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汇评三国志演义   》 第三十六回　玄德用计袭樊城　元直走马荐诸葛      罗贯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孔明乃《三国志》中第一妙人也。读 《三国志》者必贪看孔明之事，乃阅过三十五回，尚不见孔明出现，令人心痒难熬；乃水镜说出伏龙二字，偏不肯便道姓名，愈令人心痒难熬。至此回徐庶既去之后，再回身转来，方纔说出孔明。读者至此，急欲观其与玄德相遇矣；孰意徐庶往见，而孔明作色，却又落落难合。写来如海上仙山，将近忽远。绝世妙人，须此绝世妙文以副之。
　　叙单福用兵处，不须几；然设伏料敌，破阵取城之能，已略见一斑矣。后文有孔明无数神机妙算，此先有单福小试其端以引之。如将观名优演名剧，而此回则是副末登场也。
　　此回以孔明为主，而单福其宾也，即庞统亦其宾也。水镜双荐伏龙、凤雏，而单福专荐伏龙，带言凤雏。于孔明则详之，于庞统则略之，是又有宾主之别焉。盖主为重，则宾为轻。故玄德既知单福之即是元直，并不提起水镜庄上先曾听见；既知凤雏即是庞统，并不提起牧童口中先曾说出。此非玄德于此有所不暇言，而实作者于此亦有所不暇记。总之注意在正笔，而旁笔皆在所省耳。
　　庞统有叔，孔明亦有叔；徐庶有弟，孔明亦有弟。庞统之叔与水镜为友，孔明之叔与刘表为交。徐庶则母在而弟亡，孔明则弟在而父亡。庞统来历在牧童口中叙出，徐庶来历在程昱口中叙出，孔明来历在徐庶口中叙出。叙庞统止及其叔，叙徐庶止及其母与弟，叙孔明则不但及其弟与叔，并及其父与祖。或先或后，或略或详，参差错落，真叙事妙品。
　　渐离以筑击秦皇而秦皇杀渐离，徐母以砚击曹操而曹操不敢杀徐母，是徐母之威更烈于渐离矣。张良击秦不中而不见执于秦，徐母击操不中而拼见执于操，是徐母之胆更壮于张良矣。奇妇人胜似奇男子，不独列女传中罕见之，即豪士传中亦罕见之。
　　蔡瑁假玄德之诗而刘表疑之，程昱假徐母之书而徐庶信之，岂庶之智不如表哉？情切于母子故也。缓则易于审量，急则不及致详；疏则旁观者清，亲则关心者乱。若徐庶迟疑不赴，不成其为孝子矣。故君子于徐庶无讥焉。
　　曹操不强留关公，以全其兄弟之义；玄德不强留徐庶，以全其母子之恩。两人之心同乎？曰：不同。曹操之于关公，佯纵之而阴阻之，及阻之不得而后送之；若玄德之于徐庶，则竟送之而已。且曹操深欲袁绍之杀玄德，而玄德惟恐曹操之杀徐母。一诈一诚，相去何啻天渊。
　　观玄德与徐庶作别一段，长亭分手，肠断阳关，“瞻望弗及，伫立以泣”，胜读唐人送别诗数十首，几令人潸然下泪矣。乃忽然荐起一卧龙先生，顿使玄德破涕为欢，回愁作喜。一回之内，半幅之间，而哀乐倏变，奇事奇文。】
　　却说曹仁忿怒，遂大起本部之兵，星夜渡河，意欲踏平新野。【毛夹批：极写曹仁声势，以显单福之能。】【渔眉批： 写曹仁声势，正写单福之能。】且说单福得胜回县，谓玄德曰：“曹仁屯兵樊城，今知二将被诛，必起大军来战。”玄德曰：“当何以迎之？”福曰：“彼若尽提兵而来，樊城空虚，可乘间夺之。”【毛夹批：写单福宛然一武侯小样。】玄德问计。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毛夹批：此处妙在不叙明白。】【钟眉批：不囗而囗。】玄德大喜，预先准备已定。忽报马报说曹仁引大军渡河来了。单福曰：“果不出吾之料！”遂请玄德出军迎敌。两阵对圆，赵云出马，唤彼将答话。曹仁命李典出阵，与赵云交锋。约战十数合，李典料敌不过，拨马回阵。云纵马追赶，两翼军射住，遂各罢兵归寨。李典回见曹仁，言彼军精锐，不可轻敌，不如回樊城。【毛夹批：又与下文失樊城相照。】【渔眉批： 为后樊城失守伏线。】曹仁大怒曰：“汝未出军时，已慢吾军心；今又卖阵，罪当斩首！”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斩；众将苦告方免。乃调李典领后军，仁自引军为前部。次日，鸣鼓进军，布成一个阵势，使人问玄德曰：“识吾阵否？”【毛夹批：极写曹仁弄巧，以显单福之智。】单福便上高处观看毕，谓玄德曰：“此‘八门金锁阵’也。【毛夹批：武侯八阵图，陆逊入而不觉；曹仁八阵势，单福一见便知。】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钟眉批：囗囗公囗识此阵也。】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今八门虽布得整齐，只是中间通欠主将。【毛夹批：见笑大方。】【渔眉批： 贻笑大方。】如从东南角上生门击入，往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毛夹批：又写单福宛然一武侯小样。】玄德传令，教军士把住阵角，命赵云引五百军从东南而入，径往西出。云得令，挺枪跃马，引兵径投东南角上，吶喊杀入中军。曹仁便投北走，云不追赶，却突出西门，又从西杀转东南角上来。曹仁军大乱。【毛夹批：此非写赵云，是写单福。】玄德麾军冲击，曹兵大败而退。单福命休追赶，收军自回。
