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38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6)      羅展鳳 Luo Zhanfeng

　　沉重絶不是安氏的唯一。在冷峻的生命裏，安氏總會放置一兩個叫人窩心的人物。喜歡那個爽朗明快的出租車司機（Thanassis Vengos飾），他自稱跟雪交往了二十五年，懂得如何尊重雪，雪要他的車停下，他準不會繼續上路。喜歡他的那份率性，是他在雪山巔把汽車停下，對A說："交個朋友吧！在我的村裏交朋友就是一起喝酒與一起唱歌的人。"輕輕說話，足見率真豪邁。音樂與酒，兩種屬於情緒的催化劑，溫柔與暴烈的混合體，令我不禁想起希臘神話裏的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他，就是音樂與酒的代名詞，這個神祇代表着生命的活力，一種原初的欲念擴張--像安氏電影中人的尋尋覓覓，發自內在的一種欲望需求。可以說，音樂在安氏的電影裏既是實體--有形於聲與影，也無形於對話當中，讓人細意咀嚼。
　　手風琴的絶唱：《悲傷草原》
　　……再沒有人在我身邊了，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想念了，沒有人讓我在晚上等待，沒有任何人讓我愛……
　　--《悲傷草原》
　　活在大歷史的洪流之中，人益發無力，那是愛蓮妮（Eleni，Alexandra Aidini飾）大半生的故事。愛蓮妮生於亂世，纔三歲的小小年紀，在戰事中被發現脆弱地伏在母親屍體上哭泣，後來，就隨着一班發現她的希臘移民來到一片鄰近塞薩洛尼基（Thessaloniki）的土地，與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
　　小小的愛蓮妮，從那時起由一位名為史畢羅斯（Spyros，Vassilis Kolovos飾）的音樂傢收養，自此，她與史畢羅斯的兒子，也就是跟她年齡相若的亞歷斯（Alexis，Nikos Poursadinis飾）一同成長，兩小無猜，漸生情愫，不料，史畢羅斯一直想把愛蓮妮據為己有，要她嫁給他做第二任妻子。婚嫁當日，新娘子愛蓮妮决意與愛人亞歷斯逃走，兩個年輕的愛人，連夜隨着一班流浪音樂表演傢逃到別個城鎮，從此，開展屬於他們小兩口的生活。
　　手風琴是這部電影的主角，那是亞歷斯最擅長的配器。電影開場沒多久，主旋律就在小亞歷斯與小愛蓮妮的對話中開展。他問她的名字，她告訴他叫愛蓮妮。接下來，美麗的樂章就以畫外音流瀉出來，畫面伴隨的是一衆家庭照片、畫作及電影裏有關的工作人員名單。這是一麯叫《The Weeping Meadow》的旋律，甫開始，由手風琴一段緩緩的調子作出帶領，然後是一衆弦樂器的拉奏，氣派不凡，一份亮麗的抒懷，而不再是沉重的調性，容後是法國號的加入，那份起落有緻的漂亮旋律繼續延伸，聽得人舒暢莫名，調子不斷開展，雍容壯麗，細膩親切，音樂在這裏告訴你什麽是水光山色及草原風聲的鄉村質感，旋律註滿了緑油油的大自然風味，卻又不失莊嚴。
　　電影中，亞歷斯曾說，《Young Man's Theme》是關於他的麯子，為了得到著名音樂班主馬爾科斯的垂青，他曾以手風琴為他獨奏；又一次，他在舞會上嚮對他絶望的父親演奏此麯，讓父親與妻子跳起舞來，仿佛解了父子二人間的一個心結。故事裏，衹有亞歷斯，衹有他的父親史畢羅斯，纔會知道這段小麯的來源。手風琴獨奏的《Young Man's Theme》有着另一風味，輕鬆跳脫，質樸和諧，簡單輕巧的調子裏卻承載了兩父子一女二男的一段三角戀情，輕與重，在這裏再難說清。
　　喜歡《悲傷草原》滿溢的音樂元素，那個"音樂之傢"，仿佛成了苦難小情侶喘息的後花園，那是他們生計的來源，精神的寄托，友好的扶持，夢想的中介站。看亞歷斯被邀加入"音樂之傢"的那天，演奏者們果真懂得以音樂會友，一個又一個演奏者彈奏着屬於他們的擅長樂器，成了一首給亞歷斯的快樂"歡迎麯"；又當亞歷斯與愛蓮妮經歷一連串不快，（亞歷斯的父親突然斃命、回歸村莊被鄉民歧視、祖屋被洪水淹沒……）一班演奏者再為亞歷斯與愛蓮妮以同樣方式演奏一麯《Young Man's Theme》，給二人鼓舞打氣。鏡頭所見，從飄揚的白布下延至海邊的空間，配合簡潔動人的演奏，那場戲，委實美不勝收。
　　但漂亮的旋律改變不了命運的撥弄，生活多磨，命運之神仿佛從來不打算眷顧愛蓮妮與她所愛的人。亞歷斯遠赴美國開展演奏事業，愛蓮妮卻被關進監獄，被迫跟兩名孿生子分離，鐵窗歲月裏，一傢人，從此音訊斷絶。像《尤利西斯的凝視》中A那種呼天搶地的哀慟，在愛蓮妮身上再次發生了，十多年的光景，一臉老態的愛蓮妮終於出獄，諷刺的是卻要立即承受兒子們的死訊，還要眼睜睜目睹他們的屍體，戰爭早禍及她與傢人、她與丈夫，還要繼續禍及她的下一代，愛蓮妮此刻悲從中來，嚮上天發出憤怒的呼喊，號啕大哭，痛不欲生。那份絶望中的虛妄感，更為明顯。
　　傷痕是安哲羅普洛斯電影裏的空氣，悲情是卡蘭德卓音樂裏的呼吸，想起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曾說過的一番話："希臘人深思熟慮，獨能感受最細膩、最慘重的痛苦，他們用這歌隊（註：希臘悲劇産生於悲劇合唱隊）安慰自己。他們大膽目光直視所謂世界史的可怕浩劫，直視大自然的殘酷，陷於渴求佛教涅槃的危險之中。藝術拯救他們，生命則通過藝術拯救他們而自救。"尼采，《悲劇的誕生》，周國平譯，北京：北嶽文藝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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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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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9)第20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0)
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第   I   [II]   [I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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