食草动物的粪便。这些东西看来没有多少营养,但在肠道微生物的帮助下,却成为白蚁维系生存的主要物资。终日辛劳的工蚁,不但将这些物资从外面一口口衔回来,而且还吃进去,经过初步消化,反哺给兵蚁和繁殖蚁。反哺有两种方式,一是口哺,二是肛哺。口哺是将咀嚼过的草木混合上唾液,形成糊状,吐出来给兵蚁享用。肛哺只在低级的白蚁中进行,即工蚁将吃进去的食物从肛门排出来,供其他白蚁舔舐。这是白蚁的一种极为独特的喂食方法。除纤维素外,白蚁还需要富含维生素的真菌。说来真有意思,在蚁穴中,我们还发现一些覆盖着一层白霜的朽木腐草。原来,这是工蚁经营的“真菌园”。它们利用洞穴中温热、潮湿的条件,在朽木腐草上培植了大量真菌植物,专供繁殖蚁和刚孵化出来的幼蚁食用。在“真菌园”的一侧,我们还看到一堆死去的白蚁。原来,白蚁有自食的习性。死去的白蚁,甚至受伤的白蚁和数量过剩的白蚁,也是这个昆虫王国的精美餐品。
工蚁和兵蚁虽然都是“瞎子”,但信息却相当灵通。乌干达昆虫学家告诉我们,修建洞穴、寻觅食物、食物存放、敌人来犯等情况,白蚁社会的成员都需要了解。这些信息的传递,主要靠触觉和嗅觉。比如,一只兵蚁得悉敌人来犯,就浑身震颤,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其他兵蚁通过腿上的振动感受器和头上的气味感受器得到警报,就跳跃、奔跑、冲撞,把信息传播开。而在乱跑的过程中,它们还在身后留下一种特殊的气味,形成一个“气味小道”,把自己的去向告诉后来者,以便重新集结。工蚁在离开洞穴到外边寻找食物时,从洞口到食物来源地边走边排粪便,以便能使自己按原路回返,使其他工蚁能够跟踪而至。因此,我们经常看到,成千上万的工蚁排成长长的队伍,或前往,或回返,把青草、松针和种子运回洞穴。浩浩荡荡,队列整齐,场面之壮观,令人惊叹。
白蚁是一种害虫。它们繁衍快,数量多,危害大。它们喜欢啮食木头,对房屋、树木和庄稼破坏性很大。我们居住的大院,几株参天大树,不到三年时间就被他们从根部咬断,倒地而死。因此,非洲人总是采取各种措施,消灭和防治白蚁。另一方面,白蚁含有大量蛋白质、脂肪和糖份,是非洲人喜爱的珍馐佳肴。每当雨后白蚁出窝分群时,非洲人总爱捕捉,边捕边吃。在乌干达市场上,活的、腌的、炸的白蚁都有出售。特别是那些活生生蠕动的白蚁,装成一麻袋又一麻袋,当地人抓起一把,撒上一点盐,放到嘴里就吞咽下去。他们也曾劝我一试,但我没有那个勇气。不过,我还是品尝过一次白蚁烧制的美餐。那是在乌干达副总统保罗?穆万加举行的宴会上,一碗白米饭,配一碟小菜。小菜就是油炸白蚁。我吃了,吃得甚惬意。我感到,这确实是一道风味独具的菜肴。
挖掉那座蚁山,好奇心得到满足,增长了见识。可是,我也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野蛮”,心生一点儿歉意。因此,每当再从那儿经过,我都要瞥上一眼。不几天,我发现,在蚁山原址的旁边出现两个小土堆。半年后,两个小土堆竟变成两座尺把高的新蚁山。一窝遭受浩劫的白蚁,这时竟变成两窝。本来,白蚁分群是顺应天时发生,称为“自然分群”。而我们的鲁莽行为造成他们被迫分离,成就了一次“人工分群”。这时,我歉疚的内心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1981年10月初稿,2003年7月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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