　　却说曹仁输了一阵，方信李典之言，因复请典商议，言：“刘备军中必有能者，【毛夹批：妙在此时不知是单福。】吾阵竟为所破。”李典曰：“吾虽在此，甚忧樊城。”【毛夹批：又为后文失樊城反照。】【贽眉批： 李典通。】【渔眉批：前守樊城，此忧樊城，俱有识。】【钟眉批：李典高见。】曹仁曰： “今晚去劫寨。如得胜，再作计议；如不胜，便退军回樊城。”李典曰： “不可。刘备必有准备。”仁曰：“若如此多疑，何以用兵？”【渔眉批： 虽然刘备有备，却是曹仁不仁，又不听好人言，以致损兵折将。李典亦不能为典要也。】遂不听李典之言。自引军为前队，使李典为后应，当夜二更劫寨。
　　却说单福正与玄德在寨中议事，忽信风骤起。福曰：“今夜曹仁必来劫寨。”玄德曰：“何以敌之？”福笑曰：“吾已预算定了。”【毛夹批：又宛然一武侯小样。 】【钟眉批：徐庶胸有定算。】遂密密分拨已毕。至二更，曹仁兵将近寨，只见寨中四围火起，烧着寨栅。曹仁知有准备，急令退军。赵云掩杀将来。仁不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将到河边，纔欲寻船渡河，岸上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毛夹批：此皆在前附耳低言之中，不是写张飞，是写单福。】曹仁死战，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曹军大半淹死水中。曹仁渡过河面，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门。只见城上一声鼓响，一将引军而出，大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时矣！”众惊视之，乃关云长也。 【毛夹批：此亦在前附耳低言之中，不是写云长，是写单福。○ 写袭樊城不用实叙，最省笔。】仁大惊，拨马便走。云长追杀过来。曹仁又折了好些军马，星夜投许昌。于路打听，方知有单福为军师，设谋定计。【毛夹批：妙在路上方知，曲折之甚。】【渔眉批： 于此时方打听出。】
　　不说曹仁败回许昌。且说玄德大获全胜，引军入樊城，县令刘泌出迎。玄德安民已定。那刘泌乃长沙人，亦汉室宗亲，遂请玄德到家，设宴相待。只见一人侍立于侧。玄德视其人器宇轩昂，因问泌曰：“此何人？”泌曰：“此吾之甥寇封，本罗侯寇氏之子也，因父母双亡，故依于此。”玄德爱之，欲嗣为义子。刘泌欣然从之，遂使寇封拜玄德为父，改名刘封。【毛夹批：忙中夹叙刘封承嗣事，却并非闲笔。】玄德带回，令拜云长、翼德为叔。云长曰：“兄长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后必生乱。”【毛夹批：云长收关平为子，而独不欲玄德收寇封者，臣之子无争立之嫌，君之子则有争立之嫌故也。】玄德曰：“吾待之如子，彼必事吾如父，何乱之有！”【贽眉批： 英雄。】【渔眉批：云长亦继螟蛉，何不悦人之继螟蛉，（中疑缺字）之嫌故也。为孟达劝刘封伏线。】【钟眉批：囗囗（英雄）语。】云长不悦。【毛夹批：为后孟达说刘封伏线。】玄德与单福计议，令赵云引一千军守樊城。玄德领众自回新野。
　　却说曹仁与李典回许都见曹操，泣拜于地请罪，具言损将折兵之事。操曰：“胜负乃军家之常。【钟眉批：操贼大奸。】但不知谁为刘备画策？”【毛夹批：问得紧要。】【贽眉批： 贼。】【渔眉批：急问，妙。】曹仁言是单福之计。操曰：“单福何人也？”【毛夹批：不但曹操不知其为何人，即玄德此时亦未知其果何人也。】程昱笑曰：“此非单福也。【毛夹批：奇绝。】【渔眉批： 直到程昱口中方出真姓名，曲甚。】此人幼好学击剑，中平末年，尝为人报仇杀人，披发涂面而走，为吏所获。问其姓名不答，吏乃缚于车上，击鼓行于市，令市人识之，虽有识者不敢言。而同伴窃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节向学，遍访名师。尝与司马徽谈论。【毛夹批：始为豪侠，继为名士。】此人乃颍川徐庶，字符直。单福乃其托名也。”【毛夹批：单福真姓名，直至此处，方借程昱口中叙明。妙甚。】【渔眉批： 直到此时方出真姓名。不但曹操不知，连玄德也不知。】操曰： “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十倍于昱。”【毛夹批：与后元直赞孔明语相似。】【钟眉批：程昱真知人真爱才者也。】