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荟萃 》 嚮前進   》 第38節：第三章｜"北漂"：青春殘酷(17)      王寶強 Wang Baojiang

　　北京的夏天，總是很燥熱。晚上下了工，我們會找一個大排檔，坐下來吃麻辣燙。有時候，兩撥吃麻辣燙的人之間，莫名其妙地就起了衝突。這種衝突也許不需要理由，衹是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
　　衝到我面前的，是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他抓起一隻啤酒瓶朝我頭上砸下去。我一閃，酒瓶砸空了，砸到了桌子上，玻璃碴迸了出來，劃過我的手背。我看見自己的拳頭砸在對方的鼻梁上，對方一下子滿臉是血。
　　我的血流忽然加速，一種莫名的興奮籠罩了頭腦。這許多日子以來的委屈，失望，似乎全部被他的血衝刷掉了。我又補上了一拳。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警察來了。我們迅速地跑掉了。
　　那天晚上，我沒能睡着。那少年血污的臉在我眼前搖晃。我打過架，和師兄弟，和小夥伴，但是這樣惡意的出手，還是第一次。我是學武術的人，但我知道，武術不等於濫用暴力。中國人是喜歡習武的民族，衡量一個人是否傑出的標準，要看他是不是"文武雙全"。在我所接受的一切的武術教育裏，學武的目的，首先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侵害；使用武力的目的，是為了鋤強扶弱。
　　但是這次，我第一次體會到，暴力可以給人帶來快感。這一點，從來沒有人告訴我。
　　但同時，暴力也給人帶來了罪惡感。我內疚於我竟然會出手打一個沒學過武功、明顯打不過我的少年，卻又無法忘記那一刻血流加速的感覺。我在罪惡感和快感之間來回搖擺，第一次，覺得自己迷路了。
　　我安慰自己，男人之間，有時候是需要用拳頭來說話的。但是，這無法排遣我對自己的失望。
　　其實，我一直刻意地在將自己和許多身邊人習以為常的惡習拉開距離。比如喝酒，除非是出於交際，我並不喝酒，每次喝酒，喝的也不多，不會喝到醉。再比如抽煙，我不抽煙，因為我捨不得那點錢。這是我來北京後第一次打架。
　　我開始懷疑，我所堅持的那些東西，是不是真的有價值？別人會因為我所堅持的這些，就認同我的不同嗎？ 更何況，我和別人，真的不同嗎？我來到北京，是因為想做李連傑那樣的大明星，但是看看這些每天同我一起來拍戲的同行，看看和我住在一起，一起奮鬥的室友們，難道他們不是也有夢想嗎？
　　我有什麽比他們強的地方嗎？目前，連我自己都好像還沒看出來。我個子矮，長相一般，皮膚不好。除了會耍套把式，一無是處。
　　黑暗裏，我伸出自己的雙手，反復打量。我感覺到恐懼，照這樣下去，我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吃，喝，混日子，打人？永遠住在糊滿報紙，充滿人的汗臭和尿鱢氣的小屋子裏？
　　如果是這樣，我又為什麽來到北京？為什麽要拋下爸爸和媽媽。
　　爸爸，媽媽。那天晚上，我輕聲地呼喚地他們的名字，眼淚打濕了枕頭。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開始練習簽名。
　　我在墻上報紙的空白處歪歪扭扭地簽下"王寶強"三個字。左右端詳了一下，還不錯嘛。雖然字與字之間間隙有點大，筆畫之間，經常鬧分傢。
　　我寫了第二遍，這下，看上去比第一次順眼些了。
　　"寶強你在幹什麽呀？"同屋的人看着我的舉動，覺得我有點"神神道道"。
　　"啊，沒什麽。"
　　他們湊上來看了看，一個個都樂噴了。
　　"看啊，寶強在練簽名呢。"
　　"沒有，不是--"我用身體把簽名擋住。
　　"別擋啊，別擋啊。"他們用力要把我推開，我拼命地去擋。
　　那個早晨就在這樣的打打鬧鬧中過去了。從此我成了大傢的笑料。他們心情好的時候，就會來逗我：寶強，來，給我們簽個名吧。
　　我卻並沒有改變，依然在任何空閑的時間練習寫自己的名字。
　　我想，我需要記住，我是誰。我也需要提醒自己，來北京的目標，是什麽。
　　日記之六：1999／11／一次搬着十二塊磚，躺下再也不想起來。
　　天越來越冷了，我寫了封信，讓傢裏人捎點衣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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