操曰：“惜乎贤士归于刘备，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虽在彼，丞相要用，召来不难。”操曰：“安得彼来归？”【贽眉批： 曹君真知人，真爱才。】昱曰：“ 徐庶为人至孝。【毛夹批：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庶既孝子，即安肯为操用乎？】幼丧其父，止有老母在堂。现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无人侍养。丞相可使人赚其母至许昌，令作书召其子，则徐庶必至矣。”【毛夹批：不以丞相召之，而以母召之，固知庶之不可召也。】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取至。【毛夹批：省笔。】操厚待之。因谓之曰：“闻令嗣徐元直，乃天下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刘备，背叛朝廷，正犹美玉落于污泥之中，诚为可惜。今烦老母作书，唤回许都，吾于天子之前保奏，必有重赏。”【毛夹批：先以助逆肯叛恐之，继以美玉污泥动之，而后复称天子以压之，举重赏以陷之：全是欺妇人语。】【贽眉批： 老奸真英雄。】【渔眉批：句句是欺妇人语。】遂命左右捧过文房四宝，命徐母作书。【钟眉批：老贼奸囗。】徐母曰：“刘备何如人也？”【毛夹批：不亟发作，先问一句。妙甚。】【渔眉批： 开口便问得妙。】操曰：“沛郡小辈，妄称皇叔，全无信义，所谓外君子而内小人者也。”【毛夹批：先说玄德并非宗室，后说玄德并非好人：又全是欺妇人语。】徐母厉声曰：“汝何虚诳之甚也！【渔眉批： 好婆子。】吾久闻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毛夹批：说玄德的是宗亲。】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声素着。世之黄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当世之英雄也。【毛夹批：说玄德的是好人。】吾儿辅之，得其主矣。【毛夹批：破“美玉污泥”句。】【钟眉批：丈夫识见。】汝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毛夹批：破“天子之前保奏”句。】乃反以玄德为逆臣，【毛夹批：破“逆臣背叛”句。】欲使吾儿背明投暗，岂不自耻乎！”【毛夹批：破“ 作书唤回”句。○先极口赞玄德，后极口骂曹操，比祢衡、吉平尤为痛快。】【贽眉批： 圣婆、圣母，汉朝第一忠臣也。】【渔眉批：骂得痛快，胜陈琳檄百倍。】【钟眉批：圣母。】言讫，取石砚便打曹操。【毛夹批：此一石砚抵得博浪椎。】【钟眉批：打得痛快。】操大怒，叱武士执徐母出，将斩之。程昱急止之，入谏曰：“徐母触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杀之，则招不义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刘备以报 仇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两处，纵使助刘备，亦不尽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计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毛夹批：昱之为操谋诚善。】【贽眉批： 程昱大通。】【渔眉批：昱策甚恶，束缚徐庶一生矣。】【钟眉批：程昱谏杀徐母，绝有见识。】操然其言，遂不杀徐母，送于别室养之。【毛夹批：操之不杀徐母者，念于王陵故事也。】【渔眉批： 操不杀徐母，有鉴于王陵母故事也。】
　　程昱日往问候，诈言曾与徐庶结为兄弟，待徐母如亲母，时常馈送对象，必具手启，徐母因亦作手启答之。程昱赚得徐母笔迹，乃仿其字体，诈修家书一封，【毛夹批：甚矣，妇人识字之为累也！为之一叹。】【贽眉批： 程昱大通。】差一心腹人，持书径奔新野县，寻问单福行幕。军士引见徐庶。【钟眉批：奸诈至此。】庶知母有家书至，急唤入问之。来人曰：“某乃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有书附达。”【毛夹批：云长在曹操处得兄书，徐庶在玄德处得母书。一真一假，遥遥相应。】庶拆封视之。书曰：
　　近汝弟康丧，举目无亲。正悲凄间，不期曹丞相使人赚至许昌，言汝背反，下我于缧绁，赖程昱等救免。若得汝降，能免我死。如书到日，可念劬劳之恩，星夜前来，以全孝道；然后徐图归耕故园，【毛夹批：妙在此句，不教他事曹操，宛似其母声口。】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端望救援！更不多言。【贽眉批： 书词亦肖，妙手，妙手。】【钟眉批：书词亦肖，妙手妙手。】
　　徐庶览毕，泪如泉涌。持书来见玄德曰：“某本颍川徐庶，字符直；因为逃难，更名单福。 【毛夹批：直至将去，方说出真名；向来不露真名者，亦正恐曹操知之而收其母耳。】【渔眉批： 至此方说出真姓名。】前闻刘景升招贤纳士，特往见之。及与论事，方知是无用之人，故作书别之。夤夜至司马水镜庄上，诉说其事。水镜深责庶不识主，因说：‘刘豫州在此，何不事之？’【毛夹批：只此句话玄德不曾听得，至此补出。妙甚。】【渔眉批： 补前玄德窃听中未清日语。】庶故作狂歌于市，以动使君；幸蒙不弃，即赐重用。争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计赚至许昌囚禁，将欲加害。老母手书来唤，庶不容不去。非不欲效犬马之劳，以报使君；奈慈亲被执，不得尽力。今当告归，容图后会。”【毛夹批：油油然孝子之言，比绝裾之温峤，不啻天渊矣。】【钟眉批：元直固囗衷。】玄德闻言大哭曰：“子母乃天性之亲，元直无以备为念。待与老夫人相见之后，或者再得奉教。”【毛夹批：玄德更不相留，真善体孝子之情。】【贽眉批： 元直、玄德都是人杰。】【渔眉批：玄德可谓曲体孝子之情。】【钟眉批：玄德更知己。】徐庶便拜谢欲行。玄德曰：“乞再聚一宵，来日饯行。”孙乾密谓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尽知我军中虚实。今若使归曹操，必然重用，我其危矣。【钟眉批：孙乾以小人度君子。】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见元直不去，必斩其母。元直知母死，必为母报仇。力攻曹操也。”【毛夹批：此计亦妙，但非仁人所忍为。】【贽眉批： 孙乾小人，以小人度君子也。】【渔眉批：所虑亦是，但非仁人所为。】玄德曰：“不可。使人杀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绝其子母之道，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毛夹批：玄德谢孙乾留庶之计，与谢单福相马之说一样意思。】【贽眉批： 玄德通。】【渔眉批：与谢单福相马一样语气。】【钟眉批：不为不仁不义，囗（真）庶母囗。】众皆感叹。
　　玄德请徐庶饮酒，庶曰：“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玄德曰：“备闻公将去，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毛夹批：龙凤二字，隐然逗下一龙一凤。】【渔眉批： 龙肝凤髓不下味，若得伏龙、凤雏便下味矣。】二人相对而泣，坐以待旦。诸将已于郭外安排筵席饯行。玄德与徐庶并马出城，至长亭，下马相辞。【毛夹批：送别光景，写得凄恻不胜。】玄德举杯谓徐庶曰：“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名。”【毛夹批：“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何其言之痛也！】【渔眉批：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中人。】庶泣曰：“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老母故也。纵使曹操相逼，庶亦终身不设一谋。”【毛夹批：是血性语。其急归见母，则依依孺子；其誓不佐操，则烈烈丈夫。】【贽眉批： 一副好君臣。】玄德曰：“先生既去，刘备亦将远遁山林矣。”【毛夹批：此句方逼出下文。】【渔眉批： 此语方逼出下文。】【钟眉批：是一副好君臣。】庶曰：“某所以与使君共图王霸之业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毛夹批：真情实语。】【贽眉批： 真情真话，元直大贤。】使君宜别求高贤辅佐，共图大业，何便灰心如此？” 【毛夹批：此处但说不宜灰心，尚不提起孔明。】【钟眉批：元直真情实话。】玄德曰：“天下高贤，恐无出先生右者。”【毛夹批（渔眉批）：此句宜逼出孔明矣。】庶曰：“某樗栎庸材，何敢当此重誉？”【毛夹批：只自谦逊，尚不提起孔明。】【渔眉批： 却又不提起孔明。】临别，又顾谓诸将曰：“愿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标青史，切勿效庶之无始终也。”【毛夹批：哀痛之词，令人鼻酸。】【贽眉批： 更好。】【渔眉批：言之令人酸鼻。】【钟眉批：更好。】诸将无不伤感。玄德不忍相离，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辞曰：“不劳使君远送，庶就此告别。”【毛夹批：此时还只辞远送，不提起孔明。 】玄德就马上执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说罢，泪如雨下。【毛夹批：依依不舍，极写玄德爱贤之笃。】庶亦涕泣而别。玄德立马于林畔，看徐庶乘马与从者匆匆而去。【毛夹批：匆匆而去，极写元直念母之孝。○元直匆匆之状，在玄德眼中看出。妙甚。】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将奈何？”【毛夹批：只此二语，抵得江文通《别赋》一篇。】【渔眉批： 二句无限凄凉。】凝泪而望，却被一树林隔断。玄德以鞭指曰：“吾欲尽伐此处树木。”众问何故，玄德曰：“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毛夹批：《西厢》曲云：“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玄德之望元直也似之。】【贽眉批： 叙出别离情况，丹青妙手也。】【渔眉批：“青山隔送行，树林不做美。”】【钟眉批：叙出别离情况。】
　　正望间，忽见徐庶拍马而回。【毛夹批：上文写到徐庶去后，已是水穷山尽，更无他望矣。此处忽然拍马而回，如绝处逢生，真奇妙之笔。】【渔眉批： 水穷山尽，忽又转来，真绝处逢生。】玄德曰：“元直复回，莫非无去意乎？”【毛夹批：此元直必无之事，玄德必有之想。】遂欣然拍马向前迎问曰： “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勒马谓玄德曰：“某因心绪如麻，忘却一语。【贽眉批： 非忘之也。必如此荐，方荐得着力。】此间有一奇士，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毛夹批：此时方说出一句要紧话，荐出一个要紧人，却又不言其名，先言其地。】【渔眉批： 此时方荐出此人。】【钟眉批：徐庶非忘之也，必如此荐人荐为囗着力。】玄德曰：“敢烦元直为备请来相见。”【毛夹批：此语正与后文三顾草庐反映成趣。】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亲往求之。若得此人，无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矣。”【毛夹批：只赞其人，不言其名。】玄德曰：“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毛夹批：玄德亦不问其名，先问其人。】庶曰：“以某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此人每尝自比管仲，乐毅；以吾观之，管、乐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盖天下一人也。”【毛夹批：还只赞其人，不言其名。】玄德喜曰：“愿闻此人姓名。”【毛夹批：玄德至此方问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阳都人，覆姓诸葛，【贽眉批： 前面已说姓矣。】名亮，字孔明。【毛夹批：至此方说出孔明姓名，纡徐之极，郑重之极。】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丞，早卒。亮从其叔玄。玄与荆州刘景升有旧，因往依之，遂家于襄阳。后玄卒，亮与弟诸葛均躬耕于南阳。【毛夹批：细叙其家门履历。】尝好为《梁父吟》。【毛夹批：补叙其生平。】所居之地有一冈，名卧龙冈，【毛夹批：补叙其住处。】因自号为‘卧龙先生’。【毛夹批：补叙其别号。○自比管、乐与好为＜梁父吟＞分作两次叙出；南阳与卧龙冈、姓名与别号，亦都分作两次叙出，妙甚。】此人乃绝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驾见之。若此人肯相辅佐，何愁天下不定乎！”玄德曰：“昔水镜先生曾为备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所云莫非即伏龙、凤雏乎？”【毛夹批：因“卧龙”二字忆起伏龙，又因伏龙忆起凤雏，曲甚。】【渔眉批： 因卧龙忆起伏龙，又因伏龙忆起凤雏。】庶曰： “凤雏乃襄阳庞统也。伏龙正是诸葛孔明。”【毛夹批：水镜双荐两人，却并不曾说出一人；元直单荐一人，却早说出两人。妙极。】玄德踊跃曰：【毛夹批：半晌涕泣，此时踊跃。悲则极悲，喜则极喜。】“今日方知伏龙、凤雏之语，何期大贤只在目前。非先生言，备有眼如盲也！”【渔眉批： 贤人每苦交臂失之。】【钟眉批：玄德有心两人久矣。】后人有赞徐庶走马荐诸葛诗曰：
　　痛恨高贤不再逢，临歧泣别两情浓。片言却似春雷震，能使南阳起卧龙。
　　徐庶荐了孔明，再别玄德，策马而去。玄德闻徐庶之语，方悟司马德操之言，似醉方醒，如梦初觉。引众将回至新野，便具厚币，同关、张前去南阳请孔明。【毛夹批：写玄德求贤之急。】
　　且说徐庶既别玄德，感其留恋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辅之，遂乘马直至卧龙冈下，入草庐见孔明。【毛夹批：写元直为人之忠。】【渔眉批： 有心人为人必为彻，即极慌乱时，亦不草（？）已。】孔明问其来意。庶曰：“庶本欲事刘豫州，奈老母为曹操所囚，驰书来召，只得舍之而往。临行时，将公荐与玄德。玄德即日将来奉谒，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辅之，幸甚！”【贽眉批： 古之豪杰，背地为人诚切如此。今小人背后惟谤毁而已。】【钟眉批：古之豪杰，背地为人，诚切如此。】孔明闻言作色曰：“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说罢，拂袖而入。【毛夹批：写孔明处己之高。】庶羞惭而退，上马趱程，【毛夹批：音瓒，散走也。】赴许昌见母。正是：
　　嘱友一言因爱主，赴家千里为思亲。
　　未知后事若何，下文便见。
　　【李贽总评：徐元直不奇，其母大奇，真无直之母也，可敬可敬。若是单福，又安得此母乎？一笑，一笑。
　　元直毕竟是大贤，能荐己以上之人。今人见己以上者，百方排摈，万态萋菲（斐），惟恐其见知当世，掩己声名。以徐庶荐孔明视之，真犬彘不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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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话说三国
序言读三国志法
第一回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斩黄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　何国舅谋诛宦竖
第三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第四回　废汉帝陈留践位　谋董贼孟德献刀
第五回　发矫诏诸镇应曹公　破关兵三英战吕布第六回　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
第七回　袁绍盘河战公孙　孙坚跨江击刘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第九回　除暴凶吕布助司徒　犯长安李傕听贾诩第十回　勤王室马腾举义　报父仇曹操兴师
第十一回　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吕温侯濮阳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让徐州　曹孟德大战吕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杨奉董承双救驾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驾幸许都　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孙伯符大战严白虎第十六回　吕奉先射戟辕门　曹孟德败师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军　曹孟德会合三将第十八回　贾文和料敌决胜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门楼吕布殒命第二十回　曹阿瞒许田打围　董国舅内阁受诏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马步三军　关张共擒王刘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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